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天子之儀,不怒自威! 豫王妃本來都已經(jīng)站了起來,聽得一問,又嚇得再次跪下去,“竹、竹橋被蟲蛀了,兒媳已經(jīng)讓人,把……、把那些蠢奴才看押起來?!辈桓胰タ次涞?,慌亂看向阿沅,急道:“三皇妹,我早就說了,一切都任憑你處置!” 阿沅還沒開口,武帝先道:“處置什么?全都一律打死!”側(cè)首吩咐身邊的老太監(jiān),“繆遜,你去處置吧?!?/br> 繆遜嘴角勾了勾,應(yīng)道:“是?!?/br> 豫王目光閃爍、欲言又止,想要開口說幾句,但是又不敢逆了父親的意思,眼珠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浮起關(guān)心的笑容看向阿沅,“三皇妹,讓你受驚了。” 憑直覺,阿沅便覺得這個豫王不是善茬兒,加上自己又是冒牌貨,不敢隨便答話,只做余怒未消的樣子,淡淡“嗯”了一聲,“還好?!?/br> 漢語博大精神,一句“還好”,語調(diào)不同,意思也就截然不同,到底是真的“還好”,還是“還好沒死”,就憑當(dāng)事人自己去體會了。 豫王不好說什么,只在父親面前放低姿態(tài),“都是兒子的不是,沒有管教好府里的下人,鬧出亂子來,倒是驚嚇住了三皇妹。”又朝王妃喝斥,“本王把后宅都交給你,是怎么看家的?!回頭再慢慢跟算賬!” 隱隱的,把過錯都推到了王妃身上。 豫王妃當(dāng)眾被丈夫喝斥,背了黑鍋,不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還不敢辯,只得諾諾道:“妾身以后,一定會仔細(xì)教導(dǎo)奴才們的?!?/br> “罷了?!蔽涞鬯坪跣闹凶杂兄鲝?,淡淡道:“堂前教子、枕邊教妻,有什么話,回頭你們夫妻倆關(guān)起門來再說?!笨戳丝丛ネ?,“今兒是你的大喜日子,外頭一圈兒人等著,且出去忙吧。” 豫王不肯走,“兒子不忙,兒子陪父皇一起走?!?/br> “去吧?!蔽涞畚⑽⒉荒?,“你忙你的,朕陪小阿沅呆一會兒。” 豫王不敢違逆君父,又怕妻子性子綿軟不成事,等下再落了什么罪,因而朝她低聲斥道:“好好安撫三皇妹,等下父皇和三皇妹說什么,就是什么?!苯淮炅?,方才不甘心的欠身走了。 要說豫王府的下人已經(jīng)交給繆遜處置,阿沅這會兒也活蹦亂跳的,已經(jīng)沒什么事兒了。武帝拉著小女兒細(xì)細(xì)打量,問了又問,再三確認(rèn)道:“當(dāng)真沒事?不管有哪兒不舒服,都說出來?!?/br> 一副親爹替你做主的慈愛。 阿沅哪敢多說?哪敢在豫王府多呆?只盼馬上離開這個是非地才好,因而忙道:“沒事,就是嗆了幾口水,這會兒換了衣服清清爽爽的。” 豫王妃目光一閃。 這平日里飛揚(yáng)跋扈的刁蠻公主,今兒怎地這么好說話了?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武帝頷首道:“沒事就好?!迸牧伺呐畠旱募绨?,“今兒外面人多,父皇帶著你出去不方便?!痹诘顑?nèi)搜尋了一圈兒,視線落在睿王妃身上,“老六媳婦,好生陪著小阿沅,照顧好她?!?/br> 睿王妃應(yīng)道:“皇上放心,兒媳省得的?!?/br> 眼看眾人就要散開了,事情就要解決了,碧晴忽然擔(dān)憂道:“公主,奴婢瞧著你臉色不太好呢?!鄙裆辜?,“要不要……,叫大夫過來瞧瞧?” 阿沅抬眸看向她。 是不知道公主懷孕純關(guān)心?還是……? 武帝皺眉看向豫王妃,不悅道:“居然還沒有讓大夫診脈?!” 豫王妃一臉驚嚇,連連解釋,“叫了,叫了。方才圣駕過來,所以讓大夫暫時在外候著,這就讓傳進(jìn)來?!?/br> 白嬤嬤也是不放心,勸道:“是啊,還是瞧瞧最好?!?/br> 阿沅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不要瞎關(guān)心好嗎?面上還不敢流露出來,只得挺了挺身板兒,朝皇帝笑道:“父皇你看,我這不是好好兒的嘛?!?/br> 豫王妃冷眼瞧著,眸子里閃過一道疑惑之色。 方才也是,小姑子憤憤然的不要等太醫(yī)過來,急著回宮,當(dāng)時還以為她是在生自己生氣,怎么這會兒也……?看起來,倒更像是不愿意太醫(yī)過來。 這……,為什么? 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片段。 前幾個月,進(jìn)宮給婆婆葛嬪請安的時候,不知怎地說到這位任性小姑子,婆婆提了幾句,“昨兒去護(hù)國寺燒香拜佛的時候,差點(diǎn)把那小丫頭給走丟了?!闭Z氣不無譏諷,“整天嘰嘰喳喳、瘋瘋癲癲的,哪里有個姑娘家的樣子?還別出心裁扮作小子四處亂躥,也不怕被人說閑話……” 豫王妃的心思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滾了又滾,忽地靈光一現(xiàn),生出一個大膽驚人的猜測出來!難道、難道說,她不自覺的看了看阿沅的肚子,心念轉(zhuǎn)動飛快,當(dāng)即上前陪笑道:“是了,怎么能不讓大夫瞧呢?三皇妹別賭氣了?!?/br> 阿沅皺眉,“我說不用?!?/br> “哎呀,三皇妹還是小孩子脾氣?!痹ネ蹂荒樐鐞鄣纳裆?,卻不多說,便朝外面喊道:“大夫呢?快點(diǎn)進(jìn)來給公主瞧一瞧?!?/br> 阿沅連連跺腳,撒嬌道:“父皇,我要回宮?!?/br> 豫王妃已經(jīng)把王府的大夫叫了進(jìn)來,陪笑道:“三皇妹,好歹診個脈再走也不遲?!狈诺妥藨B(tài)解釋,“一則,確認(rèn)三皇妹沒事我才放心;二則,王爺若是知道大夫都不請一個,怠慢了三皇妹,只怕也是不依的?!?/br> 阿沅看了看她,冷笑道:“二皇嫂的意思,就是要把自己摘干凈嘛!” 豫王妃聞言笑容一僵。 阿沅本來就懷疑豫王府有鬼,此刻說什么,也不可能答應(yīng)在豫王府就醫(yī),因而咄咄逼人道:“二皇嫂放心,你看我現(xiàn)在活蹦亂跳的,好好兒的,回頭就算有個頭疼腦熱,也不賴你們。” 豫王妃的臉色更難堪了。 果然還是那個刁蠻任性的小姑子!!真真氣人! 可是皇帝一向偏心她,不好得罪,因而忍了一口氣,只朝皇帝說道:“皇上你看……”一臉為難之色,“兒媳也是好心,倒是叫三皇妹誤會了?!?/br> 武帝不動聲色的看著女兒和兒媳,眼里看似平靜無波,但卻沉默了一陣,才開口道:“罷了,小阿沅許是累了,讓人先送她回宮去吧?!秉c(diǎn)名睿王妃,“你陪著小阿沅回去,讓玉貴妃好好的安撫一下?!?/br> 阿沅深感皇帝爹的體貼,連連點(diǎn)頭,“是了,女兒想先回宮歇息一下?!?/br> 武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里閃過一道憂色,嘴里只道:“好生歇著?!比缓笃鹕?,領(lǐng)著赫赫攘攘的宮人們出去了。 阿沅逃出生天,在睿王妃的陪同之下回了皇宮。 玉貴妃聽說了豫王府的事,不由眉頭微蹙,“落水了?后來怎么處置的?” 阿沅回道:“父皇讓繆遜過去處置了?!?/br> “是啊,皇上素來最疼愛三皇妹了?!鳖M蹂幻嬲驹谄牌琶媲笆谭?,一面安撫小姑子道:“此次出了事,皇上當(dāng)即就讓繆遜過去查真相,必定不會讓三皇妹受委屈的?!?/br> 玉貴妃聽了這話便不再多問,繆遜,那是皇帝身邊最信任的心腹,皇帝既然派了他去,想必已經(jīng)早有安排。 總之,不會讓女兒白白吃虧就是了。 旁邊的睿王妃插話道:“三皇妹在豫王府受了驚,雖說現(xiàn)在天氣熱,不會受涼,到底池塘里面有寒氣,且不干凈,還是趕緊回去泡一泡熱水的好。” 阿沅忙道:“多謝六皇嫂關(guān)心。” 睿王妃打量了幾眼,小姑子的性子忽然變得柔和起來,倒是不習(xí)慣,只是這話不好說出來,笑道:“三皇妹越發(fā)乖巧可人了。” 玉貴妃看了看小女兒,抬手道:“你先回去,這件事你父皇自會處置的?!?/br> 阿沅心里不由嘆氣。 處置?處置什么???母親你只當(dāng)是有人陷害我,讓我落水,卻不知道我早就珠胎暗結(jié),這里面的陰謀算計(jì)多了去了。 豫王府既然有心算計(jì),就必然準(zhǔn)備好了脫身之法,鬧到最后,不過死幾個奴才罷了。畢竟從明面上來說,只是豫王府的橋被蟲蛀了,“碰巧”讓小公主落了水,算不上什么大的過失。 最終結(jié)果正如阿沅猜測的那樣,豫王府死了幾個奴才,以及……,豫王和豫王妃被皇帝狠狠訓(xùn)斥一通。 然后豫王府給受驚的meimei賠了許多禮物,樣樣價值不菲。 當(dāng)然那是后話了。 而此刻,阿沅正瞇著眼在木桶里泡澡,泡了又泡,直到感覺胸悶氣短,才起身出了浴桶,擦干穿了中衣,渾身軟綿綿的出了浴房。 正在放松神經(jīng),就被一道晴天霹靂給驚呆了! 外面一陣腳步響動,白嬤嬤進(jìn)來回道:“公主,皇上不放心你,派了太醫(yī)院的院首姬公子過來,給你切一回平安脈?!?/br> 阿沅斷斷沒有想到,皇帝爹早就起了疑心,之前只是哄自己回宮而已,這不……,一轉(zhuǎn)眼就把太醫(yī)給派了過來。 怎么辦?怎么辦啊?! 在豫王府,還可以假裝生氣不看大夫,借皇帝爹去壓制豫王妃,現(xiàn)在親爹關(guān)心女兒,自己可沒有辦法再推辭了。 阿沅無計(jì)可施,木呆呆的,由著碧晴她們給自己穿了外衫,梳了頭,打扮收拾妥當(dāng),然后坐在綃紗屏風(fēng)后面。 “姬公子請。”白嬤嬤在外面引導(dǎo)道。 “這里嗎?”一個清雅悠緩的年輕男子聲音,不疾不徐的。 陽光之下,隔著半透明的綃紗屏風(fēng),能夠看到一個身量欣長的男子影像,在屏風(fēng)端頭的凳子上坐下了。 白嬤嬤走了進(jìn)來,將阿沅的手腕搭上帕子,放在屏風(fēng)口的高凳墊子上,然后喊了一聲,“姬公子請。” 阿沅的心宛若春雷一般,“咚咚”亂響。 下一瞬,感覺到幾點(diǎn)溫柔的手指尖放了上來,搭在自己的脈搏上,還細(xì)微的調(diào)整了下位置,然后停住不動。 隔著屏風(fēng),看不到那年輕的姬公子是何表情。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方道:“請公主殿下?lián)Q另一只玉手?!?/br> 阿沅嘆氣,認(rèn)命了。 想來姬公子雖然年輕,但卻是太醫(yī)院的院首,醫(yī)術(shù)肯定不能比自己差,更不能切不出喜脈來。茫茫然之間,被白嬤嬤換了一只手放上去,還是溫柔的指尖落下,微調(diào)位置,切脈,接著又是一陣無聲沉默。 白嬤嬤一貫的啰里啰嗦,絮絮道:“我也說請?zhí)t(yī)過來瞧瞧,才放心的,還是皇上心疼咱們公主,想的這般細(xì)致?!崩^而擔(dān)心問道:“怎么樣?姬公子,公主落水沒有受寒吧?” “無妨?!奔Ч勇曇羝胶?,聽不出一絲一毫波瀾,淡淡道:“到底是大夏天里不要緊,只是也不可以大意了,待我回去開幾副溫和的方子,給公主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就好了?!?/br> 溫和的墮胎方子嗎?阿沅繼續(xù)嘆氣。 心下明白,他這是在有意替自己遮掩臉面,亦是為他避禍,畢竟怎么處置不由他說了算,還得回稟皇帝才行。 若是皇帝要留呢,那就隨便開個調(diào)補(bǔ)的方子。 若是皇帝要去掉這塊孽種,自然就是墮胎藥了,甚至……,滅了自己。 話說得滴水不漏。 果不其然,那姬公子站起身來說道:“公主的病,皇上那邊還掛念著,微臣先過去回稟,稍后就讓人送藥過來?!?/br> 雖然先稟告皇帝,再送藥方,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奇怪,但是阿沅身體沒事,白嬤嬤等人都沒有疑心,客客氣氣送了姬公子出去。 阿沅呆呆的,等待著皇帝給自己判刑。 而太醫(yī)姬公子,則邁著和往常一樣平緩的步伐,神色淡然,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朝著金鑾殿緩緩走去。 進(jìn)了大殿,行了禮,將公主的實(shí)情回稟了一遍。 “懷胎三月?!”武帝聞言勃然大怒,朝下指道:“姬暮年,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姬暮年平靜回道:“微臣確診無誤?!?/br> “確診無誤!確診無誤!”武帝連著念了兩遍,心情暴躁的在大殿內(nèi)走來走去,氣得想砸東西!抓了一方玉石擺件舉到半空,卻又緩緩放下,鬧出動靜來,豈不叫別人起疑?小女兒的名聲可就全完了。 可是現(xiàn)在……,也完了! “好一個確診無誤?!蔽涞勐曇絷庼?,花白的胡須微微發(fā)抖,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似的,最后頹然的坐在椅子里面,“朕的小阿沅……” 姬暮年感受著皇帝的憤怒、悲傷、無奈,靜靜站在一旁。 過了許久,武帝方才揮了揮手,“你先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