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君皺了皺眉頭，“盡來些搗亂的人，你過去，把他們趕走！”

    那宮人猶豫了一瞬，“可奴才畢竟是下人，不好如此啊?！?/br>
    賢君瞪了他一眼，親自走上前去，身后侍候的宮人連忙跟上。

    賢君慢慢走了過去，那少年聽見腳步聲，轉(zhuǎn)過頭來，賢君還未說話，便被從樹叢之中突然冒出的一人撞到，他心頭一跳，連忙往后退了一步，而那冒失之人卻摔倒在地，四腳朝天，賢君厲聲道：“哪來的奴才，給我打！”

    薛跡連忙過去將薛晗扶起來，只見他手中還捧著一只幼鳥，可那些人已上前來將薛晗按住，薛跡伸手?jǐn)r住，道：“這是新入宮的薛侍卿，不知沖撞了哪位貴人，即便依著宮規(guī)要罰，也沒有下人動手的道理吧?！?/br>
    賢君難以置信地看了地上人一眼，他沒想到方才竟認(rèn)錯了人，這個冒失鬼竟才是新入宮的侍卿。

    方才要動手的宮人聽得此言也忙收了手，賢君身邊近侍道：“這是賢君。”

    薛跡想起前日那公公說的話，心里已是有了打算，只將眼前困境度過便是，絕不可再起沖突。

    可賢君方才被沖撞，焉能忍下這口氣，他瞧著那答話之人，“你又是何人？既然知道了本宮的身份，卻不行跪拜之禮？”

    薛跡捏緊手指看著他，又看向一旁懼怕不已的薛晗，只能掀起衣擺跪了下去，“見過賢君，在下是薛侍卿身邊媵侍薛跡，方才侍卿沖撞，實為無心之過，望賢君寬宥?！?/br>
    原來是媵侍，可方才他遠遠看著，只覺此人身姿氣質(zhì)皆為上等，比這莽撞的主子更讓人眼前一亮，賢君起了厭棄之心，“新入宮的侍卿不懂規(guī)矩，本應(yīng)處罰，可本宮仁善，自然不好與之計較。你既然是媵侍，便替他受罰便是?！?/br>
    薛晗聞言，連忙起身，“要罰就罰我吧！”

    賢君更怒，“什么你你我我的，入了宮連規(guī)矩都不知?！?/br>
    薛跡按住薛晗的胳膊，眼神示意他不可再胡來。

    賢君往身邊看了一眼，他身邊便有人走到薛跡身前，伸手便欲掌摑。

    “住手！”

    長寧見前面一群男人，本不欲上前，可卻見有人要動手，中間那人跪地挺直，那巴掌還未落下，便被她出聲制止，賢君未曾想到這般巧合，自己施刑的場面竟被她看見，又怕她處罰，忙跪在地上，“見過陛下?！?/br>
    那是薛跡第一次見到李長寧，她衣袍的裙擺從他手邊掃過，語聲極其溫和，可說出的話卻讓賢君變了臉色，“朕剛來御花園，賢君便給了朕一個驚喜，不如朕讓人去請君后過來，一同觀賞？”

    賢君身子一抖，君后執(zhí)掌后宮，平日里又最是厭惡君卿之中責(zé)罰宮人，只怕他來了，定要治自己的罪，忙辯解道：“方才是薛侍卿沖撞了臣侍，臣侍險些摔在地上，一時沖動，這才……”

    長寧這才將眼神落在跪著的人身上，“抬起頭來。”

    薛跡抬起眼眸，這才看清她的容貌，她雖穿著玄色的裙袍，卻并未讓人生出畏懼之感，與方才的聲音一樣，她容貌清麗秀致，在他臉上仔細(xì)看了看，“還好未有傷。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罷，各自回宮反省，賢君回宮抄寫宮規(guī)十遍，明日讓人交到朕那里，還有你?！?/br>
    賢君見連長寧都認(rèn)錯了人，怕她對薛跡上心，忙往地上一指，“陛下，這才是薛侍卿，那只是他身邊媵侍。”

    長寧見跪著的那人頭快低到地上，身上的錦袍更是被土滾了一圈，忍不住輕笑出聲，又看著一旁跪著的薛跡，“你們?nèi)私猿瓕懯榘伞！?/br>
    佩蘭在紫宸殿中守著，見長寧從御花園回了來，眉眼輕彎，像是心情極好，不解地問上一句，“陛下上次從御花園回來，遇見了昭卿和賢君，可是頭疼不已，今日倒是心情正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長寧坐在龍椅上，輕笑道：“朕只是覺得，宮中歲月長，有時候看這宮中男子爭風(fēng)吃醋，也頗有意思。雖是爭寵，可心中想什么都擺在了臉上，這日子也就不會那么難熬?！?/br>
    佩蘭也跟著笑了笑，道：“那陛下今晚要歇在何處？”

    長寧有一半的時日獨寢，這其中也會有幾日去立政殿或是清涼殿。

    “去立政殿吧。”

    佩蘭命人傳旨過去，而御花園那出鬧劇，早已經(jīng)傳到了立政殿里。

    玉林輕嗤一聲，“賢君如今愈發(fā)不成體統(tǒng)，蹲守在御花園里巴巴等陛下過去，如今更是當(dāng)眾處罰新入宮的侍卿，聽說陛下訓(xùn)斥了他幾句，想來這幾日他也能收斂一些。”

    蕭璟將手中書卷放下，卻是問道：“那替主受過的媵侍叫什么？”

    玉林不懂他為何會問起這人，“說是叫薛跡，是薛侍卿庶出兄長，殿下怎么問起他來了？”

    蕭璟隨口道：“宋子非雖行事狂妄，但也知不能對侍卿動手，可他這樣不顧身份，令人掌摑一名媵侍，卻也失了體統(tǒng)。必然是他覺得那人存了威脅，這才動手?！?/br>
    第6章 侍奉   薛跡看著帷幔輕輕落下，他是媵侍……

    “那可要奴才留心此人？”

    蕭璟不在乎地笑了笑，“是宋子非拿他當(dāng)威脅，又不是本宮。不過是媵侍，本宮若是想介意，這后宮中這么多人，又介意得過來嗎？”

    玉林又想起宮人議論的事，“聽說那薛侍卿見了陛下，嚇得連頭都不敢抬起來，最后又捧著那幼鳥回了承恩殿?！?/br>
    “看來倒是個心思單純的人，只不過這樣的人終究還是不適合活在這深宮之中?！?/br>
    蕭璟看了外面天色，有些昏暗，似乎是風(fēng)雨欲來，“陛下既然今晚要過來，就提前去請吧，雖有御輦，但也怕受了寒氣?！?/br>
    玉林嘆聲道：“殿下您對陛下這份心，究竟何日才能讓她明了？”

    蕭璟嘴角掀了掀，“如今舅父已經(jīng)對本宮起了猜疑，若只求情愛，將她的性命放在腦后，這情意也淺薄得很?！?/br>
    玉林擔(dān)憂道：“可到最后若是蕭家贏了，陛下便岌岌可危。但若是陛下贏了，到時被清算的不只是蕭家，還有您?。　?/br>
    蕭璟眼眸漸深，他腦海中全是往日和她恩愛的場景，雖然短暫，只有數(shù)月，可足以慰藉此生?！叭羲惺拢乙嗖粫毣?。若最后贏的是她，我也不會后悔?！?/br>
    夜間，外面雨聲淅瀝，而內(nèi)室里，長寧卻睡不安穩(wěn)，她被噩夢纏繞，掙脫不開。

    長寧頭上滿是汗珠，蕭璟扶住她的肩膀，不住喚著她的名字，她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大口喘著氣。蕭璟伸袖幫她將額上的汗珠拭去，可她卻一把推開了他，蕭璟的背硌在床欄上，長寧眸色泛紅，她的寢衣已經(jīng)被汗浸濕，她抱緊自己的膝蓋，“別碰我?！?/br>
    蕭璟怔怔地看著她，“阿若……”

    這舊日的稱呼，如今成了長寧心頭的刺，長寧喚了宮人進來，她赤著腳從蕭璟身旁繞了過去，避他如洪水猛獸。

    守夜的宮人聞聲匆忙進來，長寧已經(jīng)將衣袍披上，“朕要回紫宸殿歇息?！?/br>
    宮人忙蹲下服侍她將鞋襪穿好，佩蘭守在外面，也聽到了方才內(nèi)殿傳來的的動靜，可她是女史，不便進去。沒過一會兒，便見長寧走了出來，她長發(fā)散落肩頭，神色中有不易察見的脆弱。

    佩蘭扶著長寧上了輦車，外面雨仍在下，她回頭間，見蕭璟追了出來，可他只是站在檐下，無力地看著她離去。

    長寧回了寢殿，佩蘭想服侍她就寢，長寧卻揮手讓她下去，佩蘭只能退了出去。

    身上的寢衣濕冷，可她心中更冷。夢中場景太過真實，儼然就是昔日發(fā)生過的。

    那時她十六歲，初登帝位，念著被押在宗正寺的長平，母皇臨終之前不許她將長平放出，她也只能依從命令。而長平被關(guān)押了近一年，半瘋半醒，見了她便出言嘲諷，罵她同蕭家的人狼狽為jian。

    她將守著的人都屏退，“皇姐最近可還好？”

    長平吃吃笑著，“你如今是皇帝，你搶了我的位置，不知道每晚睡得可還安穩(wěn)？還有你那個枕邊人，蛇蝎一樣的男人，虧我以前還覺他溫善，是他一手扶你上位，若不是他在背后動了手腳，你怎么可能坐上帝位！”長平握住她的肩膀，逼近她，“你放我出去，我們才是姐妹，我們才是李家人，他蕭胤殺我生父，這仇我必報之，到時候我同你一起掃平蕭家。這皇位還是你坐，我不跟你搶，只要你放我出去……”

    她只當(dāng)長平瘋了，跌跌撞撞離開，而回宮之后，長平的話卻在她腦海中回蕩，她想立刻去找蕭璟。她同蕭璟新婚三月，正是如膠似漆之事，她不信長平所說?？闪⒄罾飳m人都退了下去，她有些疑惑，慢慢靠近宮室，卻聽見有人在說話。

    是太后的聲音，他一字一句對蕭璟道：“當(dāng)初是你說李長寧性情溫軟，比起長平易于控制，可你現(xiàn)在是沉浸在溫柔鄉(xiāng)里了嗎？”

    而那個回話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這些時日她都歇在立政殿，纏綿悱惻時，他在她耳邊喚著她的乳名，而現(xiàn)在，那個聲音卻又極其陌生。

    “那舅父呢？您對先皇難道就沒有一絲夫妻之情，可你我都知道，這微弱的情意比起蕭家的大事又算得了什么。這宮里遲早會進新人，我現(xiàn)在做的這些，不過是讓她對我難以放下罷了?！?/br>
    原來這些時日的恩愛，不過是她一廂情愿，是一場利用。長平說的竟也是真的，母皇臨終之前，怕是知道蕭家和君后的野心，母皇不讓自己放出長平，其實是為了保護她。

    而這個夜晚，不成眠的還有幾人。

    賢君扶著酸楚的手腕，一邊在心頭咒罵，不過是個小小的侍卿和媵侍，倒讓他在陛下面前失了臉面，這口氣他絕不會就這么吞下。

    他身邊媵侍在一旁侍奉著筆墨，小心翼翼道：“主子若是累了，便去歇著，余下的就讓侍代勞?！?/br>
    賢君白他一眼，“陛下可是識得本宮字跡的，之前寫的幾副字聯(lián)還請陛下看過，你替本宮？那不是讓本宮又被陛下訓(xùn)斥?！?/br>
    他也不好再說什么，更不敢偷懶，只看著賢君寫著寫著，撐著頭睡著了。

    承恩殿里，寧兒將那幼鳥放進籠里，喂了它些水喝，他又將燭花一一剪去，殿里頓時亮了一些。

    將沏好的茶放在薛晗和薛跡手邊，又對薛晗道：“主子若是累了，就先歇一會兒，不著急的。”

    薛晗眼都睜不開了，將手邊的茶端起，仔細(xì)吹涼，一口飲盡。見薛跡話也不說，從回來便開始抄寫，連晚膳都沒用。今日畢竟是他闖禍才連累了薛跡，薛晗傾過身來，輕聲道：“兄長也飲些茶，用點點心吧?！?/br>
    薛跡并不理睬他，薛晗被他冷著，頭慢慢縮了回去?？伤ü蛇€沒沾到椅子上，便見薛跡停了筆，而后起身去偏殿沐浴。

    薛晗愣在原地，這么快便寫完了？而他還有五遍要抄，薛晗往自己額上輕拍一記，又繼續(xù)寫了起來。

    第二日午間，那幾份宮規(guī)被放到長寧的手邊。

    長寧昨夜沒有睡好，她撐手輕揉眉心，“又是奏折嗎？”

    佩蘭笑道：“陛下忘了，您昨日罰了賢君他們。”

    她不過是隨口說出的，并沒有放在心上，伸手拿起一張，這字跡是賢君的，當(dāng)朝顏體盛行，許多世家公子都習(xí)顏體，賢君自然也不例外。她又拿起一張，佩蘭道：“這是薛侍卿寫的，聽說薛侍卿書畫俱佳，奴婢看著這字倒也確實不錯?！?/br>
    長寧將手邊的奏折拿到一旁，倒也認(rèn)真看了起來，賢君的字初時工整，其后卻像是犯了懶。這薛晗的字倒是從始至終沒有變過。長寧又讓她將另一摞拿過來，連佩蘭也在嘀咕，“這薛媵侍的字……”

    薛跡的字，行筆輕盈，虛實變化之處十分精妙，她仿佛能從這筆畫收勢之中看出他心中不平來，昨日見他時，他雖是跪著，可肩背挺得筆直，倒是個倔強性子。

    佩蘭笑道：“旁人罰抄宮規(guī)，都是中規(guī)中矩，可這薛媵侍卻用了行書，陛下可要罰他重抄一份？”

    長寧拈起一張，讓她把其他的都拿走，“朕又不是真的想懲戒他們，這宮規(guī)冗雜，抄過便是?！?/br>
    佩蘭笑了笑，“陛下仁厚，是這些君卿的福氣。”

    長寧拿起奏折，在她頭上輕敲一記，“連你也學(xué)會恭維了。”

    轉(zhuǎn)眼又是幾日過去，關(guān)侍卿關(guān)行云已經(jīng)侍寢，不少的賞賜送到了承恩殿西殿。

    寧兒往外張望著，心中忍不住羨慕之情，眼看初七便到了，可薛晗心頭卻如臨大敵。

    他在房中來回踱步，薛跡坐在桌前，看的眼都暈了，他皺著眉道：“你就不能停下來坐著？”

    薛晗從善如流，坐到他跟前問道：“那日我沒敢看，陛下她生得什么模樣，可是威風(fēng)凜然，讓人望而生畏？”

    薛跡想起那日在御花園中見到李長寧的情景，她笑時如芳菲初綻，唇角梨渦輕淺，看上去倒并非是個冷面無情之人。

    那是她明明還在輕斥幾人，可卻不知想到什么，她竟笑了起來，薛跡抬起的眼眸不敢相觸，低了下去。

    薛晗的手指在他面前揮了揮，“兄長，兄長……”

    薛跡回過神來，將他的手打開，瞧見他這般膽小的模樣，故意道：“是啊，皇帝她不怒自威，你若是不好好侍寢，說不定會被拖出去重罰！”

    自從薛跡不許薛晗多食，他明顯瘦了許多，去了圓潤，容貌精致之處漸漸顯露，可他人一畏縮，便讓這分顏色大減。

    侍寢前一日，便有尚寢局的公公過來教導(dǎo)，薛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薛跡倒是面不改色，可耳尖卻紅了一片。

    那公公教導(dǎo)完，又同薛晗行禮，“侍卿是個有福氣的人?！?/br>
    薛晗不知這福氣在哪兒，他只覺得這禍?zhǔn)碌故强靵砹恕?/br>
    還未到晚上，他就被宮人帶到湯池之中沐浴，沐浴之后身上穿寢衣都與以往不同，好像太單薄了些。

    他心中忐忑，聽聞外面宮人喚了聲陛下，他的腿便軟了下去，還沒見到人便跪了下去。

    薛跡在他身后，也只能跟著跪了下去。

    薛跡看著帷幔輕輕落下，他是媵侍，應(yīng)在內(nèi)室中守著，可一想到里面正發(fā)生什么，他還是有些不自在，閉著眼眸只將以往看過的醫(yī)書重溫一遍，靜心凝神。

    宮中男子初次侍寢，皆有不足之時，尚寢局的公公也曾講過，只說陛下定會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