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jié)
“均輸”——讓學(xué)子們用書本上的衰分術(shù)去辯論嘉和朝的賦稅。 諸如此類。 像“粟米”這道題壓根就不是簡單的考算術(shù),要知道很多學(xué)子分不清五谷雜糧,如何換算各種谷物之間的兌換? 這說法一點都不夸張,盛言楚在縣學(xué)就見過同窗二十來歲連饅頭是什么粉做得都不知道。 至于“均輸”題,不過是披著工科皮子在考文官的知識點罷了,看似是算數(shù),實則考得是學(xué)子們對朝廷賦稅的認(rèn)知。 要么說進士難考呢,瞧瞧這些考題便知道了,一場下來幾乎沒有兩三道是直接考學(xué)子們死記硬背的知識。 理清解題思后,盛言楚定下心神,在素紙上打了幾遍草稿方將答案謄錄到考卷上。 - 第二場考完,盛言楚沒有出考棚和俞雅之去廊下聊天,而是等貢院的人將考卷收上去后,他徑直回小公寓抱了個湯婆子上床榻睡了。 一覺睡到第三場開考,許是最后一場的緣故,學(xué)子們漸漸起了疲軟,然而第三場主考詩賦,寫詩文講究心平氣和,一副急躁的心態(tài)斷不可能寫出好的詩詞。 盛言楚正是料想到這點才選擇呼呼大睡一場,醒來后腦子清醒的不得了,寫起最為拿手的詩賦時簡直爽到飛起。 考第三場時,京城上空的雪忽然停了,太陽一出來貢院屋頂?shù)难┚透鷿L了熱油一樣,窸窸窣窣的往下趟冰水。 盛言楚忙將帶來的油紙將考棚屋頂包起來,雖擋住了雪水往下流,但礙不住化雪時的嚴(yán)寒,哪怕盛言楚擱半個時辰就換一個湯婆子,執(zhí)筆的右手還是生了兩個紅紅的凍瘡,按一下就發(fā)疼。 盛言楚這邊情況還算好的,有些舉子帶進來的油紙早已被官差收走,沒有油紙,考棚比莊戶人家的豬欄還要破,上頭的雪水時不時的往下滴落,舉子們唯恐濕了考卷,便站到門口去寫。 屋外正在化雪,門口的風(fēng)最為刺骨,才站一會,雙手就凍得張開都困難。 不想在門口吹冷風(fēng),那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考卷上落下一滴滴水圈,會試不謄錄,這些留了水漬的考卷和蓋了屎戳沒區(qū)別,一般情況下是要跟一甲說拜拜了,若是遇上嚴(yán)謹(jǐn)?shù)呐喒?,落榜的大有人在?/br> 二月二十五晌午一過,貢院巷道門口的銅鈴響起了,盛言楚立馬停筆凝神。 等官差過來收考卷時,盛言楚忙將暖腿用得湯婆子和一床毛毯扔進小公寓。 鐵鎖一開,考棚里的舉子們再也沒了第一場考完后的輕松,盛言楚嫌外邊冷,便坐在灶眼邊上烘火,溫度一上來,生了凍瘡的右手就隱隱發(fā)癢。 不過,一想到自己順順利利的完成了會試考卷,盛言楚突然覺得手上這點痛算不得什么。 外頭舉子們大多耷拉著腦袋,盛言楚隨便一掃就能看到一兩個偷偷抹淚的,這些人中,能開心地露出笑容的很少。 一聽才知道他們當(dāng)中有幾個濕了考卷,有幾個最后一場沒考好,還有幾個手凍僵了字寫得很馬虎…… 就在眾人哀嘆連連時,忽見后邊巷子處抬出好幾個蓋著白布的擔(dān)子,擔(dān)子往這邊抬時,大樹下的舉子們臉色驟然一變。 盛言楚站起來緩步往門口走,目光觸及到搭在擔(dān)子上的死人手臂后,盛言楚心下不由暗驚。 舉子們竊竊私語。 “都臨到頭了,怎么就沒熬過去呢?” “咦,你想岔了,剛抬出去的那人可不是這兩天咽氣的,巷尾那邊的人說,早在第一場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這人不對勁了……” 話音剛落,又一個擔(dān)子抬了過來。 眾舉子倏地閉緊嘴,貢院內(nèi)一時間靜若落針可聞。 這樣的擔(dān)子每條巷子都往外抬了一兩具,盛言楚跟著舉子們往貢院門口走,像他們這樣扒在貢院鏤空垂花門往外看得人有很多,盛言楚仗著個子高,一眼就看到了停在地上的一具具尸體。 此時白布已經(jīng)掀開,這些讀書人因死在貢院,朝廷便即刻派人去尋這些人的親眷前往貢院收尸。 離盛言楚最近的一具尸體是個年輕人,年歲約莫三十上下,此刻伏在男人身上痛哭的是一小廝,從小廝的哭訴中得知,此人家中剛添了一稚子,如今稚子還未見過親生父親,這人就凍死在了貢院。 朝廷給死去的舉子每人發(fā)了一千兩安葬費和一副牌匾后便讓人將尸體抬回了家。 尸體抬走后,盛言楚等人陸陸續(xù)續(xù)地往考棚方向走,他們還得在貢院呆一晚上才能離開。 回去的路上,一行舉子皆面色沉重。 “我寧愿落榜也不要有這種下場……” “誰不是呢?” 舉子們嘆氣聲此起彼伏,盛言楚撓了撓手上的凍瘡,心事重重的走進考棚。 夜里,官差敲鑼鼓將他們?nèi)傲顺鰜?,盛言楚不敢遲疑,忙穿戴好站到考棚外。 院內(nèi),官差們舉著火把一間間地搜查,盛言楚睨著昏暗的光線望過去,暗道三場都考完了,這會子不可能搜出夾帶。 然而很快就被打臉,好幾間考棚角落都找到一眼小洞,嚴(yán)刑逼供后,當(dāng)事人才承認(rèn)那洞是拿來和隔壁傳紙條用的。 盛言楚當(dāng)即傻了眼,他還以為找小抄呢,沒想到是搜查這些。 - 寅時三刻,天方未亮。 吱呀一聲響,貢院的大門終于打開。 盛言楚毫不留戀的大步往外走,門外守候多時的程春娘見到心心念念的兒子后,飛速的跑過來抱住盛言楚。 “叔,”盛允南哭著鼻子眼淚往外直冒。 程春娘也在嗚咽地哭,月驚鴻就更不用說了,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 盛言楚以為三人是心疼他在貢院遭罪,沒想到盛允南接下來的一句話堵得他大呼白感動了。 盛允南圈著盛言楚歇斯底里的哭了一頓后,打著哭嗝仰望著盛言楚略蒼白的臉,一字一句地說:“叔,昨兒白天我跟奶還有舅老爺仨人險些就這么去了……一官爺突然跑到甜水巷,說咱們巷子有個舉子在貢院被凍死了,我還以為這人是你呢?可把我嚇壞了……” 盛言楚:“……” 你就不能盼我點好? 第115章 【三更合一】 華、李兩…… 春寒料峭, 貢院放行時天將亮未亮,程春娘舉著燈籠將兒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見兒子精神尚可, 程春娘當(dāng)即松了口氣。 程春娘擔(dān)心兒子出來時走路沒勁, 故而租了輛馬車停靠在貢院街口:“還好我們仨來得早,不然連停馬車的地兒都沒有, 走走走, 娘在車棚里生了兩個火爐,你趕緊上去換個鞋烤烤火?!?/br> 貢院不準(zhǔn)學(xué)子們帶換洗的鞋進去,盛言楚一雙鹿皮靴硬是穿了小半個月,鹿皮靴里邊塞了厚厚一層狐絨,但考棚地面常年濕漉漉的, 到了夜里, 學(xué)子們跺腳的聲音越發(fā)的大,盛言楚那雙鹿皮靴愣是讓他跺得鞋底都軟塌了。 脫下鞋, 就著爐火, 盛言楚瞥了眼雙腳,還好只是腳小拇指凍得有點疼,不過沒起凍傷。 兩口火爐上都在燒熱水, 盛允南忙端盆給盛言楚泡腳, 程春娘找出一雙兔絨拖鞋給盛言楚換上,盛言楚穿鞋時, 程春娘一驚。 “我的天老爺,你這手咋了?” 月驚鴻嚇了一跳,忙舉著桌上的油燈看過來,搖曳昏暗的燭光下,只見盛言楚右手手背腫得老高, 無名指上凍了道小口,凍傷之處滲出縷縷鮮紅的血液。 程春娘心疼地抽泣,雙手捧著盛言楚的右手微微顫抖:“適才外頭天暗,我都沒注意你手凍裂了……讀書人的手金貴,凍成這樣可如何是好哇?” 抓著兒子的手,程春娘扭頭吩咐盛允南:“南哥兒,待會天亮了你去尋個好的大夫上家里一趟,這手都裂開了口,總得敷幾副藥才行,不然等天暖起來,有得是罪受?!?/br> 車棚窄小,又有兩鼎火爐熊熊燒著柴火,盛言楚背靠在棚壁邊上,棚內(nèi)的滾滾熱浪不一會兒就將他包住,就同他娘說的,溫度一高,他手就開始泛癢。 程春娘打掉盛言楚正在撓癢癢的手,紅著眼眶嗔怒:“別抓,越抓越癢,抓爛了回頭是要留疤的?!?/br> 盛言楚訕訕縮回手,為了緩解手背上的瘙癢,他偷偷將手背貼在桌底下,癢到撓心的手一碰到冰涼涼的原木,一下刺激的盛言楚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都跑了出來。 街頭人多,馬車緩慢地往外走,一路上程春娘問東問西,卻遲遲不過問盛言楚考得怎么樣。 月驚鴻和盛允南得了程春娘的敲打,兩人也沒有問。 盛言楚笑著搖搖頭,暗道他娘倒是有心,生怕他考得不好,若這時問他,怕是要觸及他的傷心事。 程春娘將火爐里烤好的紅薯扒了出來,紅薯外皮烤至焦黑,往地上滾一滾,黑炭般的皮立馬綻開,輕輕用手一掰,露出里邊香甜軟糯的紅薯芯。 正月間,程有福托商隊往京城盛家送了一批貨,除了春娘鍋子鋪的銀子,還有好多吃食,其中紅薯就占了五麻袋。 一道送來的信上說程家去年紅薯大豐收,可惜這兩年種紅薯的人越發(fā)的多,價錢別說往上漲,竟還降了價,程有福氣不過將紅薯都藏進了地窖,后想著京城冷天多,怕是北邊種不好紅薯,就這樣,一堆紅薯進了京。 盛言楚咬了口誘人的紅薯囊,只聽程春娘道:“你大舅寄得多,等天晴了咱家曬些紅薯粉吧,到時候再找?guī)讉€瓦工將咱家前院那排倒座房歸置歸置,娘還想開個鍋子鋪?!?/br> 在京城的這段時間,程春娘總算見識了皇城腳下的富麗堂皇,然京城的確繁華,但開銷太大了,這些年在靜綏積攢的銀子還沒焐熱呢,就拿了一千二百兩買了宅院。 兒子這回科考前前后后也花了不少銀子,聽說日后便是做了官,三年五載的也存不到什么銀錢,說不定還要家里往里邊貼。 那位夏大人不就是例子么?夏大人家里比盛家富貴多了,可進了翰林院后竟說手邊的銀子不夠使。 程春娘為此焦慮不已,一心想著做點什么活能賺點銀子,思來想去,程春娘覺得還是做老本行好。 盛言楚鼓著腮幫子回應(yīng):“開鍋子鋪固然好,但我接下來忙得很,一時怕不得空幫娘cao勞鋪子的事?!?/br> 京城是天子所在之地,想在家宅開鋪子要去京兆府衙門辦一堆的手續(xù),甜水巷在北,京兆府在南,這一南一北跑個來回就要一天,何況一天根本就辦不妥開鋪子的事。 會試結(jié)束后,四月二十二的殿試迫在眉睫,盛言楚可不管自己會不會杏榜題名,總之先好好準(zhǔn)備殿試就是了。 殿試要面見天子,除了在金鑾殿當(dāng)場寫萬年不變的論述題,還要接受皇上的‘拷問’,至于問些什么,端看皇上的心情了。 不過夏修賢說,皇上一般會問近期的朝政大事,故而夏修賢提醒他,讓他會試后多去京城茶館等熱鬧的地界走走,說不定能聽到一些風(fēng)聲。 這些事都需要他花時間用心去做,所以一聽他娘說家里要開鋪子,他只能將自己的難處先擺出來。 “你只管去做你的大事,”程春娘嘴角彎翹,“鋪子我會跟你然舅舅兩人去打點,他在京城呆了這么些年,倒也有點作用?!?/br> 月驚鴻被夸得俊臉緋紅,結(jié)巴道:“楚哥兒你放心吧,姐開鋪子的事我會辦妥,我時常跟著師傅帶人去京兆府開地契紅印,對那邊熟悉著呢!” 盛言楚壞心一樂:“然舅舅這些時日還在賣宅子?” 瑤山寺的方丈直言月驚鴻不是做生意的料子,月驚鴻偏不信,回去后愈發(fā)努力地賣宅子。 月驚鴻聽出盛言楚話里的調(diào)侃,當(dāng)即大為得意,眉飛色舞道:“你萬萬不可小瞧了我,你會試這幾天,我?guī)Я瞬簧偃巳タ凑?,這不,今天晌午就有一人提著銀子跟我去衙門過戶!” “哦?”盛言楚驚詫挑眉,難道瑤山寺方丈解得簽不準(zhǔn)? 幾人正閑侃著,忽聽外頭馬兒一聲長鳴,盛允南忙撩開布簾張望。 車夫回首揚聲:“幾位稍安勿躁,前頭好像堵上了——” “堵上了 ?”盛言楚一愣,貢院這條街可寬敞了,便是現(xiàn)在人擠人車擠車,慢吞吞如烏龜一樣往外挪,總是能走出這條街的,怎么會堵塞? 不止盛言楚驚訝,旁邊車棚里的舉子們亦茫然。 “瞧著不是貢院這條街塞了……” “哎,快些走吧,我這車上連個熱水都沒有,再不走我沒凍死在貢院已然命大,回頭凍死在這找誰說理去?” “怎么不見官爺過去催催?這大冷天的,晾著我們一干讀書人在這吹冷風(fēng)像話嗎?難不成待會也抬個擔(dān)子披件白布將我送上山葬了?” 抱怨聲驟起,好在程春娘心細,來時就在馬車上架了火爐,盛言楚倒不覺得嚴(yán)寒,可他困得厲害,此時眼皮子都在打顫,然外頭吵吵嚷嚷地睡不著,想早些家去睡,可馬車底部就跟釘了釘子似的,紋絲不動。 “還讓不讓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