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說著就拽著少女往隔壁桌子走。 金玉枝拼命的掙扎,染就千層紅的蔻丹指甲生生將青年身上套著的金紗衣扯出了一個大洞,不管不顧的撇下生氣的青年,金玉枝小跑到盛言楚桌旁,執(zhí)著道:“小秀才,你帶我去見你娘!” 一邊說一邊上手拉盛言楚的胳膊。 “放手!” 盛言楚的脾氣也暴了出來,面如冰霜:“你這人好生奇怪,你以為你是誰?我娘又不是擺在大街上的物什,豈非你說想見就能見的?” 這話糟來金玉枝一記白眼,將腰間的黃金牌子往桌上一撂:“小秀才你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可是純金打造的牌子,整個天下除了金家,誰有這等尊貴物件?” “金家?”盛言楚望著牌子目如堅冰,忽而笑起來,“我道是誰,原來是皇商的子嗣?!?/br> 金玉枝得意的叉腰:“怎樣?現(xiàn)在能帶我去見你娘了嗎?” 盛言楚身為商戶之子當(dāng)初之所以能科考,受的是皇商金家的恩惠,既然這兩人是金家的人,那他愿意給兩分面子,只不過這金玉枝的要求…… “我娘不見客?!?/br> 盛言楚不想糾結(jié)這個話題,轉(zhuǎn)而試探道:“姑娘適才說你已經(jīng)打了毛衣和夾襖的樣衣,莫非你此前也會這等手藝?” 說起這個,少女眼睫顫了顫,旋即驕傲的挺胸。 “自然!” 金玉枝輕哼了一聲:“毛衣和夾襖除了我,絕不可能有第二個人做的出來,皇城的人說衣裳是你娘做的,我不信,肯定是你娘偷了我的手稿!” 聽到這,盛言楚已經(jīng)百分之百能斷定金玉枝的來歷。 和他一樣來自異世界,不過看金玉枝這不知遮掩的囂張模樣,大概是魂穿的吧? 像他這樣的胎穿,一開始也跟金玉枝一樣恨不得昭告全天下的人知曉自己和這些土著民不一樣,然而經(jīng)過歲月的沉淀后,他漸漸覺得藏拙才是根本。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沒根基的時候切不可暴露身份。 也許一瞞就是一輩子,且任何人都不能說,包括至親。 至于金玉枝這種毫不忌諱的姿態(tài),莫非是覺得金家已經(jīng)是銅墻鐵壁能護著她了? “手稿是什么?” 盛言楚半提醒著金玉枝,半裝迷糊:“我娘久居靜綏不出門,金家又遠在千里之隔的京城,試問我娘怎么能拿到你口中的手稿?還有就是我娘拿你的手稿能干什么?” “手稿是——”金玉枝戛然而止,戒備的往后退了兩步,撇嘴道:“小秀才你甭跟我裝傻,毛衣夾襖除了我,沒人能做的出來,至于你娘…費什么話,你娘到底在哪!” 盛言楚嗤笑一聲,他已經(jīng)提醒過金玉枝了,是金玉枝自己不懂得收斂,既如此他也不會再客氣。 “毛衣和夾襖又不是繁瑣工序的衣裳,金姑娘與其在這跟我僵持見我娘,不如去臨朔街頭多看看,現(xiàn)如今老百姓們誰家沒有兩個懂織毛衣和做夾襖的婦人?” “這不是一回事!”金玉枝一雙秀目瞪著盛言楚,氣急敗壞的嚷嚷,“你娘是源頭,我設(shè)計的衣服還沒發(fā)行就被你娘捷足先登,我不找你娘找誰?!” “信口雌黃!” 盛言楚往桌上摔下茶盞,冷不丁的睨過來,一字一句道:“姑娘口中的捷足先登是什么意思,難不成金家的人都這樣不講證據(jù)污蔑老百姓?你說毛衣和夾襖是你的手藝,為何年初雪災(zāi)時你不拿出來?以金家的財力和人力應(yīng)該不難做到吧?既然沒有做出來,這會子你甩臉子給誰看呢?” 還她設(shè)計的?毛衣和夾襖不是上輩子勞動人民的結(jié)晶嗎?什么時候成了金玉枝的獨有物。 “你!”金玉枝屬實沒想到盛言楚說話這么難聽,抖著手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沒早早的拿出來賣,還不是因為金玉枝只知道毛衣和夾襖的存在,至于怎么做金玉枝根本無從下手,好不容易催金家的繡娘做出了像樣的毛衣,誰料早有人先金玉枝一步推出了毛衣,做法比金家繡娘還要好。 金玉枝只看了一眼就篤定織毛衣的人和她一樣有了不可言說的機遇。 “不愧是讀書人,伶牙俐齒,了不得!” 金策將金玉枝拉回來,冷嘲道:“玉枝meimei出言是有些不遜…但…” “不是有點,是非常!” 盛言楚打斷金策的話,似笑非笑道:“等明兒金家賣出好東西,盛某也學(xué)著金姑娘的行徑上門討問一二,好問問金家為何偷我的東西,兩位覺得如何?” “你一派胡言什么!” 金玉枝犟聲道:“我金家行得正,才不會偷拿別人的成果!小秀才,你最好識相點,否則就你這樣的小身板,來一個我金家滅一個,來兩個我金家滅一雙!” 盛言楚悠哉悠哉的捧著雨花茶淺啄,絲毫不將金玉枝的威脅放在眼里。 “自便?!?/br> 呷了一口清涼的茶水,盛言楚覷了眼氣鼓鼓憤怒的金玉枝,一臉淡然的反唇相譏:“日子都過到了仲秋時節(jié),金姑娘還千里迢迢的從京城奔來臨朔郡找我的麻煩……呵,去年的大雪傷了無數(shù)的子民,我前頭說了,毛衣和夾襖并非繁瑣工藝,若金姑娘真的有心鉆研此物,早干嘛去了?大雪崩塌的時候,金姑娘在干什么?莫不是歇在家中等我娘這么一個目不識丁的婦人攀爬你金家的大門偷你那所謂的手稿?” 換了一個姿勢坐著,盛言楚繼續(xù)道:“巴巴的跑到臨朔郡打聽我的事,若我沒料想,是饞了皇上對我這個籍籍無名小秀才的皇寵吧?” “毛衣和夾襖是誰想出來的重要嗎?將此物獻出來在雪災(zāi)來臨之際護住南邊各郡百姓的性命不就行了?金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diào)毛衣和夾襖是你所想,是不是非要盛某修書一封上達天聽,告訴宮里的官家那取暖的衣裳都是金家所為?若這是金姑娘想要的,盛某不覺得為難,寫一封信遞過去便是了!” 說了一大段,盛言楚頓了頓,旋即耐人尋味道:“只不過皇上到時候是信你的還是信我,那就不關(guān)盛某的事了。” 書院每個月都有辯駁詩會,盛言楚次次都能拿到魁首,在場上壓著諸多同窗連喘口氣都費勁,他若真要懟一個,他能一口氣將那人說到自閉,只是礙于此刻是在茶館這種大庭廣眾之下,再有便是看在金家的面子上他才沒往狠里說。 否則他今天怎么著也要將金玉枝的皮扒一層下來,金玉枝該慶幸今天碰上的‘老鄉(xiāng)’是他,若換了別的穿越者,甭說什么‘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的狗屁感人話語,不知道什么叫‘既生瑜何生亮’嗎? 誰不想當(dāng)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就金玉枝今天這種不可一世狂妄無畏的模樣,早晚有一天要吃大虧。 當(dāng)初對于要不要將毛衣獻出來這件事,他猶豫了好幾晚,如果不是因為那幾天靜綏凍死了人,他絕計不會冒險將毛衣獻給張郢,為了避嫌和自保,他還對張郢強調(diào)了毛衣是他娘在受了外人的指點之上琢磨出來的,至于鴨絨夾襖,他是從頭到尾都沒承認(rèn)過是他娘所為。 那時候他不過是提了幾嘴罷了,后續(xù)的祛除鴨毛的氣味以及制作成衣都是張郢領(lǐng)著一大幫繡娘在cao辦,只不過后來張郢為了幫他在皇上面前爭功才在夾襖算了他一份心血。 盛言楚的一番話說的金玉枝一愣一愣的,倒是金策聽了進去。 有關(guān)皇上的賞賜早在化雪后就送到了臨朔郡,就像盛言楚說的,這時候金家貿(mào)然上來奪一口功勞過去屬實是笑話,盛言楚不修書才好,若真的飛鴿傳了一封信去京城,屆時金家的臉面何存? 思及此,金策眼神微閃,早知道碰上的是盛言楚這樣的硬茬,他就不應(yīng)該軟了心腸隨金玉枝舟車勞頓的往臨朔郡跑,若非他一心想跟金氏嫡系一脈打好關(guān)系,他才不會跟著金玉枝這樣的瘋丫頭跑到靜綏丟臉! “多有得罪!”金策慚愧的致歉,“盛秀才一番話很是有理,玉枝meimei年紀(jì)尚小,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她計較!” “策哥!” 金玉枝跺腳抗議:“你怕他一個秀才干什么!得罪了金家,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玉枝!” 金策雙手按著金玉枝的手臂,以防金玉枝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壓低聲音道:“毛衣的事你別再想了,再鬧下去外人只會罵咱們金家以強欺弱,傳出去吃相不好看!” 金策邊說邊使眼色給身邊的丫鬟,丫鬟趕緊將金玉枝往隔壁拖,金玉枝不情不愿的走了后,金策方笑的對盛言楚道:“讓盛秀才見笑了,所謂不打不相識,舍妹今日對盛秀才出言無狀,金策在這里給您賠罪。” 說著深深的鞠了一躬,直起身時手往茶館下邊的圓盤上一揮,豪氣道:“今天呈送上來的物什雖是民賣的賤物,但不乏有出色的玩意,盛秀才你只管敲鑼,只要是你看中的,金某都會買下來送給你當(dāng)做賠罪的行頭,如何?” 盛言楚最見不慣的就是這種打一巴掌再揉揉你的臉,然后補一句‘打疼你了嗎?打疼沒事,我有大把大把的銀子安慰你,賤民,你還不伸出你的臟手接著’,所以當(dāng)金策自以為是的說出這段話后,盛言楚理都沒理,半闔著眼聽著圓盤中央小廝敲著鑼鼓高聲介紹著盤中的典當(dāng)之物。 “……” 見盛言楚默不作聲,金策的臉唰的一下變得青白。 他雖比不過金家那些嫡系公子們有臉色,但誰會像盛言楚這樣怠慢他? 盛言楚身下是一張三人團坐的軟塌,此時盛言楚倚坐在榻沿,一條腿拱起手輕松的搭在上邊,見金策遲遲未動,他揚手指著圓盤上那一堆釵環(huán)。 “……就那個吧?!?/br> 暗自咬牙將盛言楚記恨在心的金策頓住腳,看了眼盛言楚,又抻著脖子睨了睨圓盤的釵環(huán),臉色由陰轉(zhuǎn)晴:“我還以為盛秀才不愿原諒舍妹,原來適才是在觀摩下邊的典當(dāng)之物。” 金策瞥了一釵環(huán),嘴角譏誚的彎了彎——還以為是個不愛黃白之物的書生,沒想到一張口就要一堆的珠寶首飾。 “就那根銀簪子?!?/br> 盛言楚拿起手邊的果碟,撿起一個小干果子往底下那一排首飾上砸去,小干果越過敲鑼小廝的腦袋,徑直落在一根樸素?zé)o華的簪子上。 金策順著盛言楚的手勢看過去,待看到那枚銀簪子后,金策險些嗆出口水,扭過頭再看盛言楚時,和看傻子沒區(qū)別。 每間鏤空的屏風(fēng)上面都掛著一面小鑼鼓,哪位看客瞧上了圓盤上的物件,只需敲響小鑼鼓出個價就行。 金策憋著笑敲響盛言楚這邊的鑼鼓,底下的小廝立馬揚起笑臉,對盛言楚道:“盛秀才,不知你瞧上了哪一個?” “盛秀才想要你身后那根連個流蘇絨花都沒有的銀簪子?!?/br> 金策搶在前頭,拔高音量道:“這支簪子掛我金策頭上,等會一并結(jié)賬?!?/br> 誰知那小廝淺淺笑開,捧著銀簪子上樓,道:“這簪子能入盛秀才的臉,是它的福氣,盛秀才想要直接拿去就是,分文不收?!?/br> 小廝的話使得金策站在那愣是下不來臺,然而金策敢對著盛言楚擺臉色,卻不敢在茶館造次,畢竟能承辦官賣的茶館東家定不會是平民百姓。 金家再富貴比天,也不得招惹權(quán)勢,更別說金策是一個旁系子弟。 甩了甩衣袖,金策怒而轉(zhuǎn)身離開。 還沒坐下,金玉枝的大小姐脾氣又使了出來,換做平時金策定會擺出笑臉討好金玉枝這個來自正房的小姐,可金策剛在小廝那落了面子,心情本就差勁,再看金玉枝囂張跋扈的模樣,金策是越想越氣。 都是金家血脈,憑什么他要在金玉枝面前伏低做?。?/br> “……策哥,你干嘛要替那人付銀子?我金家的銀子又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金玉枝坐在那喋喋不休,吵著金策頭疼不已。 “你以為我想受他的氣?” 金策一改從前的巴結(jié)奉承,將手邊的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擲,惱羞道:“若非你挑他娘的刺,我何故要替你收拾爛攤子?” 金玉枝一臉理所當(dāng)然,厲聲反駁道:“你這是在怪我?來臨朔郡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是你說那毛衣和夾襖如果出自金家人之手,皇上就會高看咱們金家,那些權(quán)貴高門也就不敢對咱們不敬,怎么現(xiàn)在你倒將責(zé)任都推我頭上了?金策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喊你一聲策哥是給你留面子,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金策羞憤難言的坐在那耷拉著腦袋,金玉枝這般斥責(zé)他,還不是因為他身份比不過金玉枝,堂堂七尺男兒被一個刁蠻丫頭壓著抬不起頭來,簡直是奇恥大辱! 金玉枝身邊的大丫鬟一瞧不對,忙對金策賠了不是,又拉著金玉枝哄了好些話,才使這對貌合神離的兄妹倆重歸于好。 這邊,盛言楚握著銀簪子久久未語。 銀簪子花樣并不新奇,簪頭上原是有一頂精美的華勝,大約是被典當(dāng)?shù)娜岁嗔?,現(xiàn)在上邊除了游魚垂蓮的花雕外,再無旁物。 花雕刻得栩栩如生,簪身打磨成多根彎曲的藤蔓纏繞,每根藤蔓上都點綴著一兩朵小小的蓮花,蓮花瓣細膩光滑,乍一看玲瓏小巧,仔細品味便會覺得這簪子工藝奇巧非凡。 嘉和朝的老百姓信奉白蓮高潔,這也是為什么當(dāng)初他娘這枚不起眼的游魚垂蓮銀簪子能換好幾兩銀子。 望著簪頭上殘缺的華勝,盛言楚眼角微微泛紅。 記得那邊他還不到半歲,每天晚上他娘都會哼唱著搖籃曲哄他睡覺,哼著哼著他娘就會拿出這枚簪子癡癡的看著,看一會就流眼淚,可又不敢放聲痛哭將他弄醒,便咬著唇嗚咽的小聲哭泣。 長大后從舅舅程有福的嘴里才得知外祖父為了能替他娘打造這枚銀簪子,不惜賣了家里的一畝好水田,煞費苦心只想他娘能在老盛家抬得起頭。 可惜遇人不淑。 男人靠不住,寵愛自己的爹娘又撒手人寰,可想而知他娘那幾年過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回想起幾年前他娘二話不說將心愛的簪子典當(dāng)出去換銀子給他買毛筆,盛言楚不由攥緊簪子。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簪子又回來了。 他也不負(fù)眾望考取了功名,但這還不夠,他得繼續(xù)往上爬,方能讓他娘過上安穩(wěn)逍遙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