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jié)
“名字不錯,誰起的?”她隨意贊。 青年官員的神色微微有點不自然,抬頭看了看自己未來的女上司,之前他當(dāng)然聽說過太史闌的鼎鼎大名,以為必然是個威武雄壯,身高八尺的女漢子,不想本人仔細(xì)看著,卻有種野性和精致共存的美,很少見的氣質(zhì),只是這位女上司的冷峻和簡練,讓他有點吃不消,見慣了官場上打哈哈說廢話,這位新上司的短句風(fēng)格,讓他一時摸不清,她是真的沒興趣呢,還是暗示呢?還是別有深意呢? 可憐的官場老油子琢磨了很久,覺得太史闌是在詢問這座山莊的背景,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道,“實不相瞞太史大人,流云山莊背景雄厚,這名字嘛……是康王殿下親自起的?!?/br> 康王?那么這座山莊是他的別業(yè)?王公貴族在各地經(jīng)營生意也是常見,太史闌隨意點了點頭。 她沒注意到,景泰藍(lán)在聽見康王的名字時,輕輕皺了皺鼻子。 “你可算來了!”董曠帶著一大批人立在水亭邊相迎,笑道,“可叫我們餓著肚子好等?!?/br> “大人?!碧逢@向來寵辱不驚,不過欠欠身子。 事實上她也一向不太曉得什么叫寵和辱,寵她的保不準(zhǔn)她嫌煩,辱她的……都立馬拍回去了。 董曠早已知道她的性子,不以為杵呵呵一笑。 官場上,一個動作一句對話一個表情都是信號,此刻從一品總督和這位四品府同知的彼此態(tài)度,令所有人都微微訝異。 官場上同樣等級分明,董曠平日里上下級官架子可沒少擺,這么隨和大家還是第一次見,震驚之后立即對太史闌肅然起敬。 這個肅然起敬的后果是,官員們紛紛讓太史闌先行,哪怕職位在她之上。 而太史闌這個從來不理會什么規(guī)矩道理的官場新丁,也毫不客氣,牽著景泰藍(lán)就走,人群在她到來之前嘩啦一聲裂開,再在她走過之后唰一下合攏,留下無數(shù)飽含深意和掂量的目光,以及——新一輪的廝打。 和通城時吃飯就席需要廝打一樣,昭陽城走路順序也需要廝打,“您先請——”“您先請”“您請”“您請”……屁股分向兩邊,腦袋各自相沖,一不小心腦門就撞在了一起,揉揉腦袋繼續(xù)“您請”“您先請”。 景泰藍(lán)笑呵呵趴在太史闌肩上,想起當(dāng)初在通城酒樓吃飯被擠在最后,還要一路殺過去的麻煩,覺得麻麻當(dāng)官兒就是好,官兒越大越好,嗯,下次封麻麻一個什么樣的官兒呢?公公咋樣? “今日設(shè)宴為你接風(fēng)。”董曠笑道,“另外,也給你介紹認(rèn)識一下我昭陽城的貴客,你是昭陽新同知,你也知道,昭陽城前任府尹剛剛調(diào)離,新府尹還未任命,目前由你代理總署昭陽府,掌管昭陽一地的治安民政諸般事宜,所以這幾位貴客,日后便要偏勞你好好照顧了?!?/br> 太史闌聽著不對勁,——董曠的語氣似乎有那么點釋然輕松,那么點幸災(zāi)樂禍,還有那么點…… 還沒想清楚,已經(jīng)進(jìn)了水亭,說是亭,其實極為軒敞開闊,左右一字排開鋪了錦袱的案幾,足足有三四十席,在頂頭左席,有幾位男子,并不理會進(jìn)來的官員士紳們,自顧自飲酒談笑。 一位松花綠錦袍,濃眉大眼的青年笑道:“聽說今兒咱們有眼福,要見見日下南齊第一奇女子?!?/br> “勞兄說得不錯?!绷硪晃荒w色白皙,眉目俊秀的少年道,“不過依小弟看來,這奇女子或許是奇了,一個女人,和男人爭勝,殺人放火,無所不為,確實夠奇,但南齊若以這樣的女子為第一,那就是貽笑各國了。”說完呵呵一笑。 “那是。”一個皮膚微黑,面目精悍的男子立即接道,“這樣的女人怎能算好女人?南齊女子,向來以溫婉賢淑,南國風(fēng)情聞名天下,如今竟將這樣一個女人捧為第一,這齊人的眼界,可果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咯?!闭f完哈哈一笑,轉(zhuǎn)頭道,“司空世子,你說是不是?” 幾人對話聲音雖然不高,但眾人剛剛進(jìn)來,聽得那叫一個清楚,此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目光隨著最后說話的那男子一轉(zhuǎn),便看見一個背影。 那人靠在水亭邊的欄桿上,一襲青蓮色冰綃長衫,腰間沒有束帶,簡簡單單又飄飄灑灑,奇怪的是,這樣似乎沒什么式樣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不過一個背影,忽然便讓人恍惚,覺得清、覺得美、覺得細(xì)膩而珍貴,像看見西天神祗的青玉池里,亭亭著的雪蓮花。 他似乎沒聽眾人說話,正側(cè)身,伸手去戲池下紅鯉,紅鯉色澤鮮艷,鱗片邊緣泛著細(xì)碎的金光,而他修指如玉,指甲晶亮若透明,一抹雪色襯著那艷麗的紅,眾人的目光禁不住都有些癡癡的。 此時他專門玩魚,似乎沒把同伴的話放在心上,直到那男子又問了一遍,才淡淡道,“南齊,能有什么好女子?” 他的聲音極淡,極輕,是玉指在風(fēng)中撥琴,一串音符悄然四散,只留余韻裊裊,讓人記憶,讓人沉醉,卻又無法捕捉,只覺得好聽,卻留不住。 南齊眾人們都覺得耳朵舒服,又沉醉了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了什么。 “狂妄!”一個青年官員,首先憤然擲袖,“化外之民!” 更多的人是在看著太史闌,很明顯人家這是沖她來了,這位近日已經(jīng)成為西凌傳奇的女子,會怎樣應(yīng)對? 太史闌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 她四面看看,選了一個看起來最軒敞,最舒服,最通風(fēng),還方便逃席的位置,牽著太史闌,大步過去。 她當(dāng)然知道這席面是有規(guī)矩的,不過她所能遵守的規(guī)矩,也不過是主位不去搶罷了——主位要給錢的。 她往那方向一走,幾個出言挑釁的男子都變了臉色,太史闌走到座前,看見座上還放著一件青蓮色的綢披風(fēng),很明顯昭告此位已經(jīng)有主人了。 太史闌抓起那件披風(fēng),揉巴揉巴,一扔。 那群傻住的挑釁者眼睛睜大一圈。 那池邊戲魚的人終于回過頭來。 眾人眼瞳都縮了縮,隨即再睜了睜。 滿眼都是被麗色炫目的昏眩。 眼前的人肌膚如雪,微尖的下巴細(xì)致玲瓏,唇色輕紅純正,臉上的顏色鮮明清麗得讓人難忘,讓人想起那些輕、薄、亮、滑潤之類的美好而易碎的詞兒,但如果視線往上一掃,觸及他的眸子,瞬間便覺得,仿佛看進(jìn)了另一個人的魂靈里。 那雙眼睛,大而沉黑,卻不是純粹的黑色,透著點碎金的光芒,依稀還有點別的顏色,卻辨不清,那些無法辨別卻又真實存在的色彩,都凝化在那雙沉沉的眸子里,便顯得光芒綺麗,像把漫天日光星光月光都揉碎了掰開了,統(tǒng)統(tǒng)毫不吝惜地裝飾了他,人們在那樣的眸子面前失神,看見深邃,看見黑暗,看見永不見底的驕傲、冷漠,和神秘。 這個少年,看臉的下半截,人們會以為他是哪個著名小倌館的頭牌,只有驚人的美貌;再看臉的上半截,立即會覺得前頭的感覺都是荒唐,眼前的明明是最清貴,最驕傲的王子,下巴微抬,每個姿態(tài)都是尊榮。 水亭稍稍安靜了一刻,為這樣的容光。 不過這安靜很快被不懂風(fēng)情太史闌打斷——她只是瞟了那人一眼,然后把景泰藍(lán)往那位置上一墩,小子立即抓起桌上的水果就啃。 旁若無人的母子,也讓四周靜了靜,隨即那群人憤怒的聲音便響起。 “哪里來的野女人!敢搶占世子的座位!” “董大人,你們南齊怎么會有這樣無禮傖俗的人?天啊,真是不可想象!” “她是女人嗎?”有人退后一步,怪模怪樣托著下巴端詳太史闌,嘖嘖稱奇,“看著面貌是女人,行徑卻比男子還粗魯,南齊真是世風(fēng)日下,連這樣的人也能進(jìn)入董大人的宴會!” 太史闌原先是短發(fā),來南齊后長長了,但一直沒有空打理,就束了起來,她一向不喜歡復(fù)雜的打扮,所以只用黑色綢帶簡單束幾圈,倒分不出綢帶和頭發(fā)哪樣更黑。她一般也是男裝居多,偶爾女裝也是女騎裝,一切從簡單方便出發(fā)。 至于她的面容,近期倒顯得比原先輪廓要柔和些,中性氣質(zhì)里女性的感覺更鮮明了些,太史闌自己不太滿意,覺得想必是和容楚那個娘娘腔混得太多的緣故。 這樣的面容氣質(zhì),襯上她高挑的個子,和歷經(jīng)血火的沉著冷靜氣質(zhì),更添幾分獨特魅力,雖然人們對她的欣賞感受見仁見智,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樣的女子,因其特別而擁有吸引人的力量,因此都有些憤憤不平,覺得那批人是睜眼說瞎話了。 太史闌就好像沒聽見——不懂欣賞她的人都是豬,她不和豬說話。 氣氛一時有些僵,挑釁的人得不到回應(yīng),那感受更加尷尬,一個個臉色開始發(fā)青,董曠見勢不好,急忙招呼眾人入座,因為氣氛不對,眾人也記不得廝打座位了,都趕緊按照自己的級別身份入座,生怕坐慢了,這邊架就打起來了。 眾人都入座了,只有那個最后轉(zhuǎn)身,座位被太史闌占了的青蓮色長袍男子,凝立不動,一雙華光異彩的眸子,盯住了太史闌。 “司空世子,請這邊坐。”董曠親熱地招呼他。 這少年卻佇立不動,只冷冷盯著太史闌,冷冷道:“你,起來?!?/br> 太史闌忽然一抬頭。 她聽出了這聲音。 ------題外話------ 存稿君可以死開了,我活著肥來了。 蘇州真特么的熱啊。 姑娘們的胸真特么的澎湃啊。 妹紙們的熱情真特么的吃不消啊。 各種揩油啊。 圓臉的人拍照不上鏡各種想屎啊。 回來一看尼瑪都去面基了么沒票沒留言沒訂閱瞬間靈魂出竅啊。 含淚——搞活動不斷更都親們不表揚不鼓勵么么么么么? ☆、第十一章 那好吧我娶! 那少年看她沒動作,眉頭微微一斂,并無怒色,卻顯得更加清冷孤傲,緩緩道:“起來——不要讓我說第三遍?!?/br> 他話音一落,四面那些挑釁的男子,都按住了腰間的劍。 董曠也站了起來,一邊皺眉準(zhǔn)備過來調(diào)解一邊心中嘆氣——這個太史闌傳說就是個禍精,果然一點不假。好好一頓飯,也能吃出火氣來。 太史闌抬頭看看那少年,忽然站起,一言不發(fā)將景泰藍(lán)抱起來,坐到了另一邊。 她竟然讓步,令急忙忙趕來準(zhǔn)備勸架的總督府眾官員都十分詫異——傳言里太史闌冷峻倔強(qiáng),從不讓步,今天怎么這么好說話了? 太史闌沒有表情。她從來不是好勇斗狠的人,她只是怕麻煩而已。 因為她已經(jīng)認(rèn)出這人是誰,而這人還沒認(rèn)出她,她的預(yù)感告訴她,如果他認(rèn)出了她,只怕會有點麻煩。 男人這種麻煩,還是少惹的好。 她一讓開,眾人都長噓一口氣,慶幸今兒的事情總算不用尷尬收場,董曠急忙招呼,“司空世子,諸位公子,請——請——” “請董大人稍待。”那位司空世子淡淡一拂袖,轟隆一聲,將剛才景泰藍(lán)坐過的凳子,推到了旁邊的花池里。 凳子入水砰嗵一聲,水花一濺,眾人的眉毛也跳了跳。 糟了。 早聽說過這位東堂世子尊貴驕傲,果然非一般的尊貴驕傲,只是這樣的行為,豈不是讓人下不來臺? 景泰藍(lán)的小眉毛已經(jīng)豎了起來。 掀我凳子? 掀我坐過的凳子? 搞錯沒? 上次我拿自己的小板凳讓一個老頭坐,老頭跪下來流淚吻我的腳啊親! 景泰藍(lán)小眼神陰惻惻地,開始考慮如何在將來讓這個不知好歹小白臉跪下來流淚舔他的腳丫子…… 司空世子手一伸,他身邊那個濃眉大眼的少年立即遞上自己的披風(fēng),給他鋪在地下,司空世子對眾人冷淡地點點頭,自顧自在那披風(fēng)墊子上坐了。隨即又對一邊侍立的侍女道:“把她們觸摸過的東西,都扔了。給我重新?lián)Q上新的。” 侍女怔在那里,眾人吸氣。 這已經(jīng)不是挑釁了,這是侮辱。 問題是對方那一臉理所當(dāng)然神情,似乎不覺得是侮辱,似乎這位尊貴的異國世子,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 眾人除了太史闌,都知道這些人的來歷——東堂派出來參加一年一度“天授大比”的天機(jī)府中人,領(lǐng)頭的就是這司空世子,全名司空昱,身份尊貴,其姨母是東堂皇后,父親是東堂長慶郡王,他本身雖然是庶出,但聽說很得東堂皇帝寵*,隱約還有些斷袖分桃之類的傳聞,也不知真假,不過這人年紀(jì)輕輕,能帶領(lǐng)東堂諸人遠(yuǎn)赴南齊參加大比,便已經(jīng)證明足堪大任,這人雖然脾性高傲,但也算文武雙全,聽說自有其神奇之處,南齊朝廷并不敢小覷。 聽說這人本身就是個神秘的“天授者”,是要參加最后一場的“天授之比”的,現(xiàn)在在西凌行省,是等待和西凌行省各光武分營選拔出來的優(yōu)勝者比試。 分屬兩國,又是一直互爭高下的兩國,說話自然不會太客氣,何況這幾年兩國大比,一直是東堂勝,東堂人的驕傲,更是寫在腦門上。 南齊人早已氣不忿,有心要教訓(xùn)這群傲氣的小子,驕傲已經(jīng)很討厭,在別人地盤上驕傲更是找打,偏偏總理外交事務(wù)的康王殿下,一心要展示大國泱泱風(fēng)范,再三嚴(yán)令必須對東堂來使禮敬,不可有任何沖撞,這才導(dǎo)致如今這一邊倒受氣局面。 太史闌本來已經(jīng)準(zhǔn)備開吃,聽到那聲凳子入水聲,手停了停。 隨即她抬起頭,瞄了一眼那司空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