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孩子是無辜的,盛言楚手觸到門,卻被程春娘按?。骸皠e去,這幾天她們娘倆天天過來,梅花的產期就在這兩天,肚子里的孩子她護的跟什么似的,咋可能輕易摔倒?” 程春娘微抬蓁首,瞥了一眼門外幾道不動的人影,緩緩道:“倘若孩子真的出了事,她們早就抱著人去醫(yī)館了?!?/br> “騙我出去?”盛言楚兇悍的一咬牙,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哼,還真的把我當三歲小孩耍。” “當家的,你說楚哥兒怎么還不出來?”越氏抱著盛梅花的肚子手都快酸掉了,圭怨道,“不會程氏這娘們不讓楚哥兒出來吧?” “再等等?!笔⒗蠣斪油榷椎挠行┎皇娣?,可便是如此,還是蹲著不起來。 盛梅花就更不用說了,挺著大肚子從夫家跑過來為的不就是蹭盛言楚的光嘛,她的長子名字若是廩生秀才取的,說出去也好聽,且她跟楚哥兒打好了關系,公婆兩個老不死的定不敢像從前那樣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看她,有個秀才侄子撐腰,量錢家的人也不會再磋磨她。 然而盛梅花沒等來盛言楚的同情心,肚子卻開始隱隱作痛。 “娘,”盛梅花疼的臉皺成丑菊,呻-吟道,“娘,我怕是等不來楚哥兒取名你外孫就要出來了?!?/br> “什么?”越氏慌了,“當家的,還不趕緊將梅花送回錢家!” “送回錢家?”盛梅花沒明白,“不是說好的在這生嗎,正好借楚哥兒的光福佑我兒,哎喲,我的肚子……” 盛老爺子沉下面孔,將煙桿往腰間一插,擂足了勁才和越氏抬起盛梅花。 盛梅花疼的翻白眼,大呼小叫道:“娘,就讓我在這生吧,我兒日后是要考狀元的,錢家人都是大老粗,算命的都說了,楚哥兒能旺我兒……” 屋里的程春娘此時端著鴿子棗花湯從側門進來,見盛言楚趴在門縫看熱鬧,便道:“盛梅花從小就信算命的話,你別搭理她,哪有外嫁女賴在侄子家產子的,何況她和你又不是姑侄那層關系了?!?/br> 盛言楚覺得有趣:“她娘成天說我克她,她倒好,非說我是旺她兒子的福星,那我究竟是福還是禍?” 程春娘脫口而出:“楚兒自然是福,是娘的福,沒有你,娘早在七年前就不想活了。” 頓了下,程春娘捂住嘴不往下說了。 “娘,”盛言楚將碗中的鴿子湯倒了一半給程氏,語帶無奈的碎碎念叨,“這些死啊活的以后莫要說了,如今兒子已經是秀才,咱家的商稅盡數都會被免掉,此后咱們是掙多少存多少,我想著等攢夠了錢,我就把你接到縣里去住。” 環(huán)顧了一圈茅草屋,繼續(xù)道,“這房子日后就推倒做果園吧,也別花銀子修繕了?!?/br> 程氏知道兒子孝敬,便沒推辭的接過小半碗鴿子湯,抿了一口后就放下了,清了清嗓子道:“好端端的怎么想著要去縣里住?” 盛言楚起身從書箱中拿出縣學的舉薦信,他知道程氏不識字,但還是想將這份喜悅和至親之人分享。 “縣太爺讓我去縣學讀,等四月府試結束后,我就要從康家搬過去了?!?/br> “這是天大的好事啊。”程春娘笑瞇了眼,雙手拿著舉薦信左看右看,連拿倒了都不知道。 “我兒就是厲害,不考則以,一考便中了秀才,這些天村里人人看到我都夸我有福氣生了個小神童?!?/br> 盛言楚晃了晃小腦袋,臉上的笑容和程氏如出一轍:“是娘教的好,兒子這輩子的心愿無它,就想著娘跟著我能過上舒心的日子,所以打算等我在縣學安穩(wěn)后,就去街上賃個小院讓娘過去住著,一來我能?;貋沓阅镒龅娘埐耍砦沂遣环判哪镆粋€人在家,如今我的身份不比以前,肯定會有不少人上門擾您,為了讓您清凈些,咱們還是遠離這個是非之地的好。” 程春娘點點頭:“這兩日是有不少人上門,好些我都不認識,說是求你幫他做事,我想著你能幫他做什么,便什么都沒說?!?/br> 說到這,程春娘忽而笑了。 “楚兒,這些人里竟還有給說親的,說的還是大家的小姐,我一聽樂了,想著你才九歲,這時候說親未免過早,便也沒有答應。” “什么?給我說親?”盛言楚一口湯差點噴出來。 程春娘點頭:“說來說去都是看中了你的秀才身份,這幾天族里也在說,說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成績,怕是前程不可估量,我瞧著架勢,他們或許又要拉你去祠堂?!?/br> “有這功夫,何不將底下幾個哥兒好好教一教,別成天的就知道偷雞摸狗的砸人窗戶?!?/br> 盛言楚說的正是盛大林的幾個孫子,自從兩年前盛大林提出收養(yǎng)他的話后,盛大林家的幾個半大的哥兒看到他就罵他不要臉,更過分的是趁著他不在家就拿著竹篙捅他家的窗戶,有一回他忍無可忍,趁著天黑爬上了盛大林家的屋頂,然后一股腦往煙囪里倒了一堆小石子。 因為這事,他還遭了他娘的一頓打,因為盛大林家第二天起火了。 母子兩人說起往事,只覺酸苦交纏,但一想到以后的日子,兩人臉上都沒了憂愁,開始憧憬日后去了縣里程氏白天該做點什么事打發(fā)日子才好。 提出做些新奇的繡活賣,盛言楚半拒絕,只說程氏要愛護眼睛,真要打發(fā)時間可以在院子里開塊菜圃,平日種點菜活躍一下身子總比呆坐在繡架前好。 一說種菜,程氏就一發(fā)不可收拾:“林地里的果樹長的不錯,再過三五年,定能結果子,我想著可以讓巴大哥再給咱們買一些石榴柿子棗子樹苗,屆時圍著離枝樹種下?!?/br> 盛言楚注意到他娘說起巴柳子的神色,聲音輕柔,少了從前那份疏遠,可見這些天巴柳子定是在他娘跟前刷了一波好感。 - 翌日一早,盛家的門檻差點被踩爛,里長,村長,老族長,老族長的兒子盛大林等等,送走一批后又來一批,不管從前有什么恩怨,既然上門來恭喜,那盛言楚就都秉持的來者是客的道理。 因而將從縣城采買的瓜果花生擺了三大碟,他娘見狀,立馬笑吟吟的泡了一大壺新茶端上。 盛家族中等人笑的見牙不見眼,饜足后竟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只聽有人捧著茶盞一副理所當然道:“楚哥兒,如今你已經是秀才了,該知道秀才能免三十畝田稅的事吧?你人小不懂這些,這樣吧,先排除你家那幾畝田地,剩下的二十多畝份例就都拿出來給族人使吧?!?/br> 此話一說完,大家都將眼睛聚焦到盛言楚身上,似乎只要盛言楚點了頭,這些人立馬回家拿了田契去官府改掛田。 盛言楚冷眼瞧著,沉默不語,心里卻譏笑連連:你這是在教我做事? 第30章 盛家一場戲,素姑娘一場…… “楚哥兒?”有人又喊了一聲, “此事你咋想?” 旁邊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高聲道:“他一個小娃娃能咋想,自是咱們族里幫他將此事辦妥帖?!?/br> “合該如此。”一堆人附和,“楚哥兒到底年紀小, 掛田這樣的大事是我們這些大人該cao勞的, 楚哥兒,你就呆在家好好歇息兩天, 剩下的事就讓我們來做。” 程春娘不懂掛田是什么意思, 但她不是傻子,她聽得出來這些族人以大欺小,為老不尊的壓兒子。 盛言楚捏了捏程春娘的手,微微搖頭,他清楚盛家的男人心比天高, 他娘一個和離之人若是插手此事, 定會被這些人抓住把柄從而威逼利誘他從了掛田一事。 程春娘何曾不明白這些喝著她泡好的茶水的人在心里是如何的看輕她,難為她人微言輕, 幫不了兒子什么忙, 說到底這些人輕賤她,無非是覺得她一個寡母好欺負,若是家中有頂天的男人, 誰還敢這般大言不慚的跟兒子討要東西? 嘰嘰喳喳的聒噪聲說個不停, 盛言楚全當這些人不是在跟他說話似的,該吃的吃, 該喝的喝,在吃了半捧果干和幾塊糕點并一盞茶后,終于有人沉不住氣了。 “楚哥兒,你的秀才文書在哪?” 盛言楚裝沒聽見,自顧自的剝開花生殼一顆一顆的擺在桌上玩耍, 說話的人見盛言楚一個人玩的歡,暗忖盛言楚就是個小孩,此時考中秀才肯定是得了老祖宗的保佑,不然一個才換牙的頑童咋可能有這樣的能耐? 想到這,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也不顧程春娘的阻攔,徑直往內屋里走。 “他叔…”程春娘耐不住了,維持著笑容,“你們這是干什么,我和楚哥兒還在這呢,你們咋能進廂房亂翻。” “春娘,瞧你這話說的,我們是為了楚哥兒著想,秀才文書是頂頂重要的東西,他一個孩子保不齊就丟了,還是我們拿著妥當?!?/br> “這…” 程春娘臉上閃過一絲怨恨,抵在門邊,哽著脖子道:“怎么就能丟呢,楚兒又不是三歲小孩,他能在考場上勝過和你們一般大小的男人,說明我兒比你們都聰慧,再說了秀才是他考中的,沒道理讓你們拿捏?!?/br> “你一個和離的婦人摻和我們盛家的事干什么?”果然有人揪著這個不放,“楚哥兒他是盛家的人,他生在盛家就是盛家的種,祖宗保佑他高中秀才,難道他不應該回饋祖宗的恩寵嗎?” 程春娘講不出太大的道理,面對幾個男人的質問,程春娘咬著唇嗚咽,身子卻緊靠著房門不動。 畢竟是秀才的娘,幾人不好上手拉扯,便折回盛言楚面前:“楚哥兒,你管管你娘?!?/br> “管我娘干什么?” 盛言楚將手中的花生剝開,抬頭看著男人:“你們要進的屋子是我娘睡覺的屋哦,是,我是人小,但我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何況我娘又是你們口中和離出去的外人,敢問幾位叔叔伯伯,這世道有這樣的風氣嗎?還是我讀的圣賢書都是假的不成?不然為什么書中沒有教我輕天白擅闖女子閨房的道理?” “我這不是為了拿秀才文書嗎?” 見盛言楚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嚼著花生米,男人依舊用哄小孩的語氣:“楚哥兒,我是一時著急了才……你怕是不知道,再過一個月官家就要派人下來收春稅了,剛好你今天把文書給了我,我好去一趟縣里,這樣一來,咱們盛家的田稅就能免了?!?/br> “伯伯這話有意思?!笔⒀猿滩蛔〔寰渥欤Φ奶耢o,“朝廷是說過準許秀才公掛族人的田地……” “對對對,就是掛田?!蹦腥粟s緊接話,“我還以為你不知情呢,所以楚哥兒,你啥時候給我們掛上?” “著什么急嗎?”盛言楚一臉和顏悅色,看向以老族長為首的一眾沒說話輩分卻很高的族人,笑道,“叔叔爺爺們有所不知,這掛田也是有講究的,并非說你們拿了我的文書就能辦成?!?/br> 見盛言楚說到這,盛大林家的大兒子盛元地不耐煩的接茬:“楚哥兒,你既知道掛田的講究,就趕緊和我們說了吧,我地里還有活計沒干完呢,哪有功夫聽你瞎扯?!?/br> “沒干完就趕緊滾回家干去!” 盛言楚突然怒拍桌子,震的桌上剝好的花生米嘩啦往下直滾,一顆一顆的散落在地。 一聲稚嫩童音的怒吼驚得一眾捧著吃食吃個不停的小孩嗚嗚大哭,盛元地臉色頓時變得難堪無比,大叫道:“楚哥兒,你這是朝誰撒潑呢!我好歹跟你爹同輩,有你這么大呼小叫的跟我說話的嗎?” 盛言楚面孔驟冷,拔高嗓音,奚落道:“元地叔這會子搬出我爹壓我,莫不是覺得我還是從前那個小娃娃不成?當年你們家說等盛元德回來了就用族規(guī)替我主持公道,哼,如今又故伎重演,拿盛元德來說教我,我倒是不知道盛元德有這樣的能耐,元地叔,我不怕說句得罪人的話,你今日不提他倒好,可你提了他,那我就擱一句話在這,我的秀才功名下的三十畝免田稅的名額,我便是空著它讓它生蟲,我也不會給你們這些人。” “楚哥兒!”盛元地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摔了手中的茶盞,尖聲道,“你別忘了當年你讀書,我爹可是給過你家七兩銀子的,再有,你家那幾塊好的山林,全是我爹親手擇了地勢好的盤給你的,你不能這么沒良心!” “我良心都被狗吃了?!?/br> 盛言楚自黑了一聲,抖了抖衣袖,拿出一張印了官家紅印的地契,舉起來給盛元地看,“元地叔,這契約上明明白白寫著,那幾塊山林是荒蕪了六七年沒人要的,若真是好地,咋你們都不買?” 說著,他不待盛元地去看契約,反手將地契收進了小公寓,嘲笑的看著坐在那低著頭不語的盛大林,道:“之所以那幾塊是好地,全是我娘的功勞,這兩年若不是她在山上收拾,那幾塊地不照樣還是荊棘漫天嗎?您說呢,大林爺?” 老族長這兩年身子不太好了,但還沒有卸下族長的職位,如今族里的事務都是盛大林在打理。 乍然見盛言楚喊他,盛大林哆嗦了一下,迎著小孩犀利的目光,他只能硬著頭皮點頭,啞著聲音道:“當年那幾塊林地,確實如楚哥兒說的那樣,只有一塊好的,花了十六七兩,后邊幾個小山林,都不咋樣?!?/br> 得到盛大林的回復后,盛言楚坐回位子一瞬不瞬的看著盛元地,盛元地被看的無地自容,咬牙切齒道:“這事就當我錯怪了你,但…七兩銀子呢!你總不能抵賴吧?” “七兩銀子…”盛言楚呢喃了一嘴,忽笑的無辜,“什么七兩銀子?” “是…”程春娘剛想說,卻聽盛言楚扭頭打斷,“娘,咱家什么時候收了大林爺家的七兩銀子?” 母子同心,程春娘立馬意會兒子的意思,搖搖頭道:“我不知情的?!?/br> “你們母子兩裝什么裝!” 盛元地一口氣被噎住了,旋即抖著手指,指指盛言楚又指指程春娘,咆哮道,“當年在祠堂,楚哥兒是你哭著說不想回歸老盛家的,我爹這才讓老盛家端了二十三兩的長孫銀以及我家的七兩,湊成三十兩給了你,這事村里的人都知道,你能賴掉?” 話落,周圍的族人紛紛點頭,有不少人還沉浸在盛言楚剛才所說的不讓他們掛田的失落中,如今抓到了說辭,誰也不想放過盛言楚,你一言我一語的指摘起來。 “楚哥兒,你可萬萬不能讀了書后做起不孝祖宗的事哇,大林家拿出七兩銀子,這樁事我們可都是瞧在眼里的,沒的作假。” “就是,你若是恨大林當年沒收養(yǎng)你,其實這也怪不得他,他底下兒孫七八個呢,壓根就顧不上你,再說了你娘…總之,是為了你好才將你分出來做獨戶。” “便是讓你做獨戶,咱們盛氏一族也沒有虧待過你,按理說你娘和離后本該回娘家的,只是顧及你的面子,咱們才讓她在山腳這住了下來?!?/br> 七嘴八舌的,吵的盛言楚神經疼。 “咦,原來三十兩的長孫銀不全是老盛家給的么?” 他佯裝著茫然,癟著小嘴顛倒黑白道,“原來還有大林爺給的七兩啊,大林爺,您說您也是的,明知老盛家給的長孫銀子不夠數,您直接跟我說啊,何必暗中做好事幫老盛家補上這七兩銀子?” 說著,他昂首看向老盛家的代表人物盛元行,哀嘆一聲,掰著手指開始算賬:“這些年在康家住著,我偶有路過老盛家在鎮(zhèn)上的胭脂鋪子,要說那間鋪子生意雖不是頂好,卻也能每月進賬二三兩銀子,一年也就有小三十兩,七年就有二百兩,我就不算老盛家家里的莊稼銀子了,就單拿鋪子來說,分家就要分我七成長房銀,也就是一百四十兩,試問,老盛家當年給我三十兩是什么道理?” 盛元行聽得臉色乍青乍白,雖說盛言楚霸道的沒算商稅,但七七八八的算起來,老盛家的確不該只給盛言楚二十三兩。 “不對,”盛言楚扔了一顆花生進嘴,淡笑道,“我都算糊涂了,老盛家當年給我可沒有三十兩,是二十三兩,至于那七兩嘛……元地叔,您不能怪我說話難聽,那七兩我屬實不知道是你家給的,你如今跟我算這筆賬,未免是難為我,這七兩銀子我不能白收,這樣吧,你跟我元行叔要吧,左右老盛家欠我的可不止七兩?!?/br> “荒唐?!币徽f欠銀子,盛元行坐不住了。 盛元地被盛言楚激的下不來臺,只能跟盛元行伸手討要那七兩銀子,一時間滿屋的人都看著這兩人唾沫星子噴過來又噴過去,吵的面紅耳赤都沒停下。 “楚哥兒果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本枚话l(fā)聲的老族長一張嘴就讓鬧得熱火朝天的兩人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