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參見左庶長！”

    在秦國，低爵位者服從高爵位者。楊端和的爵位比蒙恬高一級，從軍多年，資歷更老。

    趙嬰如果沒有秦王特使的身份，也不敢表現(xiàn)得如此狂妄。

    “嗯，免禮！”楊端和淡淡的回應(yīng)道，沒有下車，而是直接入城了。

    蒙恬皺了皺頭，不過終究沒有說什么。

    王翦攻取東周的時候，蒙恬曾見過楊端和，尚沒有如此倨傲，可沒有想到，再次見面的時候，楊端和卻表現(xiàn)得有些鼻孔朝天。

    軍隊之中，既講軍功，也講資歷。

    楊端和早年從軍，歷經(jīng)多年，才一步步升到左庶長的位置。當(dāng)年，他初次帶兵的時候，手下只有五百人。

    蒙恬不過才二十四歲，以火箭般的速度升級，得到嬴政信任，剛開始領(lǐng)兵，手下便有好幾萬人。像楊端和這樣的老將，心里難免有些不舒服。

    越級提拔，領(lǐng)導(dǎo)有識人之名，可被識的人，就要遭人嫉恨了。

    “左庶長，屈咎心里苦??！蒙將軍在上郡大包大攬，大開大建，修了長城還不夠，又在長城外筑城······”

    郡守府里，屈咎逮著機(jī)會，大倒苦水，滿心期望著，楊端和能將蒙恬給帶走，省得他整天過得那么累。

    屈咎熟讀老子，信奉黃老學(xué)說，主張無為，蒙恬的做法，在他看來，實在太過于有為了。

    “哦，蒙恬還在長城外筑城？”

    楊端和心里一驚，蒙恬別跟匈奴人挑起爭端，三萬人馬交出去，他就夠心疼了。

    “是啊，蒙將軍說長城外需要設(shè)置橋頭堡，更有利于反擊匈奴······”

    “啪——”

    屈咎話還沒有說完，楊端和猛的一巴掌，拍在堂前的案桌之上。

    “反擊匈奴，談何容易？大王現(xiàn)全力對付趙國，哪里有多余的兵員給他去打匈奴！”

    屈咎心里暗笑，惡人自有惡人磨，他對付不了蒙恬，自有楊端和這樣的人去對付。

    軍隊里待久了，楊端和哪里明白屈咎心里的花花腸子。俗話說，心里有鬼的人，眼里才會看出鬼來。

    楊端和以為，蒙恬存了擴(kuò)大戰(zhàn)端的心思，好向朝廷要兵要糧，擴(kuò)大功勛。昭襄王當(dāng)政的時候，秦國的將軍們，抓住軍功爵制的漏洞，想方設(shè)法擴(kuò)大前線的戰(zhàn)事，先斬首立功再說其他。

    等蒙恬拿著嬴政的旨意，交接完兵馬，回到郡守府時，楊端和陰云密布的臉上，似乎馬上就開始下冰雹了。

    郡守屈咎恭順的低著頭，兩耳不聞窗外事，似乎一切與他無關(guān)。

    “軍營里新添了三萬兵馬，心里是不是更高興啦？”楊端和的語氣十分冰冷。

    “不敢，蒙恬戰(zhàn)戰(zhàn)兢兢，誠惶誠恐。我手里已經(jīng)三萬兵馬，加上左庶長的三萬援軍，匈奴來犯的時候，大王允我有權(quán)征召上郡的郡兵。這樣一來，長城防線，便有十萬大軍守備，蒙恬心里清楚，從未統(tǒng)領(lǐng)過如此多的人馬，一刻也輕松不得?！?/br>
    楊端著這是怎么啦，來大姨媽了嗎？蒙恬心里問道，他可沒有得罪他。

    “算你識相，年輕人，走得太順，不是一件好事······”

    楊端和心里閃過一道念頭，若不是有蒙驁、蒙武的恩蔭，蒙恬也不會升遷得如此之快。

    “我且問你，大王命令，上郡的秦軍不可與匈奴開戰(zhàn)，你為何越過長城，在匈奴人的領(lǐng)地上筑城？”

    楊端和琢磨著，上郡方向的十萬人，足以阻止匈奴人南下，只要不與匈奴人爆發(fā)全面戰(zhàn)爭，秦軍東進(jìn)六國，沒有任何后顧之憂。

    原來是為在長城外修筑屯堡的事，聽到楊端和的責(zé)問，蒙恬的心里反而一松。

    趙嬰來的時候，蒙恬就防著屈咎打小報告。結(jié)果，趙嬰走了，屈咎卻找上了楊端和。

    落在后世，屈咎這樣的官員，屬于那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那種。

    匈奴入秦，郡尉、都尉戰(zhàn)死，他死守膚施，雖然消極，但也說不上有什么大錯。嬴政曾想撤換他，卻找不到什么法律上理由。有大臣上書為屈咎辯護(hù)，邊郡的軍事，本來就由郡尉負(fù)責(zé)，屈咎只是實現(xiàn)了充分的放權(quán)而已。

    屈咎提拔于呂不韋時代，咸陽的很多官員，也擔(dān)心嬴政一個個替換掉屈咎這樣的官員，才小心的為他說好話。

    好說歹說，嬴政收回了罷免屈咎的念頭，轉(zhuǎn)頭就封蒙恬為上郡郡尉，全面負(fù)責(zé)上郡的軍事，備戰(zhàn)匈奴。連帶著，屈咎郡守的部分權(quán)力，也被嬴政一道旨意，給移到了蒙恬手里。

    屈咎表面正常履職，心里卻暗恨蒙恬，不僅僅是因為蒙恬年輕，爵位高，或者得大王信任，而是同在一片天地里，蒙恬的權(quán)勢擴(kuò)張，他的利益就受損了。

    “左庶長，我在長城外筑城，一方面是為了鞏固上郡防線，另一方面，則是為了徹底解決伐趙大軍的后顧之憂！”

    蒙恬雙手作揖，恭敬的回答道。屈咎不懂兵事，作為宿將的楊端和，應(yīng)該能明白蒙恬的苦心。

    “愿聞其詳！”

    蒙恬的說辭勾起了楊端和的好奇心。盡管心里不滿于蒙恬后來居上，但說到軍事上的問題，他就自覺地就事論事了。

    出于軍人的職業(yè)，他也想看看，蒙恬在軍略上，有何過人之處。

    “將軍請看——”

    蒙恬使了個眼色，荊蘇立刻會意，從懷里掏出最新的長城地圖，鋪開在楊端和的面前。

    “長城破奴關(guān)外的十里之地，地勢沒有十分險峻，但也頗為不平，只要一左一右筑起兩座屯堡，與長城防線成掎角之勢，相互支援，我就十足的把握，將匈奴人擋在長城之外?！?/br>
    楊端和撫摸著美麗柔順的胡須，沉吟著，瞇著眼睛，點了點頭。上郡的防線，他從未經(jīng)手過，但將戰(zhàn)火燃燒到敵人的領(lǐng)地，卻是秦軍的原則。

    或許是為了避免刺激匈奴人，上郡前任郡尉，并沒有充分利用破奴關(guān)外的有利地形。

    “按這個坡度，不足以阻止匈奴人的騎兵沖鋒?！?/br>
    楊端和可不會簡單認(rèn)同蒙恬的說法，他低下頭，仔細(xì)察看地圖上類似登高線的線條，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秦國的地形堪輿技術(shù)，領(lǐng)先于這個時代。圖師繪制的軍事地圖，上面已經(jīng)有了等高線的雛形。

    “兩處屯堡修筑完成后，我會以此為基礎(chǔ)，再修建起一道外長城?！?/br>
    蒙恬拿起毛筆，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半圓形的長城圖樣。這樣一來，上郡原本的長城，就向外擴(kuò)展了十里，形成了一個完美的甕城。

    怪不得屈咎抱怨，蒙恬在上郡大興土木，看來還真有其事。不過，從軍事角度來講，蒙恬的外長城，有利于上郡的防御，這樣他也不用擔(dān)心匈奴人威脅秦軍的大后方。

    蒙家子弟在此安心修筑城墻，當(dāng)好伐趙大軍的后勤管家，以后也就沒有輕松的立功機(jī)會。這樣想著，楊端和就不那么抗拒蒙恬的計劃了，只是，出于職業(yè)習(xí)慣，他脫口道出了心里的疑慮：

    “計劃是好的，可你又怎么能保證，匈奴人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圈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