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帶我回家好不好
陳秘書發(fā)現(xiàn),常深消失了半年之后回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顴骨高高突起,手上青筋盤根錯節(jié),像老樹裸露在地表的根,身上的氣息也比以前更加冷淡沉默。有時候他不說話,陳秘書都會被他身上的氣息嚇到。 不僅如此,陳秘書發(fā)覺比起以前,現(xiàn)在的外長工作起來根本不要命。 以前忙得再晚他都會在一點前趕回家,現(xiàn)在整日整夜工作,甚至晚上下了班直接在辦公室休息。 好幾個晚上陳秘書站在門口看著辦公室里面亮著的燈都有種感覺,外長不像在工作,而像在消耗生命。 小姐離開之后,好像也把他帶走了。剩下的不過是具行尸走rou。 沒有人知道這些悄無聲息的變化,外界的人只知道,他們的外長跟以前沒什么兩樣,甚至比起以前他現(xiàn)在在新聞的出鏡率更高,政績也越來越好。 多奇怪啊,他都沒有在人前表現(xiàn)出一丁點失去親人的悲傷,哪怕是記者直接在他面前提起他那可憐的meimei,他都能輕飄飄一句話帶過。 好像那不是從小跟在他身邊長大的寶貝meimei,而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 天色晚了,陳秘書和沉助理跟著常深從國宴廳出來。 常深還有些工作要做,放陳秘書和沉助理下了班,讓司機送自己回了在外交部的辦公室。 辦公室沒開房頂?shù)拇鬅?,只有辦公桌面上一盞暖黃色的小臺燈亮著,辦公室的兩面大墻靠邊放著兩排到頂?shù)臅?,書架上的書籍文件放得整整齊齊,昏暗的光線下書架的影子傾斜,將這間偌大的辦公室襯得冰冷沒有人氣。 常深盯著小臺燈看了一會兒,低下頭,揉揉酸脹的眼睛,順手拉開了右手邊最近的抽屜。 抽屜里有個塑料藥瓶,常深從西褲口袋里掏出用紙包著的兩粒白色藥片,擰開塑料藥瓶,把兩粒白色藥片放了進去。 他搖了搖藥瓶,里面的藥片不多,只有半瓶。 做好這些,他又把藥瓶放了回去,合上抽屜。 后背緩緩靠向椅背,雙手擱在扶手上,閉上雙眼。 他無法入睡,再晚再累他的腦子都是清醒的,安眠藥也沒有用,閉目養(yǎng)神只不過是他自欺欺人的一種睡眠方式。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長睡不醒。 時間走得悄無聲息,秋去冬來,冬去春來。再怎么刻骨銘心、難以忘懷的事情亦或是感情都能被時間磨平,如同深刻的傷口都會結(jié)痂、脫落,恢復原狀,再也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只有那道隱隱約約的疤在提醒曾經(jīng)受過的傷害。 對于大部分人是如此,但對于小部分的人,痛苦不會消失,反而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加劇。 九月,H大新生開學。 殷商從公司下班,司機開著車照常帶他去臨海公路轉(zhuǎn)一圈。 車子開到半路,后座的殷商忽然開口:“去H大?!?/br> 司機沒敢問,老老實實在前面路口轉(zhuǎn)了個彎。 H大在京市偏郊區(qū),距離有點遠,司機開了一個小時才到。 這個點有點晚了,零零散散還有幾個外地的新生才到,在父母的陪同下進了校門口。原本要準備收工去食堂吃晚飯的新生接待處學長學姐見還有新同學來報道,又揚起笑容迎上去熱心幫忙。 亮眼的勞斯萊斯停在路邊的臨時停車位上,沒一會兒便吸引了進出學生的目光。 幾個打扮得青春靚麗的女大學生從校門出來,互相挽著手,說說笑笑,看到前面停車位上的勞斯萊斯,又都收斂了一點,裝作不經(jīng)意往這邊看一眼,然后矜持地收回視線。 年輕的心思總是很好猜。 殷商不知道為什么要來這里。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了他要等的人,不會再有人傍晚放學從校門高高興興出來,然后又高高興興跳上他的車撲到他懷里。如果有時候他來遲了,她會很乖的在公交站那里坐著等他,看到他姍姍來遲的車又會開開心心小跑過來。 雖然嬌氣,但卻很容易滿足的小姑娘。 喉嚨哽了一下,殷商低聲開口:“走吧?!?/br> “……先生,還去臨海公路嗎?” 殷商沉默了一會兒:“不去了。” 一年了,他的搜尋隊還在海上搜尋,但什么都沒有找到。就連每晚難以入睡的夢中都沒有她的身影。 殷商難以理解,他找不到她就算了,為什么連夢里她都不想見他? 是不是宛宛還在和他生氣,氣他那段時間不理她,也不去接她回家? 宛宛出事之后他就從獨山湖別墅搬了出來,回臨海別墅住。 這邊臨海,他想這樣或許他能離她近一點。 黑暗降臨,殷商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最后在厚厚窗簾透進來的晨曦微光中,他好像看見了,他的宛宛…… 海上起了大霧,搜尋隊又搜尋了一整夜,一無所獲。船上的搜查員早已經(jīng)放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們的雇主那么執(zhí)著,還在每天付著高昂的雇傭費和設(shè)備費讓他們?nèi)ニ褜ひ粋€應該早已沉入海底,又或者是葬身魚腹的人。 搜尋隊員聚在一起聊著要找的這個女孩,一邊啃著面包,想等太陽出來,這陣大霧消散后再繼續(xù)交班工作。 殷商從船艙走出來,眼底下有濃重的青黑,又是一整夜沒睡。 搜尋隊員連忙止了聲,跟他打了聲招呼,殷商點點頭,站在甲板上看著四周霧氣茫茫的海面,沒待多久就又進去了。 搜尋隊員見他走了,又接著剛才隊話題聊天。 后來船好像動了,直直的往前面的海域開。 搜尋隊員覺得奇怪,不是說好等霧退了再開船嗎?海面半明半寐,霧又大,能找到什么? 船往前詭異行進,前方的海面上好像出現(xiàn)了一塊黑色礁石,有隊員眼尖發(fā)現(xiàn),跳起來大喊:“別開!快,快去通知駕駛艙!前面有礁石,小心觸礁! ” 他話音剛落,海面上那塊礁石便在茫茫的海霧中露出了全貌。 “那是……什么?!”隊員驚叫。 礁石上好像坐著一個女孩。 視線模糊,但能看得到女孩渾身濕漉漉,凌亂的長發(fā)披肩,身上穿著一件淺藍色的破爛裙子,裙子不蔽體,緊緊貼在身上,一雙又長又白的雙腿露在外,那雙腿上還有幾道刺眼的傷口,正往外露著血。 女孩感覺不到痛一般,俯著身,屈著腿,臉埋在膝蓋上,久久不動。 搜尋隊員大叫起來,不知是興奮還是驚嚇。 一年了,他們在這片海域上搜尋了一年! 殷商在船艙聽到消息,立即跑了出來,擠開圍在護欄上的隊員,看向前方。 看到那個嬌小的身影時,雙手開始止不住顫抖,然后是全身。猩紅的眼盯著前面那個側(cè)影,下一秒就要翻過護欄跳下去。 遠處的女孩好像聽到了甲板上的聲音,慢慢從膝蓋上抬起頭。 殷商緊緊盯著那個側(cè)影,渾身定住。 她轉(zhuǎn)了過來。 宛宛。 宛宛……是宛宛! 那張臉,干凈得過分,同時也蒼白得過分。 她的眼睛腫了,像是哭了好久。 那紅腫雙眼睛看向他的方向,露出了點點亮光和委屈。 同時她的唇一張一張的:哥哥,帶我回家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