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jié)
當(dāng)然了,年夜飯自然也少不得程春娘最拿手的火鍋。 端上一鍋煮沸的紅油火鍋后,一家人齊聚團(tuán)桌舉杯相敬,笑迎來年吉慶有‘魚’,‘紅’紅火火的好日子。 - 正月里,盛言楚去大前門客棧和臨朔郡舉人們喝了兩頓酒,自此再有人喊他去起詩社或是去京郊賞雪,盛言楚一概婉拒,只一心在家溫書。 期間,趙蜀帶著小廝來盛家拜年,盛言楚停了半天的功課熱情相待,本以為兩人能好好的聊一聊接下來的會試,然而趙蜀三句話不離嬌娘。 一會嬌娘肚子又大了些,一會又問盛言楚可知道這附近哪里有好的穩(wěn)婆……總之,送走趙蜀后,盛言楚搖頭重重得嘆了口氣。 男人若被美色纏上,便是好兄弟的話都聽不進(jìn)去的。 盛言楚深諳這個道理,見趙蜀陷在嬌娘的溫柔鄉(xiāng)中不可自拔,他這回愣是半個字都沒多說。 趙蜀走后沒多久,應(yīng)玉衡趟著大雪也來了盛家小院,上門除了拜年,應(yīng)玉衡開門見山地問起盛言楚會試準(zhǔn)備的如何。 盛言楚耐人尋味的笑笑,他跟應(yīng)玉衡雖各自視為知己,但朝廷會試是一塊獨木橋,這種緊張檔口下,他當(dāng)然不會將自己的復(fù)習(xí)底子攤開來拿給勁敵看。 其實應(yīng)玉衡也沒想過真的打探盛言楚的口風(fēng),只不過是因為應(yīng)玉衡呆在客棧悶得慌,故而上門找盛言楚嘮嘮嗑。 兩人都是地方尤為出色的舉子,論起時務(wù)和經(jīng)義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服誰,可就是這種分毫不退讓的氣氛,使得二人感懷頗多,平日里各自困惑的知識點似乎一瞬間得到了醍醐灌頂?shù)氖鏁掣小?/br> 為此,兩人相視一笑,約定每隔三日兩人就在盛家小院或是大前門客棧聚一回,屆時好理一理各自課業(yè)上的難點。 就這樣兩地往返多次后,舉子們終于迎來了他們翹首多時的春闈。 嘉和朝的春闈時間并沒有確切的日期,有些年份設(shè)在三月,有些年份設(shè)在二月,今年會試定在二月十六。 二月一到,老天就跟約定好了的似的,刷刷地往下掉冰雹,嬰兒拳頭大小的冰雹才停,外頭又開始沒完沒了的下起春雪。 盛言楚下場鄉(xiāng)試時,程春娘沒能陪在左右照料,這回會試程春娘將一應(yīng)事情安排的妥妥的,為了防止出現(xiàn)意外,程春娘還特意吩咐盛允南去找夏修賢。 夏修賢為了留館,大年三十那晚竟還在家拼命地撰寫文書,得知盛允南找上門跟他討要會試的經(jīng)驗,夏修賢二話不說扔筆往盛家跑了一趟。 那一晚,夏修賢和盛言楚暢聊到深夜,因外頭雪勢大,夏修賢便歇在了盛家。 夏修賢是過來人,當(dāng)年還是二甲傳臚,他說得話盛言楚當(dāng)然要放在心上。 翌日一早,盛言楚照著夏修賢交代的話開始進(jìn)行會試前的準(zhǔn)備。 會試和鄉(xiāng)試一樣,都在城中東南方向的貢院進(jìn)行,要考三場,共九天。 初場定在二月十六,第二場設(shè)在二月十九,第三場則為二月二十二。 不過,會試到底是朝廷最為重要的一場考試,故而會試要提前一日進(jìn)場,因而二月十五就要進(jìn)貢院。 為了防止夾帶徇私舞弊,會試要求所有考生推后一天出貢院,也就是說,二月二十二考完后,他們這些舉子依舊不能出來。 一場春闈,五湖四海的舉子們至少要在貢院熬九天八晚。 八月鄉(xiāng)試遇酷暑,二月會試逢倒春寒,讀書人想做官怎么著也要脫幾層皮才能蛻變成蝶。 “天冷也有冷的好處,”還沒進(jìn)場,程春娘一顆心就開始七上八下地跳,拉著盛言楚去看她她備下的東西,“這包是熟rou——” 頓了頓,程春娘小聲道:“考籃里你且只放一小包,剩下的你記得塞仙人洞里?!?/br> 盛言楚笑著點頭,程春娘又開始清點:“冷天這些熟rou不容易壞,到時候你帶個蒸籠過去,直接架在窯罐上熱一熱就能吃?!?/br> 以防盛言楚不會弄,當(dāng)天中午程春娘拉著盛言楚在廚灶搗鼓了一個多時辰。 “除了熟rou,娘還包了幾屜包子?!背檀耗飳㈠伾w掀開,熱氣騰騰的包子映入眼簾,“還備了幾塊‘文思豆腐’,聽說往年進(jìn)貢院的考生都吃這個。” “還有還有,辣小魚干我也炒了一鍋,你幼時最愛的就是這口了……” “這些是蜜餞,夏大人不是說經(jīng)常有舉子寫著寫著頭發(fā)暈嗎?屆時你若察覺不適就往嘴里塞一顆……” “對對對,還有茶葉?!?/br> 說了一大串后,程春娘猛地拍腦袋,扭頭進(jìn)屋拿出一大罐茶葉,嘴里絮叨不休:“你要在貢院那冷得要死的小破地方呆小半個月,光喝薄荷茶嘴里澀得很,娘尋走商買了點上好的云霧茶,這茶也醒神,娘嘗過了,清香的不得了……” 見他娘在廚灶和內(nèi)宅連軸的幫他整理行李,盛言楚鼻子一酸,拉著忙碌不停的程春娘坐下歇著,半蹲著身子仰頭失笑:“娘,我是去考試,又不是搬離京城…何況貢院那邊只準(zhǔn)我?guī)б粋€考籃,您看看,你備下的熟rou就不止一籃子……” “考籃裝不下,你放仙人——”程春娘話吞回肚子,小小聲道:“你放仙人洞啊,進(jìn)了考棚你想吃啥就拿啥,便是官差聞到味也不會懷疑什么?!?/br> 盛言楚笑著點頭:“這是自然,只不過娘這般大張旗鼓的替我張羅,回頭外邊有人問起時,您可千萬別說漏了嘴。” 程春娘嘴角一撇:“你娘我可不是傻子,有些話能不能說,我心里有數(shù)?!?/br> 盛言楚悶笑,迭聲道:“是是是?!?/br> - 二月十五當(dāng)天,通往京城東南角貢院的大街進(jìn)入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嚴(yán)密戒備之下,所有官員和老百姓的馬車均不許在這條道上通行,像盛言楚這樣的舉子必須步行至貢院。 路上,送考的程春娘等人皆凍得牙齒打顫,走在前邊的盛言楚將懷里熱滾的湯婆子往臉上貼,這才稍稍擋了點迎面的寒風(fēng)。 天南海北的舉子不下千人,因而貢院將四面大門都敞了開來,便是這樣,門口仍是排了一條長龍般的隊伍。 舉子們?yōu)榱松碜优托┒紨D在一塊哆嗦打顫,盛言楚擔(dān)心他娘被人揩油,便道:“娘,你先回去吧。” 盛言楚此刻排在隊伍中間,輪到他進(jìn)貢院時怎么著也要半個時辰后。 程春娘雙手?jǐn)n在袖子里,猶豫道:“要不娘再陪你一會吧?!?/br> “不用,”盛言楚笑著將程春娘往外邊推,“我一個人排著就行?!?/br> “姐,”月驚鴻有些厭惡某些油膩中年舉人投射到他身上的曖昧眼神,便拉拉程春娘,“姐,咱們在這幫不上楚哥兒什么忙,還耽誤他溫書呢……” 程春娘掃了眼四周,好些舉人還帶了書過來,只見他們一手挎著笨重的考籃,一手拿著書在那搖頭晃腦的背誦。 “楚兒,我記得你沒帶書——”程春娘斬釘截鐵地說。 盛言楚還真的沒帶,但為了‘趕’他娘回家,他摸進(jìn)寬袖從小公寓拿出一本,面不改色地道:“帶了?!?/br> 程春娘一噎。 雪天路滑,月驚鴻將程春娘交給盛允南攙扶后,忽而折返回來。 盛言楚正蹲在那認(rèn)真地翻閱著讀書筆記,乍然見一張俊容湊上來,盛言楚嚇了一跳:“你咋沒走?” 月驚鴻伸手在懷里摸了摸,緊接著一枚香符靜靜地躺在手掌心,月驚鴻手往盛言楚跟前一伸,別開臉期期艾艾地說:“我好歹也是做舅舅的人,外甥下場,我這個舅舅當(dāng)然得表示表示,只我身上的銀錢不多,不能像jiejie那樣替你張羅……” 抿了抿唇,月驚鴻也不管盛言楚接不接受,直接將香符的紅繩子拉出來套在盛言楚脖子上,戴好后,月驚鴻站起身別扭的交代:“那日我已經(jīng)找瑤山寺的主持為這香符誦過經(jīng)文,這符既聽過文昌帝君寫得經(jīng)文,料想能佑你高中,你、你若是嫌棄,也等會試結(jié)束了再摘下?!?/br> 一大段話說完后,月驚鴻根本不給盛言楚任何說話(拒絕)的機(jī)會,拔腿就往外邊跑。 摸了摸尚有余溫的香符,盛言楚不由自主柔和了笑容。 “看什么看?” 起身時,盛言楚怒目瞪向旁邊幾個垂涎月驚鴻容貌已久的猥瑣男人,面上覆著寒霜,凌厲罵道:“再看信不信我剜了你們的狗眼?!” 盛言楚一直都清楚嘉和朝男子對斷袖分桃一事看得很開,可他卻沒想到這群舉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目露勾搭,也不想看看這是在哪,這是在貢院! 何況月驚鴻是他的親舅舅,這些無恥之輩哪來的膽子沖他舅舅流口水? 盛言楚手中有考籃,一看就是應(yīng)試的舉人,只不過頭上戴著一頂氈帽,故而幾人沒瞧見盛言楚的容貌,待看清盛言楚的長相,幾人當(dāng)即訕訕一笑。 這兩人相貌有幾分像,想來是親眷,幾人敢對月驚鴻抱有不軌之心,卻不敢得罪同為舉人的盛言楚。 會試立現(xiàn)高低,假使盛言楚日后高中,屆時報復(fù)他們可就得不償失了。 “得罪得罪……”中年男人尷尬的拱手致歉,旋即遠(yuǎn)離盛言楚。 盛言楚甩袖冷哼,順手將月驚鴻送給他的香符塞到脖子里。 - 隊伍緩慢地往前進(jìn),輪到盛言楚時,盛言楚凍得臉頰通紅,便是這樣,貢院的官差依然冷漠的開口:“將衣裳都褪了,鞋襪也要脫,還有發(fā)髻——” 至于帶來的考籃和手提著的一捆毛衣早已被另一個官差拿走。 盛言楚搓搓手,當(dāng)著眾人的面將懷里的湯婆子拿了出來。 “這東西不可帶進(jìn)去?!惫俨罾渲槍抛觼G進(jìn)旁邊的竹籃,隨后拿起一根細(xì)細(xì)的竹鞭站在一旁候著。 盛言楚深吸一口氣,解開暖和的棉袍后繼續(xù)脫毛衣,待脫得只剩褻衣后,盛言楚冷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便是冷成這樣,他還要張開雙臂靜等官差的搜查。 官差沒有上手摸,而是執(zhí)起竹鞭在盛言楚身上來回敲打,那鞭子細(xì)又長,看似沒用力,實則打過來疼得厲害,盛言楚能清晰地感受到鞭子落到他身上時留下的火辣痛覺。 大約受了幾十下所謂的‘鞭笞’搜查后,官差手一揚(yáng),盛言楚則如釋重負(fù)的站到一邊穿衣裳。 衣裳晾在一旁經(jīng)風(fēng)吹了這么久變得硬邦邦,穿到身上后好似周身圍了一圈冰窖,盛言楚用力的搓手取暖,待穿戴好,他走到另一邊去取考籃。 這一看,險些將盛言楚半條魂魄送走。 只見考籃里的東西全倒了出來,包吃食用得油紙都被官差抽走了,熟食、小魚干、蜜餞、包子全打散混在了一塊,官差似乎還不滿意,拿起小刀將盛言楚帶過來的蒸籠大卸八塊起來…… 盛言楚哭笑不得,他單知道會試搜查嚴(yán)格,卻沒想到竟到了這等‘喪心病狂’的地步。 不過官差還留有一點良心,像米面這類細(xì)微吃食,他們并沒有將其混到熟rou當(dāng)中,而是用衙門的篩子將米面篩了一遍,確保沒夾帶后又裝了回去。 拎著亂糟糟的吃食盒子,再看看被官差們戳了好幾個洞的毛衣,盛言楚嘆了口氣,認(rèn)命的往貢院內(nèi)走。 在經(jīng)歷了三查五審后,盛言楚終于拿到了自己的考舍號牌。 一進(jìn)考棚,盛言楚立馬放下考籃去檢查屋頂。 考棚上方原有兩塊亮瓦,可惜現(xiàn)在被白雪壓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以至于屋內(nèi)一片昏暗。 昏暗中,盛言楚看到屋頂上有好幾條細(xì)細(xì)的亮光。 嘆了口氣,盛言楚如今只盼會試期間別出太陽就好,若是天晴化雪,那他這考棚豈不是要漏篩子雨? 檢查完屋頂,盛言楚將門上布簾高高束起,外頭光線一照進(jìn)來,盛言楚這才有心打量會試的考棚。 不得不說,會試的考棚明顯比鄉(xiāng)試要干凈。 就著門口刺骨的冰水,盛言楚將書桌和床檔擦了一遍,一切收拾妥當(dāng)后,他開始點火燒熱水。 木柴受了潮,光生火就廢了他好一番功夫。 待窯罐咕嚕咕嚕冒熱氣時,貢院前門忽響起一陣急促的鑼鼓聲。 盛言楚探頭一看,只見迎面走來四名身著官服的男人。 這四人便是今年會試的主考官,他們有一個尤為別致的名字——總裁。 嘉和朝會試歷來由吏部主持,走在正中的自然是吏部尚書,旁邊那位老大人盛言楚見過一面,正是當(dāng)日在翰林院大門口鞭笞潘才的翰林院大學(xué)士,其余兩位,盛言楚不認(rèn)識。 四位主考官來此宣讀完會試相關(guān)提要后便走了,四人一走,貢院文官開始紛發(fā)蠟燭,皇城貢院就是大氣,一次性發(fā)了五支蠟燭。 五支蠟燭管一天,足矣。 派完蠟燭,御林軍走過來鎖考棚,冷冰冰的鐵鏈鎖上后,意味著會試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