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爭起貢院
今年的菊園詩會,因為古浩天的四首菊花詩而名噪一時,文人雅士,青樓楚館,無不傳唱,連帶著古浩天和王倫的斗詩故事,也被人們傳遍了大街小巷。 高升客棧這幾日也是訪客不斷,但他們都赴了個空。此時的古浩天卻在梁山的后街里,逛逛街、看看訓練、讀讀東坡文集,過著悠閑的日子。 原來菊園詩會的次日,顏俊卿送來了《東坡文集》時,提醒說,如今他可是濟州名人,要他做好應酬各路來訪的準備。古浩天一聽頭就大了,看看反正放榜時間還長,而且梁山距此也不遠,便逃也似的回來了。 暫不論古浩天的悠閑生活,且說那濟州貢院里頭,這幾日一眾考官卻是忙的旰食宵衣。大伙兒圍著幾千張考卷,沒白天沒黑夜的忙碌著。 “這等文字功底也來參加鄉(xiāng)試,真是誤人功夫?!?/br> 這時,一個閱卷的官員,拿起一份試卷看了幾眼,不屑的說了句,便把扔到了一旁的竹簍里。 “何等試卷,讓劉兄如此不屑?!?/br> 而此時剛好有一個巡查的官員經(jīng)過,他好奇的拿起那份卷子,看了起來。 只見他看著看著,神情漸漸的深沉,并且還找了一處座位,坐下來靜心閱看了起來。 “時兄,這等劣卷如何看得津津有味,那里頭莫非繡著花不成。” 那姓劉的考官,見那時氏考官對著一份廢卷,卻越看越有味,不由得好奇的問。 “繡花倒是沒有,不過這些策論,以我看來倒真是花團錦簇、沉博絕麗,便是省試、殿試也是拿的出手的?!?/br> 那時考官對這份卷子似是十分中意,言談之中甚是推崇。不過那劉考官聽了卻不樂意了,他剛剛把這卷子作為下等卷給黜落了,而時考官卻把它說的這么好,這不是說他沒眼光嗎。 “時兄言過其實了吧,這卷子在下雖未細看,但那文字確是著實的不堪,僅憑這一點,黜落也是應該的?!眲⑹峡脊俨粣偟恼f。 “文字倒確實有些不足,但瑕不掩瑜,劉兄可看過這兩篇試策,‘金乃稚虎,遼為老狼,周為田馬,若助狼拒虎,或有生機,若驅(qū)虎吞狼,則為虎口之食’,這等深邃言論,且不論其正確與否,一般士子何人又能思想的到?!睍r考官正是看中策論的內(nèi)容,故此才堅持己見。 “狂妄之語,焉知不是嘩眾取寵,搏人眼球?!蹦莿⑹峡脊偎闶桥c時氏考官扛上了。 兩人的爭執(zhí),一時引起了周圍考官的注意,便有人圍著那卷子看起來。隨后這些人也發(fā)表了各自的意見,可能是這份卷子太過特殊,最后竟形成對立的兩派,說好的極為推崇,說不行的卻極力貶低。雙方爭執(zhí)不下之后,便一致意見請知府大人定奪。 內(nèi)堂之中,濟州知府張叔夜正在審閱卷子,突聽得外頭吵鬧,正欲叫人出去詢問,卻看到幾個考官拿著一份卷子進來。 “文彬,你身為教授,因知規(guī)矩,怎在貢院里頭喧嘩?!睆堉婎I頭的時氏考官,便開口責問道。 “文彬唐突了,只是這一份好卷子,就此黜落在下心有不甘,故起爭持?!?/br> 原來這個考官便叫時文彬,若時古浩天聽了,必定知道此人便是后來的鄆城縣令,水滸傳里評價他“為官清正,作事廉明,每懷惻隱之心,常有仁慈之念,名為縣之宰官,實乃民之父母”,是全書中難得被好評的朝廷官員之一。 “大人明鑒,此卷非但文字不通,且滿紙荒唐言,實不該取?!眲⑹峡脊贍庌q道。 “卷子留下,待我看了再說,且下去好生做事,須知爾等一念一行,便關(guān)乎士子一生一世?!睆堉舆^卷子,鄭重的吩咐道。 幾位考官行禮退下,張叔夜張知府把那卷子在案上攤開,心里也有幾分好奇,這究竟是甚么卷子,竟引得眾多考官如此大的爭議。 他先看了帖經(jīng)、墨義,發(fā)現(xiàn)一字不差,心想這士子底子倒是不錯,再看那詩賦,又覺一般,然后便看那經(jīng)義、論策。粗一看,果然文字淺白、全無古韻,不過勝在詞能達意、條理清楚,于是他耐心的看下去。兩篇試經(jīng)義看完,他便覺察到這卷子有些意思,隨即接著看兩篇試論,想不到也是眼光獨到,當他看到隋和親試論的最后,那一句“漢家若有好兒郎,何須弱女出陽關(guān)”時,登時心生無限感慨。漢家兒郎今何在?漢家兒郎今何在?他在內(nèi)心禁不住數(shù)次的問自己。 經(jīng)義和論看過之后,便剩下最后兩道試策,張叔夜此時已經(jīng)不再懷疑它的水準了,他只是想著,這兩篇策到底能給他什么樣的震撼。 第一篇便是關(guān)于淮水救災,文章中提出的治河策略,好似為淮水量身定做一般,無一不講到要害之上,尤其結(jié)語提到,“天災實則人禍”更是振聾發(fā)聵。 張叔夜閉上眼平靜了一會,然后把目光投向最后一篇試策。作為大周朝廷少數(shù)的有識之士,對北邊的外患他一直憂心忡忡,所以本次鄉(xiāng)試才出了這樣的題目,本也沒抱什么期望,但這位士子,前面給他太多的驚喜,他不由心生強烈的期待。 “金乃稚虎,遼為老狼,周則為圈中田馬,看似高大,實則無用,若助狼拒虎,或有一線生機,若驅(qū)虎吞狼,則早晚為虎口之食矣?!?/br> 鄉(xiāng)野學子,尚看得如此清楚,朝中滾滾諸公為何無人明白。當一篇看完,張叔夜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朝中欲與金國結(jié)盟對付遼國之事,他早已聽說,雖不看好,但也沒有往太壞的地方想,如今看了這篇試策,他卻驚出一身冷汗?!叭χ刑锺R”!“圈中田馬”!他默默念叨著,突然提筆想給朝中寫信,可是欲待落筆之時卻悲哀的發(fā)現(xiàn),想遍朝中東西兩府,竟無一人可以交心。 “朝政如斯!”他喃喃的說了一句,頹然坐下。 “大人,這是新近選中的卷子,請你過目?!?/br> 此時那劉氏的考官又拿了一些卷子進來,他看到張大人沒精打采的靠在椅子上,心想先頭那卷子必不中大人意了,不由暗處得意,隨手便拿過桌頭的卷子,轉(zhuǎn)身便出去。 “劉大人,你這是作甚?”張叔夜見其把案頭卷子拿走,突然回神過來。 “這不是黜落了嗎?” “誰人與你說的?!?/br> 想到這人差點毀了一位英才,張叔夜語氣不覺重了幾分,卻把那姓劉的弄得尷尬不已。 至十月一日,濟州貢院評卷終于結(jié)束,共計取了三十六名舉人,張叔夜乾綱獨斷把那份爭議的卷子點了頭名。 “張大人此卷文字平庸,錄取尚且勉強,點為頭名,在下以為不妥?!?/br> 那劉氏考官見自己黜落的卷子非但取了,還點為頭名,頓覺面子全失,大為不滿,便出頭反對。 “劉大人,你以為國朝取士為何以策論為重?”張知府見其反對便問道。 “自然是通策論,可撫民、安境、治國?!?/br> “那我問你,若以你為使,治理淮水,當以何策?” “這……,在下并沒治水經(jīng)歷,也不曾于就任于江淮,一時沒有良策?!蹦莿⑹峡脊龠t疑一下,囁嚅的回道。 “你為官十余年尚且不知治水之策,且聽聽這位白衣士子的治淮之言,便知我為何點他為頭名,文彬,你且把那士子的治淮之策,讀與大家聽聽。” 時文彬?qū)δ遣哒摫揪拖矏?,這會讀來更是抑揚頓挫、朗朗上口。便是那半文不白的文字,非但沒有失了文采,反而讓人更加易懂。短短的數(shù)百字,卻把淮水水患的成因、對策及困難剖析的清清楚楚。何處該修壩,何處該圍堰、何處該疏浚,千里淮水便似擺在人們眼前一般。 “劉大人,如今若再讓你治淮,可有良策?”張叔夜又一次問那劉氏考官。 “屬下……屬下……”那劉氏考官頓時被噎的滿臉通紅,話不能出。 “諸位,我點此位士子為頭名,可還有異議?!睆埵逡共辉倮硭?,環(huán)視一眾考官問道。 “我等沒有異議?!?/br> 這時堂下再也沒人敢反對,一則策論的確寫的不錯,二則那劉考官前車之鑒,沒有足夠的能耐,誰愿去觸那霉頭。 “那便開封吧?!?/br> 隨著張叔夜的一聲令下,錄取的三十六張卷了一一撕去了糊名,一個個中舉的名字顯露了出來。頭名舉人鄆城縣古浩天,這個眾人關(guān)注的名字,終于出現(xiàn)于大家的面前。 古浩天,張叔夜一看到這個名字,驀想起老友徐處仁的話,“此子智多近妖,絕非囊中之物”,他說的不就是這個人嗎。隨即他又看一下年齡,果然是一個十二的少年,心知再無差錯了??梢幌氚岩幻q的孩子點為頭名舉人,對其而言并非好事,他思慮再三,又提筆把他改為第三名,原本第二名的顏俊卿幸運的升為頭名。 至此大周承平十一年濟州府的秋闈,經(jīng)過幾番波折,終于落下帷幕,而期間所發(fā)生的一些故事,卻在后世傳為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