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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平伯夫人一聽,拍手兒道:還是您老經(jīng)的事兒多,我這便回去辦。 太夫人與東平伯夫人尋了樁事做,免得她再聒噪,心下甚美。她年高,怕冷畏熱,前二年冬日嚴寒、夏日酷暑,實忍不得,便不耐煩出門兒,還令朱雷將自己壽器又重油了一回。今年天卻好,夏日比往年涼慡許多,太夫人心qíng好,是以多提點東平伯夫人兩句兒。 因著東平伯夫人來,太夫人又勾起一樁心事,卻是想往宮里請見玉姐。 霽南侯太夫人請入宮時,玉姐正彈箜篌,湛哥坐于榻上,仰著臉兒看著她彈,一張嘴兒,口水便順著嘴角滴到了前襟上。 玉姐聽了于向平如此這般一說,玉姐即應(yīng)允:太夫人年高,原本不是喜生事之人,既來,必有事。說完一轉(zhuǎn)臉兒,便瞧見兒子前襟濕了,安氏正與他擦嘴哩。 霽南侯太夫人便得允,次日由兒媳韓氏伴著入宮。 到得崇慶殿里,玉姐已自慈壽殿回來,打發(fā)了章哥描紅習(xí)字,自看著湛哥晃晃悠悠,追著只氣毬玩。霽南侯太夫人婆媳兩個入來,先拜玉姐。玉姐雖心覺這兩個是長輩,然受她們的禮,卻比受申氏之禮自在許多??涂蜌鈿庾寖蓚€坐下了。 韓氏抬眼看玉姐時,見她著一襲金線繡翟鳥朱紅大袖衫兒,頭上并不戴厚重鳳冠,發(fā)上正中一支九尾金鳳、尾、眼俱鑲寶石,鬢邊數(shù)枚素金釵。耳上一雙大紅墜子,頸掛珠串,手上兩雙金鐲一嵌寶石、一琢細紋。伸出手來兒虛扶,上頭亦戴著幾枚嵌寶戒指。 如此打扮極是鄭重,想是看重自己婆媳,韓氏心里便十分舒坦。又看湛哥在側(cè),便夸湛哥:二哥長得真?zhèn)€結(jié)實。玉姐聽韓氏說湛哥生得康健,心里也快活,笑道:他偏淘氣。 華氏道:男孩兒不怕淘氣,只消知道做人的道理,便盼著他肯淘氣哩。韓氏接口道:正是,俗話兒說得好,有脾氣便有活兒。沒個氣xing,甚事也辦不成。婆媳兩個這般說,便又想起朱沛來了,心下皆感慨。還是華氏面子大些兒,順口兒問到了章哥:不知太子可安好? 玉姐察顏觀色,覺其意可能在此,也小心應(yīng)道:教他描紅哩。華氏年老,說話便慢,慢條斯理道:可是娘娘與太子開的蒙?玉姐眉梢微挑,笑道:正是。華氏這才說:娘娘可知,太子轉(zhuǎn)眼便五周歲了,當尋思開閣讀書的事兒了。玉姐心中想的也是此事,口里道:聞?wù)f有早有晚,我也想叫他早些兒讀書明理。 華氏將上身往前傾上一傾,卻問玉姐:娘娘,太子師傅不可不慎。玉姐道:這些個,自有官家與朝廷大臣,我卻不好多過問了。華氏道:娘娘錯了,朝上選師傅,多選博學(xué)之士,有些個雖博學(xué),人卻呆。太子為人,卻不好呆呆木木。卻擇了個過于方正的師傅,只恐娘娘又要多費心教導(dǎo)殿下人qíng冷暖,世間百態(tài)了。 華氏這話說得極誠懇,玉姐亦明其理,言語間便也懇切許多:謝夫人教我。華氏將手兒一擺,道:老身不過怕說得晚了,已有定論,這才匆匆而來。想來官家與娘娘為人父母,早便想著了,不過人老話多,過來廢話罷了。玉姐笑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老人家的話,我是從來不敢不聽的。老夫人心意,我記下了。又說想擇親貴大臣子弟,與章哥一道聽課,心里已預(yù)定了朱家一個子弟,這是透個風(fēng)聲兒與太夫人,也是叫她歸家仔細看看子侄,擇一好的送來。也是因太夫人年長,經(jīng)的事多,有詢問是否合宜之意。 太夫人道:娘娘想的甚事,從來未做事,先做人。多與人相處,才好明白道理。那頭韓氏肚里已在琢磨,哪個孫兒伶俐有出息,好送往宮里來。 玉姐便放下心來。太夫人略坐一時,便說:年老了,易瞌睡,恐失儀。便要告退。玉姐道:怎好叫老夫人空著手兒便走了?命取一只玉枕與老夫人道是夏日枕著涼快。又與韓氏絹綢好制夏衫來穿。婆媳兩個謝領(lǐng)。 回往家內(nèi),韓氏便問華氏:太子讀書之事,自有大臣們說,縱大臣有不妥的,阿家何不領(lǐng)夫君去說,為何華氏道:我為何多這個嘴?縱婦道人家說,也可請永嘉侯家的往宮里說?你也不想想,便是父母與子女,也須用心相處哩。咱與娘娘又有何能說得出的親戚?總要尋些時機,親近親近??v男人們處得好了,兩家女眷還有反目的時候哩。那是中宮,你好穩(wěn)坐了釣魚臺?你當你是姜太公來? 說得韓氏信服。 宮里玉姐左思右想,頗覺華氏說得合心意,卻叫朵兒:與我往庫里尋些物事好與三姐添妝去。 因國喪,宮里許多游樂都停了,玉姐更不好著鮮亮衣裳。如今除服,宮里風(fēng)俗又喜著紅色大袖衫兒。如今九哥無宮妃,唯玉姐一人要置裝,內(nèi)廷織造衣裳便不如先帝等時要采辦許多后妃的,只消將這位娘娘伺候得妥當了便得,是以織造得極快,衣裳又多。自除服前便預(yù)先辦下了,一朝除服,成箱子抬往崇慶殿內(nèi)。又有內(nèi)造的首飾等物,將玉姐衣櫥箱篋塞得滿滿當當。錦鍛絹綢,珍玩器物將崇慶殿庫房填得難容他物。 主仆兩個往庫里尋一回,將蜀錦蘇繡挑出許多,又擇那百子圖的對瓶兒、石榴葫蘆的官窯瓷器尋了整套。一一搬將出來,待九哥來時,指與他看:總要叫三姐嫁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九哥道:甚好,因戲言,待侄女兒如此,咱要有個閨女,你要忙成甚樣哩? 說得玉姐臉上一紅,啐道:呸,你哪來的閨女哩?九哥見她頰上泛紅,十分可愛,不免動手動腳。兩個膩歪一回,各故作正經(jīng)坐了,端茶來喝。玉姐這才說及章哥之事:閨女還早,煩心的兒子卻有一個章哥過年便五歲,當開蒙了,我在他這般大時,已讀書了哩。你可想好了要請個甚樣的先生與他? 九哥道:我原想著蘇先生來,岳父說蘇先生還有書院要忙,且咳,蘇先生不慣教幼童,常叫頑童口上戲弄。說便拿眼睛看玉姐??吹糜窠忝济珟滓关Q起來:誰個戲弄先生來?誰個戲弄先生來? 九哥咳嗽一聲兒,淡然道:又不是說你,你急個甚哩? 玉姐恨恨道:你朝誰個學(xué)的這般壞來?我與你說正事哩。心里卻泛著甜,原來這九哥也想著兒子讀書之事,又問了洪謙,顯是極看重自己。 九哥道:丁相公便是極好,明年便以他為太子太傅。玉姐道:我不過白說一句兒,外頭的事兒,還須你拿主意。只是章哥一個未免孤單了。又提多選大臣子弟一道讀書的事。九哥亦允了:他們再沒一個不答應(yīng)的。語畢還執(zhí)起玉姐手兒來親了一口。 玉姐此議卻是了了九哥一樁心事,九哥經(jīng)三年蟄伏,也當有所作為,做事須有人手,如何浸潤也是一門學(xué)問。擇其子以事東宮,也是一條路子。當下夫妻兩個便議起名單來。既有如霽南侯家這般勛貴,亦有如梁宿這般進士。 玉姐詫異于事qíng順利,看一看這些個幼童父親名單,與自己心中所想一比對,便知九哥之意。原來玉姐也是為章哥著想,一是為其知世qíng,二也是叫他與大臣家打個照面兒,總不好將太子養(yǎng)在深閨。江州商人都曉得,兒子長大了好叫認一認管事,也叫管事的認一認少東家哩,平白降下個東家來,底下辦事的人也未必肯盡心。 既有這般想頭,再想九哥心意便不難。尤其近日除服,九哥也當做些事qíng了。玉姐心下了解,也不點破,只聽九哥說話。 九哥卻是雙管齊下,三年服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時候兒了,九哥雖不動政事堂,又小心對待朝中諸臣,卻要大檢天下縣令。命諸縣令即時往京中來考核,九哥要一一親驗,擇其優(yōu)者提拔,黜其不良者。 玉姐聽九哥說:親民官不可不慎,你曉得我又要做些大事,須得他們都肯gān事,能gān好事,才能行得。玉姐道:你休太累了。九哥道:我一身勁兒哩。玉姐但笑不語。 既是九哥yù振奮,玉姐自思不好拖他后腿,更加用心奉承兩宮,尤其太皇太后,意將宮中處得和睦,休叫九哥分心。 太皇太后老人喜甜爛食物,南方好甜食,玉姐便尋南方食譜進獻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心下受用,與淑太妃道:果然咱放下了,她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兒。我半腳進棺材的人了,若我去了,你也休怕,只與她這般相處便是。慈明殿那人,我在時,她不敢動,一旦我去了,恐她生事,皇后輩份兒不夠,你便好與皇后撐個腰。你兩個,單哪一個與慈明殿計較都有缺處,合做一處,便能轄制慈明殿,皇后也不好離了你。正好保你后半世富貴,三姐也好有人照應(yīng)。 淑太妃含淚勸太皇太后寬心,太皇太后將手兒一擺:你理會得,你休多言。 淑太妃聽了太皇太后之語,也著意與玉姐相jiāo,兩個皆有意,一時頗和睦。 后宮和氣,前朝也是一片欣欣向榮之氣。九哥yù親顧問縣令,政事堂也不便攔,大臣都贊同。誰個肯冒得罪天下親民官的風(fēng)險,阻攔皇帝親見呢?各地縣令接了旨意,做得好的便歡喜,力有不逮的便愁苦。卻不得不各將公務(wù)移與主簿等人,打點行裝赴京來。 縣令有官身,各可走驛路,又有驛站供歇息,卻比趕考書生快得得。六月底,便齊聚京中。 內(nèi)中有一縣令,望著京城大門,躊躇滿志。此人姓紀,正是當年洪謙的街坊。 紀縣令從未覺著此生有哪筆買賣再比當初(雖有功利之心)動了一念之仁照看洪、程兩家更劃算的了,因著與洪家關(guān)系,酈玉堂薦他做了縣令。如今洪謙女婿又做了官家,往年在江州時,他也是見過的。他原是舉人出身,自以做個縣令便好到頭兒了,今日又得此機緣,想執(zhí)掌一州府也并非不可期。 紀縣令入京,先去見洪謙,敬獻方物,又謝洪謙往年照看他女婿。因洪謙掌國子監(jiān),早早將紀縣令女婿擇一大縣放去做主簿。洪謙并不表功,卻請紀縣令住下,且說:你我舊識,何必故做疏遠?豈不yù蓋彌彰?是不坦dàng。紀縣令深以為然。 政事堂先出考題,將這些個縣令拘起考上一回,考些經(jīng)義、判案、庶務(wù)。九哥親臨監(jiān)考,又依次接見諸縣令。諸令多是初見天顏,九哥一張臉兒,酈玉堂看著覺著丑,縣令等看著卻覺著他威嚴可靠。滿朝皆以新君務(wù)實,雖年輕,卻有章法,無論賢愚,皆以其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