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中了地點，姜菀心中有了數(shù)，便從橋上緩步下來，往家走去。思來想去，她打算把家中的那輛小吃車推過去。

    這下應(yīng)當(dāng)就萬無一失了。姜菀輕松了一些，搬了個凳子坐在房門前屋檐下吹風(fēng)。周堯去學(xué)堂送點心不在，思菱將蛋黃的小木屋搬到了屋檐下，給它換了清水添了食。

    蛋黃趴在那里，不知為何有些躁動不安，不停地用爪子扒拉著自己脖子上的毛。姜菀以為它在求摸，便摸了摸它的頭，然而蛋黃卻還是一副煩躁的樣子。它抻著脖子，露出脖子上的牽引繩。

    姜菀反應(yīng)過來可能是繩子緊了，它不舒服，便伸手過去把繩子松了松。她撥開蛋黃的毛，發(fā)覺繩圈的末端用紅繩打了一個小小的蝴蝶結(jié)。紅繩有些褪色，露出了毛毛躁躁的線頭。

    “這個結(jié)......”姜菀喃喃念叨著，一旁的思菱輕聲道：“是......從前娘子在的時候系的。”

    姜菀一時間沉默了。

    雖然她對素未謀面的爹娘沒什么感情，但是卻擁有原身所有的記憶，再想起自己現(xiàn)代時的母親，一時間觸動情緒，不由得傷感起來。

    “過了七夕，就是七月半了，也是時候該去看看阿爹阿娘了。”姜菀輕輕撫著蛋黃的頭，低聲道。不僅是看望姜氏夫婦，也是遙遙思念母親。

    “小娘子......”思菱走過去，伸手摟過她的肩膀輕拍著安慰。

    雨水連綿，猶如心底紛繁復(fù)雜、粘連不斷的情緒。姜菀靠在思菱身前，慢慢閉上眼睛。

    *

    七夕前一晚，姜菀?guī)缀鯖]怎么睡著。她索性早早起身，又做了不少新鮮的糕點和飲子。

    坊門快開的時候，姜菀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與周堯合力推著車候在了那里。她掃視了一圈人群，有不少面孔看起來也是要去擺攤的。

    天微亮?xí)r，鼓聲自宮城內(nèi)響起，一聲聲由遠及近傳了過來，待鼓聲傳到坊內(nèi)，永安坊的坊門便緩緩開啟了。姜菀和周堯鉚足一口氣，在坊門徹底打開后用最快的速度沖了出去。

    周堯速度快，腳底猶如踩了車輪，推著小車片刻不停地往蘭橋趕去。姜菀跟在后面，扶著小吃車上堆放著的點心和道具，防止掉落。晨風(fēng)里，她的鬢發(fā)有些凌亂，垂在身后的獨辮隨著她奔跑的動作而輕輕飛舞，辮梢系著的一朵明黃色小花猶如振翅的蝴蝶，醒目的顏色在這個不甚清醒的早晨擾動人朦朧的睡眼。

    兩騎馬從她身旁掠過，馬上的人微微側(cè)頭，目光凝在那一抹亮色上。

    第18章 荷花酥和珍珠奶茶（一）

    荀遐正滔滔不絕說著話，余光見將軍的注意力似乎不在他這里，不由得看了過去，咦了一聲道：“這不是姜娘子嗎？她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

    沈澹沒作聲，很快收回了目光。荀遐自言自語道：“看她的行頭，倒像是趕著去做什么......可蘭橋燈會是在晚上啊?！?/br>
    那四個字讓沈澹的眉梢輕動了動：“你很了解？”

    荀遐點頭：“當(dāng)然，我每年都會去燈會?！?/br>
    沈澹睨了他一眼：“從未聽你說過?！?/br>
    荀遐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七夕是小娘子們的節(jié)日，燈會上也大多是年輕女郎，我呢，又沒個伴，去了的話多別扭?！彼沉搜凵裆宓纳蝈＃囂街溃骸皩④?，您要去嗎？”

    沈澹面無表情：“今晚是我當(dāng)值?！?/br>
    “那我只能自己去了。”荀遐興高采烈，絲毫不見有什么別扭。

    “......”沈澹不語，只默默催動身下的馬匹再快一些。

    那廂，姜菀自是沒留神這兩個人。她與周堯兩人保持著你追我趕的態(tài)勢，終于順利趕到了蘭橋邊，搶占到了最佳地點。在他們之后，也有不少人相繼來了。雖然還未到晚上，但蘭橋已然熱鬧了起來。

    兩人氣喘吁吁，額頭上都是薄汗。姜菀指揮著周堯把小車擺好，至于其他的先不著急取出來。

    那日為姜菀解答疑問的老人亦背著個碩大的布包來了，他看見姜菀不由得稱奇：“小娘子來得可真夠早的?！?/br>
    老人在小吃車旁邊席地而坐，將布包從身上解了下來，笑呵呵道：“小娘子，我就在你旁邊擺攤了?！?/br>
    姜菀瞧著那鼓囊囊的包裹，好奇道：“不知您老是賣什么的？”

    “小娘子安心，我不是來同你搶生意的，”老人說了句玩笑話，“我沒什么手藝，只會做些機巧玩具?！?/br>
    左右這會子沒什么人，姜菀便和老人聊了起來。這老翁姓鐘，住在京郊，家中有點田，種了不少蔬菜，種類也算齊全，平日就靠來城里賣菜謀生，每逢年節(jié)還額外趕制一些小玩意到集市上售賣。

    老翁靠著這營生過日子，溫飽不成問題，只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久了，人顯得很是蒼老。姜菀看他的衣衫打著大片補丁，那雙黧黑的手滿是深深的裂紋，一看便是辛勤勞作的人。他大概是獨身慣了，平日沒個能說話的人，因此遇上姜菀便打開了話匣子。兩人就這么一直聊到了午間，姜菀覺得腹中空空，便讓周堯取了幾塊點心出來，又分給他一些。

    鐘翁道了謝，接過點心道：“等過了晌午，來燈會的人就會多起來，小娘子就可以把要賣的東西擺出來了。”

    確如他所說，往來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姜菀便和周堯一道從推車里搬出了一個可折疊的木架子。

    木架子打開后，下端是三角底座，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亓⒃诘厣?。上端釘著一塊圓弧形的木板。木板被墨汁的痕跡劃分出了幾塊扇形的區(qū)域，每一塊區(qū)域都貼著一張寫了字的紙。最后，姜菀把一根細長的薄木條固定在了木板的圓心位置，木條前端被削成了尖尖的形狀。

    鐘翁不識字，只瞪大眼睛看著這奇形怪狀的東西，道：“小娘子，這是何物？”

    姜菀道：“我叫它‘轉(zhuǎn)盤’。今晚我的生意便靠它來招攬?！?/br>
    鐘翁仔細觀察著這木架子的組裝與連接處，道：“這是小娘子自己做的嗎？”

    姜菀笑著指了指周堯：“是他做的?！?/br>
    鐘翁連連點頭，贊道：“后生可畏?！闭f著，他也將自己布包里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擺好。姜菀看了看，幾乎都是木頭或竹子制作的一些小玩具、小飾物，做的很是小巧可愛。

    因為周堯要去學(xué)堂送點心，思菱便接替了他。她對鐘翁做的那些手工品十分感興趣，蹲在一旁興致勃勃地跟著學(xué)了幾手。

    待天色漸晚，蘭橋周圍亮起了燈火，許多商販將各式花燈高高懸掛起來，映得整條街亮如白晝。人聲鼎沸中，姜菀和思菱一起掛起了“姜記”的招牌。

    比起千篇一律的叫賣聲，那個擺在蘭橋邊分外顯眼的木架子顯然更引人注意。很快，有人停在了小吃車前，疑惑問道：“這是？”

    姜菀娓娓道來：“此物名為轉(zhuǎn)盤，上面各格均貼有紙張，上書不同類型的內(nèi)容。凡今晚在姜記購買點心達到四十文，就可獲得一次轉(zhuǎn)動轉(zhuǎn)盤抽取贈禮的機會，以此類推?！闭f著，她示范著轉(zhuǎn)動了圓盤。

    待圓盤緩緩?fù)Ｗ?，圓心處的木條指向了一片區(qū)域。眾人湊近了去看，只見那里的紙片上寫著一行字：“轉(zhuǎn)至此處者，可得珍珠奶茶一杯?！?/br>
    “珍珠奶茶？難道珍珠可以食用嗎？”一個小娘子瞪大了眼睛。

    姜菀端起杯子，向大家展示：“奶茶是用牛乳加茶磚沖泡的。此‘珍珠’非彼珍珠，是用木薯粉加紅糖做成的珍珠大小的小圓子?！彼p輕晃動手腕，杯子中深色的“珍珠”渾圓光滑，在淺色的奶茶緩慢起伏著。

    本朝已經(jīng)有了奶茶，這倒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奶茶中的珍珠。那小娘子眼前一亮，頗感興趣地道：“有些趣味，我來試試?！?/br>
    她饒有興致地看著姜菀擺出來的點心，發(fā)覺樣式都很精巧，聞著也香氣撲鼻，便買了些鮮花餅和紅豆糕，算算價錢已經(jīng)夠了抽取贈禮的金額，便興沖沖地捋起袖子，用力轉(zhuǎn)動了那木片。

    木條最后卻沒能如愿指向珍珠奶茶，而是指向了另一處：“轉(zhuǎn)至此處者，可得第二份半價。”

    小娘子立刻皺起了眉，問道：“這又是什么？”

    姜菀笑著道：“小娘子可在所有的點心里任選一份，只需要付一半的錢就可以。”

    小娘子掃視著那些點心，最后拿起了一大盒包裝好的荷花酥。油紙包外用一條寫著小字的字條固定住，還粘著一朵紙剪出的小小荷花，很是精致。姜菀道：“因客人抽中了半價贈禮，因此這盒荷花酥您只需付十文。”

    那小娘子戀戀不舍地盯著那杯奶茶，遺憾道：“我可以重抽嗎？”

    姜菀抿嘴一笑，便將那杯奶茶遞給了她：“您是我們的第一位客人，這杯奶茶就送給您了?！?/br>
    那小娘子聞言，驚喜地道：“果真？”說著便接了過來喝了一口。奶茶的甜度適中，牛乳的綿密醇香和茶葉的清幽淡雅相得益彰，小圓子軟綿綿的又很有嚼勁，她滿足地瞇起眼。

    眼見著小娘子心滿意足地離開，很快又有人上前買了點心，然后去轉(zhuǎn)轉(zhuǎn)盤。除了贈送奶茶，還有各種果味漿水、冰鎮(zhèn)水果撈；除了第二杯半價，還有個全額免單的大獎。

    果然不管古代還是現(xiàn)代，人們總是對碰運氣類的抽獎。姜記的小攤前漸漸排起了長隊，思菱一面收著錢，一面在暗處眉開眼笑。她沒想到自家小娘子這么有商業(yè)頭腦，想出了這個法子來吸引食客。不少人為了獲得更多的抽獎機會，在姜記消費了不少。

    除了點心，姜菀沒忘了把自己制作的月餅擺出來。

    她將每樣餡料和花色的月餅各擺了一枚出來用作展示。盛放著月餅的陶瓷碟子，觸感溫潤，色澤卻是深藍，如廣袤夜空。渾圓豐盈的月餅便如那皎皎明月，嵌在夜色之中。

    月餅的餅皮表面勾勒著不同的花紋圖案，有玉兔和桂花，也有山水風(fēng)景和花卉樹木，寥寥幾筆便十分傳神。月餅碟旁放著的是禮盒，每只禮盒里都裝著各式月餅，非常適合作為禮物贈與他人。

    由于七夕的主題不是月餅，因此整條街上除了姜菀，并沒有第二家攤鋪售賣月餅。果然，有不少人看見她賣的月餅，不由得愕然：“中秋不是還未到嗎？”

    姜菀順勢遞出了她寫好的傳單，打起了廣告：“距離中秋還有些時日，各位客人可以著手提前訂購月餅了?！?/br>
    說著，她拿出一只月餅。包著月餅的是兩層紙，里層的油紙沾滿了油漬，而外層的紙張則是清清爽爽的，繪著簡單的圖案。

    姜菀掰開月餅，向大家展示著里頭貨真價實的餡料。更引人注意的是，月餅中還包著一張細細長長的字條，上面題著詩句，便似簽文一般，每個月餅中的字條內(nèi)容都不同。

    這樣開盲盒一般的體驗讓人躍躍欲試。姜菀又道：“各位客人也可試吃?！?/br>
    每碟月餅前都放著標(biāo)簽，上面寫著月餅口味。除了常見的豆沙棗泥五仁，還有咸蛋黃、水果等餡料。而月餅的餅皮除了奶皮、油酥皮，還有爽口的冰皮。

    甜的吃多了容易膩，姜菀還細心地準備了冰飲子供食客解膩。

    很快有人買了幾樣月餅，也有來晚的問道：“月餅還有嗎？”

    “今日剩的不多了，不過我們是接受預(yù)定的。姜記食肆在永安坊內(nèi)，過完七夕節(jié)就會開張，若是客人們有需求，可以去店里詳細詢問下單，”姜菀一面介紹著，一面將自家食肆在官府處的備案文書貼了出來，“客人們盡可以放心，我們家是正規(guī)食肆?！?/br>
    有了文書，有不少財大氣粗的爽快人索性今日便提前訂購了。反正這食肆是走了正規(guī)程序登記在冊的，既然雙方簽下了訂購的契書，若是店家真的不守信用私吞了定金，他們可以去官府告發(fā)。

    這一晚上收獲頗豐，姜菀正將轉(zhuǎn)盤處翹起邊的紙張撫平，便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姜娘子，你果然在這兒。”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姜菀莞爾一笑，回頭道：“荀將軍安好？”

    荀遐探著頭看她身后的轉(zhuǎn)盤：“都好都好......姜娘子，這是什么稀奇物？”

    思菱將規(guī)則又說了一遍。荀遐一聽，立刻一揮手：“好說，我先來買些點心?！?/br>
    荀遐粗略掃了一眼，挑了些看起來就好吃的點心。姜菀給他打包時，他便迫不及待去撥動了圓盤上的指針。

    為了增加轉(zhuǎn)盤活動的可玩性，同時盡可能刺激消費，姜菀也在圓盤中劃分出了一處非常微小的空白區(qū)域作為謝謝惠顧的鼓勵區(qū)，若是轉(zhuǎn)到此處則為不中獎。

    一晚上熙熙攘攘的食客都是百分百中獎，因為那塊鼓勵區(qū)實在是太小，想轉(zhuǎn)到那里也是很不容易。

    然而這樣千里挑一的運氣就落在了荀遐身上。他看著轉(zhuǎn)盤的指針緩緩指向了某個區(qū)域，忙湊過去看，卻發(fā)現(xiàn)那里空空如也。

    “姜娘子，這是......？”

    姜菀解釋了一下規(guī)則，荀遐的臉色立刻變得苦兮兮：“你是說，今日只有我一人什么都得不到？”

    看到姜菀點頭，他立刻夸張地長吁短嘆起來：“上天薄待于我！”

    夜色中，他的語氣顯得分外悲情。姜菀想笑，努力忍住了，安慰道：“這贈禮原本就是博一笑的，將軍不必——”

    荀遐擺擺手，換了一副不服輸?shù)哪樱骸拔也恍盼业倪\氣會這么差，姜娘子，是不是再買四十文還可以轉(zhuǎn)一次？”

    姜菀點頭：“正是如此，只是這贈禮并非一定能得到，將軍真的要賭嗎？”她勸告道：“及時收手，莫要沖動消費啊。”

    荀遐不服氣，又買了些點心，再度轉(zhuǎn)動了轉(zhuǎn)盤。他緊緊盯住那快速旋轉(zhuǎn)的圓盤，嘴里念叨著什么。

    慢慢的，轉(zhuǎn)盤緩緩?fù)Ｗ　＼麇谄磷『粑?，看著那木條指向的區(qū)域。

    第19章 荷花酥和珍珠奶茶（二）

    ——又是空白！

    這下思菱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她連忙捂住嘴，小心翼翼地偷瞄著荀遐的臉色。

    姜菀也沒想到，荀遐的手氣能這樣驚人，畢竟接連兩次轉(zhuǎn)到空白也非易事。眼看著荀遐還想再花錢，她忙婉轉(zhuǎn)道：“將軍，四十文的點心分量不少。這炎天暑熱的，食物若是囤積著，很容易就會變質(zhì)?！毖韵轮?，希望荀遐不要一時沖動買了一堆吃不完的點心回去。

    荀遐一想也是，不由得悻悻道：“姜娘子說的是?！?/br>
    姜菀將奶茶端給他：“將軍不必再破費了，這杯就當(dāng)我請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