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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唐再續(xù)在線閱讀 - 第112節(jié)

第112節(jié)

    這樣的事情當(dāng)然很奇特,奇特的事情總是能夠引起轟動,馬上汴州城內(nèi)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這樣的奇事當(dāng)然會在第一時間內(nèi)被報告給上級大員,于是訪風(fēng)史們立即寫成奏折上報給皇帝。

    此時的睿宗皇帝剛剛把皇帝的寶座從自己的侄子手中奪來,也許正需要一種機(jī)會來顯示自己的不同,于是另一個策劃在京城的皇家大院內(nèi)產(chǎn)生了,自己的夢想恰恰就感應(yīng)在遠(yuǎn)在數(shù)百里的舊都大梁城內(nèi),親書匾額改建國寺為大相國寺,并立即命特使送達(dá)汴州城。

    從此以后大相國寺也就變成了國家級名寺,不但香火旺盛,寺院有皇帝派撥的??睿瓦B和尚們也享受著政府的津貼,小日子過的悠哉悠哉,慧云和尚也因?yàn)榇舜纬晒Φ牟邉澔顒映蔀橐淮恕?/br>
    到了宋代,隨著開封成為世界最繁華的國都,大相國寺也一躍變成了大宋皇家的寺院了,不但在此做法事,皇帝的家人們也在此舉行生日、接待外賓活動。這還不夠,大相國寺還變成了全國最大的文化娛樂中心和商貿(mào)中心。

    據(jù)當(dāng)年李曜來旅游時導(dǎo)游的介紹,大相國寺“祖上很闊”,地有千畝之巨,僧有上千名之多,院有多所,周邊的附屬寺院林林總總,每日佛號聲聲,霜鐘響起連綿不絕,而成為日后一景所謂“相國霜鐘”也。寺院每月開放五次,唱歌唱戲的,耍把戲賣藝的,販衣服賣藥的,賣各種各地小吃的,好不熱鬧。俗人忙著,梵人們也閑不了。寺院的和尚們忙著開店,忙著收房租,更有甚者忙著作和俗人一樣的營生,各色各樣的買賣不盡相同,最奇特竟有一個叫惠明的“大師”,做得一手好燒豬rou,竟成為一絕,眾人爭相購買。

    文的有,武的也要有,想當(dāng)年水滸傳中響鐺鐺的花和尚魯智深也竟然只謀到一個看菜園的職務(wù),可見大相國寺內(nèi)肯定人材濟(jì)濟(jì),至于得到的高僧也是車載斗量,甚至還有來自國外的洋和尚。也許有了這樣的基礎(chǔ)和文化的傳承,大相國寺毀了建、建了毀,在來來往往千百年來的朝代的變更中仍然屹立在這舊都的鬧市中,在喧鬧的紅塵中半僧半俗的生活,這樣的日子一直到民國的某一天嘎然而止。

    民國時期的大相國寺已經(jīng)有些破敗了,原來老院子的四周被居民占去了許多,使本來寬大的寺院變得狹小。不僅僅如此,既便是存下來的殿舍也有些破舊,大雄寶殿上長滿了瓦楞子,八角琉璃殿掉了一角,前面的山門有點(diǎn)搖搖晃晃。既然都民國了,從前的好日子當(dāng)然也就不復(fù)存在,寺院里還有八十多名僧眾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的靠著收些租金和香火錢度日。某天的早上,天氣有些晦氣,主持?jǐn)⒒弁砥鹆嗽S多,度著步子來到山門口想看看是否需要修一下那殘舊的山門。忽然就看到門外的廣場上站滿軍隊,烏黑的槍口直對著寺院。敘慧有些慌亂,顫抖的想問個究竟,一個長官模樣的軍人來到面前大聲地宣布:奉督軍馮玉祥將軍的命令,大相國寺被接管了,寺內(nèi)和尚限期二十四小時內(nèi)必須全部撤離。

    那一年是公元1927年,馮玉祥主政河南,第二年相國寺被改為中山大市場,這座千年的古寺成為一個商業(yè)文化場所。再往后……是我大天朝,灰?;页:椭C,就不提了。

    李曜一邊走,一邊心中想道:“炒作是個好手段,就像王氏炒作我的文名,就是個一箭雙雕的好手段,我如今似乎也有必要考慮弄點(diǎn)東西炒作一下,也好……”

    正念即如此,忽然聽見身邊的憨娃兒悄聲道:“郎君,周圍有十二個人在監(jiān)視我們,分成三隊,除了原先就有的那一隊尾隨,還有一隊把住大門,一隊散開在我們前面……”

    李曜微微露出一絲嘲諷地笑容:“敬翔果然有些能耐,只可惜,多謀無斷?!?/br>
    憨娃兒楞道:“郎君到底是夸他還是損他?”

    李曜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小聲道:“不是夸,也不算損。”

    憨娃兒莫名其妙:“那郎君的意思是?”

    李曜仰頭看了看天空,笑得輕松自在,悠然道:“我笑老天不肯讓我這么早死?!?/br>
    憨娃兒更不明白了,撓頭道:“郎君說的,俺聽不懂。”

    李曜看著他,搖頭一笑:“運(yùn)氣,運(yùn)氣而已……若是朱溫今日未曾離汴,我必喪命于此?!?/br>
    第203章 汴梁舊事

    李曜這句話可不是胡說八道,若是朱溫在此,并且目睹今日之事,以他的個性,不管能不能肯定他這個“王照”是真是假,也不管王家是不是已然與李克用聯(lián)合,只要他覺得此人不會為其所用而今后又有可能對他產(chǎn)生危害,那么他是一定會斷然下令抓捕,甚至當(dāng)場斬殺,以不留后患的。

    李曜忽然嘆息了一聲:“你想,當(dāng)年朱溫在上源驛便敢陰謀暗殺吾王,那時節(jié),大王正可謂是橫掃千軍如卷席,威震天下無人敵!而朱溫呢,前腳還靠著大王給他趕跑黃巢,后腳就敢如此行兇忤逆,試問若是他今日仍在汴梁,我這顆人頭,還保得住么?”

    憨娃兒咧嘴道:“朱溫若在倒好!他要是敢派人來害郎君,俺就進(jìn)他節(jié)帥王府活剮了這偷鍋賊!俺聽史都虞候說了上源驛的事,深恨這朱溫天良全無,只恨未在戰(zhàn)陣上碰見,不然俺定要拿了他的腦袋當(dāng)夜壺用!”

    李曜一怔:“國寶與你說過上源驛之事?”

    憨娃兒點(diǎn)點(diǎn)頭:“俺聽郎君和許多同袍都說白袍將史敬思厲害,想起史敬思將軍雖然歿了,但他兒子正在俺們飛騰軍,就是史建瑭史都虞候,那敢情方便……俺就去問他,看他耶耶史敬思有多厲害。”

    “然后呢?”

    “然后?嗯,史都虞候聽了,就請俺坐下吃酒,再然后,就講了上源驛之事?!?/br>
    李曜心道:“我知道的上源驛還是史書版,想不到你居然還知道了原版,這不科學(xué)??!”當(dāng)下問道:“他怎么說的,你還記得么?”

    憨娃兒忽然眉飛色舞,點(diǎn)頭道:“記得記得,俺聽故事保證不會記錯!”

    李曜忍住笑,道:“那你說給我聽聽?!?/br>
    憨娃兒一聽自己還有機(jī)會給郎君說故事,頗為歡喜,忙不迭點(diǎn)頭道:“好叻,郎君要從哪里聽起?”

    李曜一怔:“你們說了很長?”

    憨娃兒道:“那是,從大王還在陰山外貓著的時候就說起,然后說出兵,說節(jié)度雁門……最后才說到上源驛?!?/br>
    李曜忙道:“那太長了,就說上源驛……就說大王追黃巢,兵困馬疲,在汴州落腳,從這兒說起就行了?!?/br>
    憨娃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想了想,道:“當(dāng)年我軍重創(chuàng)偽齊于屯沙苑,又攻入長安,再解陳州之圍,大王渡汴河追趕黃巢,一直到封丘追上掉尾的,趕殺無數(shù);再追到大河邊,又沿著河追趕的幾十里,斬殺萬余人。那時我軍自許州開拔,到此二日兩夜騎行五百余里,連經(jīng)幾番戰(zhàn)斗,早已人困馬乏,前鋒僅不足千人而已,沒有帶足干糧。大王于是宣諭部眾:‘先回汴州找那朱朱溫打些饑荒,再來追趕不遲。”遂轉(zhuǎn)道汴州。”

    李曜一聽這開頭就知道,憨娃兒自己說不出這樣的話,雖然從這語氣來判斷,也肯定不是什么文人雅士說出來的,但也不會是憨娃兒能說出來的,其中有些用詞明顯是史建瑭的原話。

    他也不開腔,就等憨娃兒繼續(xù)說。憨娃兒見李曜不說話,便繼續(xù)道:“朱溫率軍出城北的封丘門迎接,邀請大王并監(jiān)軍陳景思赴宴上源驛,犒勞河?xùn)|軍,謝其助軍滅賊。劉王妃(此時還不是王妃,但憨娃兒弄不明白這么詳細(xì))私下對大王說道:‘奴觀那朱溫jian詐多謀,司空荊門上了他一回當(dāng),入長安時也沒殺得了他,今日還是小心為是,不如拒絕赴宴,求些糧草也就是了?!?/br>
    大王道:‘夫人多慮了,前日之爭,乃是因?yàn)槲遗c他為敵,而今日我與他同朝為臣,他怎敢生謀害之心,況且他這一番好意,某料也是感恩而發(fā),不便拒絕。我?guī)现T將與護(hù)衛(wèi)便是,有史白袍在,某自是無恙?!眲⒎蛉酥勒煞蚱?,不好再勸,只暗中囑咐諸將多加小心,勿要多飲酒。

    這天,天空中那若有若無的一絲烏云,遮不住火辣的太陽,燥熱的天氣中,有一絲莫名的不安和躁動。

    聽著憨娃兒一下子史建瑭語氣、一下子自己的語氣輪番講述,他的腦子里呈現(xiàn)的是這樣一副場面:

    汴州節(jié)度使朱溫,一身豪貴的甲胄,外罩猩紅戰(zhàn)袍,滿面堆笑地下了馬走到了李克用的馬前,拱了拱手,說:“李仆射可好,末將朱全忠,在此有禮了!”于是為李克用執(zhí)韁繩,扶李克用下馬。

    李克用用他那只獨(dú)眼瞥了下朱溫的模樣,莫名其妙的有些厭惡,但既然人已經(jīng)來了,人家也是笑臉相迎,也不好說什么別的,于是下了馬,一同步入了汴州城。

    沙陀軍被安排在汴州城內(nèi)的上源驛暫住。那上源驛是一個官辦的驛站,專門接待朝中重臣;位于汴州外城中南首,東朝朱雀大街,西靠蔡河,南近尉氏門,北臨通濟(jì)渠——即汴河——也就是隋煬帝開鑿的大運(yùn)河。是四進(jìn)式的莊園,有五連排的館堂。但見今日的上源驛:四圍里燈籠高掛,燭光映紅不夜臺。大廳上筵席滿座,鐘酒映照無明月。

    當(dāng)夜,朱溫在上源驛大擺六六三十六桌筵席,自率汴州要員與李克用、陳景思坐主席,一眾將領(lǐng)、義兒及三百護(hù)衛(wèi)分列他席。朱溫一聲令下,鼓樂其鳴,美酒佳肴一一奉上,歌姬舞娘翩翩而起。

    這桌宴席可是耗費(fèi)不??!香焚寶鼎,花插金瓶。玳瑁盤、紫玉碟盛裝美味,琥珀杯、琉璃盞斟滿好酒。笙簫琴瑟階前歌,紅裙琵琶當(dāng)庭舞。嘗的是麒脯鸞肝,駝蹄熊掌,銀絲赤鯉,塞北黃羊。品的是瑤池玉液,月宮瓊漿,人間香醪,女紅杜康。歌的是《破陣樂》、《朝天子》、《賀圣朝》、《感皇恩》;舞的是《將進(jìn)酒》、《飛天舞》、《醉霓裳》、《昭君怨》。放在現(xiàn)代,除了沒有趙本山,怎么也得是個省級衛(wèi)視的春晚檔次了。

    朱溫于席上向李克用頻頻敬酒,又喚歌姬侍奉兩側(cè)。李克用本來就是豪爽之人,嗜酒無度,自是不會推辭,來多少喝多少。酒至半酣,朱溫又親自為李克用把觴,窮盡贊美之詞來敷衍,李克用雖然不喜歡朱溫這人,但他的話說得好聽,倒也樂的接受,不覺已是大醉。帳下李嗣源此時年紀(jì)尚小,但他為人沉穩(wěn),十二分的少年老成,他受義母囑托,推辭不善飲酒,其余諸將、義兒久經(jīng)苦戰(zhàn),難得有這好宴,有這好酒,早已全部大醉。

    李嗣源覺得不妥,仗著年紀(jì)還小,離席去勸李克用道:“耶耶,已過量了,不可再飲?!崩羁擞秒鼥V著醉眼道:“噯,無妨,黃巢小兒即將為我剪滅,這是回天之功,朱仆射擺酒慶賀,有何多慮?”

    有些人喝過酒之后話比較多,李克用就是其一,他被李嗣源一說,反而勾起了話頭,居然將朱溫拉到身旁,執(zhí)手道:“仆射昔日跟著巢賊,所幸及早歸國,否則我沙陀大軍過處,歷來片甲不留,此刻恐怕也成我刀下之鬼了,哪還有今天的歡娛快活???”說完,大笑。

    李克用這話其實(shí)已然明顯是醉話了,但朱溫聽了可不這么想,他方聞言,臉色頓時變得如豬肝一般,但此人確實(shí)有梟雄之姿,仍嬉笑逢迎道:“甚是!甚是!司空收復(fù)長安,剪滅黃巢,居功至偉,全忠佩服!佩服!”

    有句老話是:“你第一眼看不上誰,他就是你一輩子的敵人”。這句話在李克用和朱溫兩個身上果真應(yīng)驗(yàn)了。這時候李克用聽了“全忠”二字,醉眼朦朧地盯著朱溫。

    朱溫的笑臉有些掛不穩(wěn),還以為自己衣飾著裝上有什么不對,忍不住問道:“李仆射,末將有何不妥嗎?”其實(shí)李克用是掛名的仆射(檢校官),朱溫也是掛名的仆射,并非什么上下級,他卻自稱末將,顯然也是攝于李克用戰(zhàn)無不勝之悍名。

    李克用搖搖頭,滿嘴酒氣地道:“我聞……聞汴帥在巢……賊那兒,是叫朱……溫?!?/br>
    朱溫臉色陰沉了一下,立刻又笑臉相迎,道:“是是是,那都是往事了,承蒙陛下不棄,允某回歸正途,已賜末將名‘全忠’了!”說著,還朝長安方向拱了下手。

    李克用笑了——酒后嘛,自然是很放肆地笑。笑聲在空寂的長夜中傳出了很遠(yuǎn)。

    朱溫沒有說話,只是嘴角抽了抽。

    果然,李克用沒有什么好話,他笑著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道:“朱……溫,朱……溫,豬……瘟,忒地難聽!”

    朱溫眼皮跳了跳,臉上的笑容實(shí)在是有些掛不住了,但他還想忍耐。哪知李克用一邊哈哈笑著,一邊晃著手指,指著朱溫道:“朱三兒,你……全個什么忠……??!我看你就是……全……不忠!鬼……才信……你全忠呢!”

    朱溫眼皮猛跳兩下,硬是強(qiáng)行擠出一絲笑容,放下酒杯,道:“仆射醉了,來人,扶仆射前去休息?!?/br>
    李克用擺手道:“某是……何等酒量,哪里是……是這三……杯兩盞,就,就可以醉的?我不用扶!”但話是這么說,可惜是醉話,他千里追殺許久,忽然豪飲,哪里能不醉,當(dāng)下李嗣源親自過來,將他扶著上馬——其實(shí)朱溫準(zhǔn)備了馬車,但像李克用這種沙陀高手,就算醉得幾乎不省人事,走路都走不穩(wěn)了,坐在馬上也不會掉下來。

    皎潔的月光被一抹烏云遮住了,夜空中一股肅殺之氣凜凜而生。

    李克用走后,朱溫猛然把手中的酒杯摔了,罵了一句:“直娘賊,獨(dú)眼鴉兒!”

    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了牙將楊彥洪,笑著道:“大帥,何必動怒,何必為了李沙陀摔了這么好的一只杯子呢,這可不值!”他看了一眼朱溫,接著道:“某有一策,可為大帥息怒!”

    “息怒?如何息怒?殺了他我才息怒!”朱溫悻悻然道:“且不說擅殺朝廷大員乃是誅九族的大罪,就算我敢,李鴉兒可是那般好殺的!”

    楊彥洪笑著說:“李克用現(xiàn)在是巢賊第一大仇讎,而且四方巢賊亂兵也很多,若要是亂兵得知李克用安身之處,聚眾行兇,殺入上源驛,把他給做了呢?”他說著,微笑著看了看朱溫。

    朱溫眼珠一轉(zhuǎn),但并未立刻答復(fù)。

    楊彥洪正了正臉色,上前抱拳道:“李克用目中無人,以其兵威,日后必是大帥心腹之患,正該乘此除掉,以絕后患?!?/br>
    朱溫其實(shí)已然被他說動,見他這般正色道來,也就下定決心,斷然下令,命他去準(zhǔn)備。楊彥洪找來樹枝等引火之物,擺放于各館堂巷陌中,以阻擋奔竄;又備齊了弓箭手以及火箭等物;又在浚儀橋邊布下大軍;將尉氏門關(guān)閉,熔銅汁灌鎖中。

    酒宴一直到丑時方罷,克用一幫三百人多已大醉不醒。李嗣源扶著李克用至內(nèi)館安睡妥當(dāng),自己方才睡下。剛躺下不久,就看見窗外升起火光。烈焰騰騰,濃煙滾滾,須臾間響徹天關(guān),頃刻時燒開地戶,亭軒變得通紅;館堂全然赤色。就好像孫猴子推到了煉丹爐,鐵扇公主猛扇芭蕉扇一般。

    李嗣源得了劉夫人吩咐,警惕性很高,看到火起,如條件反射般一躍而至榻下,飛快奔到內(nèi)屋,卻見燭光已滅,不見了義父,瞬間唬得魂不守舍,心膽俱寒。定神一搜尋,方聽見床下傳來呼嚕聲,他松了口氣,忙將床下人拖出,正是李克用。恰好侍者掌燈端水進(jìn)來,說他看到火光,匆忙將司空藏于床下,自去取水來澆醒。李嗣源趕忙將水端來,親自撲面。

    李克用被水一澆,陡然驚醒,怒道:“這是做甚!”

    李嗣源忙道:“黒朱三要謀害耶耶,外間已然起火!”

    李克用一凜,下意識伸手往旁邊一摸,摸到寶弓,援弓而起,正欲起身,才覺頭痛欲裂,寸步難行。李嗣源頂盔貫甲,上前扶住,將他背起,往外殺來,只見火光通天,道路已經(jīng)全部阻絕,嗣源深處四圍火海之中,一籌莫展。忽然聽到樓頂上有人大呼:“我家大帥有恩于汴帥,汴帥卻作這等無恥行徑,邀大帥飲酒謝恩,卻來圖謀害命,哼!我雖只護(hù)衛(wèi)三百,足以濟(jì)事!”一聽聲音,正是史敬思。李嗣源聞之一振,大喊:“史將軍暫勿廝殺,且下來保護(hù)大帥!”

    其余主將和三百牙兵此時也都醒來,有的根本不能走一步,活活把自己變成了烤全人;能行的,阻于大火,也不能出。將領(lǐng)畢竟本領(lǐng)超群,能夠躍上樓頂,看清楚了李克用、李嗣源、和史敬思的位置,紛紛向這邊聚攏。可大火還在繼續(xù),頃刻間已燒到了樓頂,眾人都已感到了窒息,萬分絕望,抱在一起說不出話,只有眼淚被煙熏得打轉(zhuǎn)。

    哪知道正在這危急關(guān)頭,天邊一道閃電劃過,火光里也看得親切;接著驚雷炸響,火勢似乎陡然矮了半截。緊接著狂風(fēng)吹來,大雨傾盆而下,雨水如澍,不辨人物,李克用經(jīng)這大雨澆注,也自覺清醒了許多。眾人狂喜,舞拜感謝蒼天。

    轉(zhuǎn)眼,火滅煙消,然而危險并沒有解除。驛館內(nèi)巷陌之間都被燒枯的樹柵所攔,很難出門。史敬思急中生智,道:“翻墻!”諸將及眾親兵個個武藝高強(qiáng),只輕輕一躍,抓住墻緣,便可上的丈高墻頭。眾人躍過墻來,卻見汴軍矢箭齊發(fā),遂撥箭開路。史敬思武藝最高,最后背著李克用翻過墻來。這時李克用酒已稍醒,令嗣源傳令,往尉氏門殺去,由此門出城最近。薛鐵山也過來親自護(hù)衛(wèi)李嗣源和李克用往尉氏門殺去。

    殺到浚儀橋頭,又出現(xiàn)一支伏兵,攔路阻擊,飛箭像蝗蟲一樣密集射來。三百親兵一個接著一個倒下。諸將各自揮舞手中兵器格擋,沖過箭陣,與汴軍步戰(zhàn),攪作一團(tuán)。朱全忠在馬上看見,汴軍的傷亡也很多,弓箭手卻已不能為。楊彥洪獻(xiàn)計道:“夷狄之人一旦急了,首先想到奪馬而乘,末將請率一隊騎兵助戰(zhàn),見奪馬而乘的令公便可射殺?!?/br>
    朱溫冷著臉點(diǎn)了點(diǎn)頭。

    薛鐵山見有騎兵至,大喜道:“天助我也,看某奪馬來乘?!笔肪此家裁嫔幌?,正要上前,恢復(fù)了清醒的李克用卻猛然伸手阻攔道:“不可,城中混戰(zhàn),四門緊閉,乘馬也跑不開,反倒張大了目標(biāo),必被暗伏的弓箭手射殺。”遂傳令將士,只許步戰(zhàn),不得奪馬。

    那楊彥洪奔將過來,見河?xùn)|軍不奪馬,方知拙計失敗,只得回稟朱溫,自乘馬而回。朱溫老遠(yuǎn)瞅見,忽然心思一動,不動聲色地張弓一箭,將他射殺了。

    李曜聽到此處,雖然早知朱溫梟雄冷血,也不禁吃了一驚,心道:“好個冷血屠夫!如此對待屬下,也難怪自己一死,梁國就四分五裂了?!?/br>
    朱溫為何要?dú)⒆约旱难缹??不過是作賊心虛罷了,朱溫是怕今日火燒上源驛,落得同室cao戈的罵名,為朝廷所不容,自然是要嫁禍他人。

    諸將與三百親軍一路殺過了浚儀橋,到了尉氏門下,又遇重兵阻攔,此時河?xùn)|軍已傷亡大半,復(fù)于汴軍惡戰(zhàn),虧得諸將勇猛,護(hù)著李克用沖出包圍,到尉氏門跟前,可以背靠銅門作戰(zhàn)了,稍稍喘了一口氣??墒牵莾扇~城門卻是被銅汁熔為一體,已然被封死,急切間哪能打開!李存孝上前拿畢燕楇一撾,只見鐵門火星四射,卻是動也不動,其余人一看便知糟糕,李存孝都不成,他們的兵器更是連火星也難發(fā)出了。

    眾人苦思無策之際,天已漸漸放亮了,史敬思在城門邊上的羊馬槽內(nèi)看到了一根粗繩。急忙呼喊:“上城墻,再縋繩而下,我來掩護(hù)。”余眾遂殺上城來。才發(fā)現(xiàn)只剩下了一眾將領(lǐng)保護(hù)著李克用,監(jiān)軍陳景思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死在了亂軍之中。史敬思顧不得許多,將粗繩一端栓在女墻上,力勸李克用及諸將率先下城。李存孝道:“某雖年幼,自問不遜將軍許多,不如某也留下……”史敬思怒道:“你也留下,誰來護(hù)衛(wèi)大帥?”李存孝一看身邊只剩幾位將領(lǐng),不禁遲疑道:“那要不某留下,將軍去護(hù)衛(wèi)大帥?”史敬思大怒:“放屁!你才幾歲,搶著先死么!趕緊下去,汴軍要來了!”李存孝無奈,只得滑了下去。

    史敬思獨(dú)立城墻,看了汴軍一眼,忽然轉(zhuǎn)頭朝李克用一拜,大聲道:“可汗且去!仆定不負(fù)沙陀之勇名!”眾人這才想起,史敬思留后,這時候下來必然被汴軍砍斷繩索,是以他才堅持留下殿后,為自己一行爭取最多的時間!

    李克用獨(dú)目立刻紅了,怒吼:“敬思不可,你且跳下,我等疊成人墊也能把你接住!”

    史敬思看了一眼高度,搖了搖頭,大聲道:“可汗,待日后捉了偷鍋賊,記得拿他人頭往某冢前,與我一觀!敬思來世再來為可汗殺賊!”說罷大槊一揚(yáng),已然殺入汴軍陣中。

    李曜聽罷,悵然一嘆,擺手道:“史將軍忠勇,某知矣。”

    憨娃兒居然也難得地嘆了口氣。

    李曜奇道:“你嘆氣做甚?”

    憨娃兒道:“存孝郎君年幼時,沙陀軍中便是以史將軍為第一好手,史將軍歿后,才以存孝郎君為第一。這般說來,俺打不過存孝郎君,也就打不過史將軍……”

    李曜心道:“你這個比法明顯不對,不過……讓你這么理解倒是也有好處?!碑?dāng)下便道:“古往今來,勇者無數(shù),然則霸王終歸只有一個。你練武的天賦已然極好,再多用心,終有一日也能縱橫天下。”

    第204章 十六應(yīng)真

    憨娃兒將故事說完之時,李曜已然轉(zhuǎn)遍了大半個大相國寺的主院,來到一處寬闊院落,忽見院中眾僧端坐,前頭蒲團(tuán)之上盤膝坐著一名慈眉善目的老禪師,嘴唇微動,似在講經(jīng)說法。

    李曜稍一猶豫,暗撇一眼汴軍細(xì)作,坦然上前,做出居士模樣,在一空蒲團(tuán)上默然端坐,又朝憨娃兒示意,招呼他也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