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三十二節(jié)直面之人
“那尊雕塑的捐贈人一欄寫著dr.t,”閆康雙手輕撫了一下面頰,滿臉都是疲憊之色,“你們還記不記得dr.t是什么?” “《地獄之門》,”楊榆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個只賣出過四十多塊基板的街機游戲,它的英文名字就叫《dr.t》。” “而且那個游戲通關之后還會出現(xiàn)繁體字‘t已回歸’,雖然游戲本身沒有提及過,但是那個‘t’,說的很可能就是英文標題上的t博士?!比~蕓蕓也補充了一句,她的神色有些黯然,顯然又想起了她那失蹤的表哥。 “所以,坊間一直有傳聞說,那座雕塑的捐贈人,很有可能是86年《地獄之門》的忠實擁躉,不惜用鐘愛的游戲代替自己的名字寫在銘牌上。”閆康說到這里,微微皺起了眉頭,他也認為這種推斷過于牽強附會,“80年代來路可疑的游戲,90年代的傳銷小鎮(zhèn),還有走火入魔的氣功班,這些事情之間,難道真的有關聯(lián)嗎?” “等一下,”楊榆忽然打斷了閆康的自言自語,“有沒有另一種可能?” 秀才抬頭看著大個子,目光里帶著些許警惕,他已經(jīng)預感到對方要說的話自己并不會喜歡。 “小閆,我知道你不想聽,但我還是得說一下周學長留下的筆記本。他筆記本的后半部分也出現(xiàn)了跟dr.t有關的內(nèi)容。” “怎么?重度y謀論者也玩過這款街機?”閆康臉上閃過一抹嫌惡。 楊榆無奈地搖搖頭,并不去計較秀才的態(tài)度:“不,他是從其它渠道了解到這個名字的——周學長的筆記本中夾了一張褪色的便簽紙,上面除了用鉛筆寫下的dr.t字樣以外別無它物。我不知道這張便簽他是在哪里獲得的,但是他顯然花費了大量的心血來考證這個單詞指代的意思。根據(jù)他的推斷,dr.t這個名字在現(xiàn)實世界里確實能夠指向某個真實的人物。而他,就是‘俄耳普斯計劃’中要從y間帶回的人,也是80年代進駐到此處的美國科考隊的領隊。” “又在扯你的氫彈計劃!”閆康連連搖頭,語氣中全是不耐煩。 “你先別急,聽我說完?!睏钣苌焓謱﹂Z康做了個安撫的動作,“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周學長在筆記本各處做了詳盡的考證嗎?對于其中的幾個考據(jù)我去驗證了一下。結果,我發(fā)現(xiàn)t博士這個名字確實出現(xiàn)在了諸多嚴謹史料之中?!?/br> “你在開玩笑吧?嚴謹史料?我讀的歷史不會比你少,我可是聽都沒有聽說過這位博士?!遍Z康的語氣挑釁味十足,他已經(jīng)對眼前的老大哥越來越不尊敬了。 “或許你并不是沒聽說過,你只是沒有注意到他,因為他一般都出現(xiàn)在一筆帶過的地方?!睏钣苋崧暯忉?,可以看出他在盡量壓抑自己的情緒,“著名考古學家,前國民政府行政院秘書王文海晚年曾經(jīng)口述過一本回憶錄,詳細講述了周口店頭蓋骨發(fā)掘的全過程……” 楊榆所說的這本回憶錄出版于1985年,迫于當時形勢,做了許多刪改。2000年時候根據(jù)之前留下的第一手口述資料曾經(jīng)再版過一次,不過反響平平。人們對它的關注一般都集中在1929年到1936年,頭蓋骨出土的那一部分,對于1941年前后頭蓋骨的遺失則沒有多大興趣,這多少也跟回憶錄中該段記載的模糊不清有關,而關于t博士的內(nèi)容,就出現(xiàn)在后者的段落里。 根據(jù)回憶錄的說法,從1941年春天開始,隨著北平局勢極劇惡化,時任國民政府行政院政務委員的王文海開始積極籌劃頭骨的出境保管事宜。對于頭骨出境,當時主持挖掘工作的楊瓚員其實并不贊成,在同為挖掘負責人的調(diào)查員周郁公的支持下,楊瓚員加大了研究力度,在41年3月到9月的這段時間里,他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撲在了周口店猿人頭骨的研究上。 回憶錄里特別記錄了1941年9月底楊瓚員對于頭骨態(tài)度的重大轉(zhuǎn)變,然而這一段在85年版中被刪去了,2000年版雖然又加了回來,但也許是因為口述者記憶的衰退,也許是因為后來資料在整理中的缺損,這一段文字里充滿了各種語焉不詳。 9月底的一個周末,王文海照例前往協(xié)和醫(yī)院與楊瓚員討論頭骨移送的問題,隨著時局動蕩,楊瓚員每天研究的結束時間也越來越晚,王文海為了見他一次往往要等上很久。晚上6點半,王文海正在協(xié)和醫(yī)院的辦公室里與同是研究人員的周郁公閑聊,楊瓚員忽然從樓上的實驗室下來,他臉色慘白,滿頭虛汗,一只手還在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周郁公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他只說是不舒服。然后楊瓚員當著他們的面打電話叫來了當時的協(xié)和醫(yī)學院院長黃敦。黃院長與他回到樓上的實驗室,兩人在里面鬼鬼祟祟地談論了許久。7點15分時,王文海和周郁公聽到樓上傳來激烈的爭吵聲,便叫上了研究員穆仲簡一同上樓查看。當時他們看到的情況是,年逾花甲的黃敦臉色潮紅,一手按胸,一手扶住桌子,顯然受了很大的刺激,楊瓚員眼神渙散,面如死灰,雙唇緊抿,平時梳理整齊的頭發(fā)亂蓬蓬地頂在頭上。其他人問他們是怎么回事,他們都不回答,黃敦只是反復斥責楊瓚員:“你這是在侮辱你自己的學術修養(yǎng)!” 第二天一早,楊瓚員把所有的頭骨碎片,連同他這些日子的研究報告全部收進了保險柜,嚴禁任何人打開。同時,他拍了一份加急電報給挖掘工作美國的出資方:洛克菲勒基金會。沒人知道電報里說了些什么,洛克菲勒方面也沒有任何回應。在電報拍出的十五天后,有一個在回憶錄中署名t博士的美國人聯(lián)絡了楊瓚員,他們在1941年深冬的夜晚有一次秘密碰頭,在那之后,楊瓚員忽然成了一名頭骨轉(zhuǎn)移的狂熱支持者,為了把頭骨運出北平,他甚至不惜與周郁公公開爭辯。所有在周口店附近展開后續(xù)挖掘的計劃也都被他強行叫停了,出土的石器和動物骨化石被封裝存檔,甚至連照片都被收回。 雖然研究全部中止,但楊博士下班的時間卻比過去更晚了,事實上,他幾乎整夜整夜地守在保險柜前,工作人員事后描述楊博士緊盯保險柜的樣子,像是在看守一只隨時會逃脫牢籠的野獸。有時候,他會把整層樓的燈都關掉,在黑暗中與柜門后那些萬古以前留下的礫石徹夜對質(zhì),而另一些時候,他則會手執(zhí)鏡子反復端詳自己的面容。 隨著轉(zhuǎn)移時間的臨近,楊博士的情況也越來越糟糕,1941年12月,轉(zhuǎn)移正式開始之際,楊瓚員忽然告訴王文海,他當初對頭蓋骨所作的大量研究報告連同第一手測試資料全部損毀,據(jù)他本人的說法,資料都因為他個人的失誤被燒了。其他研究人員雖然深感惋惜,但也無可奈何,然而,楊博士的反常舉動還不止這些。在化石標本被裝箱運上火車的時候,楊瓚員至始至終都守在化石一側(cè),瞪著眼睛,像是隨時會朝靠近的人撲過去一樣。 楊博士的這種表現(xiàn),當然可以解釋為對于頭蓋骨的珍惜,但是,也有人給出了另一種說法,研究員穆仲簡曾經(jīng)私下告訴王文海,楊瓚員有一次想要把兩塊珍貴的頭骨碎片帶出實驗室,但是最終未能如愿。穆仲簡相信,他是想要把這兩塊頭骨給毀掉。他不知道楊博士為什么會這么做,那兩塊碎片對于博士的學術研究尤為重要,因為碎片上顯露出了周口店人和現(xiàn)代人在頭骨上的兩個神奇的區(qū)別。 “后來的事,大家也知道了。”楊榆說,“頭蓋骨于秦皇島火車站不翼而飛,洛克菲勒基金會在楊瓚員拍出那封電報之后,再也沒有同周口店方面聯(lián)系過。t博士究竟是他們的代理人,還是他們找來善后的第三方,已經(jīng)無從查起。周學長把王文?;貞涗浀墓?jié)選抄在了筆記本上,他認為,楊瓚員一定在頭骨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讓他深感不安的東西,那些被掩埋69萬年的可怕真相。不管頭骨的主人是誰,它肯定跟人跟猿都沒有關系。早在智人踏足亞洲之前,頭骨那不可名狀的所有者就已經(jīng)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行走了。為了人類那點可憐的理智著想,它們的遺骸以及存在過的痕跡最好徹底地爛在時間的長河之中。當1921年周口店的農(nóng)民從砂礫把第一片頭蓋骨發(fā)掘出來的時候,命運已經(jīng)對人類收回了它最后的仁慈,我們不知道楊瓚員透過69萬年漫長歲月究竟直面了怎樣的黑暗虛無,但是他最終做出了選擇,沒有讓全人類隨著他一同墜入其中。” “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王文海的回憶錄里真有這么一個化名的t博士,”閆康冷哼了一聲,“你又怎么知道這個t博士就是《地獄之門》里提到的t博士,別忘了,這是一個化名,任何人都可以用。” “我沒辦法*你相信,”楊榆嘆了口氣,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翻開筆記本之前,我也跟你是一樣的想法,但是現(xiàn)在……我只能說我非常非常羨慕你,通篇看完之后,我已經(jīng)沒法從那種恐懼中走出來了。筆記本的最后一頁上寫滿了絕望與瘋狂,就像是一個缺乏理性思考能力的人在隨意地組織著詞匯,我把那一頁從筆記本上撕下來了,從來沒給任何人看過,這種在無盡黑暗前瑟瑟發(fā)抖的人,有我一個就夠了。筆記的最后一行只有一句話,那句話一直反反復復出現(xiàn)在我的噩夢里,每一個字都拆成了一座牢籠,一層一層將我困住,尤其是在我知道了s市那起殺人縱火案之后,我知道,最后一行那句話是真的?!?/br> “那么……最后一行周前輩說了什么?”葉蕓蕓鼓起勇氣問。 “他說,流荼回到這個世界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