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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改盡江山舊在線閱讀 - 第5頁

第5頁

    喀噠一聲,門從里面打開來,旋出一個紅影,正是今日路上遇見的明姬。明姬一見東方,笑靨一展,喚了聲哥哥,便三兩步走到東方身側,挽住他手臂,探出半身來看向承鐸,道:這就是你說的那個人吧?

    東方轉向承鐸,笑道:舍妹被我嬌縱慣了,無禮之處,還請王爺擔待她些。

    承鐸見明姬偎著東方,嬌俏可愛,正要開口,明姬已急忙道:王爺?哪一個王爺?

    東方道:就是我平素說的五王爺。

    明姬拍手笑道:哥哥平日說五王爺何等厲害,可今日我一說他就信,往那錯路上去了。

    承鐸笑了笑,并不答話。

    東方歉然地看他一眼,吩咐明姬:我今早說若我過了申時還未回來,就把廚下的酒燙上,你可照辦了?

    明姬道:嗯,燙好了,還洗了一盤棗果。

    東方道:那便拿到北屋去。說著把承鐸讓了進去。

    只見院子里立著一個木刻的日冕,旁邊擱著兩只竹凳,雪已掃開在道旁。承鐸步上那竹廊,共有相連的三間茅屋,徹作品字型。東方便帶著他往北面最大的那一間里去。整整兩面墻都是書櫥,上首一張花梨大案,也堆滿文具紙卷,四側掛了些怪異的圖形與地圖。承鐸看見地圖就不自覺地走過去,東方卻向著另一側的竹簾回廊道:王爺這邊請。

    承鐸踏上回廊,卻見這回廊又有臺階通著屋后。東方打起那竹簾,便見屋后有一彎溪水,雖凍了不少冰,卻仍有涓涓細流。院子一角有一圍矮矮的竹籬,掛著毛氈擋風,里面竟圈著不少雪白的鴿子,都靜靜地縮在一起。兩人依著廊下小幾對坐下來。幾側有個不大卻gān凈的火爐,燃著炭火,旁邊擱著個直耳水甕,裝了少許清水,水正冒著熱氣。

    承鐸看見這番景象,心里覺得平和喜悅,便道:東方先生。

    東方擺手道:不敢當,王爺可稱我然之。

    好,我字習鑒。此處世外之地,不拘俗禮,然之兄也稱我表字即可。

    東方聽他說得慡直,也不虛讓,便道:習鑒兄這表字可有來歷。

    承鐸暗想:你兄妹怎么專好在名字上做學問?面上便忍不住笑了。這是我十五領兵時自己起的。時至今日,還未被人叫過。他年少尊榮,如今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敢以表字相稱。今日聽東方喊來,竟也覺十分有趣。

    承鐸慢慢接道:養(yǎng)兵之道,習而練之,一可當百;用兵之道,運數無常,敗以為鑒。

    東方搖頭道:你的名字全是兵刃之氣。想想又笑道:不過不錯,十余年來從無敗績的靖遠親王,名字里卻能想著敗以為鑒。

    戰(zhàn)則有勝敗,敵人之敗也可為戒。

    東方眼露嘉許之色,正yù開口,明姬端了一個大托盤進來。盤上另有小盤,內裝了些gān果佐酒之物,并一個寬邊酒筒,酒筒上冒著熱煙。一時,屋子里彌漫酒香。她放下這些東西,將那桌案旁的直耳水甕放到爐上,又將那寬邊酒筒放進甕里,筒邊架在甕沿上,這炭火便不會直燒著酒筒。

    東方已將碟子移到案上。明姬置好酒,直起身來望承鐸一笑,拿了那托盤下去。

    承鐸看著明姬走出門,問:你怎么知道我會來?

    東方笑笑,道:大概和那位老先生一樣,望氣望出來的吧。說著,往兩人的酒盞里斟酒。承鐸端起來抿了一口,覺得醇香暖人,這一日的風雪之氣一掃而空,聽東方接著又道:不過我倒是奇怪,你這時候就這么放心你那幾萬人馬。

    承鐸拈了一枚去核的棗子吃著:如今雪深及膝,人馬皆陷,他們也要摸清虛實,料這兩日尚不至有變。

    東方笑道:我猜你還在等著朝廷給你個名正言順吧。

    怎講?

    不然全線打起來,除了你這幾個嫡系,燕云二州的大小將領未必會令行禁止,何況云州還駐著七王承銑。你豈不要處處擎肘。

    承鐸怔了怔,道:然之兄果然高明啊。遂一面與他飲著酒,一面將這幾日戰(zhàn)事敘了一遍。熱酒驅寒,數盞下去,已是滿室熱絡。

    東方聽完沉吟道:這次的奇襲固然痛快,但也激怒了胡狄王庭,其必傾兵而至。習鑒兄近年都在南方征戰(zhàn),應知國家為戰(zhàn)事消耗頗巨。如今未必能與胡狄決戰(zhàn)。你捅下這個婁子,眼下要如何收場呢?

    承鐸揚頭飲下一盞酒,不徐不急地說:然之兄有何高見?

    東方看著他,慢慢笑了起來:既然你這般胸有成竹,那我怎敢置喙。

    承鐸放下酒盞,道:未必。不過是車到山前必有路,因時制宜罷了。用兵不可不謀劃,可若萬事都謀定,便沒有奇兵了。

    東方將竹箸往桌面上一擊,道:不錯!,執(zhí)起酒勺又為承鐸斟上了一盞酒,慢慢說道:所以你便悠游自得地到這窮鄉(xiāng)僻壤游山玩水來了?

    承鐸睨他一眼:大概也是望見這方氣象好吧。

    東方哈哈一笑:實不相瞞,我前日占得一卦,確有兵戈之相。只是朝廷已允諾和親,又怎會出兵。能行兵馬之權又敢逆朝廷之意的,唯有習鑒兄了。因此我猜著你來了。今晨紫鑾之氣出于東山,照入我階前,我尋思這西北一隅能有鳳藻龍章之質的也唯有你五王爺,所以專讓明姬去平遙鎮(zhèn)上給你指路了。

    承鐸嘆道:可你又偏偏讓她給我指了條錯路啊。

    東方道:我猜你尋我有兩個意思。倘若我還能有點用處,你便要收服我為你所用,以免我去鑲助他人。倘若我是不學無術之徒,在這邊陲要塞煽惑人心,你便要除了我。所以

    承鐸替他接了出來,所以你就想看看我如何樣人。我若找來這兒,也見不著你,自是碰壁而回;而你卻在西北岔道上等著,我若入不了你的眼,你便隱匿身份,從此避開我去。

    東方聽他直說了出來,不覺有些尷尬:習鑒兄快人快語。

    承鐸正色道:你說得沒錯,但你若不愿隨我,我絕不為難你。

    東方直視著他,道:不怕我會與你為敵?

    承鐸率然笑道:你盡管來與我為敵,我只怕沒有敵人會寂寞,從不怕敵人太多。

    東方默默打量了他半晌,也正色說道:敢問王爺之志?

    承鐸仍是笑道:換一百個人也不敢這樣問我,然之兄還真敢問。

    王爺既非虛比浮詞之人,在下索xing問個明白,王爺不妨直言相告。

    承鐸緩緩飲了一杯,點頭道:好。以我今日之地位,以我與皇上的關系,若還要言志,就是大不敬了。我目下的志愿,只是將胡人擊退。至少三十年,他左手豎起三指,讓胡人三十年無南下之力。

    他這個愿發(fā)得用詞謙遜,目標卻是前人從未能及。承鐸收了手,復又笑道:話已至此,然之兄既熟知邊塞之qíng,何不出山助我?

    東方一直肅容聽他說話,此時淡淡一笑,好。我若不隨你,再無旁人可隨。

    他這番態(tài)度隨意,卻讓承鐸看出了三分真摯。人的目的若不單純,行事便不會磊落。承鐸若帶著目的招賢納士,不會這樣隨隨便便就來了;東方若帶著目的待價而沽,不會這樣隨隨便便就允了。

    承鐸沒有問東方志向為何,因為這已然多余了。他笑了一笑,替東方斟上一盞酒,自己端起酒盞道:如此,我承然之兄的qíng。

    二人對飲而盡。

    這席酒直飲到日暮時分,主客卻還意興遄飛,秉燭清談。承鐸當晚便借住在東方的糙舍。次日清晨,下了幾日的雪竟停了,承鐸作辭而去。東方道:習鑒兄從這東南小徑走,一個時辰可抵平遙。承鐸拱手道:燕州大營,靜候尊駕。東方略一頷首,承鐸騎上馬,轉身就走。

    明姬仍是依著東方,待他去遠,便問:他很厲害么?

    東方道:很厲害。

    明姬又問:比哥哥還厲害么?

    東方笑:還厲害。

    他答這話時,那一天鉛灰云朵似比昨日薄了,翻覆之間愈顯變幻莫測。

    不是東籬jú下人,但從方寸論乾坤。青梅煮酒男兒事,歸來記取雪三分。

    *

    承鐸趕到平遙鎮(zhèn)上,正是巳時剛過。大街上幾個行人踏雪而行,倒不顯寥落。遠遠的一家小食店正挑著簾子迎客,承鐸便牽了馬過去,拴在那門樁上。一個跑堂的小二慢慢過來問道:客官吃點什么?承鐸看看也沒什么可吃,便叫他煮了碗牛ròu面,有多余的糙料拿點出來喂馬。

    跑堂的應聲去了,不一會兒面下好了,端上來;又到后面抱了捆糙料來。承鐸挑轉了面,油辣子的香氣撲鼻而來。路上一個鄉(xiāng)民走過,看那跑堂的在店前喂馬,招呼道:喲,還沒回呢?

    跑堂的答道:快了。今兒都臘月二十一了,后天歇店,就回青州老家。

    承鐸忽然想起已快是臘月底了,心里升起一絲莫名的不快。他qiáng壓下這絲不快,抬頭看看路上的積雪,又喝了兩口湯,在桌上扔下銀子就出門。他的馬也剛剛吃完糙料。承鐸解開馬韁,摸摸馬鼻子,馬兒也回應地噴了噴鼻子。承鐸笑笑,牽著馬兒往北去。

    出燕州塞哨時,戍衛(wèi)的軍士原不認得他,他便拿出自己給自己蓋的關碟,出塞行了十數里。那風迎面刮來,承鐸把遮臉的皮帽扣上,只露出一雙眼睛。雪野上排著縱橫的蹄印,雪水淺化,融成一個細小的眼,他查看那一片蹄印,應是楊酉林騎兵回燕州大營留下的。

    承鐸此時也急著想回大營,正要打馬,忽然不遠處的雪地上冒出個人腦袋,一晃,又不見了。曠野雪地里,顯得分外詭異。承鐸憑空覺得是自己眼花,但他從不眼花,于是他跳下馬,慢慢走過去。

    一丈開外的雪下有一道深溝。承鐸站住,道:出來吧。那個腦袋慢慢又探出來,似乎是個人藏在那溝里。那人只露出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承鐸看不清他面目,兩相對視了半晌,承鐸走過去,一把將個半大孩子拎了出來。那孩子手腳凍僵了,頭上裹著的棉布掉下來,他抖索著低聲說了句: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