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稱呼神的名字似乎不太好，可是在神的名字后面加上“大人”的后綴，似乎也有點別扭。不過愛麗絲實在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稱呼。她不是圣殿學(xué)徒，從來就沒有受過這方面訓(xùn)練，并不懂得在面對神明時，怎樣才算是有禮貌。

    愛麗絲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這問題，就聽見那聲音反問她：

    “怎么，你在等貝爾特契嗎？我還以為你是在等我?！?/br>
    那聲音極為輕柔，聲調(diào)難辨雌雄，語氣似乎略帶責(zé)備之意，令人難以想象這是神明口中傾吐出的言語。但凡人的聲音無法傳進(jìn)這封閉的密室，發(fā)出這聲音的只能是神。

    愛麗絲心中驚疑難定，詢問：

    “您究竟是誰？”

    “我的名字并不為世人所知，額外的稱呼倒是流傳得很廣——他們稱我為未來之神，或是末日之神，要么就干脆按照人類認(rèn)為的次序，隱晦地稱我為第十三位神明。稱呼的選擇沒有一定的規(guī)律，只憑著人類的隨心所欲，不過無論怎樣稱呼，我就是我，并沒有實質(zhì)的改變。”

    愛麗絲渾身一激靈，心臟砰砰直跳，幾乎要從她的胸膛里蹦出來：

    “他們說您一直在沉睡?！?/br>
    “我是一直在沉睡，但我在沉睡之中聽見了你的呼喚，就為自己制造了一場夢境，趁著貝爾特契去參加饗宴的工夫，偷偷溜進(jìn)他的祈禱室里來與你會面——我知道你想要成為我的信徒，我很久都沒遇到這樣的事了?！?/br>
    末日之神所言之事玄妙無比，愛麗絲有些跟不上祂的思路，只能抓住其中最難理解的一點：

    “您說您此刻是在做夢？”

    “我還沒有醒來，這當(dāng)然是我的夢。今天你我之間的對話，包括貝爾特契甚至你們特別崇敬的光明主神，都在我的夢境之中?！?/br>
    愛麗絲張著嘴巴，難以理解祂的解釋。只聽未來之神的聲音之中帶了點笑意：

    我們本來就生存于不同的境界，對一切的感知全然不同，就算我盡力使用你們的詞匯解釋，你也不能完全聽明白，還是說點別的吧?！?/br>
    雖然末日之神說了這樣的話，愛麗絲還是覺得自己不能完全將這疑問放置一旁。倘若她心中的疑惑得不到解答，晚上準(zhǔn)要睡不著覺。她思索片刻，再次向神明提問：

    “埃蒂安大人說，當(dāng)您醒來的時候，神明將會消亡，秩序都要覆滅；您又說，光明主神也在您的夢里。這意思是說，您所在的境界，比其他諸神還要高嗎？”

    那第十三位神明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考慮究竟應(yīng)該怎樣解答她的疑問。隨后才說：

    “你雖然年紀(jì)小，腦子倒是挺聰明。不過你的理解也不完全正確。我的境界與其余諸神所在的境界，以及你此刻所在的境界并非層次分明，而是相互交纏，處于混沌狀態(tài)。直到我醒來之時，一切才會真正變得明朗，那將是新的天地?！?/br>
    說到末尾，未來之神的語調(diào)變得輕快了一點，聲音顯得更優(yōu)美了。

    愛麗絲盡力消化著他所說的那些話，即使不很理解的也勉力記住。未來之神等著她默記，過了一會兒，才又說道：

    “撇去那些復(fù)雜的事情不提，今天我到這里來，是為了要將我的欣喜傳達(dá)給你。我的信徒很少，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愿意信奉我了?！?/br>
    這說法與愛麗絲所知的不同，她立即提出疑問：

    “埃蒂安大人剛才說過，此前沒有人成為過您的信徒?！?/br>
    未來之神哂笑一聲：

    “圣職者知道些什么呢，他們只會重復(fù)圣書上那些無聊的句子。他哪里知道，不過就在三百多年之前，還曾經(jīng)有一個教團(tuán)秘密信奉著我，他們避世隱居，在懸崖下的巖洞里設(shè)立我的祭壇，晝夜祈禱……那真是一段令人愉快的日子，我可以任意漫游，在他們的夢境之中隨意穿梭。雖然這個教團(tuán)早已完全消失，但他們昔日的祈禱，讓我可以隨意使用夢境之中的力量，讓我有機(jī)會與你相遇?！?/br>
    未來之神的語氣中帶著欣喜，讓愛麗絲感到自己的愿望即將實現(xiàn)。她睜大眼睛問他：

    “您這是接納我成為您的信徒了嗎？”

    “我喜愛孩童，你們屬于未來，更容易與我鏈接，但我不接受孩童作為信徒?！蔽磥碇竦穆曇衾飵е└甙粒叭缃竦闹T神已然墮落到要騙取孩童的信仰，我卻沒有這樣的習(xí)慣。現(xiàn)在我不能接受你，但你若長大成人，有了足夠的力量和判斷力，還愿意成為我的信徒，我一定接納你，將你納入我的羽翼之下。”

    愛麗絲得到了這樣的承諾，卻并不感到高興：

    “您是要我一直等到十七歲嗎？我沒有父母可以依靠，也沒有朋友能給予幫助。我很有可能在十七歲之前就死掉?！?/br>
    未來之神又笑起來：

    “我不會讓你死的。如今你雖然還不能算作是我的信徒，卻是在夢境中呼喚我的、令我鐘愛的孩子。我雖然不能給予你祝福，卻可以向你展示一個天啟作為禮物——現(xiàn)在閉上眼睛?！?/br>
    愛麗絲合上雙目，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中年男人的影像，這人臉上有一道長傷疤，目光銳利，顯得有些粗野。

    “這個人被稱作‘不死羅姆’，是個傭兵。他是混沌天庭與人世間一切巧合的集中，他并不信奉神明，卻比所有信徒還要幸運。記住他的相貌，一年半載之內(nèi)，你的命運必然要與他交錯。只要你能想辦法與他同路，就能一直平平安安。總而言之，抓住這機(jī)會，不要讓它跑掉。”

    未來之神的話音落下，不死羅姆的情報瞬間涌入愛麗絲的腦海，愛麗絲盡力記住他的面孔和那種種的事件。等到所有情報消失，她睜開眼睛，四周一片寂靜——祂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

    第5章 一場盛筵。

    未來之神消失之后，愛麗絲稍微怔忪了一會兒。

    剛才的事情……是真實發(fā)生的嗎？

    與未來之神之間的對話她都還記得，有關(guān)不死羅姆的信息也明明白白地裝在她腦子里。這些東西絕不是憑空出現(xiàn)。

    她恍恍惚惚地站起身來，晃了一下差點倒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腿早已經(jīng)跪得麻木。她扶著墻站了一會兒，感覺稍微提起點精神，這才推開小祈禱室的門出去。

    外面的神殿之中已然空空蕩蕩，其余的孩子們早已完成儀式，隨著圣殿學(xué)徒們前往眾神宴。只有埃蒂安大人還留在這里，站在貝爾特契的神像旁，似乎是專門在等著她。

    她低下頭：

    “抱歉，我出來晚了?！?/br>
    “沒關(guān)系?！彼犚娝穆曇簦痤^來問，“你遇到了貝爾特契？他的祝福——”

    埃蒂安大人那一句話還沒有問完，突然變了神情：

    “你沒有成為貝爾特契的信徒……你到底遇上了誰？”

    埃蒂安大人臉上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嚴(yán)厲，愛麗絲害怕起來，不覺退了兩步，后背緊靠著小祈禱室的門。

    她不清楚一個人成為了信徒之后會有怎樣的變化，但顯然神職者自有辦法判斷。想到埃蒂安大人對未來之神的態(tài)度，愛麗絲本能地意識到：不能跟埃蒂安大人說實話。

    可到底該怎么說？

    她不過是個孩子，毫無應(yīng)對此類事件的經(jīng)驗，還在猶豫，埃蒂安卻不容她細(xì)想，幾步跨到她面前，彎下腰緊盯著她：

    “看著我的眼睛，說，到底怎么回事?！?/br>
    愛麗絲退無可退，只能聽從埃蒂安大人的話，看向他的眼睛。

    平常的時候，埃蒂安大人與孩子們保持視線平行，是為了要讓孩子們感到自在。然而此時，過于迫近的面孔讓愛麗絲感到格外的壓迫，要看著埃蒂安大人眼睛撒謊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縱使他本性溫柔，到底還是一位圣職者，在這神殿之中具有著相當(dāng)?shù)耐?yán)。他那特別引人注目的金色頭發(fā)和藍(lán)眼睛，此刻在愛麗絲眼中看來，竟顯出若神明一般的氣勢。比那沒有向她展露面容的未來之神還要令人畏懼。她心中又緊張又害怕，眼淚控制不住地涌上來，一邊吸著鼻子，一邊把剛才發(fā)生在小祈禱室里的事情全說了。

    埃蒂安大人皺著眉看她，仿佛面臨著極難的選擇。他看了她好一會兒，幾次想要說什么又放棄，沉默了好一陣，才終于下定了決心，嘆息一聲：

    “……幸好今天你碰見的人是我?！?/br>
    愛麗絲不懂埃蒂安大人這話是什么意思，她不敢提問，只是抿著嘴唇看著他。他認(rèn)真地看著她的眼睛，將手指放在嘴唇上：

    “無論任何人問起今天的事，都別說實話。絕對、絕對不能說?！?/br>
    愛麗絲像所有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錯事的小孩那樣，本能地、僵硬地點頭?？吹剿姆磻?yīng)，埃蒂安大人的神情變得稍微溫柔了一點，他拉住了她的手：

    “不用害怕，跟我來?！?/br>
    愛麗絲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帶到哪里去，在一般的情況下，這會兒她該和其他孩子一樣，去參加眾神宴了。但埃蒂安此時似乎并沒打算把她帶去眾神宴的會場。他要帶她去哪里？愛麗絲不敢問。

    埃蒂安的手很暖，雖然這并不代表著什么，但還是讓愛麗絲略覺安心，此時她無所憑依，只能緊緊握住埃蒂安的手。

    埃蒂安帶著愛麗絲穿過陰暗的走廊，來到一扇門前，他整肅面容，恭敬地敲了敲門。室內(nèi)傳出一個老人略顯喑啞的聲音：

    “進(jìn)來。”

    埃蒂安推開門，里面是一間寬敞的辦公室，一位頭發(fā)銀白、身材肥胖的老人坐在桌前看書。陽光透過他背后的窗子照射進(jìn)來，讓他的面容完全處在陰影之下。當(dāng)他抬起眼睛看向他們的時候，愛麗絲發(fā)現(xiàn)他灰藍(lán)色的眼睛投來如鷹隼一樣銳利的目光，感到有點害怕。

    她本能地往埃蒂安大人身后縮了縮。

    埃蒂安大人并沒有注意她的小動作，只是向那老人行禮：

    “主祭大人，儀式已經(jīng)結(jié)束了?！?/br>
    主祭是圣殿之中最有權(quán)力的人，所有的圣職者和圣殿學(xué)徒，儀式中無論出現(xiàn)了什么

    主祭并不去注意愛麗絲，只是抬起頭來問埃蒂安：

    “埃蒂安，出了什么事？”

    埃蒂安拽著愛麗絲的胳膊，把她拉到主祭大人面前：

    “這孩子在未來之神面前背的祈禱詞出了錯，沒有神明愿意選她做信徒?！?/br>
    主祭聳了聳肩：

    “這種事雖然不多見，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可憐的孩子，她父母會說什么呢？”

    他雖然用了“可憐”這樣的詞，但語氣里卻并沒有什么同情的意思，這句話也不是對愛麗絲說的，按說她本來不應(yīng)該回答，可不知是哪里來的一點勇氣的古怪，促使她說了一句：

    “我沒有父母?！?/br>
    主祭看了她一眼，灰藍(lán)眼睛里多少顯出些慈悲的底色，但這慈悲也是稍縱即逝，他立即就抬了頭，又看向埃蒂安：

    “走吧，帶她去眾神宴。眾神慈悲，就算不愿意接受她成為信徒，也不會吝惜這么一頓飯的?！?/br>
    主祭大人既然這樣說，就意味著這件事已經(jīng)算是結(jié)束，并不準(zhǔn)備將其看得太過嚴(yán)重。愛麗絲雖然不懂這里面的意思，但她能感覺得到，埃蒂安大人的身體一下子放松了下來。

    這樣應(yīng)該就……沒事了？

    他向著主祭鞠躬，準(zhǔn)備要帶著她離開，就在他剛剛轉(zhuǎn)過身時，主祭叫住了他：

    “埃蒂安，等一下。”

    埃蒂安回過頭來看著主祭，主祭的眼睛里閃動著堪稱智慧的光芒：

    “雖然光明神教導(dǎo)我們要慈悲，但你將來是要做主祭的人，心腸太軟，是很難做好的?！?/br>
    主祭大人似乎意有所指，埃蒂安很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點了點頭：

    “……多謝您的教導(dǎo)?！?/br>
    主祭低下頭去，繼續(xù)看他的書，擺擺手讓埃蒂安走了。

    從主祭大人的房間里出來，埃蒂安松了一口氣。

    “沒關(guān)系，我們走吧。記住，之前發(fā)生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說呀！”

    就算愛麗絲什么也不懂，她也能隱約明白，埃蒂安大人是在包庇她。她小小的心里對埃蒂安充滿感激，不知該怎樣表達(dá)，只能握緊他的手。

    埃蒂安把她帶去了眾神宴。

    眾神宴是這場儀式的高潮，據(jù)說此時，眾神會從天上下來，與剛剛成為信徒的孩子們一起享用美味佳肴。因此宴席總是盡可能地豐盛，甚至超過領(lǐng)主的餐桌。眾神宴的菜譜基本固定，菜肴由城中幾家有名的餐館共同提供，賬單則由城中的貴族們輪流負(fù)擔(dān)。

    貧民出身的孩子們像是在海上餓了數(shù)月的人一樣，拼命大吃大喝，享受這些見所未見的美食，爭取吃完這一頓之后三天不用吃飯。雖然人類的腸胃并沒有這樣的存儲能力，但他們還是在盡力這樣做。圣殿學(xué)徒們此時已然退隱幕后，他們要等到盛宴結(jié)束之后才能品嘗剩下的東西，因此由衷地希望參加宴席的孩子們能少吃一點。

    埃蒂安將愛麗絲送到長桌末尾的空座之后，就站到前面去維持秩序。作為這次儀式的主持者，他需要留在這里直到一切結(jié)束。

    愛麗絲知道自己或許應(yīng)該更低落一點，但是看著眼前的這些美味佳肴，誰還低落得起來呢？要知道，即使在夢里，她也沒見過這么多好吃的東西擺在同一張餐桌上。年輕的孩子總是很難悲觀得起來，尤其是面對著這么多前所未見的美食，一切遠(yuǎn)在天邊的憂愁都會被拋到九霄云外。

    她決定要好好享受宴席。她也確實這么做了。當(dāng)她那一直以來都沒能得到滿足的胃腸里塞滿了rou、面包和甜點心之后，所有那些有關(guān)神明的事情都被忘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