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長案解開一半的時(shí)候，不少學(xué)子的臉色越好的難看, 卻也有如程以貴這般激動不已的。

    “楚哥兒，你說我不會是縣前十吧。”程以貴就是這么自信。

    盛言楚仰著腦袋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已經(jīng)揭了一大半的長案，攏著手，意有所指的笑了笑：“說不定還是案首呢！”

    程以貴伸手去擰盛言楚的臉頰，盛言楚頭一偏躲過去了。

    “你莫逗我，我沒那么大的野心，”程以貴撇撇嘴，微微難過道，“再說了，我前半場寫的不是頂好，別說縣前十，我擔(dān)心我會落——”

    “榜”字還沒吐出來，盛言楚忽然激動的揪程以貴的手臂。

    “程以貴，懷鎮(zhèn)程家莊人士程以貴，第九名！”太激動了，一口氣他喊了好幾聲程以貴。

    程以貴眼光發(fā)亮，先是一怔愣，旋即欣喜若狂的將盛言楚一把抱起來，拔高聲音沖周邊人大叫。

    “我就是程以貴，縣第九名程以貴就是我！嘿嘿?！?/br>
    觀榜的書生沒人蔑視程以貴這種炫耀的話語，而是紛紛拱手說恭喜。

    程以貴的心事了了后，盛言楚的一顆心則噗通提了起來。

    趴在表哥的懷里，他有更廣的視野，只見衙役手嘩啦一下，長案到了底，露出了第一名的名字。

    “是我是我?！笔⒀猿某迸炫鹊奈兆⌒∈忠艘宦暎秃鸬?，“表哥，我真的是案首！快放我下來?！?/br>
    程以貴雙眉斜飛，將盛言楚用力的往空中一拋，接到手后又接著玩了兩回，盛言楚一顆心差點(diǎn)被甩出去。

    還沒等他跟程以貴翻臉，程以貴就抱著他沖向了長案頂頭，指著上面的案首名字，又顛了顛懷中的他，嘴角咧出大大的笑容。

    “看到?jīng)]有，靜綏縣的小案首是我表弟——”

    “果真是盛小秀才?！?/br>
    “恭喜恭喜，恭喜小秀才高中?！?/br>
    “迎客樓擺了酒席，一會盛小秀才賞個臉去喝一杯唄?！?/br>
    “誒，長香樓今日來了海貨，盛小秀才還是跟我等去長香樓吧。”

    眨眼間，大家口中的恭喜慢慢成了拉攏盛言楚的討好話，盛言楚被幾派學(xué)子攪得頭暈眼花，正當(dāng)他忍無可忍這些人拽他的褲子時(shí)，孟雙的威嚴(yán)聲音沖了進(jìn)來。

    “縣令大人請縣前十的學(xué)子前去縣衙做客——”

    孟雙是靜綏縣出了名的冷面衙役，他一來 ，禮院門口的燥熱氣氛倏而有了冗長的安靜，盛言楚也因此得以脫險(xiǎn)，甩了甩被這那些瘋狂書生扯的發(fā)酸的手臂，對孟雙笑道：“孟雙大哥?！?/br>
    “還沒恭喜盛學(xué)子高中案首?！?/br>
    孟雙松開腰間的刀柄，一臉真誠的給盛言楚透露縣令宴請學(xué)子的原因，“幾位京官大人聽說咱們縣出了四場發(fā)案第一的案首，靜綏縣有這等喜事還得追溯到前朝時(shí)期，所以如今出了盛學(xué)子這樣的奇才，幾位大人非說要好好的見一見你?！?/br>
    盛言楚如聞天籟，樂顛顛的伸手請孟雙領(lǐng)路。

    從禮院繞開一條街再拐個彎就是縣衙正門，一行人簇?fù)碇⒀猿镒呷ィ袢臻T口的衙役身上皆掛了一塊紅布綢，見到數(shù)十位學(xué)子后，一個個摒棄了往日的嚴(yán)肅，皆伸出手跟學(xué)子們討賞錢。

    說到賞銀子，盛言楚還真的準(zhǔn)備了，有兩大籮筐呢，共四兩多銀子，全被他換成了銅板藏在小公寓里。

    “楚哥兒，我出來的匆忙，身上沒揣賞錢啊?！?/br>
    程以貴睜大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望著其余幾人笑著撒銅板和官差們說話，程以貴尷尬的扯扯盛言楚的衣袖。

    “怎么辦楚哥兒，咱們這樣一毛不拔不太好吧，要不你在這等我，我去客棧屋里拿點(diǎn)銅板過來？”

    一來一回要耽誤不少功夫，里頭幾位大人正等著呢，盛言楚攔住程以貴，在寬大的學(xué)子袍袖中掏了掏。

    “表哥，你看——”

    只見盛言楚手中拎著四吊用麻繩串起來的銅板，程以貴轉(zhuǎn)頭去看盛言楚，詫異道：“你昨晚歇在夫子好友家中，我記得你走的時(shí)候并沒有揣銅板啊，那這些是……”

    盛言楚心下大駭，他沒想到程以貴對他臨走前的狀態(tài)如此清楚，正想找其他借口時(shí)，程以貴心情大好的拿走一大串銅板，低聲道：“看來夫子并非粗獷之人嘛，這種小事都替你想好了，得，我拿一串，剩下的都?xì)w你，畢竟你是案首，出手大方些，別讓城里的人覺得你小氣巴巴?！?/br>
    盛言楚嘴角浮起一點(diǎn)笑意：“都聽表哥的?！?/br>
    說著兩人大步往人堆走去。

    散了賞銀后，盛言楚又被一眾官差圍著賀了一圈好話，得之盛言楚和孟雙想熟，幾人看盛言楚的眼色立馬變得更加火熱起來。

    靜綏縣的縣令姓劉，見到孟雙領(lǐng)著盛言楚進(jìn)來后，劉縣令笑出滿臉的欣慰，放下官架子拉著盛言楚來到幾位京官面前。

    這些人大多和康夫子的年紀(jì)差不多大，其中康夫子著重介紹的吏部老大人也在其中。

    這位老大人姓路，路老大人不似其他幾位大人對著盛言楚展露了笑容，而是冷著腔調(diào)問了幾句有關(guān)學(xué)業(yè)上的事，其余的就沒有了。

    有了那次在禮院門口的初次見面記憶后，加上這回，盛言楚算是明白了這位路老大人是個面冷心熱的人，拱手拜過后，盛言楚小小的嘆口氣去了劉縣令那邊。

    剛挪一小步，他就聽到身后路老大人在和身邊另一位大人竊竊私語，他微微的頓住腳豎起耳朵。

    “這小子不卑不亢，勝過京中不少富貴家的公子哥，倘若他生在世家，定有另一番作為?！甭曇糁胁刂癫娠w揚(yáng)。

    盛言楚聽得面色酡紅，啞然失笑。

    看來這位路老大人挺悶sao的嘛，想夸他就直說唄，何必藏著掖著。

    吃了幾杯酒后，盛言楚身為案首，舉杯笑著作了一首贊春的五言詩，有了盛言楚做榜樣，其余九人紛紛起身效仿作起詩文來，一時(shí)間滿座文氣洋溢，笑語不斷。

    “盛言楚，”突然間，劉縣令放下了酒盅，嘴上的笑容依然掛著。

    盛言楚被這群學(xué)子灌了七八杯酒了，當(dāng)下小臉紅撲撲的，頭有點(diǎn)犯暈。

    乍然聽到有人喊他，他忙拍拍胸脯小小的打了個酒嗝定住身子。

    劉縣令今天十分開心，他在靜綏縣縣令位子上已經(jīng)坐了六年有余，這會子正愁升遷無望，誰知上天派了盛言楚過來。

    前些天身邊的師爺笑道：“大人，您如今就缺一契機(jī)，隔壁縣令去年升遷為的什么？還不是因?yàn)樗种杏辛艘粋€大孝子，咱們靜綏一時(shí)半伙是拎不出割rou喂母的感人孝子，但咱們有四場發(fā)案第一的秀才公啊，若是大人向上面報(bào)了盛秀才的事，何愁升遷？”

    劉縣令聽到這句話有些眼熱，生出幾分別的想頭來，卻又轉(zhuǎn)念一想，道：“這盛言楚才學(xué)是有，膽魄亦有，在禮院被小人誣陷時(shí)能臨危不亂是個好的，只不過……”

    “大人是擔(dān)心盛言楚年歲太小，若是定了此人為案首，恐不服眾？”

    師爺不愧是解語花，劉縣令立馬點(diǎn)頭

    師爺忙笑道：“朝中尚且有八歲稚兒斷京城案子，咱們推出一個九歲廩生秀才又怎么了？”

    師爺口中的八歲稚兒是世族路家的孩子，正是這次來靜綏縣做副學(xué)官路老大人的長房嫡孫。

    那一年京兆府有人抱著襁褓幼兒申冤，痛斥京中一官員家中主母要搶她的孩子，那京官家大業(yè)大，導(dǎo)致婦人無退可退，只能去衙門口跪了三天三夜才得以見到京兆府尹大人。

    京兆府的人早已被京官收買，當(dāng)庭將襁褓幼兒判給了京官一家，婦人哭天嗆地的在街上喊冤枉，這時(shí)一八歲小孩站了出來。

    這人就是路縉，路縉帶著婦人重新來到京兆府門前，因領(lǐng)頭的是路家的人，此案在京城引起轟動。

    最終在路縉的滔滔指證下，此案終于清白，最終婦人得償所愿抱著襁褓幼兒順利回家去了。

    路縉因此名聲大作，一躍被選為太子的侍讀書童。

    其實(shí)這件事并不久遠(yuǎn)，不過是前年發(fā)生的事而已，所以當(dāng)劉縣令回想起此事時(shí)，原本想點(diǎn)盛言楚為第二名的想法一下拋之腦后。

    有了路縉的“前車之鑒”，劉縣令不假思索的圈了盛言楚為四場發(fā)案的頭名，并連夜將消息遞給了郡城的郡守大人。

    待拿到郡守大人發(fā)過來的升遷條子后，劉縣令喜得在衙門來回踱步，立馬吩咐師爺：“你去數(shù)一數(shù)咱們縣學(xué)今年還有幾個入學(xué)名額。”

    “就一個了，而且還被您賣出去了?！睅煚斕嵝训?，“大人，您忘了？前幾天城中有個孫布商找您，說要給他家女婿謀個縣學(xué)的名額，遂往咱們府里塞了一百兩，您還答應(yīng)了呢?！?/br>
    劉縣令這幾天忙暈了頭，哪里還記得什么布商，什么一百兩，當(dāng)即道：“你去回了那人，就說名額緊缺輪不到他家女婿了，再有，一百兩也還回去?！?/br>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中，靜綏縣的案首位子終究還是到了盛言楚手中，除此之外他還額外多了一個贈送品。

    -

    “這是縣學(xué)的入學(xué)推薦信。”劉縣令使了一個眼色，小廝忙將手中的木盒交給盛言楚。

    一打開，里面有兩封信。

    一封是劉縣令親筆書寫的舉薦信，另外一封則蓋著郡守大人的印章。

    因沒有拆封，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桌上九人都抻著脖子好奇的看著盛言楚手中的木盒，盛言楚比這些人更好奇，只是讀書人要守禮節(jié)，當(dāng)場拆信封未免不合規(guī)矩。

    劉縣令倒爽快，擼了一把胡子后，直奔主題道：“另外一封是郡守大人特賜的秀才文書，原本今天是沒有院試的，因此郡城并沒有備下新的秀才文書，你手中這份還是郡守大人連夜命人趕制出來的，盛言楚，你且打開瞧瞧吧?！?/br>
    劉孝敬溫和的態(tài)度惹得一旁的孟雙挑眉。

    得之另外一封是燙手的秀才文書，盛言楚喜不自禁，忙拆開信封。

    一打開，一道滾了金邊的文書映入眼簾，周圍學(xué)子們均目瞪口呆，旋即發(fā)出羨慕的感嘆聲。

    別說靜綏縣，就拿整個臨朔郡來說，能一舉拿下四場第一直接獲取秀才功名的人，十年乃至二十年都難出一個。

    所以劉縣令先前才有了壓一壓盛言楚縣試排名的想法，如果盛言楚年歲稍大些，劉縣令當(dāng)然沒有這層顧慮。

    只不過后來聽了師爺口中的路縉斷案事件以及近幾日城中百姓的口頭風(fēng)聲后，劉縣令發(fā)現(xiàn)盛言楚其實(shí)能承受的住廩生秀才的稱號。

    畢竟現(xiàn)在外頭誰不是提起盛言楚就喊一聲盛小秀才？

    順勢而為，盛言楚的秀才功名就此塵埃落定。

    “再次恭喜盛秀才?！?/br>
    一出縣衙，幾人就將盛言楚團(tuán)團(tuán)圍住。

    “咱們幾個雖是縣前十，卻還只是白身，不像楚賢弟，一頓飯的功夫做了童生不算，還成了秀才，可喜可賀??！”

    盛言楚臉都快笑抽了，耳邊傳來的恭維聲險(xiǎn)些將他湮滅。

    “今日我做東，幾位兄長只管說想去哪家酒樓搓一頓？”縣令爺?shù)南瘞兹似鋵?shí)都沒吃上什么。

    盛言楚眨眨眼，程以會立馬高聲道：“就去長香酒樓吧，不是說那家前兩日運(yùn)來了海貨嗎？正好咱們過去嘗嘗鮮。”

    “不去迎客酒樓嗎？”有幾人小聲嘀咕，“那里雖飯菜口味不如長香氣酒樓，但妙在有娘子作陪……”

    盛言楚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這九人中，唯有程以貴知道他心中有多痛恨煙花之地的女子。

    “趕緊收起你那骯臟心思?！背桃再F肅然的瞪了一眼說錯話的書生，“楚哥兒才九歲，你讓他去那里做什么？想教壞他不成？”

    “不敢不敢?！睍Φ狼?，“就聽楚賢弟的，去長香樓。”

    盛言楚沒搭理此人，面上覆著一層涼涼的冰冷之意，扭頭就走了。

    大家都看出來盛言楚不高興了，可憐那說錯話的書生一路上被眾人埋怨個沒完沒了，直到進(jìn)了長香樓，聞到撲鼻而來的海鮮味后，見盛言楚緊繃的小臉上終于軟和了下來，眾人才松了一口氣。

    長香樓，顧名思義香氣長存。

    盛言楚甫一進(jìn)去，立馬有好事的書生上前介紹：“小二，還不快將你們樓里上好的羊羔酒燙幾壺送過來?！?/br>
    羊羔酒入口綿甘，前朝時(shí)期是皇商作為貢品進(jìn)奉宮廷給禁中權(quán)貴之人喝的，后來傳到了民間，每每有大喜事，上等的酒樓才會端出羊羔酒犒賞食客。

    此酒因是御酒，格外的討讀書人的喜歡，因是大補(bǔ)元?dú)獾暮脰|西，一壺得好幾兩銀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