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姝嘆了口氣，主人不在，她怎么好意思同丫鬟說自己是來借錢的。

    “阮小姐若是不方便說，留下封書信也是好的，小姐回來看了書信，定會去鋪子找您的。”小憐善解人意。

    阮明姝感激地望著她：“好，有勞小憐meimei了?！?/br>
    “不不不，阮小姐，這是小婢該做的?！毙z兩頰生熱，慌忙擺手道。

    *

    匯通錢鋪的大字招牌遠(yuǎn)遠(yuǎn)在望。

    阮明姝放下馬車簾子，又在心中斟酌一遍，呆會該如何同謝三元說，才不會叫他為難。

    當(dāng)年阮家從相州來京城，路上遇見同去京城投奔親戚的少年解三元。解三元路上被劫了盤纏，又傷了腿。阮舉人心善，念著同鄉(xiāng)之情，讓解三元搭著阮家的驢車，每日分些干糧給他。

    解三元到了京城后，寄居在舅舅家中，靠舅母的關(guān)系在錢鋪做了學(xué)徒。他人機(jī)靈可靠，這幾年頗得掌柜器重。

    因感激阮家舊日恩惠，逢年過節(jié)他都會提著禮品來阮家拜會，同阮舉人喝上幾杯。阮家大小事情，也沒少出力。

    “洛小姐不在，雖然留了書信，可不知她何時才能看到。錢鋪二百兩都未必能放……我們的租子怎么辦呢……”綠綺喃喃道，心中又急又怕。

    她來阮家前，便是在一富商家做丫鬟，周遭盡是惡主刁奴。她骨頭不夠軟，沖撞了家中姨娘，被打了個半死后賣了。幾經(jīng)轉(zhuǎn)手，才到了阮家。在阮家五年，不算長，可家中每個人她都喜歡，再不想走了。

    “小姐，家里沒錢了，我們是不是又要被賣了.......”她低頭小聲問。

    阮明姝瞥了她一眼，故意道：“嗯，第一個先賣你。”

    綠綺半響沒說話，阮明姝側(cè)過臉看她，小丫頭竟咬著嘴唇抹起眼淚。

    阮明姝哭笑不得：“瞧你！我把你賣給解三元做老婆，你不愿意？”

    綠綺呆住了，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小姐說賣她，是玩笑話。

    “小姐，你嚇唬奴婢呢！”她委屈極了，怎么能拿這種事開玩笑呢，她都要難過死了。

    “那你到底愿不愿意給解三元做老婆？”阮明姝換了語氣，認(rèn)真問道。

    一向大大咧咧的綠綺竟忸怩起來，雖然心中一百個愿意，卻不好意思說出口，只絞著手指道：“小姐，你都知道了啊.......”

    “明蕙都瞧出來了，我豈會不知？”阮明姝嘆口氣道，“其實你們幾個與我年紀(jì)相仿，也該嫁人了。我一直沒提這事兒，一來存著私心，為了鋪子，二來，也是想等咱們家更寬裕些，去了你們奴籍，再把你們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出去?！?/br>
    “小姐，嗚嗚嗚唔.......”綠綺嘴巴一咧，哇哇哭了。

    阮明姝嫌棄地扔了塊手絹給她：“可誰知現(xiàn)在出了這樣的事。你還好，若阮家過不了這個坎，三元哥是個好歸宿?？杉t綾她們......”

    “阮小姐，匯通銀鋪到了?！避噹鈴埨喜嵝训?，打斷了阮明姝的低語。

    “啊，瞧我。”阮明姝拍了拍腦袋，昨兒還對meimei說天無絕人之路，今兒自己倒可勁地說喪氣話。

    “走吧?！彼龑G綺道。

    綠綺卻抓著她的胳膊，淚眼汪汪地賭誓：“我會跟著小姐的！嫁不嫁人，我都跟著你。不給我月錢，我也跟著您，我賺錢養(yǎng)您！”

    第15章 頂天立地，可以托付終身……

    阮明姝帶著綠綺走進(jìn)匯通錢鋪。

    五開間的鋪面又寬又深，左面兌錢，右面放款，兩邊俱坐滿了等候的主顧。

    阮明姝張望的功夫，一位穿青衫的半大少年迎了過來。

    “我想找解三元解師傅，不知他現(xiàn)下是否方便？”阮明姝微微施了個禮，問道。

    “我?guī)煾柑α?，主顧們都想找他?jīng)手cao辦。其實您找別的師傅也是一樣的，咱們匯通錢鋪有口皆碑，師傅們個個頂贊！”小學(xué)徒口條極好，邊說邊比了個大拇指。

    “不，我是你師父的好友，此番來......”

    阮明姝話未說話，透影屏風(fēng)后快步走出一白綢長衫的青年，靈氣活泛，正是解三元。

    “明姝，你們怎么有空過來？”他興沖沖走過來。

    及至走近，瞧見綠綺紅通通的眼眶，登時急道：“怎么哭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心疼之下不覺忘形，竟伸出手想替綠綺擦掉眼淚。

    “要死了，動手動腳的。”綠綺罵著閃過身。

    解三元長著一張娃娃臉，眉眼天生帶笑，叫人覺得親切。此刻聽到綠綺責(zé)罵，尷尬收回手，向阮明姝賠罪道：“一時情急，失了禮數(shù)。”

    阮明姝搖搖頭，并不在意：“三元哥，冒然前來是因有件急事請你幫忙?！?/br>
    解三元一聽，立時嚴(yán)肅起來，不問是何事就先答應(yīng)了：“好。這里人多，我們出去說。”

    “勤峰，”他轉(zhuǎn)身對不遠(yuǎn)處的小學(xué)徒喊道，“我有急事出去一趟，叫王胖子去里面頂我一下?！?/br>
    “好嘞，師父?！狈讲庞偷那嗖家律赖纳倌觏懣鞈?yīng)道。

    *

    匯通錢鋪隔壁的茶館，三人臨窗坐著。

    解三元聽阮明姝說了事情經(jīng)過，神情凝重。

    “明姝，這二百兩銀子定然能借，你放心。我回去就同檔手說，今天立下條項，明日錢鋪派人跑街，哦，就是去你鋪子和家宅四周打探的意思。店面雖是租的，但估算一天的生意和進(jìn)賬，一百兩準(zhǔn)能放。我再同跑街的說說，替你擔(dān)保，兩百兩不成問題?？靹t明天，遲則后天，便把此事辦妥?！?/br>
    解三元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說話辦事格外教人放心。

    “太好了，謝謝你三元哥！”阮明姝心里踏實多了，感激道。

    “謝什么，”謝三元輕輕嘆了口氣，“阮叔對我有救命之恩，現(xiàn)在他遭此劫難，我說什么也要拼力相救的?！?/br>
    綠綺輕輕碰了一下阮明姝，小聲道：“租子……”

    阮明姝錯開目光，好像當(dāng)沒聽到般。

    綠綺知道小姐又犯老毛病了——怕請求讓別人為難，索性提都不提?？墒遣徽f出來聽聽，怎么知道別人愿不愿幫呢。

    “那個，謝公子?！本G綺開口后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干咳一聲，緩解窘迫。

    解三元的白凈的臉皮被這聲“謝公子”弄得微微發(fā)紅，無奈道：“怎么這樣稱呼……”

    “有沒有辦法再多貸些呢？我們租的鋪子這月就到期，得另有百兩銀子交租，才能繼續(xù)做衣裳賺錢?！本G綺索性直說了，說罷心中一陣羞窘。

    她也不愿讓人為難，尤其是不想讓解三元為難。可是她實在沒有本事，只能求他幫忙。如果沒有錢交租子，鋪子開不下去，后面她們拿什么來還錢呢？

    “再多，錢鋪是不會放了?！敝x三元如實說了，其實連兩百兩都很勉強(qiáng)，須得他在東家面前擔(dān)保才行。

    “啊……”綠綺失望極了。但也明白，謝三元這樣說，是真的不能再多借了。

    謝三元看著她，柔聲道：“我這幾年也有點積蓄，雖不多，一二兩百還是有的。你們拿去用便是?！?/br>
    綠綺眼前一亮，腰身又來了力氣，瞬間坐直了。

    “真的？”她驚喜道。

    “不用了?！比蠲麈瓍s是不肯。

    “小姐！”綠綺哀求道。

    “三元哥，這幾年我家已多蒙照顧。從開鋪子到打官司，還有我娘的喪葬……再者逢年過節(jié)，你哪次不是備著厚禮上門？二百兩銀子能借下來，我已感激不盡，再拿你的積蓄，簡直要寢食難安了。你攢錢不容易，說不準(zhǔn)哪天就用上了。我也未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大可先想別的法子，走投無路時，再找你不遲?！比蠲麈\懇道。

    謝三元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那個明姝啊，三元哥哥攢錢沒那么不容易。我光棍一個，吃住都是錢鋪包著，不說抽成，光月錢一年也大幾十兩……”

    這下倒是阮明姝尷尬了。

    綠綺惱道：“你這么有錢，還在我面前裝窮，一件衣裳叫我補(bǔ)了多少次？”

    “我的錢是留著娶老婆的，平時自然節(jié)省些。”謝三元對著她嘿然一笑，露出深深兩個酒窩。

    綠綺別過頭，想叉開這個話題。

    家里愁云慘淡，老爺還在牢里受罪，她怎么能想這些事？

    阮明姝目光掃過兩人，思忖道，不如今日把話說開，成全二人這樁好事。

    “既是要娶妻用的，我更不能拿了。三元哥哥想必已有心儀的姑娘，置宅說媒下聘，哪樣不需要錢？耽誤了人家姑娘，豈不是我的罪過？”阮明姝故意說道。

    “?。棵麈敝x三元有點糊涂了，阮明姝該知道他所心儀之人便是綠綺的呀，為何說這些模糊不清的話？好像自己要娶別家姑娘一般。

    別說謝三元，就連綠綺也是心中惴惴，小姐剛剛在馬車?yán)镞€說……

    阮明姝覺得有些好笑，朝謝三元使了個眼色。

    謝三元這才恍然大悟，明白她這番苦心。

    “明姝，有件事，要鄭重同你說。”謝三元口干舌燥，便是經(jīng)手上千兩的生意都沒這么緊張過。

    “請講?！比蠲麈男σ幌驕\淡，這會子依舊如此，卻多了溫和與真心。

    謝三元瞄了綠綺一眼，見對方雖然面色緊張，但無抗拒的意思，才道：“其實我心儀……其實我想娶的老婆就是綠綺，我打算攢夠了錢，替她贖身，風(fēng)風(fēng)光光娶她為妻?！?/br>
    “好極。”阮明姝點頭，她要的就是這么明確無疑的一句話，

    “雖沒有見證，但我今日許諾：三元哥哥，日后若你迎娶我家綠綺，只需得她同意，阮家上下定無人阻撓，也不會索要一分錢財。”

    綠綺雙眸含淚，緊緊咬住唇，現(xiàn)在是什么窘迫的處境啊，小姐還想著為她謀個好歸宿。

    “那，小姐你要先答應(yīng)，暫且收下解三元的老婆本救急才行?！本G綺擦著淚，竟有膽子同阮明姝討價還價了。

    *

    阮明姝籌足八百兩銀子，又連夜了寫封陳冤書，仔仔細(xì)細(xì)裝好，連同銀票一起放在枕頭底下。

    翌日清晨，她便帶上綠綺往府京兆丞林大人府上拜會。

    因先前早有約定，林大人很快便讓仆從帶兩人進(jìn)了會客的書房。

    “寫得很好，不必再改?！绷衷卓赐耆蠲麈瓕懙年愒挥牲c頭稱贊，對阮明姝更多幾分好感?！胺馍虾螅疫@封信一起，送到孫大人府上便好?！薄?/br>
    “多謝大人！”阮明書連忙起身。她今日依舊穿著男裝，嬌柔的身段裹在略顯寬大的襖衫里，綽約清麗，讓人心生憐惜。

    “我先前已同府尹大人大過招呼，該不會為難你們的?！绷衷渍f著，將兩封信一并遞予阮明姝。

    阮明姝雙手恭敬接過。

    林大人看著阮明姝，沉吟一聲，道：“我讓李福陪你們走一趟?！?/br>
    孫恩佑雖以貪財出名，但未必就不好色，林元白好人做到底，索性叫自己的貼身侍從李福隨阮明姝二人一起過去。李福在京兆府衙門里也是有名有姓的，孫恩佑見了，便可知他意思，不至于作不軌之舉。

    “大恩大德，小女一家銘記在心......”阮明姝只覺言語無力，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快去吧。”林元白擺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