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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陽歷史小說作品全集(共10冊)在線閱讀 - 第七章

第七章

能從曖昧混沌、重重懸疑的一件奇案中,找出可以著手之處,終于救出了青荷。說起來這件傷天悖理的奇案,不致成為冤沉海底的疑案,朱才實在應(yīng)居首功。因此,從座位上欠一欠身,是有著還禮的意味在內(nèi)。

    這個舉動,在劉天鳴出于不知不覺;朱才正低著頭,亦不曾看到,正所謂“當(dāng)局者迷”;而旁觀者看得清清楚楚,無不大為驚奇,因而對朱才說些什么,亦就格外注意了。

    等朱才磕過了頭,劉天鳴和顏悅色地問道:“你在朱家多少年了?”

    “連頭帶尾三十五年。”

    “朱家待你如何?”

    “主人家向來寬厚,再好不過了?!?/br>
    “怪不得!”劉天鳴略停一下問,“你家小姐是你救出來的?”

    “這話,小人不敢冒功。不過,我家小姐的蹤影,是小人發(fā)現(xiàn)的?!?/br>
    “你倒把發(fā)現(xiàn)的情形說一說!”

    朱才略想一想答說:“禍?zhǔn)鲁隽酥?,小人心想,其中情?jié),種種奇怪。我家小姐絕不會殺人的,何況公公?所以殺親家老爺?shù)?,絕不是青荷小姐。那么,小姐到哪里去了呢?”

    由此開始,談到如何上陳家祭吊;如何開誠布公,商量怎么樣求得青荷的下落;如何與楊大壯定出價格找那天抬花轎的人來指認(rèn);以及如何城里城外,明察暗訪,希冀誤打誤撞能夠發(fā)現(xiàn)青荷。

    “皇天不負(fù)苦心人,有一天在城外看到孤零零一座大宅出來一個瘸子,這人認(rèn)得,是衛(wèi)虎的跟班。心想張瘸子怎么會在這里?后來才曉得這座大宅,就是衛(wèi)虎的家。”

    年紀(jì)大了,一口氣說到這里,已很累了,朱才不能不歇下來。劉天鳴等他喘息略定,繼續(xù)問道:“你怎么又知道你家小姐在衛(wèi)虎那里呢?”

    “先是猜想?!敝觳糯鹫f,“因為陳家的護院楊師父打聽到,衛(wèi)虎逼娶尤三嫂,可見得花轎坐錯了的一定是這個人。尤三嫂到了陳家,我家小姐當(dāng)然到了衛(wèi)家?!?/br>
    “不錯!”劉天鳴點點頭,“你再說下去?!?/br>
    “小人心想,衛(wèi)虎不是好惹的,打草驚蛇,千萬動不得,小人跟楊師父商量,他到濟南府去搬救兵,小人就喬裝改扮,到衛(wèi)家附近去打聽。這么做法,只有小人與楊師父兩個人知道,小的連主母面前都不敢提起。這樣子到了第八天,有結(jié)果了?!?/br>
    “是發(fā)現(xiàn)了你家小姐?”劉天鳴問,“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呢?”

    “先是看到衛(wèi)家停在河埠頭的一條船,忽然張起竹篷,下了行李,竹篷遮得很密。小人心想,這么熱的天,為什么遮得密不通風(fēng)?必有不能讓人見的堂客要出遠(yuǎn)門。這個念頭一動,小人就不肯放松了,等到太陽下山,兩個老媽子攙扶一位蒙著帕子、好像生病了的堂客下船。小人一看就知道,是我家小姐!”

    “當(dāng)然,你是他家?guī)资昀瞎芗?,自是一望而知?!眲⑻禅Q問到這里,轉(zhuǎn)臉喊一聲,“朱青荷!”

    “民女在!”

    “當(dāng)時你在衛(wèi)虎家,被監(jiān)禁了幾天?”

    “約莫十來天,不太記得清楚了。”

    “這十幾天之中,見過衛(wèi)虎沒有?”

    “沒有。”青荷答說,“不過聽見他的聲音。”

    “他說些什么?”

    “不甚聽得明白,只聽說‘揚州’,又是什么‘翠香院’。后來才知道那是個火坑?!?/br>
    “照這樣說,衛(wèi)虎把你弄上船,是要賣你到揚州的妓院?”

    “大人明鑒!”青荷不作肯定的答復(fù)。

    劉天鳴點點頭,“事實俱在!”他又問,“你下船的時候,看到朱才沒有?”

    “看到的。”

    “當(dāng)時你頭上蒙著帕子?”

    “是的?!鼻嗪陕韵胍幌胝f,“民女先還不曾注意,聽得一聲蒼老的咳嗽,聲音極熟。剛要抬頭去望,驀地里想起,是我家老蒼頭的咳聲,因而格外小心,偷覷了一眼,果然不錯!當(dāng)時心里七上八下,不過到底想通了?!?/br>
    “你怎么樣想?”

    “心想,家里一定在找我,找到衛(wèi)虎這里,不敢造次。如今既然看到了我,自然要來相救。為此,我上跳板的時候,裝得走不穩(wěn),將左手往后伸了出去,以三指示意,果然來救,三更天我會接應(yīng)。”

    “到了三更天呢?有動靜沒有?”

    “有的?!鼻嗪梢幻婊叵耄幻娲鹫f,“民女先還是存著僥幸之心,姑且一試,原不承望我家會來相救。實在是怎么樣也想不出可以救我的法子。哪知到得三更時分,鄰船上有孩子的哭聲,緊接著,又聽見哄孩子的童謠,這一聽,民女完全明白了?!?/br>
    “你明白什么?”

    “是朱才來相救了?!?/br>
    “何以見得?”

    “因為那首《耗子娶親》,是民女小時候聽朱才唱習(xí)慣了的。更以詞句中略有改動,將‘三更’的字樣嵌在里面,更見得已有默契。”接著,青荷便低聲唱起當(dāng)時所聽到的歌聲,“白天相親,黑夜迎娶,三更啟程,順風(fēng)順?biāo)郊议T?!?/br>
    “嗯!嗯!”劉天鳴頗為贊賞似的,“以后呢?”

    “以后,民女便悄悄出艙,鄰船有條竹篙伸過來,民女再無遲疑,大著膽到了鄰船上,有人將民女推入艙板下。只聽‘撲通’一聲,接著就聽得有人在問:‘人呢,人呢?’一個說:‘怕是跳河了!’一個便罵他胡說:‘必是失足落水?!S后便是亂哄哄地救人,民女發(fā)覺船身在動,知道可以脫險了。”

    “然則脫險了沒有呢?”

    “脫險了?!?/br>
    “你倒把當(dāng)時的情形說一說?!?/br>
    “船走了不知多少時候,好像也不太遠(yuǎn),民女不大分辨得清了。只知道是到了極靜的地方,停船上岸,岸上有一輛馬車,另外三個陌生男子,朱才也在。一見親人,民女悲從中來,放聲大哭,為人喝住了,后來才知道是楊師父——”

    “那個楊師父,叫什么名字?”

    “是民女小叔陳家 練武的師父,名叫楊大壯。另一個陌生男子,便是家 。再有一個是陳家家人。一車三馬,連夜奔向睢寧縣。車子里,朱才略略說了經(jīng)過,原來是到睢寧縣去告狀?!?/br>
    “你是宿遷人,為何到睢寧縣告狀?”劉天鳴提高了聲音說,“你倒說個緣故看!”

    “朱才告訴我說,本縣張大老爺只聽衛(wèi)虎指使,一去告狀,等于羊落虎口;睢寧縣的馬大老爺是響當(dāng)當(dāng)清官,只有靠這位大老爺,才能昭雪沉冤?!?/br>
    “那么,你的狀告準(zhǔn)了沒有呢?”

    “告準(zhǔn)了——”

    “何能告準(zhǔn)?”劉天鳴故意打斷他的話,“隔縣遞狀,例不受理。你能告準(zhǔn),又是何道理?”

    “這是楊師父的功勞?!鼻嗪纱鹫f,“請大人問楊大壯便知究竟?!?/br>
    “說得不錯!”劉天鳴問何清,“楊大壯可曾傳喚?”

    “是!”

    何清便將與林鼎、李壯圖在談?wù)摰臈畲髩颜业?,通知上堂。行完了禮,劉天鳴問道:“楊大壯,你以前可曾見過本院?”

    “奉睢寧縣馬大老爺之命,南京投書,曾蒙大人接見?!?/br>
    “不錯!”劉天鳴說,“當(dāng)時不曾問你,朱青荷隔縣告狀,何能見著馬知縣,朱青荷說要問你。你說個緣故我聽?!?/br>
    楊大壯不便明說曾行賄,想一想答道:“是運氣好!值堂的差役與小人同姓,行四。小的與他攀交情,他指點小的到大堂下?lián)艄镍Q冤。若是遞了狀子,因為隔縣的緣故,反到不了馬大老爺?shù)氖掷铩!?/br>
    “那么,馬知縣怎么又受理了呢?”

    “是小的教了朱小姐幾句話,只說衛(wèi)虎在宿遷縣衙門,一手把持,狀子遞不到張大老爺手里,馬大老爺才準(zhǔn)的狀?!?/br>
    “原來如此!”劉天鳴又問,“馬知縣命你到南京來向本院報信時,是怎么個說法?”

    “馬大老爺傳小的到后堂,交下來一封信封上沒有字的信,又問小的可識得字。當(dāng)面試了小的,才細(xì)說緣由?!?/br>
    “這又是何道理?”

    “因為空白信封中,除了呈大人的信以外,另有一道手諭,指示如何投信。這道手諭不能為第三者所見,所以小的如果不識字,就不能干這樁差使?!?/br>
    “噢!”劉天鳴問,“你可還記得馬知縣的那道手諭?”

    “容小人想一想!”楊大壯細(xì)想著,口中念念有詞地默誦了好一會兒,欣然答說,“都記起來了!”

    “好!”劉天鳴說,“你且高念一遍。”

    “是!馬大老爺?shù)氖种I是這樣寫的,”楊大壯念道,“字諭楊大壯知悉:汝到南京,即往巡按御史衙門,先覓按院林、李二家將投信,聽候按院劉大人傳詢。此事務(wù)須機密,不可令人知聞,否則不但朱、陳二家之案,不能昭雪,即本縣前程亦恐不保。此函封面,故意不著任何字樣,即恐汝沿路不謹(jǐn),無意間有所泄露,或口頭說出去時,遭人中途劫持故也。慎之,慎之!閱竣銷毀。知名不具?!?/br>
    他念得慢,聲音又高,所以堂下聽審的人,大致都能明白,怪不得巡按大人來得這么快!原來其中有此一段曲折。大家對睢寧知縣馬昭賢無不由衷地欽佩;相形之下,又不由得自怨運氣不好,一縣之隔,別人那里有“青天大老爺”,本縣何以偏偏是個既不清、又不廉的貪官來當(dāng)父母官?

    “老年兄,”劉天鳴問到這里,向?qū)O老師征詢意見,“照你看,案情隱微,是不是都很清楚了?”

    “是的!應(yīng)該是很清楚的?!?/br>
    “然則如今是不是該提衛(wèi)虎上堂?”劉天鳴略略放低了聲音,“一堂審結(jié),大家會不會心服?”

    “百姓自然會心服。不過,其中有一段情節(jié),雖于案情沒有什么大關(guān)系,卻似乎應(yīng)該有個交代。”

    “是,是!”劉天鳴急忙問說,“旁觀者清!請老年兄指教?!?/br>
    “不敢當(dāng),我亦是求全之意。”孫老師說,“朱青荷一狀告到睢寧縣,馬知縣派楊大壯星夜到大人那里投書,照規(guī)矩說,要等有了覆示,再發(fā)落朱青荷。何以忽又解回本縣?這一層,只怕聽審的人,茫然不解!”

    “見教得是,見教得是!”劉天鳴想一想說,“此案當(dāng)初是張華山,派巡檢趙士龍到睢寧去,硬將朱青荷要了回來的。趙士龍不在縣里,張華山想來不肯說實話。我想,有位證人能請了來,十分有用?!?/br>
    “哪一位?”

    “睢寧縣的巡檢魯一帆。當(dāng)時馬知縣是派他解送朱青荷回宿遷的,其間首尾,他應(yīng)該很清楚。”

    “這個辦法高明之至!不過,魯巡檢不在這里?!?/br>
    “不妨連夜派人把他請來作證?!?/br>
    劉天鳴在想,類似情形,照常規(guī)是行文睢寧縣查詢,等覆文到達,據(jù)以為證詞。但那樣一來曠日持久,案子不能即時便結(jié)。

    照孫老師的建議,將魯一帆請了來,當(dāng)堂作證,說起來便是“對簿公堂”,有損魯一帆的身份,亦頗不妥。這樣想著不由得有些躊躇了。

    孫老師詢知他的難處,又提一個建議:“這也不妨。魯一帆來了,只是片面陳述,并非與趙士龍對質(zhì),不算‘對簿公堂’。大人如果再給他一個座位,便像我一樣,等于陪審,禮節(jié)上亦無缺失?!?/br>
    平時老老實實、拿不出主意的孫老師,權(quán)署了幾天縣官,不想大有辦法。劉天鳴驚奇之余,欣然接納,當(dāng)即宣布退堂,明日再審。

    聽審的百姓,正覺得案情峰回路轉(zhuǎn),到了熱鬧的時候,忽然聽說退堂,就如好戲看到一半,突然打住,令人牽腸掛肚,心癢癢得好不難受,但亦無法,只有暗暗打算,明日破工夫早些來。

    到了第二天,晨曦初上,便有人來趕熱鬧了。衛(wèi)家后門便是一條河,所以還有人坐了船來的。賣零食的小販,亦聞風(fēng)而至,將衛(wèi)家門前那片廣場,當(dāng)作市集場,擾擾攘攘,好不熱鬧。

    正午時分,只見遠(yuǎn)遠(yuǎn)來了幾匹快馬,正是李壯圖陪著睢寧縣的巡檢魯一帆到了。

    在大門口照料的何清,便將他先請到廂房休息,隨即往另一面去通報請示。劉天鳴吩咐,即時升堂。

    不過,這天升堂的規(guī)矩與平時不同,并非一出來就升公座,而是站在公案前面,等候魯一帆“堂參”。

    那魯一帆干的雖是緝捕盜賊、除暴安良的職司,卻生得清秀文靜,上得堂去,向上長揖,口中說道:“睢寧縣巡檢魯一帆奉召參見按院大人!”說著,便待磕下頭去。

    “少禮,少禮!”劉天鳴急忙將他扶住,“奉屈老兄來此作證,辛苦了!”

    “原是公事,何敢辭勞?”魯一帆說,“大人請垂問?!?/br>
    “且慢!”劉天鳴喊道,“何清,魯老爺是客,你在公案面前設(shè)三個座位,我跟孫大老爺一面,魯老爺一面?!?/br>
    何清依言布置,彼此對坐而談,不像長官僚屬,是像賓主相晤。堂下因為公堂上從無這樣的局面,都不免覺得新鮮,因而越發(fā)擁擠上前。何清是受了指示的,只要不踏入廳堂,不加禁止,便任由聽審的百姓布滿了廊上窗下。這一來光線甚暗,但肅靜無嘩,所以雖看不清楚,卻能聽得明白。

    “一帆兄,”劉天鳴很客氣地問,“你跟趙士龍可相識?”

    “鄰縣同寅,做的又是一樣的官,如何不識?”魯一帆答說,“那天趙巡檢到敝縣,第一個就是找我?!?/br>
    “噢,他怎么說?”

    “他說,奉了張縣令之命,賚帶公文,來提逆?zhèn)愐钢烨嗪??!?/br>
    “逆?zhèn)愐???/br>
    “是的!趙巡檢是這么說的。我回答他說:‘什么逆?zhèn)愐福抑v件新聞你聽?!w巡檢似乎頗為困惑,大有聞所未聞之感?!?/br>
    “這是什么道理呢?一帆兄,你的意思是,趙士龍對全案的真相,似乎并不了解?”

    “朱青荷并未到案,自然誰都不知道真相。”

    話中略有頂撞之意,而劉天鳴絲毫不以為忤,連連點頭,“是極,是極!”他問,“我所不解者,馬縣令清慎廉明,既知朱青荷并非逆?zhèn)愐?,亦知她落入酷吏之手,結(jié)果不堪設(shè)想,又何忍將朱青荷交出去?”

    “大人這話責(zé)備得是,不過,其中實有不得已的緣故——”

    于是,魯一帆將如何帶趙士龍去見馬昭賢;馬昭賢如何峻拒交人;趙士龍如何出言威脅;而他——魯一帆如何發(fā)覺事態(tài)嚴(yán)重。

    “趙巡檢的話很厲害,他說朱青荷有她夫婿具呈指控,而在睢寧縣所供,不過是片面之詞。睢寧把她當(dāng)作原告,并不收監(jiān),萬一出了岔子,或是自盡,或是有了其他意外,請問睢寧縣可擔(dān)得起這個責(zé)任?”魯一帆一口氣說到這里,略顯躊躇,而終于還是說了出來,“當(dāng)時我心里在想,衛(wèi)虎結(jié)交江洋大盜,無人不知,現(xiàn)在聽趙巡檢的口氣,大有派人暗算朱青荷的意思,一則滅口,再則嫁罪于睢寧縣,這樣一來誤人誤己,萬萬不可。所以我勸本縣正堂,將朱青荷交回宿遷?!?/br>
    “是一帆兄你送回來的?”

    “是!”魯一帆答說,“除了人,還有全部案卷。”

    “此外呢?馬縣令想來總還有話,要請你轉(zhuǎn)告張華山?”

    “是!本縣正堂告訴我說:‘你見了張縣令,把話交代明白,人是移給他了,全案要另行申詳上臺?!终f:‘話不妨說厲害些,讓他知道一手遮不盡天下耳目?!?/br>
    “那么,這些話,你跟張華山說了沒有呢?”

    “自然說了,我很勸了他一番。勸他不可一意孤行,更不可受人蒙蔽。”

    “他怎么說?”

    “沒有說什么,苦笑而已!”

    魯一帆作證,到此告一段落。劉天鳴拱拱手表示道謝,然后起身相送。雖未送到檐前,但在魯一帆已覺得面子十足,意氣揚揚地回睢寧復(fù)命去了。

    這里劉天鳴重新升堂,一聲“帶衛(wèi)虎”,堂下頓時起了sao動。林鼎、李壯圖、何清三人,相當(dāng)緊張,怕人群中有衛(wèi)虎的死黨埋伏著,乘機鬧事,搞得秩序大亂,什么意外都可發(fā)生,所以如臨大敵,格外戒備,指揮皂隸差役,盡量將聽審的人往后壓,空出極寬的通路,容鐵索鋃鐺的衛(wèi)虎上堂。

    “衛(wèi)虎!”劉天鳴問道,“你知罪不知罪?”

    “小人不知犯了什么罪?!?/br>
    “哼!”劉天鳴冷笑,“今日之下,你還敢狡賴。莫非本院所傳人證,所說的種種情形,都是子虛烏有之事,齊了心要誣害你衛(wèi)虎不成?”

    “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毙l(wèi)虎答說,“小人聽說大人傳朱青荷來問過,說到過小人的家,就是在大人坐堂的這個廳上下的花轎。這倒是聞所未聞的新聞,請大人傳朱青荷與小人對質(zhì),便知真相。”

    如果傳朱青荷與衛(wèi)虎來對質(zhì),確是揭露真相最好的辦法。以朱青荷之冷靜靈敏,對質(zhì)時在口舌上亦不會輸于衛(wèi)虎??墒?,這樣做法,對朱青荷是一種屈辱,更要顧慮到衛(wèi)虎辯不過時,索性糟蹋青荷,說是已如何如何破了她的身子。那一來,青荷的名節(jié)無端被污,要洗刷都難了!

    一想到此,斷然拒絕,“何用對質(zhì)?朱青荷已說得明明白白!只看你如何解釋?”劉天鳴喊道,“何清,你把朱青荷的證詞念給他聽。”

    證詞很長,等何清念完,衛(wèi)虎知道死定了。為今之計,只有盡量拖延,拖到趙士龍“搬兵”來救。主意打定,他朝上說道:“回大人的話,小人像在夢里一樣,完全記不得這回事!”

    “完全記不得?”劉天鳴問道,“你的意思是,根本沒有這件事?”

    “小人娶來的是一乘空花轎。當(dāng)初舉了王狗子做證人,不想讓大人一頓板子,當(dāng)堂打死,變成死無對證了?!?/br>
    這幾句話,把劉天鳴氣得只是咬牙。他意思中竟似劉天鳴是有意打死王狗子,滅了他這個有利證人的口。用心之毒,飾詞之jian,真該千刀萬剮!

    一念未畢,旋即自責(zé),何可如此動意氣?定定神,把口氣平下來,方始問道:“想你那天的賀客,總不止王狗子一個,你倒再舉個證人看!”

    “賀客雖有,賭錢的賭錢,聊天的聊天,空花轎不見得人人看得見。小人只記得王狗子在身邊,還說了句:‘人呢?’此外,不知道哪個看見了空花轎,不敢瞎說?!?/br>
    說罷兩眼上翻,人跪得比劉天鳴低,視線卻比劉天鳴高,大有藐視之意。連孫老師都大為不平了,便俯一俯身子說道:“大人何不傳監(jiān)視朱青荷的人來問?”

    這一點劉天鳴自然也會想到,而且可傳來作證的人,不止一個。原是想抽絲剝繭般,一步一步問,現(xiàn)在空花轎一事既然不著邊際,則照孫老師的話做也不錯。

    于是,他點一點頭,提高了聲音說:“帶張瘸子!”

    “是!”何清趨前兩步,一面向劉天鳴使眼色,一面問道,“是不是對質(zhì)?”

    劉天鳴一時不明他話中用意,但看到他眼色,便不即回答,凝神一想,頓時了然。他這一問的用意是,如果不是對質(zhì),不妨先把衛(wèi)虎押下去,因為有他在場,張瘸子心存恐懼,會不肯說實話。

    “不必對質(zhì),先把衛(wèi)虎帶下去。”

    一個去,一個來,都以行動不便,走得極慢。擦肩而過時,衛(wèi)虎站住腳想給張瘸子一句話時,機警的何清,橫身擋住,張瘸子連他的眼色都不曾看到。

    “你叫什么名字?”劉天鳴問。

    “小人沒有名字,就叫張瘸子。”

    “你抬起頭來我看一看?!?/br>
    張瘸子一抬頭,突然又再往上抬一抬,然后很快地又落下來,看著劉天鳴。一旁觀審的林鼎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心里奇怪,這是什么道理?

    劉天鳴卻不曾發(fā)覺他的表情有異,細(xì)看一看,張瘸子不像王狗子那樣滿臉橫rou,是老實無用的那一類人物,便決定用好話撫慰。

    “你跟衛(wèi)虎做什么?”

    “跟在他身邊打打雜,有時候也跟他出門。人家都說我是衛(wèi)頭兒的跟班,實在不是,他不會用小人這個瘸子做跟班的?!?/br>
    話很嚕蘇,遇到有脾氣的問官,便會喝住,劉天鳴卻等他說完了才說:“你跟他幾年了?”

    “十來年?!?/br>
    “怪不得他很相信你?!眲⑻禅Q說,“張瘸子,你沒有什么罪名,將來我會從輕發(fā)落,看你身有殘疾,照例的一頓板子都可以免掉。不過你要說實話。”

    “是!小人有一句說一句?!?/br>
    “那天衛(wèi)虎續(xù)弦,花轎是空的不是?”

    “小人沒有看見。小人的腿不方便,不大去擠熱鬧的?!?/br>
    “你的意思是,新娘子是有的,不過你不曾看到。是不是?”

    張瘸子很老實,不解劉天鳴問這話的用意。事實上,連他自己都不能分辨,他所說的話,是不是這個意思。因而期期艾艾地,語不成詞。

    于是何清從旁解釋:“按院大人在問你,是不是那天大家都說去看新娘子,你因為腿不方便,自己知道擠不上去,所以沒有去看?!?/br>
    “是的,是的!”張瘸子連連接口,“一點不錯?!?/br>
    “這樣說,花轎不是空轎。”劉天鳴又問,“事后你聽人談起過新娘子沒有?”

    “談起過的?!?/br>
    “人家怎么說?”

    張瘸子突然警覺,這話說不得。不過,他不善于搪塞,急得滿頭大汗,只是“嗯、嗯”地,不知說什么好。

    “張瘸子!”劉天鳴開導(dǎo)他說,“你應(yīng)該有一句說一句,從實答供。你是奉主人之命,身不由己,本院能夠體諒??墒?,你如果不說實話,無罪變成有罪,本院可就想開脫你也不能了?!?/br>
    “聽見沒有?”何清提醒他說,“你只要有一句說一句,大人絕不難為你。”

    “你要知道,”劉天鳴又說,“這一案的案情,就是你不肯說實話,也很清楚的了。如果你說謊對你主人有好處,能夠脫他的罪,也還罷了,可又不能。既然如此,何苦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這話說動了張瘸子的心,但怕自己還沒有弄明白堂上的意思,便向何清問道:“何書辦,衛(wèi)頭兒是一定要定死罪的了?”

    “你看新娘子像不像大家小姐?”

    “像?!?/br>
    “如今再讓你看,你認(rèn)不認(rèn)得?”

    “怎么不認(rèn)得。小的跟她一起好幾天,連背影都認(rèn)得了?!?/br>
    “你知道那個新娘子是什么人?”

    “她跟小的說,姓朱,是東村朱百萬的小姐?!?/br>
    “噢,你還跟她說過話?”

    “說過?!睆埲匙哟鹫f,“說過好幾次。”

    “一共幾次?”

    “記不得了,大概總有七八次?!?/br>
    “你還記不記得,朱小姐跟你說了些什么?”劉天鳴先加撫慰,“你慢慢想,不要緊!”

    于是,張瘸子一面想一面說:“第一次是朱小姐來了以后的第二天,托小的送個信,答應(yīng)送到她家,送小的一百兩銀子;又有一次勸小的帶她逃走,說愿意養(yǎng)小的老;再有一次跟小的哭,小的心里難過,跟她說,你跟我哭也沒有用,我救不得你!”

    劉天鳴點點頭又問:“衛(wèi)虎調(diào)戲朱小姐,你看見了沒有?”

    “沒有!新房里面的事,我不知道?!?/br>
    “以后呢?”劉天鳴很緩慢、很清楚地問,“你知不知道衛(wèi)虎打算把朱小姐送到哪里去?”

    “我不清楚?!?/br>
    “不清楚,意思是,稍微有點知道,是不是?”

    “是!小的聽人說起,頭兒打算把新娘子弄到揚州,賣到窯子里?!?/br>
    “你跟上船沒有?”

    “沒有?!?/br>
    “是哪些人跟了去的?”

    “不十分記得?!?/br>
    “把你記得的說出來?!?/br>
    “有,有王狗子,還有小癩子?!?/br>
    又是王狗子!逼娶有他,盜尸有他,賣良為娼又有他!這樣一個全案關(guān)鍵所系頭號幫兇,偏偏讓衛(wèi)虎指使陳大麻子,一頓板子打死了。想想實在可恨。然而死無對證,少了一個人證,由此可見衛(wèi)虎的狡獪,這也是自己cao之過急所致。

    這樣想著,悚然憬悟:自己十年養(yǎng)氣,仍不免求功心切,好勝心強,處事不夠沉穩(wěn)實在,致有此失。前車可鑒,想在這里結(jié)案的想法,真是錯了!

    事實上,亦無法在這里一兩堂便結(jié)案,因為案內(nèi)人犯越牽越多。有些人,譬如尤三,蹤跡不明,可以不必訪求,否則便是株連。但小癩子照張瘸子所說,就是逼良為娼的從犯,自然應(yīng)該提案細(xì)審。

    “何清!”

    “在!”何清閃出身來應(yīng)聲。

    “張瘸子所說的小癩子是誰?”

    “是快班上的?!?/br>
    “是捕快?”

    “算是捕快?!焙吻宕鹫f,“不過,在名冊上沒有他的名字?!?/br>
    “反正是執(zhí)役的差人?!眲⑻禅Q說,“即刻傳案?!?/br>
    “回大人的話,”何清答說,“小癩子跟人出差辦案去了?!?/br>
    “哪天才得回來?”

    “這很難說。他們拿的是‘海捕文書’?!?/br>
    所謂“海捕文書”,是一通文書,行遍天下,訪緝要犯。到處皆可憑海捕文書,請當(dāng)?shù)匮瞄T協(xié)助。不過,發(fā)到海捕文書,是極罕有的事,因而劉天鳴大為疑惑。

    “是什么案子,要發(fā)海捕文書?”

    “是——”何清答說,“一名江洋大盜?!?/br>
    見此光景,劉天鳴心里有些數(shù)了,故意逼著他問:“是你手里發(fā)出去的?”

    “是!”

    “你覺得有發(fā)海捕文書的必要嗎?”劉天鳴加上一句,“你把案情說給我聽聽!是怎么一件了不得的大案?”

    一聽巡按大人打官腔,何清便屈一膝答說:“大人明鑒,書辦是奉堂諭辦理。”

    “是面諭,還是條諭?!?/br>
    “是面諭?!焙吻宕鹫f,“張大老爺把書辦喊了去,當(dāng)面交代了的。書辦想說,此案發(fā)海捕文書,于例不合。張大老爺不容書辦開口,實在是莫可奈何!”

    “噢!”劉天鳴問,“這是哪一天的事?”

    “大概是大人駕到的前一兩天?!?/br>
    顯然的,這是有意叫小癩子避開。若論此案,該避的人還多,何以獨獨不讓小癩子在此地?看起來,其中還有別情。

    這只是心里的一個想法。眼前的處置,只有兩個辦法,擇一而行。一個辦法是小癩子既然未能到堂,另傳別人來審;一個是退堂。

    劉天鳴想了一下,決定退堂。因為他覺得這件案子相當(dāng)復(fù)雜,要做到“毋枉毋縱”四個字,并不容易。倘或cao之過急,不是失出,就是失入,所以要靜一靜心,做個徹底的思考。

    夜來孤燈獨對,凝神靜思,他覺得自己辦此案的缺失很多。

    第一,當(dāng)然是忽視了衛(wèi)虎的潛在的惡勢力,以至于竟能假手于自己而滅了王狗子的口。這亦就是cao之過急而生的流弊。其次,有件事應(yīng)是更大的疏忽:尤三嫂的尸首何在?應(yīng)該把它找出來!否則,這件案子,會被刑部所駁。因為衛(wèi)虎一口咬定是空花轎,換句話說,兩乘花轎,只有一個新娘。這話怎么說得過去?唯有兩乘花轎,兩個新娘,才會有這么一件離奇的案子發(fā)生。然則另一個新娘何在?既是誤殺之后自刎了,那么尸首何在?

    一想到此,有如芒刺在背,當(dāng)時便將林鼎、李壯圖找了來,說知自己的感想。

    “是!大人。”李壯圖答說,“我雜在聽審的百姓中聽大家的議論,亦多以為這一點很可疑。”

    “還有呢?”劉天鳴很注意地說,“我微服私訪,即在勤求民隱。你們能博采輿論,可以補我的不足。凡是聽到什么,哪怕是批評我的話,都不必顧忌,盡量告訴我?!?/br>
    “還有,”李壯圖又說,“很多人說是,尤三不能傳案細(xì)問,逼娶這件事終究不明白。”

    劉天鳴不作聲,細(xì)想了一會兒問道:“尤三是案外之人,而且其人懦弱,亦是可想而知的事。如果我一定要傳他到案,傳而不到,派人去找,尤三會嚇得不敢露面,逼急了,甚至出事,豈非無端又害一條命?輿論雖應(yīng)博采,是非還須細(xì)辨。這一點,我覺得我的想法不錯,要證明衛(wèi)虎逼娶,并不是非傳尤三到案不可,你們說呢?”

    “是!”林鼎答說,“不過找尤三嫂的尸首這件事,確是該辦。不瞞大人說,我亦下了一點功夫了?!?/br>
    “好?。 眲⑻禅Q很高興地說,“有結(jié)果沒有?”

    “稍微有點收獲?!绷侄o接著說,“有件事,我要跟大人回稟,這幾天仍舊要在衛(wèi)虎家設(shè)公堂,而且請大人多傳張瘸子來問?!?/br>
    “這,”劉天鳴困惑不解,“是為什么?”

    “請大人暫不必問。”林鼎垂手賠笑,“也許是我想偏了,不過請大人就聽我一次。”

    “好!我聽你的!”

    接著又談訪尋尚方寶劍的事,劉天鳴頗為不安。因為失落御賜寶物,不僅是一項大罪,而且自覺有欺君罔上、品格不端之嫌,受了良心責(zé)備的緣故。

    這就近乎迂腐書生之見了,林鼎心里不以為然,只是不好駁他?!按笕?,”他說,“事有經(jīng)權(quán),此事不能不從權(quán),因為尚方寶劍遺失的消息傳出去,等于就是大人自己剝奪了自己的權(quán)柄。皇上付托很重,大人沒有權(quán)柄在手里,想上報皇恩也辦不到了?!?/br>
    “這話倒也是!”劉天鳴說,“不過還是應(yīng)該上緊去找?!?/br>
    “是!”林鼎答應(yīng)得很響亮,“大人請寬心,如果時機順,運氣好,兩三天之內(nèi),便有分曉?!?/br>
    聽他這么說,劉天鳴胸懷為之一寬。他也不去問他,何以謂之“時機順”,只點點頭說:“但愿如此!”

    為了有許多事要商議,林鼎約了李壯圖,夤夜去訪何清。白天大家都忙,尤其是何清,既要伺候公堂,又要整理供詞,一直忙到二更過后,才能歇手。

    林、李二人去訪候時,也正是二更剛過。何清一個人在燈下小飲,打算喝到微醺,上床尋夢。此時還來打攪他,似乎太不體諒,所以兩人都有歉疚不安之感。

    不過,何清很愛朋友,他的妻子尤其賢惠。雖是書辦人家,毫無一點霸道囂張的味道。何大嫂半老徐娘,荊釵布裙,大大方方地招待客人,將林、李二人當(dāng)作丈夫的兄弟那樣看待,這使得客人心里比較好過了。

    “菜是沒有啥,酒剛開了一壇?!焙吻逭f道,“兩位寬飲一杯?!?/br>
    “洋河高粱太兇?!绷侄πχ鴵u手,“我可不敢碰。”

    “既然如此,”何大嫂說,“請兩位喝黃酒吧!我還存著一小壇,打算泡藥的,也有七八年陳了?!?/br>
    何大嫂一面說,一面不顧客人攔阻,去開了一小壇黃酒,又將現(xiàn)成的風(fēng)雞腌rou,煮了出來待客。

    “倒不好辜負(fù)她的誠意,”何清殷殷勸酒,“我們邊吃邊談?!?/br>
    酒邊敘交,感情益厚。林鼎向何清說道:“老何,有句話我擺在心里好久了。你管刑房,而張大老爺有那么多見不得人的事,莫非你就一點都沒有沾惹?”

    何清不答,神情很沉著,想了一會兒答說:“在兩位面前,我不能不說實話。天下的刑房書辦,就沒有哪個是沒有做過違法之事的。不過國法以外,還有天良,傷天害理的事,我沒有做過?!?/br>
    “既然如此,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倒不如放開手來干,就算有點過失,功勞抵過有余,仍舊可以巴望出一個好結(jié)果?!?/br>
    林鼎這話,說得何清矍然動容?!罢垎枺彼f,“怎么叫放開手來干?”

    “我看衛(wèi)虎人在‘籠子’里,威風(fēng)好像還在。好多地方有顧忌,吞吞吐吐地不敢多說多動?!?/br>
    “是的?!崩顗褕D接口,“我亦覺得不大對勁。”

    何清的臉色又變得嚴(yán)肅謹(jǐn)慎了,“兩位是在說我?”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問。

    “不,不!”林鼎不安地答道,“老何,你完全誤會了!只怪我話說得太急?!?/br>
    “那就是了!”何清的疑慮來得快,去得也快,“既不是說我,我無須多心。我們把話拉回來,只請你說明白些,如何放開手來做?”

    “一句話,把衛(wèi)虎的影子,一掃而光?!?/br>
    何清不語,慢慢喝著酒,夾塊雞rou在口中,一面咀嚼,一面剝指甲,好整以暇得令人莫測高深。

    “我們先說件事,”何清突然開口,“尤三嫂的尸首,我可以找。不過,找到了,不必相驗行不行?”

    林鼎與李壯圖都不知他這話是何用意,互相對看了一眼,仍舊由林鼎作答。

    “只要說得出道理,上頭不會不準(zhǔn)的?!?/br>
    “道理雖有,于律倒不合,要劉大人有擔(dān)待才行。”

    “這,你請放心!”林鼎立即接口,“我們大人最有擔(dān)待?!?/br>
    “好!那么,我說道理。第一,天時炎熱,尸首早已腐爛,挖出來重新相驗,不說仵作的這份罪不好受,在場的人,只怕誰也受不了。當(dāng)然,這個理由不夠。那么,第二,尸首腐爛,驗不出什么來了。還有,第三,尤三嫂雖是兇手,實在也是欺侮得她忒甚,性情又格外剛強,才有這么件案子。說起來也可憐,如今入土為安,又拿她挖出來,赤身裸體驗一驗,有點于心不忍。”

    “說得對!”林鼎大為贊成,“不驗的好,我跟劉大人去說?!?/br>
    “如果不準(zhǔn)呢?”

    “一定會準(zhǔn)。”

    “真有把握?”

    “有!”這一次是李壯圖開口,“劉大人最肯服善,最有擔(dān)待?!?/br>
    “好!”何清深深點頭,“能這樣,我們才可以放開手來干。兩位說吧,說了我去做?!?/br>
    這一來,林、李二人才明白。先提不驗尤三嫂那個要求,只是一種試探,看劉天鳴有無擔(dān)當(dāng)而已。

    正談到這里,忽然有何家的一個小廝,神色緊張地奔進來說:“爺,爺!有人來通知,巡按大人得了急?。 ?/br>
    聽得這話,林、李二人大吃一驚。何清卻還沉著,知道他這個小廝有“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輕事重報的毛病,便即喝道:“別胡說!人在哪里?”

    人已經(jīng)進來了,是刑房的一名書手,特派在劉天鳴那里,司抄繕之役,名叫邵仲文,此時走進來說道:“請快回去吧!巡按大人忽然上吐下瀉,不知是中了暑,還是中了毒?!?/br>
    一聽“中毒”,滿座色變。林鼎一把抓住邵仲文問道:“你看劉大人是怎么個樣子?”

    “我沒有見著按院大人,是里頭派人出來傳話,教我趕緊來請何大爺。不想兩位也在這里?!?/br>
    “請了醫(yī)生沒有?”

    “大概請了。”

    “他弄不清楚。”何清匆匆說道,“我們趕緊走!”

    “走,走!”林、李二人同聲回答,往外就奔。

    何清落后一步,有話關(guān)照邵仲文,“你趕緊到西關(guān),請張老先生。”他說,“就說是我著你去請的,無論如何要請他勞駕。你就陪了張老先生一起來?!?/br>
    原來這“張老先生”名叫張慕景,是位名醫(yī),真有著手回春的本事,而且內(nèi)外婦幼諸科,無不擅長。一次有富家請他去看三房合一子的幼兒,張慕景這一天腹瀉,神氣委頓,便即辭謝,請病家另請高明。

    誰知病家執(zhí)意要請張慕景,而張慕景腹痛如絞,坐在便桶上起不得身。就因為這一耽延,急驚風(fēng)成了不治之癥。這原怪不得張慕景,而病家仗財恃橫,痛惜愛子,竟在縣衙門里告了一狀,而且在張華山前任的縣官那里使了銀子,眼看要落個“庸醫(yī)殺人”的罪名,多虧何清替他多方斡旋洗刷,從輕發(fā)落,杖責(zé)二十,易科罰金,總算不曾受辱。

    經(jīng)此一番意外的打擊,張慕景氣惱之下,摘下招牌,親手劈碎燒掉,從此杜門,不再懸壺,甚至好友至親登門求教,亦拒而不納。唯一的例外是對何清,只要是他家的人有病求診,仍舊照看,亦仍舊看得極好。因為張慕景雖不行醫(yī),卻有傳世之志,閉門撰寫醫(yī)書,醫(yī)道反而更有進境了。

    話雖如此,張慕景從未為何清出過診,所以聽得邵仲文帶來的口信,雖有躊躇,而終于毅然地說:“也罷!看按院是位青天大人,我就破一次例?!?/br>
    張慕景年近七十,矍鑠勝于壯年,牽出騾子來,跨上就走,害得背藥箱的書童,氣喘吁吁,幾乎跟隨不上。

    到得行轅,何清在門口迎接。見面一揖,何清別無多話,只說得一句:“張先生,你就好比救我的命。”

    張慕景答得妙:“既來了,我就如救我自己的命一樣?!?/br>
    于是何清親自掌燈領(lǐng)入上房。室內(nèi)由于吐瀉之故,氣味惡濁,張慕景吩咐,將門窗盡皆打開,秋風(fēng)入戶,令人一爽。病榻上的劉天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精神仿佛一下子就好得多了。

    “大人,”何清上前說道,“特為請來一位張先生給大人看病。張先生華佗再世,著手就會回春,請大人放心。”

    “心感之至?!眲⑻禅Q看著張慕景說,“恕我少禮。請坐!”

    張慕景點點頭坐了下來,先細(xì)看劉天鳴的臉色,如罩著一層灰土,十分難看;又看了舌苔,扒開眼皮察視眸子,心中已有七分?jǐn)?shù)了。

    “怎么起的病?”他問。

    “傍晚還好好的?!狈虅⑻禅Q的小廝答說,“晚飯吃了一碗粥,頓時就不舒服了。大人肚子轟轟地響,接著‘哇’地吐了,又要上茅房,拉了一陣又一陣,手指頭都癟了下去?!?/br>
    “別人吃了粥怎么樣?”

    “沒有人吃,一小鍋粥是專為大人熬的?!?/br>
    “噢!”張慕景拉過劉天鳴的手來切脈,然后一言不發(fā)地起身出外。

    “張先生,”何清跟過去問,“怎么樣?”

    “我只當(dāng)暑邪擾人的霍亂來治好了?!?/br>
    說罷提筆便寫,用的黃芩、梔子、半夏、蠶沙、鮮竹茹,等等,一共是十味上藥。

    “這方子叫作黃芩定亂湯?!睆埬骄罢f,“用陰湯水煎服,一帖藥就可以好?!?/br>
    “好,好!”何清很高興地說,“太高明了!”

    “當(dāng)心,什么都不要吃,餓一餓不要緊?!?/br>
    “是!”何清問道,“明天是不是請張先生再來復(fù)診?!?/br>
    “那要看情形。病好治,病源難覓?!睆埬骄罢f,“撮藥、煎藥,最好挑靠得住的人?!?/br>
    話外有話,何清想到“我只當(dāng)”什么病來治的說法,更覺疑惑??匆豢醋笥?,放低了聲音說:“請張先生說明白些!”

    “很難說?!?/br>
    “是不是飯菜里面有毛???”

    “大概是?!睆埬骄罢f,“最近時氣不好,西鄉(xiāng)一帶,霍亂流行。只要病人用過的東西拿了來給別人用,立刻就會傳染?!?/br>
    這話未免武斷,何清問道:“不會是無心傳染?”

    “也說不定?!睆埬骄罢f,“你要不怕,不妨將劉大人的剩粥,吃上一碗?!?/br>
    聽得張慕景的話,何清驚疑不定。果真有人想謀害巡按,必是衛(wèi)虎所指使。因而又想到林鼎與李壯圖所勸他的話,心中大起警惕,看來衛(wèi)虎不除,大家都會提心吊膽,說不定自己亦早就為衛(wèi)虎看中了,不定哪一天如巡按一樣,也會突然中毒。

    于是等送走了張慕景,一面親自監(jiān)視煎藥,一面派心腹家人,以照料巡按為名,在行館中暗地偵察。幸喜張慕景的手段,真?zhèn)€高明,一服定亂湯下肚,劉天鳴頓時就覺得舒服得多了。

    不過,精神自然很委頓,迫不得已告知來探病的孫老師,須停審兩天,言下還頗有不安之意。

    “政躬違和,是沒法子的事,大人不必?zé)┬?。倒是有件事——?/br>
    孫老師突然頓住,因為他忽然想到,劉天鳴既在病中,不宜有讓他煩心的事??墒牵Z氣已很顯然,無法再掩飾了。

    “老年兄,是有什么意外之事?不要緊,請你據(jù)實見告?!?/br>
    孫老師無奈,想一想答說:“有件事,也是道路傳聞。說京中有個太監(jiān)下來,是專為,專為對付大人來的?!?/br>
    其實他原來想說的,不是“對付”,是“逮捕”,道路流言,確是說的這兩個字。而所謂“對付”是怎么回事?劉天鳴亦能想象得到,心里雖有些嘀咕,表面卻很泰然。

    “我不知道是誰要對付我?!彼f,“道聽途說的話,做不得真,老年兄不必替我擔(dān)心?!?/br>
    “是!”孫老師停了一下說,“大人總還是小心些的好!”

    “自然,自然!多承關(guān)照。”劉天鳴拱拱手道謝。

    等他告辭離了病榻,一出中門,林鼎向他兜頭一揖,口中說道:“請孫大老爺留步?!?/br>
    “噢,”孫老師問道,“你有話說?”

    “是!”林鼎低聲問道,“孫大老爺剛才跟我家大人說的話,是哪里來的?”

    “是我的長隨所說?!?/br>
    “那就一定不會錯的了?!绷侄τ謫?,“只不知京中來的太監(jiān),叫什么名字?此刻人在何處?”

    “聽說姓牛,此刻大概已過徐州了?!?/br>
    “已過徐州了?”林鼎心想,人還未到,怎會有此流言?

    孫老師看出他心中的疑惑,便為他解釋:“那牛太監(jiān)坐的轎子,走得極慢。在徐州聽他口發(fā)狂言的人,早就到了宿遷,所以才有流言?!?/br>
    “原來口發(fā)狂言!請孫大老爺說明白些。”

    從孫老師口中得知其事,林鼎大為不安,他一直在擔(dān)心,衛(wèi)虎詭計百出,趙士龍忽然進京,必是有所圖謀。如今說是派太監(jiān)來逮捕巡按,則必是為尚方寶劍遺失一事來問罪——除卻這個罪名,他想不出劉天鳴還有什么可以招致被捕的過失。

    “這一著很毒辣。”林鼎對李壯圖說,“總是我們保護不周,才會把一把尚方寶劍都弄丟了!如今害大人落得這么一個結(jié)局,我覺得死亦不足以贖辜?!?/br>
    “是啊!”李壯圖緊皺著眉說,“我也是這么想。不過急也無用,趁火還沒燒到眉毛,得趕緊想法子對付?!?/br>
    “法子當(dāng)然要想?!绷侄Υ鸬溃叭齻€臭皮匠,合成一個諸葛亮,得把老何請來商量。”

    何清的話很干脆,“只有把劍找出來!”他說,“此外,什么話都是白說的。”

    “提起找劍,”林鼎被提醒了,“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了,張瘸子上堂時,老看懸在廳上的那塊匾,我疑心那后面有花樣?!?/br>
    “你是說,尚方寶劍是藏在那塊匾后面?”

    “對了,我是這么疑心。所以我請大人仍舊在衛(wèi)家開審,而且多提張瘸子上堂,為的是想看明白些?!?/br>
    “似乎不必這樣子費事?!崩顗褕D的辦法很簡單,“不是搜一搜,就是把張瘸子私下找來問一問,不就都明白了。”

    “這也是個辦法——”

    林鼎的話未說完,何清已搶著說道:“這個辦法不妥,把張瘸子找了來問,未見得有結(jié)果,反而打草驚蛇;至于那塊匾后面,我聽人說過,好像衛(wèi)虎安著什么機關(guān),危險得很?!?/br>
    聽得這話,林、李二人都有同感,也都興奮異常,不約而同地說:“尚方寶劍一定在那里!”

    “在那里或許不錯??墒牵l(wèi)虎之毒是大家都曉得的,說不定那個機關(guān)是個陷阱,不動還好,一動把劍毀掉了。”

    這一說又使得林鼎與李壯圖毛骨悚然了!面面相覷地沉默了一會兒,李壯圖說道:“老何,你亦足智多謀,不輸于衛(wèi)虎,莫非就想不出一個拿回劍來的法子?”

    這話近乎激將了。何清忽生爭強好勝之心,攢眉苦思,往來蹀躞,終于想出來一計。

    “我這一計,做起來不容易;不過,做好了一定成功?!?/br>
    “只要成功就好!”李壯圖說,“不容易可以把它變得容易?!?/br>
    “李爺,若是你做得到三件事,要找尚方寶劍就容易了!”

    “好吧!老何,你說來聽,哪三件?”

    “第一,要請巡按大人不承認(rèn)尚方寶劍是丟了!”

    第一件事便是難題。劉天鳴為人方正,不肯說假話是其一;已經(jīng)出奏,未便否認(rèn)是其二;假劍可充得過?是其三。

    見李壯圖發(fā)愣,何清便又說道:“是不是?我說不容易不是?”

    “你先莫管,且說第二件?!?/br>
    “第二,要勸得巡按大人托病不見客,由孫老師出面應(yīng)付?!焙吻寰o接著說道,“第三,就是要能說動孫老師放出膽子來硬挺?!?/br>
    “慢慢!”林鼎插嘴,“為何謂之‘放出膽子來硬挺’?”

    “硬說尚方寶劍是真的。如果對方不信,拿證據(jù)來!拿個證據(jù)來證明真假!”

    “這話,”林鼎很深沉地說,“只要你的辦法行得通,孫老師的膽子是有的。莫看他忠厚無用,發(fā)起書呆子脾氣來,天塌下來都不怕的。倒是劉大人那里,只怕難!”

    “不!”李壯圖說,“只要動以利害,劉大人也肯從權(quán)的。果然就憑衛(wèi)虎那兩個血腥錢,買通了太監(jiān)狐假虎威,將個人人皆曰可殺的大jian大惡,救出法網(wǎng),想來劉大人亦不甘心!”

    “對!”林鼎矍然而起,“我想到一個說法了!但是,老何——”

    “林爺,”何清斷然將手一揮,“你不必說下去!我告訴你,只做到這三件事,除非來人見機知趣,不為已甚,否則尚方寶劍一定可以找回來。”

    “我可有點不大相信!老何,請你把其中奧妙說一說?!?/br>
    “當(dāng)然!”

    等何清將他所設(shè)想的一套做法,細(xì)細(xì)講明,林、李二人愁懷一去,笑逐顏開,不約而同地豎起拇指,齊聲稱贊:“好計、好計?!?/br>
    這條好計,果然如所預(yù)料的,劉天鳴不能同意。

    “大人坐得正,行得正,自然覺得這樣做法,有欺君罔上之罪??墒穷櫲舜笕俗约旱穆暶?,宿遷的百姓可就遭殃了。大人是只想顧自己呢,還是要顧百姓?是只想自己博個方正的名聲呢,還是要執(zhí)法如山,不讓惡人漏網(wǎng)?這里面的關(guān)系輕重,請大人自己斟酌!”

    這樣的說法,有如“《春秋》責(zé)備賢者”。劉天鳴人雖方正,究竟不是中了道學(xué)家遺毒,滯而不化的腐儒,到無話可說時,就只有同意了。

    這一點同意,第二點托病不理事、不見客便是必然之事,因為辦法是一整套下來息息相關(guān)的。不過,劉天鳴有一層極大的顧慮,不能不鄭重其事地提出來。

    “要我暫時隱居幕后,是件很容易的事?!彼麊?,“你們想過沒有?拿孫大老爺推到幕前,去擋京中太監(jiān)的氣焰,他行嗎?”

    “這,原有些難處。”林鼎不敢說滿話,因為他亦并沒有十足的把握,“只有跟孫大老爺談起來看?!?/br>
    “好吧,你們?nèi)フ?!一切等跟孫大老爺談妥了再說?!?/br>
    事情到此非常明白了,整個計劃的關(guān)鍵,是在孫老師身上。不但要他肯擔(dān)當(dāng),而且要他能擔(dān)當(dāng)?shù)闷饋?。想想,孫老師實在不夠格,但卻非他不可,因為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出面。

    “只好趕鴨子上架了!”何清說道,“這件事做起來很吃力,我們?nèi)齻€要先商量好才行?!?/br>
    等商量停當(dāng),連番去見孫老師。門上通報進去,孫老師頗為重視——兩個巡按親信的家將,一個如今正在管事的書辦,約齊了來見,這件事在他這個冷官,就太不尋常了。

    因此,孫老師神態(tài)鄭重,十分客氣,一再讓坐,而林、李及何清謹(jǐn)守本分,一再謙謝,站著說話。

    “今天來見孫大老爺,是奉了巡按大人之命?!焙吻鍙娜菡f道,“如今有件大事要做。這件大事,關(guān)乎朝廷的紀(jì)綱,官場的風(fēng)氣,百姓的禍福,還有一位清官的前程。巡按大人說,這件事做得成,做不成,全看孫大老爺一句話。孫大老爺說聲我做,就做得成,不然,一切都不必談。為此,巡按大人吩咐我們?nèi)齻€來請孫大老爺?shù)氖?。?/br>
    聽得這話,孫老師豈止受寵若驚?心都跳了,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會有這樣子的重大關(guān)系,因而反有不信之感,張大了眼問:“巡按真的說過這話?”

    “這是什么事!豈可瞎說?孫大老爺不信,問他們兩個。”

    等孫老師看到林鼎、李壯圖臉上,只見神態(tài)肅然地微微頷首,那就不必問了,確是劉天鳴有這樣的話。

    “好!”孫老師大聲說道,“我做!”

    何清見他如此痛快,又喜又愁。喜的是孫老師真有擔(dān)當(dāng);愁的是,他連什么事都還不知道,就會一口答應(yīng),這樣冒失的人,世上真還罕見。由此可想,應(yīng)變的才具,實在差了點,只怕難任艱巨。

    因此,何清很費了一番精力與工夫去教導(dǎo)孫老師,一方面要讓他了解整個計劃的細(xì)節(jié);另一方面又要培養(yǎng)他正確的應(yīng)付態(tài)度,既不可畏怯,更不可掉以輕心。

    等將整個情況弄清楚,孫老師才發(fā)覺自己遇到了生平最艱巨、最棘手的一個局面,心里自不免怯怯地缺乏自信,但想到這件事關(guān)系重大,而且慷慨之言在先,只有硬著頭皮去挑這副異常吃力的擔(dān)子。

    于是,到得第二天,孫老師便以署理宿遷縣令的資格坐堂,提出衛(wèi)虎來問了些與案情并無太大關(guān)系的細(xì)節(jié),順便宣布:巡按忽患重病,暫停問案,被告還押;一干人證,暫且飭回,但須隨時聽候傳喚,切切不可走遠(yuǎn)了。

    京里派來的太監(jiān)到縣了,事先有前一站的“滾單”通知,奉旨查案的太監(jiān)名叫秦一明,隨帶小太監(jiān)及東廠校尉各四名,在宿遷有多日勾留,須準(zhǔn)備寬敞的公館。

    顯然的,說要在宿遷有多日勾留,是因為劉天鳴在這里的緣故。銜旨而來的太監(jiān)的名字,傳說有誤,但秦一明此行,專為對付劉天鳴而來,似乎傳說是被證實了。

    “頭一個就是難題。”孫老師說,“滾單上說,要準(zhǔn)備寬敞的公館,我就覺得不妥。第一,民脂民膏,須當(dāng)愛惜;第二,太周到了,好像有點巴結(jié)他似的,只怕越助長了他的囂張之氣。”

    “不然!”何清率直答說,“唯其盡了禮遇,公事上跟他硬爭,才顯得不是故意跟他為難。再說,他是奉旨來的,就是欽差的身份,應(yīng)該尊重。至于多花些公款,只要把事情辦通也值得,不會有人說閑話的?!?/br>
    “你如此說,倒也罷了?!睂O老師又說,“如今要趕快通知劉大人,請他避一避?!?/br>
    “劉大人已經(jīng)搬了,搬在——”

    “你不要告訴我,你不要告訴我!”孫老師連連搖手,“我是不知道的好!”

    何清愕然,怎么樣想也想不明白?!按罄蠣?,”他說,“怎可不知道按院大人的下落?”

    “為什么要知道?”孫老師說,“我有自知之明,只要秦一明逼得緊了,我沒法兒不說;索性不知道,就讓他逼死我也無用?!?/br>
    何清暗暗嘆口氣,世上有如此懦弱的官兒!“大老爺,”他說,“你老膽子這樣子小,這出戲怕有點唱不下去了?!?/br>
    “不!不!”孫老師說,“我的膽子,大的時候很大,你放心,不會誤事?!?/br>
    話雖如此,何清又何能放心得下?尤其是聽說來查案的那個太監(jiān),外號“鬼見愁”,更覺憂心忡忡,怕孫老師應(yīng)付不了,那就輸了面子,又輸里子,全盤盡輸了。

    “老何,你亦不必過于患得患失,愁得覺都睡不著,那就真的要輸了!”林鼎勸慰他說,“你跟孫大老爺算是打頭陣,萬一接不下來,還有我家大人跟我們弟兄呢!”

    聽得這話,何清略覺心寬?!笆乱讶绱耍ㄓ斜M人事聽天命?!彼f,“如今最要緊的一件事是,監(jiān)視衛(wèi)家,務(wù)必請兩位不可放松!”

    “鬼見愁”的容貌,一望而知是屬于陰險一路。太監(jiān)們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長膘的居多;而這“鬼見愁”瘦刮刮的一張臉,棱棱角角,鋒芒畢露,真是俗話所說的“面無四兩rou”,看上去只是一張皮包著一副骨頭。

    接官亭見禮,見那“鬼見愁”腰系無花的素銀帶,官服上是直徑一寸的雜花,孫老師知道品級相等,便以平禮相見,長揖不拜,口中說道:“內(nèi)相辛苦!請里面待茶?!?/br>
    那“鬼見愁”斜睨著他問:“足下何人?”

    “敝姓孫,署理宿遷縣令。”

    “署理?”鬼見愁裝作不解,“我出京的時候,行文吏部,問起宿遷縣令的職名,道是姓張,哪里出來一個姓孫的署理?”

    那副派頭倒像個入閣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