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除了郭嬤嬤之外還有兩個和她年歲差不多的婦人，再有一桌酒席和三兩個把盞的小丫頭。見到郭嬤嬤回來，她對面坐著的連姓婦人打趣道：“郭jiejie你再不回來啊，這酒可得被我們兩個老貨吃光咯?！?/br>
    “就是！”另一個姓陳的嬤嬤附和道：“都是上好的佳釀，吃不完啊我們就帶著走，毛都不給你剩下！”

    “喜歡就多飲些，”郭嬤嬤告罪了兩聲，在位置上坐下，笑道：“剛剛是侯爺回來了，我不放心便出去瞧瞧。這院子里都是年輕丫鬟，沒經(jīng)過事。我呀，總是擔心她們伺候得不妥帖。”

    “說到這個，郭jiejie，”剛剛打趣的連姓婦人來了興致，試探地問道：“院子里的這些姑娘們都還未許人吧，不知夫人是個什么章程？我看有幾個已經(jīng)到了年歲，再留可不大好啊。”

    言下之意就是問這院子伺候的大丫鬟們，哪些是要另外找人家，哪些是夫人要留著伺候侯爺?shù)牧恕?/br>
    都是一輩子在內(nèi)宅打轉(zhuǎn)的人，不必多說郭嬤嬤就領(lǐng)會了她的意思，這也是她置這一席酒的緣由，于是笑道：“都是好好的姑娘家，哪有留下來不嫁，一輩子伺候人的道理？”

    “侯爺和夫人都是有善心的人，斷不會做這種事的，你周圍若是有好人家，盡管保這個媒就是了?！?/br>
    “這樣啊……”連姓婦人若有所思。

    陳嬤嬤則舉起了酒杯，“來來來，我們姐妹好一陣子沒見了，郭jiejie你剛剛還離席了，可得自罰三杯才好?！?/br>
    三個人推杯換盞，閑聊了好些時候，桌子上的菜都換了一回才面紅耳赤地挺筷。趁著夜還沒深，連姓婦人先告辭了，郭嬤嬤起身送出門去，回來就發(fā)現(xiàn)剩下的那個好姐妹正一臉笑意地看著她。

    “你就這么看好這個??？不但盡心扶持，動用你半輩子攢下的老臉，還替她cao心院子里的丫鬟們安不安分，特地請這愛做煤的連氏喝酒，給她們幾個找好歸宿，好讓她們安心當差，萬一她不領(lǐng)情可怎么好？”

    她往正院的方向努努嘴，顯然這里的‘她’指的就是曾淑了。

    “沒有什么領(lǐng)情不領(lǐng)情的?！泵鎸χ巳耍鶍邒唢@然放松了許多，坐下后錘了錘腿，“我回侯府來，可不是為了讓她領(lǐng)情的?！?/br>
    說到此處，她有些感嘆道：“我初初見她的時候，覺得這新夫人很美，但美則美矣卻沒有什么棱角，我們可都知道，這后宅里頭模樣可不能當飯吃啊。不過后來發(fā)現(xiàn)她不是沒脾氣，而是大智若愚。”

    “今日你瞧著是不是挺有章法的，手段雖然稚嫩了些，但心思卻是難得。”

    “老夫人多少年沒吃過虧了。”

    “那倒是。”郭嬤嬤的多年好友，在府里專門調(diào)理新來丫鬟的陳嬤嬤點頭贊道：“如今府里叫得上姓名的人都驚呆了呢，一下午都在傳，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往后你郭彩碧的名頭啊，就更響亮了！”

    “響亮不響亮的我倒是不在乎，”在老姐妹的面前，郭嬤嬤露出了一個略微得意的笑容，“你猜我剛剛聽到了什么？”

    不等對方發(fā)問，她笑道：“我剛剛啊，聽到了侯爺?shù)男β?！?/br>
    陳嬤嬤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真的？這，侯爺這是多少年沒有笑過啊，好像就是當年從邊城回來后就沒有聽說他開懷笑過了吧，不管是承襲了侯府還是受到了朝廷褒獎，他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這個新夫人竟然有這等能耐？！”

    “可不是?！?/br>
    郭嬤嬤點頭，“這府里頭亂糟糟的，敬國公府又是那么一副德性，侯爺身懷重任哪兒笑得出來?。≈灰茏尯顮旈_開心心的，我也就心滿意足了。旁的事啊，就讓我們這些老東西多做一些吧。”

    “你這老東西！”陳嬤嬤指著她笑罵，“原來還藏了這么一手?！?/br>
    “你早不說，我手里頭有兩個機靈的小丫頭，你若是早說了我就給你留著了，都是我精心調(diào)理的，將來不比晴雁她們幾個差?！?/br>
    “可得了吧！”

    郭嬤嬤白了她一眼，“這府里的風向你都沒把準，教出來的人再好也有限！”

    “哎呦喂……”陳嬤嬤這可不依了，“誰說我沒把準？最好的那一個我可是早早地送到夫人跟前了的，你瞧著好了，不出三年她就能得到夫人的重用！管家理事我是不如你，但調(diào)理丫鬟啊你郭彩碧是拍馬也及不上我的！”

    郭嬤嬤呵呵笑，“那我可就瞪大眼了啊……”

    第十章 他送了一匹馬  不會有事的，侯爺追上去……

    這次的婆媳交鋒，以曾淑的勝利而告終。

    往后幾日老夫人也并未再出什么幺蛾子，兩人相安無事，倒是經(jīng)此一事，曾淑的話在府里管用了許多，她院子里的小丫鬟出去，也有人喊jiejie了。

    唯一有個不好的地方就是……

    曾淑偷偷地看了在躺椅上看書的某人一眼。

    前些日子，宮里好像有什么事情吩咐，所以傅永寧往西郊大營跑了幾回，但這幾日事情應該是辦完了，于是除了上朝之外他整天都待在家里。

    這就讓曾淑心癢癢了。

    因為她上回喝醉了的時候，好像是看到某人的臉上有個酒窩？侍書后面也跟她提起過她喝醉了的那天晚上一直讓傅永寧笑一個給她看看，把她和晴雁嚇得不行。于是沒忍住，她又看了一眼。

    結(jié)果正對上傅永寧的目光。

    “你看什么？”

    “看你啊！”曾淑干脆坐了過去，盯著他的臉看，“我上回好像看到你的臉上有個酒窩？你笑一個給我看看？”

    顧永寧一聽便黑了臉，把臉別到一邊，“你看錯了！”

    曾淑不死心，追問道：“我怎么會看錯呢？侍書說你那天晚上笑給我看了的，你再笑一下我就知道有沒有了?！?/br>
    這不怪曾淑好奇，主要是這也太違和了！

    傅永寧是誰？

    他是傅霆??！本朝赫赫有名的將軍，今年才十九歲，聽說他十四歲的時候就能夠在遼人的鐵騎下沖殺三個來回，立下能讓當時的大將軍都稱贊的功勞。旁的人一想到他，腦海中浮現(xiàn)的就是戰(zhàn)功、不茍言笑、鐵面將軍這等詞語。

    誰成想殺敵無數(shù)的傅侯爺，竟然有個酒窩？

    這可不是太稀奇了？

    傅永寧被她糾纏得沒有辦法，只好坐了起來，長腿隨意地擺著，“你要不要去騎馬？”

    “騎馬！”曾淑眼睛發(fā)亮，“小時候夫子曾經(jīng)教過我騎馬，不過后來祖母說女孩子成親前騎馬這種事還是少做的好，萬一出個什么差池就得不償失了，后來就不讓我們?nèi)チ恕！?/br>
    “你是要帶我去騎馬嗎？”曾淑的眼睛瞪得溜圓，坐過去扒著他的手一個勁地追問，“真的嗎？真的帶我去騎馬嗎？你莫要誆我！”

    傅永寧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高高地站著，自上而下看了她一眼，“我誆你作甚，那日你一直盯著我的馬看，不就是想騎嗎？后來我便讓人尋了一匹溫順的母馬放在城外的莊子上，今日正好有空便帶你去認認。”

    “太好了！”

    曾淑顧不得糾結(jié)什么酒窩不酒窩的了，上前去拖著他的手就往外走，“我們快點去吧，莫要讓馬兒等急了。”

    ……莫要讓馬兒等急了？

    恐怕是她自己等不及了吧。

    **

    傅永寧給曾淑準備的馬養(yǎng)在城外的莊子上，本朝重文輕武，能得到一匹好馬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

    這一匹還是他讓人從邊城那邊尋來的。

    通體雪白，只四蹄處有一些黑色雜毛，望向人的眼睛里濕潤潤的，曾淑一瞧便愛得不行，取了個名兒叫做‘蜜雪’。

    “這是一匹母馬，”傅永寧拍了拍馬背，難得地說了一長串的話，“其祖上有大宛馬的血統(tǒng)，腿不高，性情也溫順，適合你。你今日就在這里騎一騎，往后想要帶回去或者是養(yǎng)在此處都可以?！?/br>
    “好啊好啊?！痹缜埔婑R就走不動了，興奮地問道：“那我現(xiàn)在是不是就可以騎了？”

    “不?！备涤缹帗u頭，“你要先給它洗澡！”

    曾淑臉上的笑容慢慢變得呆滯，看著傅永寧認真的表情不禁遲疑地開口，“……?。俊?/br>
    ……

    晴雁忙完了屋里頭的事情，邊擦著手邊走出了院門，然后就看到自家二哥提著兩桶水，蹲在柵欄后頭無聲地笑得直打跌。

    “你在干嘛呢？”

    她不客氣地道：“院子里頭一堆的事，侯爺先前也沒提一句就這么帶著夫人過來了，哪兒都是亂糟糟的，二哥你既然知道打水怎么就不曉得擦一擦屋子里的地？沒見我們幾個都忙壞了嗎？”

    “不是，”晴雁的二哥鄔榮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一邊揉著肚子一邊直起身子和親妹子解釋道：“這水是侯爺要用的，不能拿去擦地?！?/br>
    晴雁挑眉，上下掃了他一眼，“你說謊也不看看時候，侯爺不正教夫人騎馬嗎？哪需要用水？”

    提起這個，鄔榮又忍不住想笑，“還沒騎上馬呢，侯爺說要騎馬得先和馬養(yǎng)養(yǎng)感情，所以現(xiàn)在正在教夫人怎么給馬洗澡，要給馬洗澡可不得備著水，剛剛已經(jīng)提了兩桶過去了?！?/br>
    晴雁不敢置信，大大地啊了一聲，“侯爺讓夫人給馬洗澡？”她沒忍住踮起腳尖往遠處眺望，“夫人不是說侯爺帶她來莊子上騎馬的嗎？還高興地催著我們收拾了兩身騎馬才穿的輕便衣裳，怎么就變成給馬洗澡了呢？”

    “夫人又不是養(yǎng)馬的！”

    “你們都是死人嗎？也不攔著點！”

    “誒誒誒這你可就冤枉我了，”鄔榮叫苦，“在軍營里頭得了一匹好馬那得當祖宗伺候著的，給馬兒洗澡這事實在不值當提，同吃同睡的都有呢。侯爺說要從給馬洗澡教起，我們哪敢攔??？！”

    “夫人和你們這些十天半月不洗一次澡的軍漢能一樣嗎？！”晴雁跺腳，“侯爺也真是的，不行，我得去看看！”

    “等等等等，”鄔榮伸手攔住，“不用去了，你看，好像已經(jīng)洗完了?！?/br>
    鄔榮話音剛落，晴雁就看到侯爺提著一個木桶往那匹白馬身上倒水，清澈的水液自上而下傾瀉在馬背上，而夫人則拿著大棉巾子無助地站在邊上。

    隨著一聲嘶鳴，馬頭一甩……

    濺起的水珠閃著幾縷金光，落在了夫人的身上。

    晴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天爺啊……”

    ……

    晴雁覺得夫人無助又可憐，但身在其中的曾淑卻覺得挺有趣的，蜜雪雖然是畜生但被下人們照料得很好，沒有什么臭烘烘的氣味。

    而且很乖巧，在傅永寧的教導下兩人合力給它洗了個澡，消去其一身暑氣，然后又喂了一塊糖，蜜雪對她就親熱得很了。

    還咴咴地叫著。

    “她這是在叫我嗎？”曾淑轉(zhuǎn)頭興奮地問道。

    “她這是想要跑一跑了，”傅永寧示意鄔榮把馬鞍拿過來，“你待會兒上去之后不要害怕，馬跑起來也就是那么回事?！?/br>
    曾淑還興奮著，沒察覺到有什么不對，于是按照他的指點翻到馬背上，拽緊了韁繩，雙腿夾緊。

    “怎么樣？！”

    曾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燦爛的笑容根本就收不起來。

    傅永寧挑眉，輕“吁”了一聲。蜜雪就像是聽到了號令一般，前蹄輕揚，小快步跑了出去。

    “啊——”

    曾淑身子猛地后仰，猝不及防之下失聲尖叫了起來。

    ……

    “夫人——”

    晴雁和隨后趕來的侍書大驚失色，裙擺一提就跑了出去。

    “等等等等再等等……”鄔榮張開手，“不會有事的，侯爺追上去了，你們看侯爺追上去了！”

    果然，傅永寧往前跑了兩步身子一個騰空就落到了曾淑身后，穩(wěn)穩(wěn)地在馬背上坐好，然后接過了曾淑手里的韁繩，長腿一夾馬腹，摟著她的腰猛地低頭，蜜雪就風馳電掣般沖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