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弟子一時好勝心起,與他爭執(zhí)。后來,弟子細想此事,甚覺荒唐?!?/br> “能知荒唐,可見你有慧心。不過,就老朽所知,你的先祖孫武子可稱天下兵圣,前無古人,后無來者?!?/br> 孫賓叩道:“孫賓代先祖謝先生褒獎。” “可知老朽為何稱孫武子為天下兵圣嗎?” “先祖善于用兵,常能以少勝多,以弱勝強?!?/br> “非也。孫武子可稱兵圣,不是因為他善戰(zhàn),而是因為他善于不戰(zhàn)。” 孫賓怔道:“善于不戰(zhàn)?” “正是。孫武子深諳用兵之道,非一般兵家所能比肩??v使吳起,也只能等而下之。”鬼谷子從幾下取出一卷竹簡,“此為孫武子的用兵精要,老朽每每讀之,總是唏噓再三,拍案驚嘆吶?!?/br> “先生,”孫賓圓睜兩眼,盯向那捆竹簡,“這不會是先祖的《孫武兵法》吧?” “正是。你一意守值,心無雜念,誠摯可嘉,當讀此書了。”鬼谷子拿起竹簡,遞予孫賓。 孫賓雙手接過,叩道:“弟子謝先生厚賜?!?/br> “據老朽所知,”鬼谷子緩緩說道,“此書當為世上獨本。孫武子厭倦戰(zhàn)事,用畢生心血著成此書,獻于吳王后隱退。吳王視此書為寶,深鎖于姑蘇臺中。越王勾踐滅吳之時,火焚姑蘇臺,此書也就失傳了。好在孫武子著述時留有副本,此本幾經周轉,終為老朽所得。老朽一向謹慎,未曾輕授。今見你心底忠厚,又是孫武子后人,便知此書的出頭之日到了?!?/br> 孫賓再拜道:“先生恩德,弟子沒齒不忘。” “記住,”鬼谷子諄諄叮囑,“得此書者,善用之為天下利,不善用之為天下害,故心術不正者不可習之。你拿回去,細心研讀,三日后還我?!?/br> “弟子謹遵師命?!?/br> 孫賓將《孫武兵法》拿回房中,關門,焚香,擺上先祖靈位,連拜三拜,方才正襟危坐,展卷閱讀。 孫賓遵守鬼谷子所囑,于第三日晚間手捧寶書,再進鬼谷子草堂。 剛進草堂,就見鬼谷子坐在幾前,已在候他。 孫賓叩道:“弟子拜見先生?!?/br> “起來吧?!?/br> “謝先生。先生所賜之《孫武兵法》,弟子已讀三日,特來奉還?!睂O賓將《孫武兵法》雙手捧起,呈給鬼谷子。 鬼谷子掃一眼竹簡:“你可記牢?” “弟子熟記于心了?!?/br> 鬼谷子翻開竹簡,隨口讀道:“孫子曰,‘凡治眾如治寡——’” 孫賓接后背誦:“孫子曰,‘凡治眾如治寡,分數是也;斗眾如斗寡,形名是也;三軍之眾,可使必受敵而無敗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石投卵者,虛實是也。凡戰(zhàn)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終而復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時是也。聲不過五,五聲之變,不可勝聽也;色不過五,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味不過五,五味之變,不可勝嘗也;戰(zhàn)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奇正相生,如循環(huán)之無端,孰能窮之哉……’” 鬼谷子擺手止住,又翻幾下:“軍爭為利,軍爭為?!?/br> 孫賓接下誦道:“舉軍而爭利則不及,委軍而爭利則輜重捐。是故卷甲而趨,日夜不處,倍道兼行,百里而爭利,則擒三將軍,勁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其法半至。三十里而爭利,則三分之二至……” 鬼谷子放下竹簡,點頭贊道:“你用心如此,孫武子在天之靈,可以告慰了。孫賓,把書拿上,跟我來。”起身頭前走去。 孫賓手捧《孫武兵法》,緊跟于后。二人走到外面草地上,鬼谷子指著一個土坑:“將竹簡放到這里。” 孫賓將手中竹簡放到土坑里。 “回去拿個火把?!?/br> 孫賓走進草堂,點上火把,走過來。 鬼谷子指向竹簡:“燒吧?!?/br> 孫賓怔道:“先生?” 鬼谷子淡淡說道:“《孫武兵法》已印你心,這些竹簡留在世上,也是無用,燒吧?!?/br> 孫賓實在不忍燒去,依舊眼巴巴地望著鬼谷子:“先生——” 鬼谷子再次重復:“燒吧!” 孫賓見鬼谷子如此決絕,知道求也無用,只好說道:“弟子遵命?!?/br> 孫賓將火把放在一邊,跪于地上,將竹簡擺正,朝之連叩三個響頭,含淚禱曰:“先祖在上,不肖后人孫賓遵先生之命,將圣典歸還先祖,請先祖查驗?!?/br> 禱畢,孫賓拿過火把,輕輕放到竹簡上面。頃刻之間,天下寶典《孫武兵法》就在一陣噼噼啪啪的烈焰中化成一堆灰燼。 鬼谷子望一眼仍在風中明滅的余燼,抬頭看向孫賓:“孫賓,自今而后,天下第一兵典只在你的心中。不過,僅能倒背如流一無用處,唯有悉心揣摩,悟其理,曉其義,得其道,方為徹悟?!?/br> 孫賓拜道:“弟子謹記于心?!?/br> 第四章挑撥齊魏,龐涓巧施攻心計 龐涓從宿胥口渡過河水,不幾日就到魏國新都大梁。 大梁本是魏國別都,人口稠密,物產富饒,商賈云集,此時成為都城,熱鬧自是不必說的。龐涓幾經打聽,尋到白虎的府宅,上前叩門,開門的是老家宰。 為防意外,龐涓仍然戴了斗笠。老家宰看了一時,竟然認不出來,怔道:“先生是——” 龐涓取下斗笠,笑道:“家老,您再看看?!?/br> 老家宰又看一時,仍舊搖頭。龐涓微微一笑,從袖中摸出一副絡腮胡子戴上??吹浇j腮胡子,老家宰這才叫道:“哎呀呀,看我這雙老眼,連恩公也認不出了!恩公,快快快,府里請!” 老家宰引領龐涓走進府中,邊走邊叫:“少夫人,快出來,你猜是誰來了?” 綺漪早已聽到聲音,急迎出來,見是龐涓,又驚又喜,當院跪下,叩道:“奴家見過恩公?!?/br> 龐涓還過一禮:“弟妹快起?!?/br> 綺漪起身,朝廳中禮讓道:“恩公,屋里請!”轉對家宰,“家老,快叫夫君回來?!?/br> 老家宰答應一聲,走出廳外。 綺漪泡上茶水:“恩公,請用茶。” 一個不到三歲的孩子陡然沖過來,站在綺漪身邊,一雙警惕的大眼直盯龐涓。 綺漪輕撫孩子的頭:“來,這是我們家的恩公,你給恩公磕個頭?!?/br> 孩子打量龐涓一眼,走過來,在龐涓跟前跪下,叩頭。 綺漪催道:“快叫恩公。” 孩子小聲叫道:“恩公?!?/br> 龐涓上前一步,抱起孩子,呵呵笑道:“不用問了,你一定是白小少爺!告訴伯父,叫什么名字?” “白起?!?/br> 龐涓重復一聲:“白起?” 綺漪接道:“是他爺爺臨終前為他起的?!?/br> 龐涓連連點頭:“起者,自立自強也。是個好名字?!?/br> 說話間,白虎已如一陣風般旋進院里,沖進客堂,納頭拜道:“白虎叩見恩公!” 見白虎回來,綺漪遂朝龐涓深鞠一躬,拉上白起走出。 白虎、龐涓相向而坐,一邊品茶,一邊敘講別后情勢。正說著話,綺漪端了幾個菜肴,家宰抱著一壇老酒,各在幾上擺好。 綺漪笑道:“幾個小菜雖說粗陋,卻是奴家親手所燒,這壇酒也是奴家親手所釀,請恩公品嘗?!?/br> 龐涓拱手道:“龐涓一來就勞動弟妹,心實不安。” 綺漪還過一禮:“恩公大恩,奴家縱使粉骨碎身,也難報答。恩公慢用,奴家告退?!本瞎顺觥?/br> 白虎倒?jié)M一爵,遞給龐涓,自己也倒一爵,舉起道:“恩公,請!” 兩人各飲一爵,白虎接道:“恩公,朝廷情勢大體上就是這些。近三年來,陛下獨斷專行,偏信公子卬、陳軫,拒聽忠言,逼迫公孫衍奔秦。魏之能臣,莫過于公孫衍。熟悉魏者,也莫過于公孫衍。今日公孫衍謀魏,秦、趙、韓三國結盟,魏國危在旦夕矣。” 龐涓卻將話鋒一轉,眉頭緊皺:“陳軫那廝好像不在大梁?” “是的,”白虎點頭道,“半個月前使齊去了。陛下聽從相國惠施之言,打算與齊人結盟,會徐州相王。陳軫主動請纓,要求出使齊國?!?/br> 龐涓點頭道:“惠子所謀,倒是高深。” 白虎卻是憂慮:“齊、魏一向不睦,你說,齊公他——會去徐州相王嗎?” 龐涓嘿嘿笑道:“沒有把握之事,陳軫那廝能主動請纓嗎?” 白虎松下一口氣:“如此說來,魏國有救了?!?/br> 龐涓微微一笑:“魏國非但有救,還要雄霸天下?!?/br> “恩公說笑了?!卑谆s是笑不出來,“就現在這個樣子,能不亡國,就是魏人大福呢?!?/br> “呵呵呵,”龐涓搬過酒壇,倒?jié)M兩爵,“來,白兄弟,為大魏雄霸天下,干!” 兩人干過,白虎放下酒爵,拱手道:“據在下所知,陛下眼下缺的是用兵之才,今日舉國招賢,為的也是此事。恩公進山修習兵學,學到一身本領,若去應征,必受重用?!?/br> 龐涓反問他道:“公孫衍不是也有一身本領嗎?” “恩公說的是。”白虎苦笑一下,“不過,今非昔比,在下可將恩公引薦給朱司徒,再由朱司徒引薦給惠相國?;菹鄧艨贤扑],陛下必委恩公以重任?!?/br> “若是惠相國不肯推薦呢?” “這……”白虎一怔,“惠相國見到恩公,不會不推薦的。” “白兄弟,”龐涓搖頭道,“你的好意,在下領了。不過,在下此來,斷不是向陛下討官位的。” 白虎頗是詫異:“恩公來大梁,不為應聘,卻為何事?” “只為看一眼白兄弟?!?/br> “恩公盛情,白虎領了。敢問恩公欲至何處?” “齊國。” “齊國?”白虎驚道,“難道恩公不愿為魏效力?” “將欲強之,必故弱之?!?/br> “將欲強之,必故弱之。”白虎不無茫然地重復一遍,“恩公,此言何意?” “哈哈哈,”龐涓大笑數聲,“這是先生的臨別贈言,在下思索一路,越想越妙,妙不可言哪!” “恩公?” “不提此事了。”龐涓擺手,“白兄弟,在下此來,真還有一事相托。” “恩公請講?!?/br> 龐涓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待陳軫回來,替在下盯牢他,莫讓那廝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