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以沈澹那樣的身手，他絕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人，是個武官也不奇怪。只是，他竟也不是平常百姓嗎？

    姜菀一時間有些沉默。

    平心而論，這位沈郎君的容色看起來并不平易近人，就如高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只可遠觀，接近了就會落一身的冰碴子。而荀遐就如小太陽一般，熱情如火，人又樂呵呵的沒有架子。和他相處，她總覺得自在一些。

    沈澹看著猶豫不決的姜菀，面色沒有什么變化，只靜靜站在一旁等著她表態(tài)。

    荀遐道：“姜娘子，沈?qū)④娮≡谶@坊里的時間長，比我更了解這兒的情況，你就放心吧。”

    姜菀好奇開口：“兩位將軍似乎很是熟識？”

    荀遐險些脫口而出什么，一旁的沈澹淡聲道：“我們同在禁軍當差，是同僚?！?/br>
    “對對對，我們......我們是同僚?！避麇诿Σ坏氐馈?/br>
    姜菀低頭想了一會，向著沈澹欠身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麻煩沈?qū)④娏??！?/br>
    沈澹道：“小娘子請吧?！?/br>
    兩人便這樣散起了步。姜菀起初不知該如何開口，略有些局促地摩挲著手指。轉(zhuǎn)念一想，他既然都爽快答應了，那自己還何必扭扭捏捏呢？她主動打破沉默：“沈?qū)④姡@坊內(nèi)住著的居民，大多數(shù)都是在朝為官的嗎？”

    沈澹道：“十之六七?！?/br>
    “他們一般會在何處用餐？”

    沈澹緩聲解釋：“每日上朝及上衙的時辰早，多數(shù)人都無暇用早食；午間多在衙署公廚用午食；等到處理完公務后方有閑暇回家，再考慮晚食?！?/br>
    姜菀若有所思：“不用早食，這個習慣可不太好……”她余光瞥見沈澹步伐一凝，忙轉(zhuǎn)移話題道：“那其余居民呢？”

    “其他人若是沒有要事，一般都是會按時用早食的，只不過坊內(nèi)的食肆酒樓都不售賣早食。小娘子明日一早若是出門來看，便會發(fā)現(xiàn)靠近坊門處會有許多流動的早食攤鋪?！鄙蝈５囊陆窃谕盹L中起伏著。

    說著，兩人已經(jīng)走到了坊內(nèi)最熱鬧的一條路上。路兩旁都是各種店鋪，其中不乏食肆酒樓。店內(nèi)人聲鼎沸，店小二個個都在賣力吆喝，酒rou飯菜的香味不斷地飄出來。姜菀在心中默默祈盼著自家的食肆往后也能有這樣好的生意。

    又走了一段路，姜菀向他道謝：“今晚多謝沈?qū)④姄苋呓獯鹞业囊苫蟆！?/br>
    沈澹微一點頭，聲音清淡：“能幫到小娘子就好?！?/br>
    “那沈?qū)④娏舨剑蚁雀孓o了?！苯覄傋叱鲆徊?，就聽見他在身后喚道：“姜娘子。”

    “嗯？將軍還有什么事嗎？”姜菀回頭看他。

    “京城居，大不易。你若是想在這里長久地經(jīng)營下去，須得找出并利用好你的優(yōu)勢?！鄙蝈Ｍ?，慢慢道。

    姜菀的神色從驚訝到若有所思。她沖他莞爾一笑，道：“多謝將軍指點?！闭f著便向他行了一禮，轉(zhuǎn)身走入茫茫夜色中。月影婆娑，小娘子淡青色的衣裙隨著她行走的動作而蕩漾著，泛起粼粼波光。

    沈澹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徹底消失，這才離開。

    *

    第二日，姜菀起了個大早，去了永安坊的坊門一帶。

    同崇安坊差不多，街旁一字排開的全是賣早食的，有推著小車的，也有挎?zhèn)€籃子、鋪個攤子的。姜菀一路走過去，發(fā)現(xiàn)也有幾家小店，比食肆的規(guī)模小了很多，店里的食客也是少之又少，多數(shù)還是即買即走。她想了想，永安坊大多是有公職在身的人，早上時間有限，必然沒有心情坐下來慢慢吃。

    而幾家略大一些的食肆，這會子尚未開門，果然如沈澹所說，并不售賣早食。

    姜菀隨意進了家店，要了一籠包子和一碗白米粥。今早她吩咐了思菱和周堯出門買菜，讓他們記得自己解決早食，她則用一上午的時間繼續(xù)考察。

    她慢騰騰地吃著，小心地咬開包子皮，吹著里頭的rou餡。白米粥沒什么味道，但正好能解rou包子的膩。這兩樣東西的價格都比崇安坊的物價高，果然消費水平不一樣啊。

    店家還贈送了一小碟自己腌的咸菜。姜菀邊吃邊分神看著店外，不少行色匆匆的人往坊門走去，候在原地，三三兩兩在一起說著話。

    等吃完早食，坊門一開，街上的人也散去了不少。姜菀付了錢出來，沿著路繼續(xù)走著，看到有不少賣菜的商販，都是附近的農(nóng)民，一大早便趕過來。那新摘的菜葉子嫩綠鮮嫩，還帶著濕意。她走了幾步，又看到有賣荷葉和蓮蓬的，不由得停了下來。

    荷葉泡茶可以清熱解毒、健脾開胃，也可用來做菜。姜菀想了想，買了一些。

    她回家時，思菱和周堯還沒回來。姜菀把荷葉洗干凈放在一旁備用，轉(zhuǎn)而把昨日自制的米酒端了出來。

    這是姜菀心血來潮打算嘗試的事情——自己動手釀米酒。她昨天買了糯米和酒曲，便嘗試著看能不能釀出米酒，今日做一鍋甜湯。

    煮熟的糯米飯混合著酒曲搓成的粉末，密封在陶罐里。姜菀將包裹在陶罐外的棉紗布取下來，有些忐忑，不知第一次釀米酒能不能成功。

    她揭開罐子聞了聞，只覺得酸味似乎有些重，大概是溫度有些高了。姜菀用木勺在糯米表面深深壓下去一道痕，舀起一勺米酒嘗了嘗。

    味道尚可，只是還是不夠完美。姜菀皺了皺鼻子，心想下次一定要把握好每個環(huán)節(jié)。

    她把米酒盛出來時，周堯和思菱恰好也回來了。

    “正好，你們嘗嘗新釀的米酒?！苯易屗麄z自己盛一碗喝，自己則去翻看今日買的菜。

    待兩人喝完了米酒，姜菀便讓周堯負責將買來的雞清洗干凈，思菱則負責把糯米粉和成面團后再搓成珍珠大小的丸子。

    荷葉雞做起來頗費些心思。一只雞要經(jīng)過炸、燒、燜等工序，再淋上鹽、油、酒等做成的鹵汁，最后包裹進沸水燙過的荷葉里，在火上烤香。

    在這個過程中，姜菀又在鍋里放了米酒和小丸子，切了些水果丁和紅棗，煮一鍋熱氣騰騰的酒釀圓子甜湯。

    等到雞烤熟后，姜菀小心地剝開荷葉，整只雞的外皮都已經(jīng)被鹵汁染成了令人食指大動的黃褐色，雞rou鮮美嫩滑，除了本身的香味，還有屬于荷葉的淡淡清香。輕輕一扯，雞rou便脫了骨，咀嚼的每一口rou里都是飽滿的汁水。

    爐上煨著的甜湯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姜菀連忙過去把鍋端了下來。煮過的水果丁依然保留著一定的甜脆口感，甜絲絲的汁水滲進了米酒中，讓米酒的酸味不那么重。

    夏天喝一碗熱的甜湯，五臟六腑都被熱意浸透了，三人都流了汗，覺得十分暢快。姜菀將剩下的用井水湃著，等到晚上熱一熱再喝。

    明日就是七月第一日了，她得開始準備送往松竹學堂的點心。

    這一忙便到了晚上。忙完后，她終于有了空閑，開始思索食肆該如何發(fā)展。

    售賣早食顯然不是一個絕佳的選擇，一則她初來乍到，不像在崇安坊時有一定的名聲，必然是沒法同永安坊那些老字號早食攤子競爭的；二則早食盈利有限，又耗費精力，性價比不高。若是想充分利用白天的時間來準備而不影響夜間休息，又想提高利潤，售賣晚食是最佳的選擇。

    再者，姜菀想著每日都要給學堂送點心，既然要做，干脆多做一些吧，這樣食肆也多一個銷售方向。點心不拘時間，任何時辰都可以賣。

    好在這房子最早的租戶也是開食肆的，因此廚房該有的爐灶都有，煎炸烤烙都沒有問題。雖然烹飪工具有限，但景朝是個強盛開放的朝代，常見的食物基本都有，不少外來物也已經(jīng)傳了進來。

    第二日開坊后，姜菀去了一趟西市。景朝的東西市劃分很明確，西市主打大眾化、多元化，賣的多是些外地或是西域等地傳進來的貨物，簡言之，就是云安城以外的所有東西。這其中有許多是本地不適宜種植的蔬果作物。這個時候的交通并不算便利，許多水果，都需要千里迢迢運輸過來。有些罕見的、珍貴的，平常人家都是吃不到的。而西市售賣的東西都是面向平民百姓的。

    而東市主打貴族化，所售賣的都是較為昂貴的商品，去那里的人非富即貴。姜菀摸摸口袋，還是選擇了去西市。

    雖說不少東西坊內(nèi)擺攤的小販也會賣，但坊內(nèi)空間有限，無法滿足開店的大量需求，因此想要“進貨”，還是要來西市。姜菀一路看過去，發(fā)覺果然有不少高鼻深目的外族人來此做生意。

    她正想著淘些什么東西回去，一低頭便看見一個婦人面前的籮筐里堆著不少黃綠色的果實，不禁好奇問道：“這是什么？”

    那婦人淳樸一笑：“小娘子，這是薜荔果?！?/br>
    姜菀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重復了一遍：“......薜荔？”

    婦人很熱心地解釋：“這果子搗碎揉搓后可以做成涼粉，無需添加其他東西?！?/br>
    姜菀恍然大悟，如獲至寶。

    第17章 紅豆酥餅和多rou葡萄

    在缺乏現(xiàn)代化工具的古代，這樣純靠手工就可以制作食物的果實是多么的難得！

    姜菀當機立斷買了一些，那婦人亦是毫不吝嗇地傳授了她制作涼粉的小秘訣。

    回家后，姜菀先將薜荔放在一旁，打算先把今日給學堂準備的點心裝箱。

    她準備的點心是綠豆糕和紅豆酥餅，飲品則比較簡單，把葡萄洗干凈搗爛，再倒入冰鎮(zhèn)的茶水和煮熟的小丸子，加一些糖，就是一杯簡易的多rou葡萄了。冰涼的口感正好可以用來解糕點的甜膩。

    剝下來的葡萄皮洗干凈，加水煮出顏色，再將那水倒入茶中，煞是好看。

    點心備好了，姜菀把糕點用油紙包起來，葡萄飲則按著二十余人的量裝進了一只銀制的壺里。用銀壺，也是求個雙方安心。

    周堯這些日子馬不停蹄地按著姜菀的要求，如期做出了模具。其中就有一只木箱，正好可以用來裝送往學堂的點心。

    木箱分兩層，底部做了凹槽，可以將包裝成塊的點心和裝滿液體的銀壺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厍对谙涞?。?nèi)壁也預留了一定的空間，待點心裝好，姜菀塞了些柔軟的棉花布匹進去，減緩震動，也能留住涼意。一切妥當后，周堯?qū)⑾渖w蓋緊，搬起木箱放上車，親自護送著點心去松竹學堂，待學子們用完點心后再把箱子原樣帶回。

    原本蘇頤寧與姜菀商量的是每日她派人駕車過來上門取貨，但姜菀覺得讓自己的人親手把點心交給學堂更安心，因此兩人便取了個折中的法子，由周堯乘坐蘇家派來的車去送點心。

    綠豆糕是蒸出來的軟糕點，放一放倒是無妨。紅豆酥餅是新鮮出鍋的，在鍋中煎得兩面金黃酥脆，餅皮裹著豆沙餡，隱約透著內(nèi)餡的顏色，甜香軟糯，咬一口便會掉渣。這樣焦脆的餅須得趁熱吃才能余香滿口，放久了口感也會大打折扣。因此，周堯片刻不敢耽擱，很快便上車離開了。

    目送馬車遠去，思菱問出心底的疑問：“小娘子，我們的食肆何時重新開張？”

    姜菀道：“不急。眼下才搬過來，我們需要盡可能積累些名氣再在此基礎上開張，才能做到盈利最大化?！?/br>
    思菱聽得有些迷惘，但是她無條件相信姜菀，因此也安心了。

    然而幾日后的一件事又讓人憂心忡忡起來。

    這日早上，思菱買了菜回來，一臉悶悶不樂，嘟囔道：“他家怎么陰魂不散??！”

    “思菱，你說什么？”姜菀端著個陶盆從廚房出來，沒聽清她的話。

    周堯恰好從門外進來，隨口道：“前頭那條街上好生熱鬧，似乎是什么新店開張?！?/br>
    思菱撇了撇嘴道：“什么新店？是俞家在這兒開了家分店罷了?！?/br>
    她看向姜菀，抱怨道：“小娘子，這俞家是專和我們過不去嗎？從前挖走了我們的人，如今又在我們附近開了酒肆?！?/br>
    姜菀推門出去，隱約能聽見遠處傳來的鞭炮聲和人聲。她回頭問道：“思菱，你回來的時候經(jīng)過俞家酒肆，可曾看清里頭的布局？”

    思菱悶悶道：“看清了，是個二層的酒肆，今兒是第一日開張，說是所有的菜品酒水都便宜賣，吸引了不少人呢?！彼滩蛔〉溃骸靶∧镒樱@俞家酒肆這樣大的陣仗，那我們......我們還有勝算嗎？”

    姜菀將門關好，很平靜地說道：“我們自然是比不過俞家的?！?/br>
    此話一出，思菱有些沮喪：“小娘子也這么認為嗎？”

    “你也瞧見了，俞家的酒肆起點高，打從一開始走的路子就是與我們不同的。他們有足夠的人手和錢財，能夠負擔得起幾層的酒閣子，能夠大手筆挖走任何看中的廚子，這些是他們的優(yōu)勢，也是我們沒法做到的，”姜菀毫不避諱自家的短板，“況且，我們只是家食肆，往后的經(jīng)營內(nèi)容也只限點心和晚食。而俞家的酒肆規(guī)模大，廚子多，必然會走非富即貴的經(jīng)營路子?！?/br>
    她輕嘆口氣：“我們沒有別人的條件，只能守好自己這一畝三分地，踏踏實實做生意。所以，既然比不過，就不必和他們比，否則只會徒增煩惱?！?/br>
    思菱一時語塞，默了默才澀然開口：“小娘子......”

    “別垂頭喪氣了，快來干活。”姜菀招手讓兩人過來。思菱和周堯看著自家小娘子笑意吟吟的樣子，便也打起了精神開始忙碌。

    *

    蘭橋燈會近在咫尺，姜菀每日除了給學堂供應點心，其余的時間都在專心忙著研究新品。周堯也根據(jù)她的要求，用木頭、竹子等原材料做了不少“配件”，有些連他自己都叫不上來名字，更是從未見過，也不知自家小娘子是怎么想出來的。而思菱則根據(jù)姜菀對不同食物的要求，在包裝紙上勾畫了一些花樣。

    姜菀再度慶幸自己有兩個得力助手，幫她分擔了不少事情。

    這日，姜菀決定去蘭橋?qū)嵉夭赛c。由于只有七夕當晚是取消宵禁的，因此沒有辦法提前去連夜搶占合適的攤位，她思來想去，只能等七夕一早開了坊門后就馬不停蹄趕去蘭橋，然后在那里守到晚上。

    她來到蘭橋的時候，正是午后。刺目的陽光兜頭照下來，即使隔著帷帽，姜菀依然覺得有些燥熱。

    待走到了覓蘭河畔，不知何處飄來一片云，擋住了熱辣辣的太陽。姜菀伸手撩起帷帽的薄紗，感受著那帶著涼意的風拂過。岸邊綠槐高柳，薰風蟬鳴，是獨屬于夏日的聲息。

    方才姜菀仔細看過了，蘭橋這一帶有不少店鋪。她也向附近的居民打聽了一下，得知燈會當日，河岸邊、橋上都是可以自由擺攤的，并沒有什么限制。簡單來說，就是先到先得。

    “小娘子若是想占個天時地利，那須得來早，否則等午后傍晚時人最多的時候，只怕你根本擠不過旁人。”說話的老人看起來也是來提前踩點的，對此很有心得。

    姜菀明白，看來七夕那日要做好堅守陣地一整天的準備了，還得帶好口糧。她向老人道了謝，接著去尋尋覓覓了。

    她那日擺攤除了擺點心，還有其他的道具，因此需要一處開闊寬敞的地方?？磥砜慈?，姜菀相中了橋邊的一棵柳樹下的區(qū)域。橋上人潮洶涌，占據(jù)橋下的有利位置，便能吸引每個過路人的注意。再者，柳條婀娜翩躚，帶來陣陣涼風，就著美景品嘗點心，別有一番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