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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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帝,是盡人皆知之事,因此,行刺的兇手,可以斷定必出于公主的唆使。只是公主為耶律賢的姑母,不便將她逮捕審問。貴族重臣便密商決定,將公主軟禁在府邸,同時清查她的左右,希望徹底查出密謀的真相。 于是遼國興起大獄。最先被捕的是公主府的總管。他實在不知道公主的異心,卻招出來許多公主的親信,表示只有從那些人身上去追,才能水落石出。 這些親信之中,自然有燕華。不過大家對公主還有顧忌,隨侍在她身邊的人,非萬不得已,不想逮捕。燕華卻自知不免,收拾了一包細軟,又盜取了一支令箭,勸李太玄逃走。 “我不逃!”李太玄說,“回想我們成親的那晚,曾經(jīng)有過的約定:生則同衾,死則同xue。我一個人逃走,留你在這里,吉兇莫卜,我于心何安?” “唉!你真是書呆子。這不是你背誓,禍起不測,不能不從權(quán)。你要知道,帝后對公主都還很尊敬,我在這里,可以設(shè)法保全性命,而你不走,性命決計保不??!” “如果你安全,當然我亦安全。”李太玄說,“我相信公主一定能夠庇護我們?!?/br> “不!公主庇護我一個人可以,因為我從小就在公主身邊,即使我犯了大罪,公主也可以硬替我討情,對你就不同了。你該明白其中的道理。” 這道理,李太玄當然明白:第一,關(guān)系并不深;第二,是男子;第三,是異鄉(xiāng)人。公主很難說得出必須硬替他討情的理由,除卻一點:他是無辜的。 他確也不曾參與公主的任何密謀,然而像這種大逆不道的案子,供詞很難令人置信,要想洗刷清白,殊非易事。逃走是三十六計中的上計,只是他覺得從哪一方面看,都無法舍燕華而去,除非能夠得到確切的保證:燕華定可獲得安全。 因此,他問:“我想問你一句話,公主的事,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也不能說不知道——” “那就是了!”燕華才說得一句,李太玄便打斷了她的話,搶著表示決心,“你一定會有麻煩!我絕不能走?!?/br> “你不走,我就沒有麻煩了嗎?” “話不是這么說。我應(yīng)該在這里跟你共患難。譬如說,有什么事,在外頭替你奔走奔走也是好的?!?/br> “胡扯!”燕華用從未有過的不客氣的語氣斥責,“你在做夢!如果我出了亂子,你還能自由嗎?” 李太玄默然。他承認她的話有理,但總覺得這樣的大事,應(yīng)該多想一想,再做決定。 “男子漢,大丈夫,做事要有決斷,利害關(guān)頭總要提得起,放得下。你走,還有見面的時候;你不走,必不能兩全。你好好想一想吧!” 說完,燕華掉頭就走——是有意如此,表示她無所瞻顧的決絕之心,希望能幫助李太玄割斷那一縷纏得緊緊的情絲。 “慢點!”李太玄突然有了一個超脫的主意——拉住她說,“我們一起走!” “不行!”燕華搖搖頭,“絕不行!” “為什么?” “第一,我不能背棄公主;第二,我不能害我全家。” 自己覺得很好的一個主意,其實一點用處都沒有。李太玄沮喪地低下頭去。 這一夜談到天亮,依舊沒有結(jié)果。燕華帶著一雙紅腫的眼睛,拖著兩條沉重的腿,離家回到公主府。而到了中午,憂慮著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 來捕捉李太玄的是一隊兵,前后包圍,不容他有任何逃走的可能。到這時候李太玄才有些著慌,不過他的腦筋還是很清楚,認為這也算是一個機會,一個可以替燕華“洗刷”的機會。當然,能不能洗刷得干凈,是誰也不知道的事。 他被押解著到了郊外的一座營帳,問話的是一名軍官。人很和氣,而且會說漢語。 “韓燕華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妻子。” “你妻子是不是天天回家?你們的感情好不好?” 李太玄答道:“我妻子每隔十天回來住三天。我們的感情很好,無話不談?!?/br> “無話不談?談些什么?”軍官問道,“是不是談過公主府的事?” “是的,”李太玄點點頭,“談過。從那件逆案發(fā)生以后,她每次回到都痛罵那個叛逆;又說,公主也對那叛逆痛恨得不得了!” “是為什么?為了那叛逆行刺沒有成功嗎?” “這,”李太玄將雙眼睜得很大,幾乎要動怒了,“這是誣賴公主!公主怎么會指使那個叛逆去行刺?公主痛恨的是他犯上,大逆不道?!?/br> “噢!”軍官笑笑,“你跟叛逆認不認識?” “認識!”李太玄答說,“他是公主府的人,我當然認識,只知道他武藝很好,人也很忠厚,竟想不到會做出那樣的事?!?/br> 軍官停了一下說:“有人告你跟叛逆有牽連。這件事還要調(diào)查。案情太重,也不能放你回去,要關(guān)你起來。” “真是真,假是假?!崩钐硎境鎏┤坏膽B(tài)度,“盡管調(diào)查好了?!?/br> 于是,李太玄被禁閉在山坡下的一間石屋中。這間屋子本是戍守士兵的住處,設(shè)備當然很簡陋。李太玄孤孤零零地被關(guān)在里面,鄉(xiāng)思又勃然而生了。 到晚來,笳角聲凄,霜風漸緊,李太玄寂寞凄涼以外,又冷又餓。不能不向看守的士兵抗議了。 “喂,喂,”他扒著窗上的鐵柵喊,“你們不能把我丟在這里不管!” 看守的是個白胡子老兵,搖著手說:“你別吵!馬上就有人來了。” 他沒有騙李太玄,很快地另外來了個兵,為他帶來了食物和干燥的馬糞。石屋正中有個地坑,可以燒起馬糞取暖。吃光了所有的食物,李太玄不冷也不餓了,開始想念燕華。 也不知想了多少時候,忽然從窗外投進一塊石子來,石子外面包著一張紙條,上面有一行字:“勿睡!午夜自見分曉?!?/br> 這是誰投進來的?紙上的字又是誰寫的?“午夜自見分曉”,意何所指?李太玄疑問重重,趕緊又扒在鐵柵上往外望,卻是什么人影也看不見。 無論如何這不會是壞事。李太玄心里在想,自己平日謙和熱心,人緣很好,必是有人暗中相助。只不知是如何“分曉”。興奮加上好奇,越發(fā)驅(qū)除了瞌睡蟲,眼睜睜地望著窗外的星星,只盼望午夜早早降臨。 終于有聲音了,先是輕微的腳步聲,然后是開鎖聲,最后是推門聲。門外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看守的老兵,另一個很年輕,正就是替他送食物和馬糞來的那個人,他手里提著一個包裹。 “你不必問我的名字?!蹦贻p的那個說,“韓燕華救過我的命,我現(xiàn)在要報答她?!?/br> 李太玄有句早已想好了的話,脫口問道:“那張紙條是你寫的?” “是的。閑話少說,你快走吧!外面有匹馬,馬上拴著干糧袋,喏,快穿起來!” 解開他手上的包裹,里面是一套軍服,一支令箭。這不用說,是讓他扮成公干的士兵逃走。 “時候不早了!你快換衣服。等下你上了馬,一直往南走,只要辨清方向,不必擇路。若有人盤問,你只說到太原有公事?!?/br> 這太突然了,李太玄不知如何回答,自然也無動作。但那兩個人卻不由分說,動手來解他的衣紐為他更衣。 “慢點!”李太玄說,“我走了,你們怎么辦?” 年輕的那個告訴李太玄,一切都不用他管,只管自己逃命好了。又說救他的動機,只是為了他平日宅心仁厚,不忍見他無端卷入旋渦。他們相信他是無辜的,問官亦知道不會反叛,將來一定會判決無罪。 “既然如此,我等辨明是非再說。”李太玄說,“如今一逃,變成畏罪了?!?/br> “唉!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子迂腐?你讓我們不好交賬!” “交什么賬?” 年輕的遲疑了一下,輕聲說道:“跟你說實話吧!是公主交代我們放你走的。你想想,一切有公主擔待,我們還怕什么?樂得送你一個順水人情。你不走,不但辜負了大家待得你厚的一番好意,而且我們也一定要受公主的責罵,連這點點事都辦不成功,還當個什么差?” 聽這一說,李太玄自然感動,決定接受好意。但是他還有件事放不下心。 “我想跟我妻子見個面,不知道行不行?” “不行!”年輕的兵斷然拒絕,“而且,你這也是很不聰明的做法。你想你跟你妻子見了面,她會怎么說?勸你走,還是留你不走?” 說得也是,如果燕華勸他走,將來追究責任,公主可以無事,燕華卻脫不得干系;而留他不走,則又顯然不符她的本心。所以見了面,反倒害她左右為難。 “走吧!越早走越好!” 于是在明月如霜,霜風凜冽的寒夜中,李太玄策馬急馳。到了關(guān)口,驗過令箭,一直南下重又回到河東境界。 脫離了險境,他就不肯再往前走了。因為他始終舍不得燕華,要停下來打聽消息。就在這時候遇見一個來自華山的老道士,也是湖廣同鄉(xiāng),一下子就結(jié)成了很親近的伴侶。 “那位老道長就是先師?!崩钐蚝螒c奇說,“前年才羽化的?!?/br> “道長,”何慶奇問道,“你怎么出了家呢?莫非——” “是的。”李太玄懂得他那句沒有說出來的話,“拙荊被難了。當時萬念俱灰,才從先師出的家?!?/br> 到后來方始了解真相,派人搜捕,關(guān)入石室,私下縱放,都是燕華一手安排的把戲。這自然是因為李太玄兒女情長,留戀不舍,她不得不出此手段,逼他逃出一條命去。但除此以外,另有一種絕大的作用,是為了救公主。 當時的情勢形成僵局:一方面為了振飭紀綱,穩(wěn)定人心,像這樣大逆的案子,必得追究個水落石出;另一方面明知是公主的指使,卻又因為公主是尊親,而且在朝中有一部分勢力,認真嚴辦,勢必引起分裂,輕則互相排斥,造成政局不安,重則干戈相尋,變亂迭起。所以當政者左右為難,不知如何了結(jié)。 于是燕華挺身而出,自愿犧牲,做個頂罪的人。這得有一套言之成理的說法,才能祛除群疑。她的說法是:行刺遼主,是李太玄主謀。李太玄是中國派來的間諜,大宋天子坐了江山,又派人跟他聯(lián)絡(luò)上了,指使他行刺遼主。 在燕華,是知道這件事的,只為夫婦的情分太重,私而忘公,所以幫他買通了刺客。放李太玄逃走,也是她假傳了公主的命令。這件案子,從頭到尾,只有三個人知道,一個死了,一個逃走了,活著的就是她一個,特地自首,甘愿領(lǐng)罪。 這一套說法,如果要想成立,只有放李太玄逃走,成為無可對證之事,才不會露出破綻。所以在取得當政者的默契以后,李太玄才能逃出遼國,事實上等于護送他出境。 當然,燕華是非死不可的了。不過她的一死,救了公主,也解除了遼國當政者的困窘,因此,燕華的家屬不但不曾受到牽累,而且暗中還得到了很優(yōu)厚的撫恤。 “了不起,了不起!”何慶奇贊嘆說,“尊夫人真正是位奇女子。死有重于泰山,輕于鴻毛。尊夫人的捐軀,真正仁至義盡,重于泰山?!?/br> “是的!”李太玄欣慰而感傷地說,“得到真相,已經(jīng)在三年以后,那時我真是萬念俱灰。而且誠如將軍所說,有此奇女子為妻,所謂‘曾經(jīng)滄?!?,也沒有什么女子再能看得上眼。因此正式出家,拜入先師門下。愛此地山水清幽,鳩工聚材,辛苦經(jīng)營成一個小小的道觀,打算養(yǎng)靜終老,不問世務(wù)。想不到今天重見中原衣冠,實在是意外的機緣?!?/br> 談到這里,只見走來兩個人,一個是朱副軍頭,一個是趙如山,臉上都有喜色,不問可知,病痛已去了一大半。 李太玄的醫(yī)道實在奇妙,朱、趙兩人,就此片刻之間,已經(jīng)好了一大半。李太玄重新又做了一番診察,表示朱副軍頭已可自由行動,但傷處切忌過于勞累;趙如山卻還得休養(yǎng),而且允許他住在清虛觀中。 何慶奇當然不斷稱謝,但又還有一個不得不提出來的請求:“道長,我還有好些弟兄,受了傷動彈不得,現(xiàn)時都抬到一處,自己用些土法子急救,只怕效用不大,傷者也多吃苦頭。好不好——?” 他覺得是不情之請,不好意思出口。李太玄卻已明白,慨然答道:“醫(yī)家有割股之心,而況我是出家人,慈悲為懷,采藥研醫(yī),就為的是救人。受傷的弟兄在哪里?我們此刻就走?!?/br> 何慶奇便即查問,林震答說:“都集中在葫蘆關(guān)?!?/br> 到葫蘆關(guān)有很長一段路,越發(fā)要趕緊動身。但是李太玄卻得收拾刀圭丹藥——作戰(zhàn)受傷,自然是相斫而來的硬傷,所以他帶足了止血生肌的金創(chuàng)藥,讓兩名健碩的士兵,背起極大的藥囊,由何慶奇和林震陪著到葫蘆關(guān)。在清虛觀中,何慶奇留下朱、趙二人,一面養(yǎng)傷,一面坐守,作為一個聯(lián)絡(luò)問訊之處。 由葫蘆峪穿過去,到達葫蘆關(guān)已將黃昏。受傷的士兵不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呻吟不止,令人惻然。 “各位弟兄,忍耐一下?!焙螒c奇大聲說道,“我特地請來清虛觀的太玄道長,替各位來治傷。道長的醫(yī)道高明得很,請他看了,各位一定可以很快地痊愈。” 說也奇怪,就憑這幾句話,呻吟之聲大減。李太玄點點頭,欣慰地說:“弟兄們都很聽話,診療順利,就會好得快。” 于是,從傷勢最重的看起,一直看到午夜才能完事。果然著手成春,除了極少數(shù)重傷的以外,大部分都能起立行動。救傷的工作告一段落,大家都已累得不想動,只有李太玄的精神,卻還很好。 “道長!”何慶奇說道,“今夜就請在這里安置,如何?” “不!”李太玄答道,“我還是回去,明天中午再來。藥還不夠,我得趁早預備?!?/br> “那么,我陪道長回去?!?/br> “不必,不必!”李太玄定睛看了何慶奇一眼,忽有憂色,“將軍,我替你診一診脈。” 何慶奇倒是一驚?!霸趺矗俊彼麊?,“道長看我是病了?我自己并不覺得?!?/br> “你的氣色極壞,將病之兆,而且不病則已,要病倒了來勢會很兇?!?/br> 于是何慶奇伸出手來。李太玄診察得非常仔細,好半天,終于像是松了口氣。 “不要緊,不要緊!虧得將軍的本源甚厚,若是他人,這一陣心力交瘁,就會心血枯竭,脫力而亡。如今只需服一樣藥——安眠的藥,能夠睡足三晝夜,一切都可恢復了。” “不行,不行!”何慶奇搖著手說,“大敵去而不遠,要防他卷土重來;而況這里善后的事務(wù),十分繁雜,哪能容我酣臥三晝夜?” “將軍,這是沒法的事。”李太玄說,“遼軍遠去,必定有不得不走的原因。既走了,一時不會再來。這是我有把握、看準了的事?!?/br> “是的!”何慶奇被提醒了,李太玄在遼國多年,對于他們的情況,一定非常熟悉,正該向他請教,“道長,你看遼軍忽然回師,究竟是為了什么?” “這倒猜不透。不過遼軍出征,一向慎重,絕不會輕易折回,其中當然有極重要的事故,非在外的軍隊回師不可。這,在此刻無法細談,也不需多說,我只跟將軍擔保,你要安臥的三天之中,大可高枕無憂?!?/br> “就是——” “將軍,”林震接口說道,“你聽道長的勸吧!清理戰(zhàn)場的事,我們會料理?!?/br> 聽這一說,何慶奇不便再堅持。于是由李太玄替他找了些藥,親自動手煎煮,熬成nongnong的一碗湯,看著何慶奇一飲而盡,方始辭去。 何慶奇一服了藥,說也奇怪,本來心事紛雜,無復寧帖之時,此刻卻心神恬靜,雙眼澀重,不由得就想尋夢了。 林震替他找了一間清靜的屋子,鋪排干草,讓他睡了下去。何慶奇口中還在交代,那件事該這么處理,這件事該那樣安排,語聲未終,鼾聲已起。 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等到醒來,反如夢境,只聽人喊馬嘶,是有節(jié)奏的喊聲:“殺!”過一會兒又是:“殺!”萬口一聲,聲如焦雷。 何慶奇腦中還是空落落的,感覺非真非幻,亦真亦幻,一時連自己是什么人都想不起來了。 “爺!爺!” 這兩聲喊,似乎熟悉,一下子想起來是何小虎。轉(zhuǎn)臉看去,果然是他,笑嘻嘻地站在他床前。 “我記得是睡在地上。怎么——” “前天就將爺移到床上了?!?/br> “前天?”何慶奇有些想不通。 “是的。前天!”何小虎說,“爺睡了三天半,今天是第四天了?!?/br> “??!”何慶奇這才想起李太玄替他診脈煮藥的情形,這一下記憶差不多完全恢復了。 “爺睡得好沉,幾次都叫不醒。我們有些擔心,特為請清虛觀的李道長來看,他說不要緊,藥力透了,自然會醒?!焙涡』⒑芨吲d地問道,“爺,現(xiàn)在怎么樣?” “我,”何慶奇腹中雷鳴,“餓得很!” “煨著一罐r(nóng)ou粥。原來是等爺醒來好吃。我去舀了來?!?/br> 此時“殺”聲又起,何慶奇急急問道:“小虎,那是在干什么?是弟兄們在cao練?” “是!在演習梨花槍?!?/br> 說著,何小虎匆匆而去,何慶奇還有些話竟來不及問。一個人躺在床上,越想越糊涂。聽聲音人數(shù)不少,哪來這么多弟兄?思量著起身一看,只因渾身乏力,竟掙扎不起。 好在何小虎回來得很快,捧一大碗熱氣騰騰的rou粥走到床前。粥香飄到鼻端,何慶奇什么都顧不到,先吃粥要緊。 等何小虎將他身子扶起托住,一碗粥送到手里,他才問道:“哪來這么多人?” “爺先吃了粥,我還有好消息要告訴爺?!?/br> 這碗粥吃得何慶奇滿頭大汗,卻更覺神清氣爽。將碗遞回給何小虎說:“這粥里好像有臘鴨的味道?” “是的,是臘鴨,熊將軍帶來的?!?/br> “熊將軍,”何慶奇驚喜交集,“他來了?” 熊大行的到達,實在是一件令人可以安慰的事。因為何慶奇雖然由于將士用命,迭出奇計,能有這樣的戰(zhàn)果,但到底實力不足,倘或敵人卷土重來,正兵相侵,以大吃小,必不能幸免。現(xiàn)在熊大行率軍來援,就真的可以站穩(wěn)腳步了。 等何小虎將巡行在外的熊大行請了來,兩人相見,喜極而泣。說實在的,熊大行對何慶奇能從絕境中找出一條生路,還能以少敵多而獲致輝煌的戰(zhàn)果,確是衷心佩服,也另眼相看了。 “慶奇,”他很誠懇地說,“此刻還得休息幾天,我暫時主持。等你身體復原,一切都由你來,我聽你的指揮?!?/br> “嘿!你這話倒顯得朋友生分了。我們還是像從前一樣,一切商量著辦,不分彼此,只求把事情做好?!焙螒c奇將話扯了開去,“后方有什么消息?” 一問到這話,熊大行立刻面色一變,歡樂的神情一掃而空,代之以凝重陰寒之色。而且可以看得出,在悲痛之外,更有憤怒。 “怎么回事?”何慶奇驚疑不定地問,“出了什么亂子?你快告訴我!” “本來想等你身體復原以后,慢慢跟你談,既然你此刻問到,我就告訴你好了。石嶺關(guān)差點惹出大亂子來!郭都部署上吊死了!” 何慶奇大驚失色:“為什么?” “為的是——唉!”熊大行頓足嗟嘆,“也怪郭都部署心拙,教我必不是這么做。太傻了!” “到底為什么?”何慶奇著急地說,“請你先不要發(fā)議論,講事情?!?/br> 事起于田欽祚,陰險刁惡,處處跟郭進過不去,但都是暗中擺布,讓郭進吃的是有冤難訴的啞巴虧。郭進既不甘心,又無可如何。他的性情剛烈,憤無可泄之處,自己毀了自己。 “唉!”何慶奇雙淚交流,痛心不已,“我們在他跟前,也許不至于如此!如今只有為他申冤?!?/br> 熊大行不響,好久才低聲喟嘆:“只怕很難?!?/br> “怎么呢?” “田欽祚已做了手腳,飛章入奏,說郭都部署暴疾而亡。官家中了他這番先入之言,如何還能聽他人的話?再說,這時候也不是處理這種事情的時機?!?/br> 熊大行的話,在何慶奇不甚中聽。不中聽又如何?莫非撇開一切,直奔御前去告田欽祚不成?要告,也得有證據(jù)。而況御駕親征,有多少急如星火的軍務(wù)要處理,皇帝亦未必有閑暇來辨這個是非曲直,只有留待將來再說了。 “看著!”他咬著牙說,“總有跟他算賬,替郭都部署報仇的日子?!?/br> “就是這話嘍!”熊大行說,“大家都是這個意思。不要氣,只要記。記住郭都部署死得冤枉,記住他在石嶺關(guān)的所作所為,等平了北漢,論功行賞的時候,我們眾口一詞為死者說話,何愁不能昭雪?” 聽得這番勸解,何慶奇的氣憤才能平服下來?!澳敲?,”他問,“難道石嶺關(guān),就讓他來把守?” “他”是指田欽祚。熊大行明白,搖搖頭說:“不是,是派牛思進牛將軍接替。” 牛思進也是一員猛將。接替的人雖差強人意,對何慶奇也算是一種安慰。 皇帝是四月里啟駕北上的。 御駕親征以前,行營的先鋒大將,早已直指河東。御營中隨侍左右的,更是猛將如云。因為皇帝已有周密的計劃,中原穩(wěn)如泰山,不妨傾國而出,準備下了北漢,直搗幽燕。 手下的大將中,第一個是曹彬。第二個是潘美,字仲詢,大名府人氏,曾隨曹彬平江南,先在江陵修造戰(zhàn)船,建過大功,此時隨征北漢,受命為北路都招討。 第三個是潘美的小同鄉(xiāng)曹翰,本來是州郡中的小吏,從軍而貴。為人足智多謀,深得皇帝的信任。 第四個是崔彥進,他的資格本在曹彬之上,開國之初就當過節(jié)度使。太祖平蜀,大兵分水陸兩路進攻,陸路由漢中越棧道,入劍閣,是全軍主力,崔彥進就擔任這一路的副帥。兵抵成都,孟昶出降。崔彥進搜刮玉帛女子,作威作福,因而使得太祖震怒,獲罪降官?,F(xiàn)在是當防守汴京以北的河陽節(jié)度使,奉旨領(lǐng)兵隨征。 第五個是李漢瓊,洛陽人,他的出身很好,祖父做過刺史。他本人生得體質(zhì)魁偉,力大無窮,所以在行伍中出人頭地,也是一員有名的猛將。 第六員大將名叫米信,本名海遲,原是與契丹異種同類的奚族,勇悍善射,深得太祖的信任,將他改名為米信,由左右奔走的牙校,拔擢為禁兵首腦。當今皇帝即位,亦頗愛他的勇猛,此次北征,特地由河西洮州將他召來,派為行營馬步軍指揮使。 第七員大將名叫田重進,是幽州人,形貌奇?zhèn)?,孔武有力。太祖陳橋兵變時,他還是一名小兵,由于皇帝的賞識,積功擢升,現(xiàn)在亦是皇帝左右的一名親信將領(lǐng),與米信一起分督行營的各種事務(wù)。 第八名大將名叫劉遇,滄州人,隨曹彬征江南,立過大功,現(xiàn)在以彰信軍節(jié)度使的身份,領(lǐng)兵隨征。此人性情淳厚,待部下不薄,又多謀善射,頗得皇帝的信任。 再有一員大將就是折御卿,他是兵馬都監(jiān),但皇帝知道他跟劉繼業(yè)是郎舅至親。為了免除他的為難,不讓他從征太原,另有差遣。 這些大將,由潘美領(lǐng)頭指揮,二月底就浩浩蕩蕩渡河挺進,一路勢如破竹,直抵太原城下,大兵數(shù)十萬,團團圍住,矢石如雨,日夜不停。 劉繼元大起恐慌,連番遣人向契丹求急,無奈一道石嶺關(guān)阻隔,不但援軍不至,而且音信不通。于是樞密使左仆射馬峰,便勸劉繼元說:“不如投降算了!” 劉繼元不從。因為他始終認為契丹兵一到,就可解圍,所以打算硬撐下去。這當然也因為太原城相當堅固,可以守得下去。 太原是大唐天子創(chuàng)業(yè)之地,城長四千三百二十一步,廣二千一百二十二步,周圍一萬五千一百五十三步,高有四丈,是隋朝開皇十六年所筑。城中西北就是晉陽宮,尤其堅固。 以后又加增筑,共有東、西、中三城,連在一起,周圍共有四十里。攻城的部署由李漢瓊負責,他因為打聽到北漢第一大將守東南,所以決定自己與石嶺關(guān)都部署牛思進攻南面,崔彥進進攻東面,曹翰攻東北,劉遇攻西北。 劉遇倒沒有什么,欣然受命。但劉遇的副將史珪,是個小人,專門喜歡賣弄小聰明,又好以小恩小惠,籠絡(luò)部下;而在皇帝那里則專門打小報告。此時便向劉遇進言,不要擔任這個吃力不討好的任務(wù)。 “何以見得吃力不討好?”劉遇問他。 “西北是晉陽宮,劉繼元親自在防守,城墻又厚,敵人又多,一定攻不下來?!笔帆曈终f,“勞而無功,不去說他,徒然讓弟兄們白白送死,于心何忍?” 后半段話說動了劉遇,便向史珪問計:“那該怎么辦呢?” “最好跟曹觀察使換一下。他來攻西北,我們攻東北。” 舍難就易,人之常情,但亦當記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劉遇覺得他的辦法,只怕不易辦到,而且也說不出口。 “這樣換,當然有理由的。”史珪說道,“第一,曹觀察使的兵多;第二,他的兵到得早,休息多日,養(yǎng)精蓄銳,正該擔當攻堅之任。不然就太不公平了?!?/br> “這話倒也是?!眲⒂鳇c點頭,“你我看李節(jié)度使去?!?/br> 李漢瓊問明來意,面有難色。如果當初是讓曹翰主攻西北,一下派定了,倒也無話可說,現(xiàn)在再來調(diào)動,曹翰當然會不服,因而不肯答應(yīng)。 “話是不錯!不過也要曹觀察使同意才行。” 李漢瓊當即派一名衛(wèi)兵,將曹翰請了來。一說經(jīng)過,曹翰就冒火了。為什么不跟他人換,要跟自己對調(diào),莫非看得他這個觀察使,地位低于節(jié)度使,就好欺侮? 曹翰為人深沉,就拿這個觀察使地位不如節(jié)度使高的理由來駁他?!坝^察使班次在節(jié)度使之下,理當就易。”他說,“而況我的部隊都部署好了,何能再加調(diào)動?” “曹兄,”劉遇拱拱手說,“大局為重。我的兵,不如你的多而且精,我攻不下來,豈不也誤了大事,也連累你的功勞?” “你攻不下來,我就能攻得下來了?”曹翰盡自搖頭,“據(jù)我知道,貴軍攻防的工事,還未動手構(gòu)筑,我哪方面卻都已齊備。這樣一調(diào)動,你們撿個現(xiàn)成,我的弟兄服雙倍的勤務(wù),這是公平的嗎?” “這不用擔心?!笔帆暡遄欤拔覀兛梢耘傻苄謳筒苡^察使的忙。” 這話說得更不中聽,明明是撿便宜,反倒說幫他人的忙!曹翰便冷冷地答道:“謝謝!我們忙過了,不需要人家再來幫忙。” “李將軍,”史珪便向李漢瓊大聲說道,“你是攻城都部署,請從全面著眼,重新調(diào)配?!?/br> 李漢瓊有什么辦法?苦口勸解,曹翰絲毫不讓。事實上劉遇和史珪的要求,極不合理,很難博得他人的同情,所以對于曹翰的強硬態(tài)度,亦沒有什么人說他不對。 不久,御駕到達太原城下,召集諸將,垂詢軍情。劉遇又提出要與曹翰對換戰(zhàn)斗位置的要求。 “此非臣畏難圖易?!眲⒂鍪芰耸帆暤膽Z恿,話說得很漂亮,“臣部實不如曹翰所部精銳。如果三城皆破,唯獨西北一隅不破,劉繼元負隅頑抗,即或能夠降服,我軍死傷必多。此是臣為大局著眼,絕無私意。” 話說得似乎有道理,皇帝便私下召曹彬問計。曹彬認為軍中和諧最要緊,而曹翰攻西北,則又確比劉遇有把握,所以調(diào)換一下是必要的。至于曹翰內(nèi)心不服,不妨由皇帝格外假以辭色,作為一種彌補之計。 皇帝欣然接納,親筆寫了一封手札: 諭曹翰:卿智勇無雙。太原西北面,非卿不能當也??杉慈张c劉遇對換。朕佇候捷報,不吝美酒為卿與所部慶功。勉之,重之! 太平興國四年四月十五御筆 這封御札到達曹翰手中,感奮代替了憤懣,當天就與劉遇換了防,然后進謁御營,請示機宜。 “我已經(jīng)去視察過了?!被实壅f道,“西北一面,城墻厚,敵人多,確很難攻。曹翰,你向來用兵,多出奇謀,不知道你預備如何下手?” “是!”曹翰答說,“臣蒙委任,自當竭力,但期陛下不責臣以速效?!?/br> “噢,”皇帝問道,“你打算要多少日子?” “臣要十日工夫。” “好!”皇帝很快地許諾,“準定十日以后,同時發(fā)動,大舉攻城。但愿一鼓而下,遷延日久,苦我太原百姓,我所不忍。” 于是曹翰回營,立即下令,構(gòu)筑土山。這座山要比墻來得高,居高臨下,才能控制局勢。 這十天之中,夜以繼日,挖土堆高。城中當然了解他的企圖,不斷用強弓硬弩發(fā)射。曹翰不能不變更戰(zhàn)法,先構(gòu)筑一道木墻,派遣精壯士兵,手持盾牌,防守木墻。構(gòu)筑土山的工事,就在木墻后面進行,格外顯得吃力。 到第九天上,土山終于筑成,卻不拆木墻,移到山頂,在木墻上開了好些口子。墻后架設(shè)床子弩,鱗次櫛比,俯視著太原西北城墻,墻內(nèi)就是晉陽宮,從木墻口子內(nèi)試射弩箭,竟能到達晉陽宮殿廷,證明這座土山,對北漢確是極大的威脅。 于是皇帝將御營由汾水東岸移到太原城南,帶著曹彬巡視陣地。但見太原四周,已團團挖出一道深溝,溝邊士兵密布,形成一道人墻。這不必用武,困也將劉繼元困死了。 “幾番征北漢,都以無功而返。”皇帝向曹彬說道,“此固有不得已的苦衷。十國未平,外患堪虞,不得不留北漢,作為屏障,以阻契丹南下。如今情勢大不相同,九國皆平,豈能留此彈丸之地,阻我一統(tǒng)之業(yè)?而況劉繼元蔑絕倫理,苛征暴斂,民怨沸騰,就沒有大兵討伐,北漢亦無久存之理。這番意思,只怕劉繼元想不明白,負隅頑抗,徒苦百姓?!?/br> “陛下垂諭,顧慮深遠。何不明白曉諭劉繼元,勸他早日歸順?” “是要這樣做。你與扈從的學士去商量,看看在招降詔旨中,應(yīng)如何措辭,方能得體而動聽?” 曹彬領(lǐng)了旨意,當即擬了一通很懇切的文書,呈上御案,皇帝親自謄寫,成為手詔,縛在一支響箭上,射入城中。北漢守城的士兵拾到,層層上達,很快地到了劉繼元手里。 拆開一看,自然驚心動魄,所好的是,宋師寬了三天限期,按兵不動,還有從長計議的機會。 于是劉繼元召集諸將會議,首先就問建雄軍節(jié)度使劉繼業(yè),應(yīng)戰(zhàn)應(yīng)降? 劉繼業(yè)深諳韜略,自然知道太原已成外無援兵、內(nèi)無糧草的絕地,萬難久守。不過自己雖然姓楊,世受劉氏之恩,而且賜姓為劉,亦算宗室,當然沒有主降的道理。 “臣唯竭力盡命而已?!?/br> 這表示要做一個忠臣,但對局勢是抱著悲觀的。其他的人,大致亦是如此,看樣子只不敢將“投降”兩字說出口。 唯有永清軍節(jié)度使范超不同——此人曾經(jīng)奉命殺害劉鈞的皇后,是劉繼元的親信。這時候出班陳奏,有一套極其慷慨激昂、富有忠義之氣、溢于言表的話說。 “官家休得煩心!”范超用充滿了信心的聲音說,“太原雖小,固若金湯,何況盧駙馬已自代州向遼國告急。想我北漢乃是遼國的屏障,遼主絕無坐視之理,援軍必已在途,只要守得住,必有轉(zhuǎn)機。至于宋軍兵將數(shù)十萬,看來聲勢浩大,其實大而無當,反成累贅。糧食供應(yīng),豈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者,目前已是清和四月,轉(zhuǎn)眼炎夏,宋軍都屯在草地上,日曬雨淋,毫無遮蔽,就是鐵打的也禁不住。所以只要堅守,情勢必定一天比一天于我有利。到得宋軍糧草不繼,人困馬乏,不得不退師之時,我軍乘勝追擊,與遼軍里外夾攻,怕不殺他個落花流水?” 劉繼元聽得這話,越想越有理,越想越歡喜,喜滋滋地問道:“范節(jié)度使的這番看法,大家以為如何?” 大家相顧無言,只有劉繼業(yè)開口:“我算得到,敵人亦算得到。從來圍城必留缺口。三面迫緊,被圍者自然向缺口尋出路。如今宋軍四面長圍,不合兵法。想宋軍之中謀臣如雨,猛將如云,豈見不到此?以臣愚見,實未可樂觀,反啟輕心。” “那么,”范超大聲責問,“以劉節(jié)度之見,是束手被擒呢,還是開城投降?” 劉繼業(yè)平靜地答道:“盡人事而后聽天命?!?/br> “我卻不信。”范超向上說道,“臣不才,明日黎明,愿乞官家五百精騎,出城一戰(zhàn),也教宋軍知我北漢有人?!?/br> 將領(lǐng)自告奮勇,劉繼元不能壓他的銳氣,當即準他以所部精兵,出城突襲。同時許諾,若能克敵致果,打個勝仗,顯顯北漢的威風,不惜重賞。 第二天黎明,范超開東門出擊。劉繼業(yè)得報,便下令助戰(zhàn)。在城上集中士兵,手持硬弓,張弦待發(fā),一則掩護,再則防備范超如果不敵,宋軍追擊城下時,可以阻擋。 哪知范超別有用心,匹馬當先,直到壕邊,大聲喊道:“宋軍聽著!請主將出來答話?!?/br> 守在壕邊的一個軍頭,見范超的服飾,是一員大將,卻又箭不上弦,刀不出鞘,不似要打仗的樣子,便不敢造次,隔壕問道:“你是北漢的什么人?” “我乃北漢宣徽北院使、永清軍節(jié)度使、檢校太保范超?!?/br> “是了!你請等著?!?/br> 于是那個軍頭親自去報告軍情。攻東面的是崔彥進,得報頗為疑惑。范超是劉繼元的親信,他是知道的,只不知來意如何??赡苁谴韯⒗^元來談判投降的。果然如此,那就太妙了。 因此,崔彥進一面飛報御營有此情況,一面由親信衛(wèi)士保護著直馳壕邊,來與范超答話。 未曾接談以前,先由原來的那個軍頭說明崔彥進的身份:“來將聽清,我大宋河陽節(jié)度使崔將軍出陣,有話快說!” “原來是平蜀的崔將軍。馬上非細訴衷曲之處,請崔將軍放下跳板,容我過壕輸誠如何?” 崔彥進先不答話,見他身后有四五百騎兵,腰掛弓箭,手持長槍,一個個顯得很剽悍的樣子,如果跳板放下,對方?jīng)_了過來,豈不吃虧? 正在躊躇之際,范超又高聲說道:“將軍不必多疑,只我一個人過壕。” 崔彥進聽這一說,有了計較。先下令戒備,用弓箭指著范超的騎兵,同時在壕邊張起絆馬索——如果范超單騎過來,可以從容躍過;倘或大隊騎兵沖到,絆馬索一繃緊,就會落入壕溝,這個布置是萬全之計。等諸事齊備,方始放下跳板。 這時在東門城樓上的劉繼業(yè)看出異樣來了,范超單騎過壕,騎兵不動,這不是去投降嗎?轉(zhuǎn)念到此,既驚且怒,當時心生一計,傳下令去:開弓放箭,只射范超那五百騎兵的馬足。不必真射,只要驚擾。 他的部隊訓練極精,執(zhí)行命令,十分確實。當時暴聲應(yīng)諾之余,隨即放出一排箭去。范超的五百騎兵勒住了韁,在注視前方,不想后面起了變化,受驚了的馬,或者昂首長嘶,或者四蹄騰綽;馬上人不明究竟,不自覺地松開了韁繩。 而就在這時候,第二排箭又到。受驚了的馬,如脫弦之箭,掀開蹄子,往前直沖。 變生不測,宋軍大驚。崔彥進趕緊回馬,一面大喝:“拿住這個惡賊!” 崔彥進左右的衛(wèi)士,一擁而前,將范超從馬上揪了下來。他大驚急喊:“我有話說,我有話說!” 此時如何能容他從容陳詞?先捆起來再說。而那五百騎兵卻真冤枉,前進無路,后有利矢,不是為劉繼業(yè)射殺,便是為宋軍一擋,墜馬入溝,不死即傷。落荒而逃的,十不得一。 亂糟糟一場誤打誤殺,很快地平定了。宋軍雖打了個勝仗,但崔彥進卻很不高興,自覺中了范超的詭計,差點送命。越想越氣,便將他提到中軍大帳,親自審問。 “你是不是真的叫范超?” “崔將軍,”范超痛心疾首地說,“我是一片血忱,歸順大宋,如何不以禮待,倒這樣對待我?” “對待你錯了嗎?”崔彥進瞪著眼說:“你是詐降!想騙我放下跳板,你的騎兵可以趁勢沖過來。好陰險!” “冤枉啊冤枉!”范超捶著胸說,“崔將軍,你倒想想:第一,我手無寸鐵。第二,狹狹一條跳板,僅容單騎,大隊人馬,怎么沖得過來?第三,我眼睛不曾瞎,我部下的眼睛也不曾瞎,難道看不見壕邊嚴陣以待,自己沖上來送死?” 三條理由,條條充足,崔彥進想想,覺得自己倒似乎真的有些冤枉了他?!暗?,你的騎兵,怎么無緣無故沖了過來呢?”他問。 “怎說無緣無故?崔將軍沒有看見城樓上在放箭?馬受了驚,自然控制不住?!狈冻葱牡卣f,“這明明是劉繼業(yè)發(fā)現(xiàn)了我要歸順,有意放箭搗亂?!?/br> “原來是劉繼業(yè)!” “是?。∥也桓腋f破。將軍應(yīng)該想象得到,當時如果助我一臂之力,多放跳板,取消絆馬索,我那五百弟兄,何至于死傷如此之慘?崔將軍,你也上了劉繼業(yè)的當了?!?/br> 崔彥進心想,這確是自己在陣前估量情勢不夠正確,以致缺乏接應(yīng)。如果讓皇帝知道了,會加責備,那就說不得只好將錯就錯了。 “范超,你那篇鬼話想哄誰?明明是詐降作奇襲,說什么一片血忱,歸順大宋!左右,拿他推出去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