林珩 第180節(jié)
“公子弼?!?/br> 天空中閃電劃過,短暫照亮兩人的面孔。 公子弼在左,青色長袍刺繡銀紋,腰間勒一條玉帶。長劍懸在帶下,劍柄是精心打磨的珊瑚,色澤鮮紅,價值連城。頭頂玉冠雕刻蠃魚,魚身鳥翼,紋路細膩,式樣異常精美。玉冠兩側垂下長纓,以金線編織,末端鑲嵌珍珠。 他與公子弦是親兄弟,兩人的容貌有六分相似。公子弼的五官更添一分硬朗,愈顯俊美無雙。昂藏站在雨水,縱然全身濕透,溫潤的氣質絲毫不減。整個人好似一塊美玉,君子端方,和煦清逸,使人如沐春風。 在他對面,公子項一身暗紅,與越國服色頗為類似,然而式樣更加華美。衣領和袖口的花紋以金線刺繡,邊緣鑲嵌彩寶,盡顯奢華。 腰間寬帶以玉片拼接,每一塊大小相同,邊緣鉆孔,用金線纏繞。 頭上高冠雕刻睚眥,象征楚室圖騰。性情兇狠,嗜血好斗,一如楚人的作風,遇仇敵不死不休。 楚國結束內亂不久,公子項作為最后的勝利者,殺兄囚弟,逼迫父親讓權,兇名不亞于林珩。 鄰近諸侯提起他,無不栗栗危懼,寢食難安。 這樣的兇人,身上卻不見半點兇戾,反而眉目如畫,容色妖艷靡麗,同楚煜有些許相似。 歷城本屬齊國,被楚國占據(jù),卻是名不正言不順。 公子弼掌權后,一度派兵奪回半城,同楚國形成拉鋸之勢。 本次楚國派出大軍,兩國本該有一場大戰(zhàn)。事情的發(fā)展卻出乎預料,本應針鋒相對的兩人,此刻齊聚在歷城下,分明是要展開一場會談。 “公子弦與我妹結成婚盟,許兩城為聘?!惫禹椔氏乳_口。 “我知。”公子弼頷首,拂去眼前的雨水,淡然道,“城乃小事,越晉為盟,吳、魏有異動,臥榻之側虎視眈眈,方為心腹大患?!?/br> “齊亦不善?!惫禹棽[起雙眼,冷笑道。 “昨日為敵,今日亦能為盟。先下於菟,再擒玄鳥,蠃魚睚眥為戰(zhàn),則后顧無憂?!惫渝鲂σ獠桓?,顯然是有備而來。 言下之意,齊楚為敵,終有一戰(zhàn)。但在此之前,不妨礙兩國暫時結盟,擊敗共同的敵人。 “言之有理?!惫禹棽辉俟首骼渖匀痪`放笑容,一剎那如百花盛放,絢爛奪目。 兩人心照不宣,把臂進入城內。 兩軍迅速變換陣型,半數(shù)隨兩人入城,余者在城外扎營。 城頭響起鼓聲,壓過雷鳴,震耳欲聾。 城門向內關閉,伴隨著一聲鈍響,隔絕城池內外。 幾道身影潛伏在黑暗中,目睹城外場景,悄無聲息后退。借助夜間暗色,身形潛入雨幕,很快消失無蹤。 第一百三十六章 禹州城,越侯宮。 風雨如晦,天地間一片昏暗。烏云遮天蔽日,白晝如同黑夜。 宮道之上,一列侍人提燈疾行。數(shù)名壯婦跟在隊伍后,腳步匆匆,臉上神情肅穆。 一行人來到西苑,推開攔路的宮奴,徑直登上臺階,就要闖入寢殿。 “大膽!” 西苑內史攔截在門前,手指為首的侍人,怒喝道:“爾等擅闖正夫人寢宮,是要造反不成?!” 侍人手捧一只木盒,盒身以紅木制成,四角包裹金箔。盒內疊放一條白絹,專為正夫人準備。 遇內史質問,侍人不屑于回應,向左右使了個眼色,立即有壯婦上前,三兩下推開門前的侍婢,強行將內史拉開。 侍婢本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瑟縮不敢上前。這一刻被推開,順勢倒地翻滾到一旁。任憑內史叱罵,無一人敢再上前。 “大膽狂徒!”內史滿面怒色,罵聲不斷,卻被壯婦制住無法掙脫。 看穿他的色厲內荏,侍人冷笑一聲,道:“內史忠心耿耿,不如與正夫人一起上路,成全這份情義?” 伴隨著話音落地,內史瞪大雙眼,罵聲哽在喉嚨里,再未能出口。 “內史不愿?”侍人步步緊逼,抬手令壯婦松開,還給對方自由,“既是赤膽忠心,理應隨正夫人入陵,成全忠義之名。” “我、我不……” 見侍人煞有其事,半點不似作假,內史心中打鼓,一時間陷入恐慌,額頭冒出冷汗。 他正要開口爭辯,卻被一只手按住肩膀,用力向后一推。 內史措手不及,踉蹌兩步向后仰倒,背撞上緊閉的門板,發(fā)出一聲鈍響。 響聲過后,殿門紋絲不動,分明是從門內抵住。 侍人眸光微閃,令人拉開內史,手指向前,冷聲道:“撞開?!?/br> “諾?!?/br> 內史被帶至一旁,壯婦兩人一組,輪換撞向殿門。 砰砰聲不絕于耳,門扉震顫,廊檐下飛落水線,連成清澈的流瀑。 撞擊聲傳入殿內,門后的正夫人驚慌失色,臉色煞白,守在她身邊的婢女噤若寒蟬,張皇失措。 恐懼的情緒在蔓延,絕望如巖漿噴涌,幾要將人吞沒。 砰! 又是一聲巨響,抵在門后的木架傾倒,殿門猛然蕩開,一扇撞上墻壁,自邊緣向內攀爬裂紋。 紫紅的電光從天而降,恰好落向院內,擊中臺階下的青石。 侍人出現(xiàn)在門后,手捧木盒背光而立。側臉被電光照亮,危險籠罩,目光更顯陰翳。 “參見正夫人。”侍人彎腰行禮,態(tài)度畢恭畢敬。 殿內眾人卻如見到洪水猛獸,不約而同向后退,無不驚恐萬狀,面如土色。 無視驚恐的婢女,侍人跨過門檻,邁步進入殿內,一步步走近正夫人。 他每向前一步,正夫人便后退兩步。 一進一退,步伐趨同,直至正夫人被屏風擋住,反手觸碰到漆金圖案,再也退無可退。 “奉先君旨意,正夫人殉。不從,絞?!?/br> 說話間,侍人掀開木盒,一條素白的絹闖入眼簾。 “不!”正夫人臉色煞白,拼命搖頭,“你假傳旨意,我不信,君上不會殺我!我要見我子,我子在何處?!” 聽正夫人嚷出公子煜,侍人眸光一厲,沉聲道:“先君旨意豈容質疑,夫人還是早些上路?!?/br> 他抖開絹布,隨手拋開木盒。不需要多做吩咐,兩名壯婦走上前,一左一右鉗住正夫人的胳膊,使她動彈不得。 殿內的婢女嚇破了膽,縮在角落瑟瑟發(fā)抖,無一人拼死護主,更不可能上前阻攔。 正夫人不甘殉死,開始拼命掙扎。動作間鬢發(fā)散亂,發(fā)上金釵墜地。釵首鑲嵌的珍珠脫落,被侍人履底碾過,光澤變得暗淡。 “我要見我子!” “公子煜,阿煜,怎能見我去死!” “不孝!” “冷心冷肺,不孝的孽……” 恐慌到極致,正夫人狀如瘋癲。最后一句話沒說完,絲滑的絹已繞過她的脖頸,一瞬間收緊。 侍人雙手用力,絹布交錯絞緊,一點點剝奪正夫人的呼吸,令她無法出聲。 “公子煜德才兼?zhèn)?,卓爾不群,必為國之英主,豈容半字污蔑。”他繼續(xù)收緊力氣,見正夫人臉色發(fā)青,眼底爬上血絲,忽然彎下腰,低聲道,“先君憂國太夫人舊事重演,要為公子煜掃清障礙。夫人,死到臨頭,您總該聰明一回。” 正夫人眥目欲裂,眼角溢出血色。 侍人目光冰冷,雙手極穩(wěn),直至絹布絞至極限。清晰的骨裂聲響起,正夫人頭顱歪斜,徹底停止呼吸。 停頓片刻,侍人曲起手指遞至正夫人鼻端,又壓了壓她的頸側和手腕,確定人已故去,方才取回白絹。 “先君與正夫人伉儷情深。先君薨,正夫人哀痛萬分,故為夫殉?!笔倘送撕蟀氩?,俯視被壯婦攙扶的正夫人,吩咐道,“為正夫人更換錦衣,梳發(fā)戴簪。” “諾。” 又有兩名壯婦上前,合力抬起正夫人的尸體。 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四名宮奴抬棺行至殿前,肅穆佇立在雨中。 “入殿?!?/br> 等候半晌,臺階上走下幾名侍人,替代宮奴扛起棺材,穩(wěn)步登上高處,將木棺送入殿內。 婢女因恐懼抖成一團,強撐著為正夫人更衣梳發(fā)。 一切準備就緒,遺體被封入棺內。停靈三日,將隨越侯一同入墓。 內史癱坐在廊下,外袍被雨水打濕,他卻渾然不覺。 侍人走出殿門,側頭看他一眼,漠然道:“正夫人已去,君好自為之?!?/br> 話落,一行人邁下臺階,冒雨踏上宮道。 目送侍人的背影遠去,內史艱難轉動眼球,對驚慌失措的侍婢視而不見,起身走入殿內,腳步搖搖晃晃。 來到正夫人棺前,內史停下腳步。 他肅然神情,迅速整理衣冠,繼而伏身下拜。 三拜后,他起身環(huán)顧殿內,對眾人說道:“正夫人已去,吾將出宮守君陵,爾等自去吧?!?/br> 話落,他從容跽坐在地,作勢為正夫人守靈。 侍人婢女從驚慌中回轉,看向停放在殿內的棺槨以及棺前的內史,想起越宮內的規(guī)矩,沒有四散逃離,而是陸續(xù)跪到內史身后,跟隨他一起守靈。 身為西苑的宮人,他們想活下去,必須跟隨內史去守君陵,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殿內人聲漸消,很快歸于寂靜。 殿外狂風大作,雷聲轟鳴,剎那間大雨如注,成瓢潑之勢。 侍人離開西苑,疾行來至正殿,在殿門外等候公子煜召見。 一門之隔,大殿內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