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起前一天晚上，她的朋友伯克曾經(jīng)對她說過的話：

    “眾神宴上會剩下好多食物，如果要是能拿走一點(diǎn)，第二天也有好吃的東西吃啦！”

    伯克當(dāng)時只不過是隨口一說，此時這句話卻在愛麗絲的腦子里不斷盤旋，總也沒法輕易忽略。

    這么多食物，就算偷偷拿走一點(diǎn)，也沒有人會注意吧。

    哪怕只藏起一個面包，也可以抵一兩餐飯，而且還是相當(dāng)不錯的一餐飯呢。

    愛麗絲的內(nèi)心蠢蠢欲動，但她還是有點(diǎn)猶豫，始終沒有動手。直到她眼看著宴席最后的蛋糕即將被端上來，再不動手就要沒有機(jī)會，她這才拿起一個面包，悄悄收到桌子下面，準(zhǔn)備把它藏在衣袋里。

    此時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即將被抬過來的大蛋糕上，愛麗絲以為自己的行動非常隱秘沒人看見，但埃蒂安大人站在前面，其實(shí)可以看得到整張餐桌上的情形。他很快注意到愛麗絲的小動作，這時，愛麗絲正緊張地四處張望，眼神正好和他對上了。

    她一驚，手里握著面包，猶疑著不知道該不該拿出來。這時，埃蒂安向她走過來，拉住她的胳膊，把面包放回盤子，然后在她耳邊低語：

    “跟我來?！?/br>
    被動當(dāng)場抓了個現(xiàn)行，愛麗絲腳都軟了。

    埃蒂安大人非常和善，甚至剛剛還幫了她的忙，但她不相信他會對犯罪者手軟……犯了這樣的錯，她一定要被砍手了。

    左手還是右手？希望是左手，她平常用右手比較靈便。不過就算只是砍掉左手，她也沒法再做替人洗衣服之類的工作了。

    她就這么胡思亂想著，被埃蒂安大人帶出大廳，穿過許多走廊，到一個小房間。這房間的構(gòu)造和主祭大人的屋子差不多，只是尺寸小了一多半，也沒有會客用的長沙發(fā)和茶桌，只在書桌前面擺了個沒有靠背的高凳子。書桌的一側(cè)堆了了好大一堆包裹，看起來岌岌可危，似乎稍微觸碰就會掉到地上。

    埃蒂安讓她坐在高凳子上，自己背過身，去整理那一大堆包裹。

    愛麗絲緊張地看著埃蒂安大人的背影，鼓起勇氣翕動嘴唇，卻始終沒法發(fā)出聲音。直到埃蒂安整理好了包裹，往后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的嘴唇不斷顫動，不覺問了一聲：

    “你說什么？”

    愛麗絲氣息微弱：

    “別砍我的手……”

    第6章 解決住處。

    “砍手？”

    埃蒂安大人反問了一句，想了想才明白她的意思。他苦笑著說：

    “看來你不是個很守規(guī)矩的孩子，不過……跟你剛才做過的事情相比，這點(diǎn)事倒顯得不算什么了。無論如何，眾神宴上剩余的食物要在宴席結(jié)束之后分給圣殿學(xué)徒，所以不能輕易帶走。”

    聽著埃蒂安大人的訓(xùn)誡，愛麗絲無意識地點(diǎn)頭。她感到她的四肢漸漸恢復(fù)了知覺，明白自己大概不會被砍手了——大概因?yàn)樗挲g還小，埃蒂安大人根本沒意識到她是在蓄意偷竊。倘若她年紀(jì)再大幾歲，這樣的行為恐怕就不能被視為小孩子的淘氣，非要付出慘痛的代價不可。

    愛麗絲的想法還在砍手這方面轉(zhuǎn)悠，埃蒂安卻不是個嚴(yán)厲的人，所以他很快轉(zhuǎn)換了話題：

    “你喜歡蛋糕，對嗎？”

    蛋糕，這是個無論何時都足以讓人興奮的字眼，愛麗絲被埃蒂安大人捉出來，沒來得及分最后上桌的大蛋糕，此時聽到埃蒂安提起，眼睛一下子亮了。

    只聽埃蒂安說：

    “從這里面挑一個吧，我一個人吃不完這些，就算不給你，最后也只能分給圣殿學(xué)徒們。這算是我私人的東西，誰也不會對此說什么的?！?/br>
    愛麗絲這才注意到，埃蒂安大人桌子邊上堆著的包裹里面，好像絕大多數(shù)都是點(diǎn)心盒子。盒子的包裝都很精美，上面扎著緞帶，看起來似乎是女性饋贈的禮物。其中有些盒子的包裝上還印著愛麗絲所熟悉的布拉德師傅糕餅鋪店標(biāo)。

    愛麗絲從來沒在布拉德師傅糕餅鋪的櫥窗以外的地方見過這么多點(diǎn)心，她看看蛋糕又看看埃蒂安大人，簡直傻了眼。

    埃蒂安大人沒空觀察她的神情，此時他正忙著將蛋糕包裝盒上附著的卡片一張張取下來。比起這些蛋糕本身，反倒是卡片更重要些。妥善處理這些卡片，再慎重地回信，也是他圣職者工作中的一部分……或許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這些都是經(jīng)常出入圣殿的貴族女性送來的禮物。圣職者們都立過守身的誓言，他們拋棄了家庭生活，終身生活在圣殿內(nèi)，將一切奉獻(xiàn)給神明。正因?yàn)榇?，按照一般的?xí)俗，他們就算與女眷們來往得密切一些，也不會引起世俗的非議。本地的貴婦人們向來有著給喜愛的圣職者贈送禮品的習(xí)慣，埃蒂安大人是從首都來的，又有著這么一副好相貌，因此他每天收到的禮物數(shù)量幾乎比其他人多一倍。

    愛麗絲當(dāng)然不知道這些，不過她知道不應(yīng)該輕易謝絕埃蒂安大人的好意，于是她稍稍猶豫了一下，從蛋糕之中挑了一個最小的：

    “我要這個?！?/br>
    埃蒂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指著的盒子：

    “你喜歡蛋糕，不是嗎？還是拿個大一點(diǎn)的吧?！?/br>
    他這么說著，從愛麗絲能拿得動的范圍內(nèi)，選了個最大的，把上面的絲帶仔細(xì)捆扎好，確保它不會掉下去，然后遞到她手里。

    蛋糕沉甸甸的，有著相當(dāng)?shù)姆至?。這可能是愛麗絲這輩子拿過最值錢的東西，她覺得自己手有點(diǎn)抖。

    埃蒂安大人的聲音從上方響起來：

    “剛才把你嚇壞了，把這蛋糕收下，就當(dāng)做是補(bǔ)償吧?！?/br>
    愛麗絲到底還是沒能吃到眾神宴上的蛋糕，等她從埃蒂安大人的辦公室出來，眾神宴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埃蒂安直接從側(cè)門送她出了神殿。愛麗絲拿著蛋糕站在神殿門口，整個人都還處在恍恍惚惚的狀態(tài)。

    這一天里發(fā)生的意外太多，她那小小的腦袋沒法處理這么多信息，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幸運(yùn)還是不幸。她不是很想回去，但如今天氣有點(diǎn)冷，不適合在街上逛蕩，況且蛋糕很沉，除了暗河街以外，她也無處可去。因此無論她怎么不情愿，也還是沿著熟悉的道路往回走了。

    愛麗絲拿著蛋糕回到了暗河街，當(dāng)她說出自己沒有成為弗格娜的信徒時，房東太太對她很不滿意。

    “你沒有選弗格娜？”

    “是弗格娜沒有選我?！睈埯惤z決定采用之前埃蒂安在主祭大人面前用過的借口，“我背錯了祈禱文，她不肯接納我?！?/br>
    但房東太太沒那么好糊弄，她一輩子都在對付交不出房租的房客，早已經(jīng)見慣了謊言，決不肯輕信于人，也不會像主祭大人那樣寬容。因此她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

    “我還沒見過因?yàn)楸冲e祈禱文而被神明厭棄的人，況且你這么聰明的姑娘原本不該犯這種錯……無論如何，我不能把一個不是弗格娜信徒的姑娘留在家里，這不安全?！?/br>
    愛麗絲對房東太太的決議并無怨言，她原本也沒指望房東太太還能給她留著女傭人的職位，不過聽到房東太太毫不容情的話，她還是多少有點(diǎn)難過：

    “您還有小一點(diǎn)的空屋子能租給我嗎？”

    提到租房子，就又是另一碼事。房東太太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臉：

    “昨天有一家剛剛退了租，倒是可以租給你。不過你要想住在這里，就必須保證做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姑娘。我的房子可不租給小偷或者娼妓，一棟房子的名聲若是不好，以后就沒人肯租了……你打算干點(diǎn)什么養(yǎng)活自己？”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愛麗絲早就想好了的：

    “和我mama一樣，給人洗衣服?！?/br>
    “你這幅小身板，光靠洗衣服可養(yǎng)活不了自己。”房東太太這么評價了一句，倒是沒說不肯租給她房子，這讓她稍微松了一口氣。

    但房東太太還是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似乎想要看出她和今早從自己家房門出來之后有沒有什么變化，亦或是要將她評估一番，以確認(rèn)她有沒有付出房租的能力。這時她注意到愛麗絲手里拎著的蛋糕：

    “你手里這是蛋糕？哪來的？”

    這問題倒是很容易回答：

    “神殿里的圣職者大人給我的。”

    房東太太露出相當(dāng)疑惑的眼神，似乎難以理解為什么高貴的圣職者會把這么值錢的大蛋糕送給無父無母的私生子小姑娘。她看了她一會兒，最終威脅了一句：

    “一旦讓我聽說哪里丟了蛋糕，或者你干了什么不要臉的勾當(dāng)，就得馬上走人。我這里可不是收留不正經(jīng)姑娘的地方?！?/br>
    “我說得是實(shí)話?！睈埯惤z說。

    “沒被弗格娜選中的姑娘是不值得信賴的?！狈繓|太太用鼻子哼了一聲，轉(zhuǎn)移了話題，“如果你還有一點(diǎn)廉恥心，就該日夜不停地禱告，祈求弗格娜再給你一次機(jī)會……總而言之，我得打掃一下剛退租的那間屋子，你晚上過來，到時候我再領(lǐng)你去你的新家?！?/br>
    愛麗絲沉默不語，直到房東太太發(fā)表完她的宏論。雖然房東太太的態(tài)度很不客氣，但她畢竟還是沒用擔(dān)保就租給了愛麗絲一個住處，這已經(jīng)足夠令人感激。愛麗絲向房東太太鞠了一躬，離開了這座房子。

    住的問題解決了，剩下的就是該怎么賺錢了。

    愛麗絲前往洗衣房。

    暗河街洗衣房的老板娘又高又瘦，精明能干，從來就不是個好說話的人。當(dāng)她聽說愛麗絲想要到她這里來工作的時候，眉頭緊緊地皺起來：

    “你想到我們洗衣房來工作？不行不行，這活計從來就不是小孩子能干得了的?！?/br>
    愛麗絲知道她不好說話，卻沒想過剛一提出請求就被拒絕：

    “我以為你們現(xiàn)在正缺人?！?/br>
    “當(dāng)然，我們永遠(yuǎn)都缺人，但是從來不缺小孩子。更何況就算是珍娜活著的時候，她的活兒也一向干得不怎么好?！?/br>
    珍娜是愛麗絲mama的名字。愛麗絲你張了張嘴，想說她mama生病之前活兒干得挺好的。但她什么也沒說出來。

    要走嗎？還是再在這里堅持一下？像她這樣的年紀(jì)，沒有人脈也沒有神明庇佑，就算現(xiàn)在到各處去找，也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事實(shí)上，愛麗絲根本沒想過她會被洗衣房老板娘拒絕。洗衣房的工作又苦又累，還賺不到多少錢，一向只有幾個找不到其他工作的窮苦老太太在做，洗衣的工作又總是那么多，在愛麗絲看來，那些活計就算再多兩倍的人也干不完。

    這時候老板娘注意到她手里拎著的盒子：

    “你拿著的是什么？”

    “是蛋糕。圣職者大人給我的?！?/br>
    洗衣房老板娘經(jīng)常有機(jī)會出入富貴人家的廚房，對圣殿里的了解比房東太太多得多，免不了要細(xì)問：

    “哪位圣職者？”

    “埃蒂安大人?！?/br>
    聽到埃蒂安大人的名字，老板娘的表情起了點(diǎn)變化，似乎很感興趣：

    “那可是個重要人物?！?/br>
    愛麗絲含混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或許是福至心靈，她突然開了點(diǎn)竅，不免脫口而出：

    “這么好的蛋糕，我一個人吃不完，不如大家一起吃吧?！?/br>
    “那怎么好意思呢！”

    洗衣房老板娘口中驚叫著，眼睛卻緊盯著盒子不放。

    愛麗絲笑一笑：

    “我母親在的時候，洗衣房的大家對我們母女多加照顧，能有機(jī)會請大家吃點(diǎn)蛋糕，也是應(yīng)該的?！?/br>
    這句話并不能完全算是說謊，愛麗絲的母親生病的時候，洗衣婦們確實(shí)對她還算關(guān)照。只不過洗衣房老板娘向來刻薄，實(shí)際上并沒幫過什么忙。

    不過，老板娘卻理所當(dāng)然地把感謝照單全收：

    “你也算是知道感恩，想當(dāng)初珍娜病得那個樣，若是換一個人，早就不讓她干了……你在這兒等一等，我去燒壺茶。”

    洗衣房老板娘一邊說著，一邊去廚房燒茶，又拿出一把刀遞給愛麗絲，讓她分蛋糕。

    這里的洗衣婦約有七八人，這蛋糕雖然不小，要分給這么多人，每個人也只能分到一小塊。愛麗絲咬了咬牙，特別切出格外大的一塊分給了老板娘?？匆娝@樣，老板娘的眼睛里閃出一點(diǎn)滿意的神色。這會兒茶也燒好了，她拿出杯子，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

    “來歇一歇，吃口蛋糕，喝杯熱茶?！?/br>
    洗衣婦們抬起頭，露出久經(jīng)勞作、顯得有些發(fā)木的面孔。然而當(dāng)香甜的奶油和柔軟的蛋糕送進(jìn)嘴里時，無論誰的表情都會變得柔軟，就連那面容冷硬的老板娘，也露出溫柔一點(diǎn)的神態(tài)：

    “我可不會給你固定的工資，我會計件向你付費(fèi)。而且每次到圣殿去收衣服送衣服的時候，你都得跟我一起去——這部分工作我不會額外給你工資，無論得到多少小費(fèi)，你都只能拿三分之一。”

    這要求著實(shí)苛刻，但愛麗絲沒有挑剔的資格。她默默地點(diǎn)頭，喝了一口茶。

    洗衣房當(dāng)然不會有什么好茶，不過愛麗絲也喝不出來什么好壞，只是覺得茶很暖和，燙得人熨帖。蛋糕上的奶油化在舌尖上，還會殘存一點(diǎn)溫柔。

    之前在眾神宴上，她提前被埃蒂安大人帶走，沒能吃到宴會上的蛋糕。不過愛麗絲敢打賭，眼下這個蛋糕比眾神宴上能吃到的還要好吃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