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jié)
盛言楚不擅做畫, 便取白紙寫詩,寫出來的字相較于那些早已看膩的黑字,碧穹藍水下勾勒出來的字跡十分賞心悅目。 將寫好的藍筆字用小夾子夾好,原是想晾在書房墻上,可一抬頭發(fā)現(xiàn)三面墻不知何時掛滿了他的筆跡, 不舍撤下墻上的字, 盛言楚只好卷起從未撩起來的窗簾。 由小臥室改造的書房有兩扇小窗,從住進來后盛言楚就沒打開過, 這回若不是沒地方掛文章, 他絕不會想到去碰那片小天地。 記得剛擁有小公寓時,盛言楚有試著去開大門,但無論使多大的力氣他都打不開, 所以窗戶這邊他就沒奢求能打開, 好在小公寓有保鮮功能,倒不用擔心空氣流通問題。 卷起窗簾, 窗外白茫茫一片,似有一襲霧將小公寓團團抱住,盛言楚甚至能看到清悠的云霧往他面前飄。 鬼使神差的,盛言楚抬手去推窗,‘咔’的一聲響, 本該不能動的窗戶下一息竟動了。 再推,小窗戶直接打了開來,外邊如煙般的云霧緩緩的往屋內游蕩,很快屋頂就盤了一片片白氣。 白氣一鉆進來,盛言楚就覺得自己的呼吸順暢了很多,他欣喜地將頭伸出窗外,深吸一口氣后,頓覺整個胸腔都被一股暖暖的氣流滋潤著,他摸了摸嘴唇,這些天因喝酒過多而略有點上火干裂的唇rou經(jīng)過白霧的覆蓋光滑的像涂了層護唇膏。 按捺住內心的狂喜,他趕緊跑去衛(wèi)生間照鏡子,望著鏡子那個眼底青黑不復存在的人,盛言楚傻乎乎地拍拍自己的臉蛋。 這不是做夢吧? 在翰林院的這些時日他早起貪黑累得跟狗似的,加之這些年讀書熬夜,他眼底的黑眼圈幾乎成了不可磨滅的印記,沒想到嗅了嗅窗外的云霧后黑眼圈竟消失了。 唇紋也淡了不少,就連頭發(fā)絲盛言楚都感覺比平日要濃黑絲滑很多,整個人此刻就像是吃了靈丹妙藥升華了一般。 經(jīng)歷過胎穿和擁有小公寓的盛言楚立馬意識到窗外白霧的稀奇,跑上樓準備在研究一番時,赫然發(fā)現(xiàn)書房里早已霧鎖云籠,三面墻上的字卷隱在云霧中看不真切。 就在盛言楚揉眼間,滿屋子的灰白霧氣突然像被什么震散了一般,頃刻間褪得干干凈凈,書房亦在一瞬間恢復了原本的清晰面貌。 盛言楚快步跑到窗前去看,卻見剛還宛若仙境的窗外視野忽然變得漆黑一片,而那股令人神清氣爽的霧氣早已不見蹤影。 “怎么沒了?”盛言楚不敢置信的拉好窗簾重新開窗,一遍兩遍后,窗外依舊靜默。 下樓照鏡子,唇角的干裂和眼底的青黑的確不復存在。 也就是說,剛才出現(xiàn)的白霧是真實存在的,之所以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難道是因為所存的量耗盡了? 一旦接受了這個說法,盛言楚懸著的心一下落了下來,看來這種能安神還能滋潤疏通身體的白霧出現(xiàn)在小公寓外應該是因為某種契機吧? 當初這所小公寓出現(xiàn)的就很意外,如今再有別的機遇,盛言楚表現(xiàn)的還算淡定,至少現(xiàn)在是。 然而這種偽裝的淡定還沒裝一會就破了功。 再次回到二樓小書房,盛言楚整個人直接陷入呆滯中。 他掛在三面墻上的卷軸像是被瑤山寺方丈開過了光,只看一眼盛言楚就覺得清爽宜人至極,一點都不夸張,取下一副字卷深嗅幾下,盛言楚能在上面聞到濃郁的白霧氣息。 令他更驚訝的還在后頭,還沒掛上的藍墨字吸飽了霧氣,定眼一看,上面的藍色筆墨比之剛才要酣暢渾厚許多。 盛言楚這下鎮(zhèn)定不下來了,忙揮筆繼續(xù)寫,研磨好的藍墨皆如字卷上的效果,一筆一畫之間無不玉潤冰清,也許是浸泡了霧氣,寫出來的字格外的養(yǎng)眼。 這里的養(yǎng)眼不單單指盛言楚寫得藍字好看,更指拿這些用云霧氤氳過的藍墨水寫出來的字看上去能使人心曠神怡。 到了深夜本該眼皮子打架的盛言楚此刻容光煥發(fā),便是再熬一個大夜應該都不成問題。 想著明日休沐,盛言楚索性熬個通宵試試,若明日精神尚可,那這云霧可就稀奇大發(fā)了! - 小公寓里沒娛樂設備,干坐一晚無聊,盛言楚便找出巴柳子從西北帶給他的弓.弩射著玩,射箭中,盛言楚能感受到自己的視力比往常要好很多,料想這是白霧的功效,盛言楚喜出望外,一口氣連發(fā)了兩支弓箭。 撓撓頭,視力是好了很多,但這射箭的能力好像并沒有什么長進,看來白霧并不是全能的靈丹妙藥,能塑造強的身體,但不能像神仙話本里那樣將他一夜之間點成神功手。 不過盛言楚不貪心,能遇見這般稀奇的白霧已然是他的造化,至于射箭……他慢慢練就是咯。 本來打算研究藍墨石的盛言楚愣是對著墻射了一晚上的弓箭,書房的玻璃門大敞著,些許是里面殘留的霧氣往客廳流竄了一夜,以至于被盛言楚射得千瘡百孔的墻面rou眼可見有恢復如初的變化。 到了這一步,盛言楚可以肯定窗外的云霧是個不簡單的存在,熬夜練習拉弓之余,盛言楚時不時地跑到書房去開窗,可惜窗外漆黑如墨,他試著去拉大門,和往常一看依然打不開。 如此反復幾回后,盛言楚心里騰升一股遺憾。 也不知這奇怪的白霧什么時候會再次出現(xiàn),還是說以后都不會再有了? 這種患得患失很快就被其他事覆蓋,因為盛言楚立在床頭的鬧鐘響了,也就是說,他熬了一宿,而此時的他,并無睡意,且精神滿滿! 帶著驚喜,盛言楚跳出小公寓走出屋子。 院中程春娘早已起來準備鋪子開張的事,乍然看到廊下的盛言楚,程春娘將擦洗干凈的小窯罐放下。 “今個又不用點卯你咋起這么早?早上霧重,你只穿一件單衣怎么行,快進屋添衣服去。” 盛言楚這才意識到自己連件外衣都沒披,隨手從小公寓拿了件睡衣套上,旋即像個小孩子一樣又蹦又跳地往程春娘身邊湊。 程春娘右眼跳了下,雖說早就知道兒子有仙人洞,可看著兒子在她面前憑空撈出一件衣裳,程春娘眨巴眼,暗道仙人洞真厲害。 盛言楚殷切地將他昨晚寫好的藍墨卷軸拿給程春娘看:“娘,你看看這個——” 程春娘耐心地看過來,藍墨石最主要的材料是湖中常見的藍湖草,藍湖草揉碎后散發(fā)著一股奇異的清香,很多貧苦人家都喜歡曬藍湖草做湯喝,好多姑娘買不起胭脂水粉,心靈手巧的便會將藍湖草碾碎烘衣,時間長了身上會似有若無地飄著香氣。 “這就是你用藍湖草做得墨?” 程春娘貼著卷軸吸了吸,笑容滿臉:“好香啊,你往墨石里面摻了啥?聞起來真舒服。” 程春娘不識字,說不出藍墨寫出來的字好與壞,不過上面散發(fā)的氣味瞞不過程春娘。 “這氣味比繡坊姑娘們身上涂得胭脂水粉還要好聞。” 其實不止好聞,程春娘剛起來一會眼睛有點酣懵,拿著卷軸端詳了片刻后,感覺混沌的腦子好像一下子得以清明。 盛言楚齜著白牙,靠近程春娘的耳朵將小公寓里的奇遇和盤托出,程春娘眼睛倏而睜大,喜得脫口而出:“竟有這等好事?” 盛言楚將掛在小書房窗戶上晾了一晚上的布巾拿了出來。 “娘,你聞一聞?!?/br> 布巾一攤開,濃郁的白霧頃刻間將程春娘環(huán)繞住。 “這…這是什么好東西?”程春娘感覺渾身暖和和的,整個人像是泡在溫泉中一樣舒適。 布巾上的白霧并不多,風一吹便散開了。 程春娘不舍地握緊布巾捂住口鼻吸取剩下的仙氣,盛言楚一臉神秘地笑:“娘,這仙氣雖說昨晚消失了,但我覺得過段時間應該還會有。” “還能有?”程春娘喜不自禁,小心翼翼地將布巾疊好,壓低聲音道,“娘聞了這仙氣后,感覺渾身都得勁?!?/br> 盛言楚慢悠悠地收好卷軸,挑眉笑:“娘看我今天精神如何?” 程春娘細細地打量,半嗔道:“你嘴皮子昨兒還裂了塊小口,娘還想著今天去菜市買只小母雞燉湯給你補補,誒,這口子咋沒了?眼底的青黑也變少了…” 盛言楚嘿嘿樂:“都是仙氣的功勞,我昨夜一晚沒閉眼,今早出來竟感覺不到半點疲累。” 程春娘下意識地抬手敲兒子的頭:“一晚上沒睡?!你這是要升天做神仙嗎?!” 從前程春娘為了多掙點銀子,經(jīng)常坐在豆大的油燈下做繡活直到窗外雞兒打鳴才停手,那種熬夜熬到身心疲累的感覺程春娘深有體會,這兩年家里日子好過后,程春娘便不敢再這般磋磨自己的身體,一聽兒子整宿沒睡,程春娘氣得揪起盛言楚的耳朵就教訓。 “娘、娘娘,別揪——”盛言楚疼得齜牙咧嘴,“有仙氣吊著呢,我這不是沒事嘛?” 程春娘松開手,見兒子神色比之平時要迥然有神,忍不住嘟囔:“有仙氣也不能胡來,別像外頭那幫富貴人家吃了不知來路的仙丹一樣,表面看著不錯,實則底子悉數(shù)被掏了個干凈?!?/br> 程春娘有此擔憂其實情有可原,盛言楚在翰林院忙碌的這兩天,城中流出了一件大事——張家帝師病危。 張帝師是張郢的爺爺,和李老大人年歲不相上下,致仕后張帝師就迷上了去道觀清修,自從張郢成親后,張帝師的身子每況愈下,也不知誰進得言,說吃道觀里香火揉搓成的藥丸能護身子,張帝師得知消息后,是一日三餐不停地吃。 道觀研磨的藥丸倒起了點作用,張帝師近一年來越發(fā)的面色紅潤 ,然而就在張帝師欣喜之時,張帝師一日頭暈目眩竟暈倒在屋內。 張帝師病倒后,張家人立馬進宮求御醫(yī)救治,御醫(yī)看過張帝師平日吃的藥丸后,一口咬定張帝師中了毒,那毒來源正是道觀里的藥丸。 老皇帝將道觀的人抓起來一頓嚴審后才知道這些道童不是有心下毒,藥丸里摻和的毒粉用少許的確能使人精神煥發(fā),但若太過依賴就會出現(xiàn)程春娘所說的那種情況——表面無事,底子卻早已爛了。 盛言楚咂舌,有關張帝師病危的事他還真的不知情。 自從去年年末在大瑤山見過張郢后,盛言楚就再也沒有和張郢在京城碰過面。 張郢回京城那年曾說要與他在京城再相見,如今倒是他食言了。 當初若沒有張郢在向義父遞折子時特意提他,他就不會結識義父一家,至于后面西山書院的人陷害他,他自然也就沒了庇護傘。 如今張帝師病危,他說什么也要上門拜訪一二。 只是張家人對他娘曾有意見,若他去張家探望張帝師,他娘…… “去看看吧,” 程春娘將洗好的蔬菜往竹竿上擺晾,垂目道:“娘從來就沒記恨過張家,張大人是個好人,他能有個好歸宿娘替他高興,至于那些在背后說我閑話的張家人,其實他們未必就是有壞心眼,只要是人,都有私心,我若是張帝師,我也不會讓自己的孫子去娶一個和離婦…” 盛言楚淡笑,他娘能看開就好。 因是臨時起意去張家探望,盛言楚便讓盛允南拿著他的庚帖先去張家問候一番,待得了信后,盛言楚這才坐上馬車往張府奔去。 張家和李家一樣同為書香世家,府邸設在城南,馬車徐徐駛過街巷,盛言楚掀開簾子恰好看到李家的府門,盛允南坐在一側張望:“叔,待會咱們還去李家嗎?” 李家人去盛家說親雖沒挑明,但聽了月驚鴻的解釋后,盛家人已然知道李家送紅綢緞的意思,之前李家人沒等到盛言楚,如今盛言楚得空,按說是要登門回個禮的。 “先去張家再說?!?/br> 盛言楚剛放下車帷,就聽李府門口傳來咳嗽聲,緊接著丫鬟山梔急迫呼喚:“姑娘,今個風大,你還病著就別出來吹風了?!?/br> 病了?盛言楚喉嚨發(fā)緊,是華宓君么? 門口裹得嚴實的小姑娘倔強地站在那張望,白嫩的手抵著嘴輕咳,皺著眉啞聲:“老祖宗大清早就為了我的事在外奔波,我得在這等他回來?!?/br> 一說這個,山梔氣不過跺腳:“華正平好不要臉,竟還敢拿捏姑娘的親事,姑娘放心,有老太爺在,斷不會讓華正平糟踐了姑娘?!?/br> 華正平昨天突然來李家,耍酒瘋說替華宓君相中了一門好姻緣,李老大人一見到華正平就氣不打一處來,將人趕出去后,李老大人便派人出去打聽。 不消片刻便從華家小廝嘴里聽到了所謂的好姻緣其實是唐氏認得一個不相干的侄子,華琦云生辰宴上,唐氏趕走盛言楚后惱了華正平,為了哄華正平開心,唐氏便胡亂在外找了個年輕人認做侄兒。 唐氏的意思是華宓君終究是姓華,加之華、李兩家因為少將軍鬧得水火不容,索性華正平將華宓君的親事辦妥些,一來能跟李家緩解關系,二來嘛,還能將華宓君的心往華家這邊拉一拉。 華正平心里其實早就后悔當初對發(fā)妻不仁的做法,然而斯人已去,華正平便是再懺悔也換不回李家的諒解。 聽了唐氏的意見后,華正平下意識的以為唐氏又要作妖,可待看了唐氏‘侄兒’的相貌,華正平敢篤定是華宓君喜歡的調調,喝了點小酒后,華正平壯著膽子來到李家。 可想而知,華正平在李家沒討到好臉色看,醉酒下,華正平不甘心地往京兆府沖,直言李老大人一個隔了幾代親的老家伙沒資格管他女兒的婚事,還要求華宓君即刻回華家待嫁。 華宓君嗓子癢得難受,捂著嘴悶咳了好幾下,她道:“華家那狼窩我是不能回得,如今就盼著老祖宗能替我出口氣?!?/br> 盛言楚眉心蹙著,便問盛允南他在翰林院這段時日李家是否出了事,盛允南認為李家有意和他叔結親家,有關李家的事,盛允南一直留心看著。 “……華姑娘氣他爹厚顏無恥,哭著鬧著說要去華家報仇,因夜里鬧得厲害好像是著了風寒,這兩日我聽說李家進進出出來了不少大夫,都是給華姑娘看病的…” 盛言楚抿了抿唇,從小公寓拿出一副帕子,這帕子是他搭在書房窗臺前用以吸收外邊的白霧用的。 “去送給華小姐?!?/br> 盛允南楞?。骸笆?,你確定送這個?” 一說完盛允南就后悔了,因為拿到手的帕子氣息清醇,聞起來舒爽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