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楊行密哈哈大笑,然后卻搖搖頭:“久聞李侍郎文秀天下,怎能用別人的詩來贊我揚州?不瞞侍郎說,小女自來聰慧,尋常人等,素來難入她眼,然則此番歸來,她卻數(shù)次提到侍郎之高才……某雖才學(xué)鄙薄,亦想聽侍郎為我揚州賦詩一首,不知侍郎可愿如某之愿?” 李曜輕輕一笑:“大王大軍尚在攻城略地,此時大王竟有心聽這些百無一用的詩文么?” 楊行密瞳孔微微一縮,面上卻是笑容依舊,擺擺手道:“區(qū)區(qū)光州,一戰(zhàn)可下,兒郎們奮勇當先,此事易矣,又何須某來cao心?李侍郎文名鼎盛,又遠來不易,豈能不留一名篇與我揚州同輝?” “既然大王如此說了,李曜豈敢推辭?”當下便站起身來,踱了幾步,看了看外間景色,悠然念道:“湖光瀲滟風吹荷,山色空濛水泛波?!?/br> 楊行密笑著點點頭,哪知李曜卻接著道:“書生攜劍行千里,豈為揚州夜夜歌?” 眼珠一轉(zhuǎn),楊行密默不作聲,李曜卻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幽然一嘆,望著遠方,緩緩續(xù)道:“三藩跋扈關(guān)中亂,余寇尤作云天薄。四十三載英雄路,何時飲馬到黃河!” 楊行密的笑容瞬間僵住,繼而變得陰沉嚴肅起來,李曜卻偏偏轉(zhuǎn)過頭來,毫不畏懼地看著他的眼睛,拱手一禮,誠懇地道:“大王,朱溫此人,幼時偷竊,而后從賊,平生唯有一念:貪也。此人如今已近一統(tǒng)中原,此后他將如何?西去關(guān)中,勢必為天下所詬,不智;北上河北,勢必與河?xùn)|決戰(zhàn),不值。大王,我若是朱溫,此后不久,定當出兵南下,一試淮南深淺。大王以為,以如今之淮揚,與朱溫相爭,勝算幾何?恕某直言,大王若不早作準備,一旦此戰(zhàn)失利,只恐今生再難復(fù)見黃河!”李曜之所以說“復(fù)見”,是因為楊行密當年曾北戍邊境,自然路經(jīng)過黃河。 楊行密畢竟是楊行密,雖被李曜這一首詩、一番話打了個措手不及,但他依舊沉穩(wěn),甚至馬上反客為主,道:“謝李侍郎好詩,只是某有一點疑問:若某果然飲馬黃河,只怕李晉陽未必高興吧?” 李曜聞得此言,當下心中就是一凜,暗自警惕:“楊行密果然梟雄之姿,他知道我河?xùn)|既然需要他來牽制朱溫,就絕不會因為在與他談判之時他言語上某些小小的犯忌而改變主意,因此一旦他被我奪勢,立刻用這樣直白的話來反擊……不過,你若以為這就能唬住我,那也太小看人了。” 當下他便微微一笑,笑得人畜無傷,揚眉道:“大王這是何意?吾王敬大王忠心陛下,乃是國之干城,這才邀大王一同維護皇風、朝綱,若有一日大王為此領(lǐng)兵北上、飲馬黃河,吾王正是得償所愿,必要與大王攜手同塌、并肩策馬,掃平那些不尊朝廷之逆臣,大王何以說吾王不欲見大王飲馬黃河呢?斷無此理,斷無此理!” 楊行密一聽,也是心中一凜,暗道:“難怪潞兒說李曜詞鋒如刀,我原先還擔心是潞兒見此人模樣俊俏,難免動了小女兒心思,如今看來,卻非如此,倒是這李曜果然有過人之能。我本欲佯裝跋扈,反客為主,他卻把話往忠君上引去,使我只能稱是,不能說不……此人果然不是易于之輩?!?/br> 正如李曜所料,此時楊行密不能說不,只能哈哈一笑:“李侍郎說得不錯,某為陛下之臣,當為陛下分憂,若是陛下有敕,行密焉能不遵?至于隴西郡王,他世受皇恩,為宗室肱骨,戰(zhàn)龐勛、剿黃巢、存易定,可謂功勛蓋世,若于行密有所差遣,行密安敢充耳不聞?只是如今揚州初定,行密雖忝為淮揚節(jié)帥,實則連淮揚本治亦難號令無阻,是故新修甲兵,進取二州……然則如今戰(zhàn)事緊迫,偏偏朱令公又新有大勝,依侍郎所言,只怕難免不對我淮揚動些心思,這般局面,不知侍郎何以教我?” 李曜心道:“剛才還說光州一戰(zhàn)可下,這會兒要談價了,淮揚就忽然變得風雨飄搖,你楊行密好像時刻都會掉氣似的。嘿,這些個亂世梟雄,果然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輩,算起來,李克用反倒是直率可愛得多?!?/br> 他心中想著,面上卻是一如既往地掛著淡淡地笑容,不疾不徐地回答道:“大王可知朱溫偷鍋被逐,憤而從賊之事?” 李曜這話說的是當年朱溫舊事。那一年王仙芝、黃巢起兵造反聲勢浩大,東南各州郡無不驚慌。當時宋州蕭縣縣令劉崇家中有一女仆王氏,家夫朱誠是個窮書生,人送外號“朱五經(jīng)”,屢考科舉不重,憂郁成疾不治早亡,王氏無以為生濟,便到昔日朱誠同窗蕭縣縣令劉崇家中為仆,王氏生有三子,長子朱昱,次子朱存,三子朱溫。 時光輪回,朱家三兄弟逐漸長大成人,劉崇收留這一家四口之時本是打算讓這三兄弟為他家種地干活。誰曾想惟有老大朱昱勤于勞作,老實本分,而朱存、朱溫兄弟二人則游手好閑,無所事事,惹事生非。每次朱存、朱溫在外面若下是非,劉崇斗對他們非打即罵,但是始終沒有改過朱存、朱溫的性格嗜好。 直到一日,朱溫在外與人賭博輸了錢,為還賭債,晚上跑到劉家柴房偷走了劉家一口舊鐵鍋,準備拿去賣了換賭債,誰料這貨功夫不到家,恰被管家發(fā)現(xiàn)告發(fā)。劉崇帶五六個家丁連夜將朱溫抓回,繩捆索綁押于柴房之內(nèi)痛打,劉崇罵道:“朱三,我劉家待你一家不薄,衣食供給,而汝不思本份,平日里惹事生非,欺凌鄉(xiāng)鄰,今日里偷鍋又為做何?” 朱溫答道:“今日賭錢輸光,借一口舊鐵鍋賣錢還債,日后發(fā)跡十倍還你就是?!?/br> “呸!”劉崇大罵:“好個黃口小兒,自己生計尚不能自保,何以夸口大言,打!” 幾個家丁皮鞭相待,朱溫卷身大呼:“大丈夫當立功名于四方,阿郎今若放我遠去,日后與你弄個王位如何!” 劉崇氣得兩眼發(fā)直,怒言:“如此瘋癲,餓他三日,看你蠻橫?!彼鞂⒅鞙亟谛》恐?。 雖劉家恨朱溫四處撒野,到是劉崇老母對其頗有疼愛,老夫人觀得朱溫高大魁梧,聰明機敏,雖然好動,但不愿寄人籬下,常懷大志,心中多生憐憫。老夫人從未拿他以仆人相待,如生母一般,從小是倍加偏愛,每逢劉崇責打,都要背著老夫人,倘若讓其知曉,必然攔護,常言斥訓(xùn)劉崇:“此子非比尋常,氣宇高傲,眉目軒昂,不堪平庸,日后定能有些出息?!崩戏蛉酥噪m未使劉崇聽信,但朱溫銘記于心,暗誓他日功成名就,定報老夫人垂愛之恩。 話說朱溫之母王氏夫人得知朱溫又闖禍后,便到劉老夫人出求情,劉老夫人聞之即刻帶王夫人去找劉崇,時值劉崇打完朱溫正欲將其鎖于柴房,劉夫人問到:“今日責打朱溫又為何故?” 劉崇怒道:“此子今日之過非同以往,欲偷家中鐵鍋變賣以還賭債?!?/br> 劉老夫人道:“若只為此鍋,就且先放過此子,何故因一舊鍋動怒?!?/br> 劉崇言:“母親不知,如此招惹禍端,何時有完?” 劉老夫人道:“此子心于世外,難為平民,我兒莫再困此籠中之鳥,何不放他遠去,也免得再惹是生非?!?/br> 劉崇向來孝敬老母親,拗不過老夫人,便隨老夫人之意放其回家。朱溫拜謝劉夫人回家去了。 且說朱溫到家,見母親痛哭不止,便近前好言相慰:“娘,孩兒這不是回來了嗎?” 王夫人言:“兒啊,今日若非劉夫人大義相助,恐劉阿郎不會輕易饒你。今后當安心務(wù)農(nóng),不可在辜負劉夫人一片好意。” 朱溫道:“那劉夫人看孩兒心在高遠,愿意放兒遠去以建功業(yè),豈不是好事?” 二哥朱存聽得朱溫之言道:“三郎所言極是,只在鄉(xiāng)里種地,何時能得脫身?!?/br> 朱昱聽罷忙勸:“你二人別休再招惹禍端,外邊事事艱難,你二人又不曾讀書,何以為生?” 王夫人道:“是啊,你倆既做不得工,又不識字,怎尋出路?” 朱溫答曰:“我與二哥做伴,相互照應(yīng),在外邊找順心之事,在鄉(xiāng)里難有作為憋煞人也?!蓖醴蛉艘姸铀佬囊咭膊辉谙鄤?,便給他二人包裹了幾件舊衣服和幾串錢送其二子離鄉(xiāng)。 王夫人和老大朱昱將朱溫與朱存送出村口,回家不提。朱溫邊走邊與二哥朱存商議:“二兄,你我此行全賴劉老夫人鼎力相助,我等雖招鄉(xiāng)鄰?fù)倭R,萬不可忘劉夫人大德,理當上門辭別?!敝齑媛劼狘c頭稱是,話語間二人來到劉府。 劉夫人此時正欲休息,忽聽家院來報,朱氏兄弟前來拜別夫人,劉崇剛消氣,以聽朱溫又回也不愿再見,劉老夫人只身來到前廳,朱溫、朱存一見夫人便跪倒在地,朱溫道:“今晚多虧老夫人搭救,大恩我兄弟日后定當報答。今我兄弟欲獨闖天下,特來向夫人辭別?!?/br> 老夫人聞聽扶起而人言道:“我觀你兄弟,皆有四海之志,日后定能有些作為,所以力主你二人遠去他鄉(xiāng)以成功業(yè),我助你兄弟二十貫錢,做為盤纏,今后切勿再賭。”朱溫兄弟見夫人慷慨相助,再度跪謝,收了大錢,辭別夫人而去。 那時朱存、朱溫兄弟二人也沒什么別的出路,為尋生計,便慕名去投了山東“義軍”,成了亂軍中的兩名士卒。因作戰(zhàn)勇猛,二人逐漸脫穎而出,只是朱存后來戰(zhàn)死他鄉(xiāng),只剩下朱溫一個,不過因為兄弟二人關(guān)系親密,朱溫對朱存之子倒是疼愛有加,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這件事楊行密雖然知道得不是特別清楚,但大概情況還是了解的,當下便點點頭:“自是知曉,那便如何?” 李曜笑道:“朱溫偷鍋,劉阿郎抓過來便打,這豈不就是世上最簡單的道理?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獵……有弓刀。賊敢伸手,當頭一棒;再敢伸手,一刀剁光?!?/br> 楊行密這才知道李曜拐著彎兒說自己其實是怕了朱溫,這才不明白“世上最簡單的道理”,當下面色有些不好,不過李曜這話說得隱蔽,他也只好裝作不知,故作猶疑,道:“道理是不錯的,只是如今朱令公若果然南下,必是挾大勝之余威,我今將寡兵弱,如何能給他當頭一棒?” 李曜搖頭道:“所謂大勝之余威,大多是靠不住的。大王想必知曉曹cao,當年曹孟德一統(tǒng)中原河北,關(guān)中也已歸順,如此可謂三分天下有其二,然則挾大勝之余威南下荊州之后,雖然荊州舉州而降,卻一戰(zhàn)敗于赤壁……如今之朱溫,比之曹cao當年如何?相差甚遠!他要來偷揚州,若是趁大王不備,或可有三分勝算,但若大王有心防備,敗朱溫易如反掌?!?/br> 楊行密見李曜說得這般肯定,不禁心頭一震,下意識問道:“不知侍郎計將安出?” 第206章 淮揚風云(三)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晉軍被魏博襲擊,李存信退而死守,上書飛報太原,晉帥李克用聞報大怒,親率大軍征討魏博。三月,兵發(fā)太原,過太行山,入洺州,繼而入魏博軍境,橫行相州、魏州,攻李固鎮(zhèn)在魏州城西南,在李固西50里許的相州境內(nèi)斬殺魏軍萬余,直逼魏博首府魏州城。分兵遍掠魏博所屬的魏、博、貝、衛(wèi)、擅、相六州。羅弘信聞報,自知不可敵,連忙告急于朱溫。 朱溫派飛騎馳奔鄆州城下,傳命龐師古率部繼續(xù)圍攻鄆州城,葛從周分兵入援魏博。 葛從周與氏叔瓊、張歸霸、張歸厚、張歸棄等奉命率數(shù)千精銳步騎,晝夜兼程,渡過黃河,屯兵于恒水,欲出晉軍之背后以斷其歸路。 李克用率兵回攻葛從周于恒水。汴軍知晉兵多善騎戰(zhàn),在陣前多挖掘深坑,多壘土坎。克用愛子‘鐵林軍”指揮使落落率其鐵騎兩千沖陣掩殺,葛從周也發(fā)其步騎兩千出陣迎戰(zhàn),雙方激戰(zhàn)正酣,不料落落戰(zhàn)馬遇到土坎突然仆地,張歸霸乘機將其生擒活捉。李克用一見愛子被俘,目眥欲裂,不顧一切向陣中沖來,欲救回落落,如同魔咒一般,騎術(shù)通神的李克用此番未及入陣,戰(zhàn)馬忽然也失蹄摔倒。汴軍一見,立刻向他殺來,情急之下,李克用回身向汴軍率先沖來的一名偏將射出一箭,汴將應(yīng)聲落馬而死,汴兵見李克用之神勇一如傳聞,齊齊止步,不敢前往。這時李克用親兵親將百余人馳騎將其救回,才脫離危險。葛從周望之跺腳大嘆,而后乘勢揮軍掩殺,此役鐵林軍損失兩千精銳。李克用痛失愛子,心神已亂,無心再戰(zhàn),痛哭號泣,率軍退去。 落落是晉帥李克用的長子,愛若掌上明珠??擞镁茸有那?,回到行營立即修書一封,派人送往葛從周營中,請其傳書朱溫,愿從此與汴州盡棄前嫌,永結(jié)同好,以贖回落落。葛從周也修書一封交與來使帶回。 李克用讀罷來信,又是淚流不止,當即召來諸將商議,眾人深知李克用深愛此子,齊勸還師本鎮(zhèn),以救落落不死??擞靡矡o他法,只有退兵一途。當即傳令,回師而去。 且說葛從周飛書稟報朱溫,朱溫大笑三聲,視左右言道:“李晉帥為救子,竟說愿與某修好,這般不共戴天之宿敵,寧可信乎?”他自然不信能因此與李克用修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令葛從周將落落送交給羅弘信,然后回攻鄆州。 羅弘信見李克用大軍匆匆退去,重新調(diào)集兵馬,嚴防其卷土重來,又知朱溫心意,此時不是左顧右盼之機,干脆橫下一條心,當眾殺李落落祭旗。從此,羅弘信對朱溫除了感恩戴德之外,也真正是再無二心了——因為,沒有退路了。 李克用既已退兵,葛從周自恒水率部渡過黃河,僅7天便屯兵于楊劉城北約30里,在鄆州城北約百余里,復(fù)與龐師古合兵進攻鄆州。 鄆州城西門外有古樂亭舊城,時為鄆兵據(jù)守,龐師古、葛從周欲攻而下之,朱宣懼其為汴軍所有,于是發(fā)城中之兵往援樂亭守兵,誰料不僅樂亭城被攻陷,又損失數(shù)千城中兵馬。自此,兗、鄆二州所有屬城皆被汴軍攻占,兗、鄆二城已是孤城自守。朱宣又多次求援于李克用,克用也發(fā)兵欲過魏州以赴援之,可均遭到羅弘信的攔擊,不能前往。 不得已,李克用再派李存信率大軍入魏博境,朱溫命葛從周赴援,仍屯兵恒水以拒之。不久,李存信攻貝州臨清縣城,葛從周率部馳援,兩軍相戰(zhàn)于宗城(在臨清城西北)。此役汴軍失利,晉軍乘勝追至魏州北門方退去。不久后,李克用再次親率大軍攻魏州,魏州兵拒戰(zhàn)于白龍激在魏州城西數(shù)十馬,大敗而退守魏州,克用追擊至觀音門(魏州羅城西)。葛從周奉命相救,仍屯兵于恒水,朱溫自統(tǒng)大軍繼其后。李克用得報:“朱溫已親率汴軍救援魏州,現(xiàn)已兵至內(nèi)黃”,本欲出戰(zhàn)報仇,誰料此番因李曜已然南下,軍械監(jiān)并未做出要打大戰(zhàn)之準備,因而軍備軍需竟然不齊,蓋寓飛馬而報之,李克用愕然之下,長嘆一聲,不敢再戰(zhàn),急傳令退軍還鎮(zhèn)。 其實李克用也好、蓋寓也罷,他們都不知道,軍械監(jiān)的儲存軍備是足夠的,即便李曜私下賣掉大批軍備,然而僅用軍械監(jiān)剩余儲備,支持十萬大軍打個半年,也絕無問題。軍械監(jiān)這邊真正的問題在于:今時今日,只要沒有李曜的手令,幾乎沒有人能從軍械監(jiān)提出任何軍需! 聽聞李克用退兵,暗地里大松一口氣的朱溫也立刻還鎮(zhèn)汴州,同時命葛從周等率援救魏州汴軍,赴鄆州會龐師古,繼續(xù)圍攻鄆州城。 朱宣軍需將盡,兵將日少,食用不足,形勢逐漸危機,自知不能與汴軍再相攻伐,于是增固城墻,加高城垣,又深掘拓寬城壕引清河水,以求固守待變。 時日穿梭,朱溫攻城的一切準備就緒。當月十五,龐師古驅(qū)動兵馬,設(shè)營于清河西南,十七日,命諸將多造浮橋,葛從周乃取清河內(nèi)小船,用野葛把舟連在一起。二十日夜,葛從周順水移索船至城南壕上以為浮橋,其他各部也將浮橋移到城壕之上,龐師古命中軍率軍沖過浮橋,架云橋躍上城壘,喊殺之聲震動田野,鄆州兵大懼潰敗,朱宣料知不能守,乃在心腹親兵的保護下,攜帶家眷拋軍棄城出東門欲逃奔兗州,葛從周聞訊,率輕騎追至中者改在鄆州城東向縣境,朱宣及妻榮氏走投無路,隱匿于山野鄉(xiāng)民草欄之間,鄉(xiāng)民以為是賊,舉棍痛打,情急之下只好以實相告,鄉(xiāng)民恨其連年構(gòu)兵害民不得安生,竟將其擒住縛獻于葛從周,押赴汴州。 二十三日,朱溫入鄆州城,命以龐師古為天平軍留后。 時兗州城中糧盡,朱瑾與史儼、李承嗣等出城往豐縣、沛縣覓糧,只留康懷貞等守兗州城。朱溫得報,立刻命葛從周為先鋒,率銳騎晝夜疾馳攻兗州,自與龐師古率大軍繼后,以長子朱友裕為知鄆州兵馬留后,駐守鄆州。 鄆州城至兗州城僅150里許,葛從周率部晝夜兼程,僅一日就抵城下,不久汴州大軍又至。兗州守將康懷貞、判官辛結(jié)、部將胡規(guī)、閻寶及朱瑾次子朱用貞聞鄆州已經(jīng)失守,朱宣被擒,便舉城投降。朱溫聞訊,立刻率汴軍入兗州城,獲朱瑾妻。朱溫見其貌美秀雅,當即收入后堂,伴侍臥床。 朱瑾聞兗州危急,當即馳援,可已被汴軍占有,嘆無所歸,只得率其部眾趨奔沂州,沂州刺史尹處賓閉城拒不接納,又投奔海州,與海州刺史朱用芝及太原將史儼、李承嗣等欲共保海州,可龐師古率大軍近逼海州,朱瑾自知不能守,乃率部眾及州民投奔淮南楊行密。 楊行密得報,親自上門拜訪客居淮揚數(shù)月的李曜,二人密會半日,無人知其所商。 待得朱瑾一行進了淮揚境內(nèi),楊行密帶上李曜,親自至高郵迎接,解玉帶相贈,表朱瑾為徐州武寧節(jié)度使,朱瑾落魄至此,竟得如此禮遇,心中感懷,從此盡心效命于淮南,河?xùn)|將領(lǐng)史儼、李承嗣也隨入淮南,暫時聽命于李曜。 且說朱溫命龐師古追擊朱瑾于海州,自己率隊回汴州,其夫人張氏前來迎接,相見之后,朱溫告之道:“朱瑾之妻現(xiàn)無所依靠,某意,不如把她帶回汴州安置,她如今也隨軍而來。夫人既來,一切皆聽夫人處置!”邊說邊與張氏進入行營。 張氏深知其意,假裝全然不懂,遣人請瑾妻前來相見,瑾妻見張氏后大禮參拜,張氏見其果然嬌艷秀美,也以禮回拜,然后上前拉著她的手流淚道:“兗州、鄆州與汴州同姓朱,曾結(jié)盟為兄弟,不想昆仲間因小故而大生干戈,竟使jiejie受辱至此。假如他日汴州不幸失守,我不也將似jiejie之今日嗎!” 說罷,又哭泣淚下。朱溫聞聽此言,心中發(fā)虛,不敢再有他想,便與張氏商議,不如將她送到佛寺安置。瑾妻本不欲相從朱溫,樂得聽從,張氏便度其為尼姑,且每年在財物方面多加資助。 自此,朱溫盡有宣武、宣義、河陽、佑國(洛陽)、忠武、感化、天平、泰寧諸軍,中原20余州皆為朱溫統(tǒng)轄之地,惟平盧軍節(jié)度使王師范尚保有青州、淄州一道,然也服于朱溫。 朱溫與朱宣、朱瑾自結(jié)怨以來,前后10次舉兵興師攻鄆州、兗州,4次敗績,終盡有二州之地,算是實現(xiàn)了爭霸中原的志向。 與歷史相比,此番朱溫攻占鄆州、兗州之時他才年僅43歲,比史書中早了三年,如此“年紀輕輕”就幾乎統(tǒng)一了黃河以南的中原之地,成為當時實力最強的藩鎮(zhèn),已是名副其實的中原霸主。 中原,是西周的王畿之地和其親族諸侯的分封之地,故而古時相對于四周邊疆及“蠻夷”之地而稱其為“中原”,其地包括今天的河南全境,河北、山西的北部,山東的西部,陜西的東部。古來就有得中原者則得天下,失中原者則失天下的說法,所以中原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遂有成語曰:“中原逐鹿”。鹿是獵人們共同追趕捕獵的對象,被比喻帝王之位、國家政權(quán),意思是群雄最后要在中原爭奪天下。由此可見中原在歷代政治、軍事中的重要。在這個藩鎮(zhèn)群雄各懷野心而相互攻伐征戰(zhàn)的年代,這片具有無限神奇魅力的廣裹大地,已被朱溫這個狡黯兇悍、野心勃勃的人搶先盤踞。 但,他不滿足,他也不會滿足。 在朱溫看來,在這個不是吞食別人,就是被人吞食的時代,擺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條——征戰(zhàn)。他別無選擇。 腳踏著中原大地,手握著強大的軍事實力,心懷著無比的自我欣賞,目睹著動亂不寧的時局變化,他要選擇的路就是一條——征戰(zhàn)。他絕不想有其他選擇。 他將繼續(xù)利用自己與鄰道軍鎮(zhèn)的矛盾,利用鄰道諸軍鎮(zhèn)之間的相互征伐,不斷對外用兵,蠶食鄰道,吞并諸鎮(zhèn),以此來不斷拓展其統(tǒng)治區(qū)境,擴大其軍事實力,而后……誰知道呢? 第206章 淮揚風云(四) 淮南揚州,富庶甲天下,時有‘揚一益二”之稱。 早在光啟三年閏十一月,朱溫得兼任淮南節(jié)度使以來,就對這片富庶之地垂涎欲滴,也因此導(dǎo)致了汴、徐之戰(zhàn)。在孫儒驅(qū)逐楊行密而踞有揚州后,朱溫在大順元年曾一度聯(lián)合楊行密而出兵淮南,結(jié)果失利而還;后來迫于戰(zhàn)局的變化和戰(zhàn)略上的考慮,他不得不痛苦地主動將淮南節(jié)度使的職務(wù)讓給孫儒。景福元年楊行密擊敗孫儒,復(fù)踞有揚州及淮南,揚、汴漸有嫌怨,且曾發(fā)生過數(shù)次局部戰(zhàn)爭。但當時由于朱溫正集中優(yōu)勢兵力圍攻鄆州、兗州,又要北御李克用的進犯,故而無暇南征,只能采取戰(zhàn)略防守的姿態(tài)。現(xiàn)在鄆、兗既平,朱溫決定對淮南由戰(zhàn)略防守改為主動出擊。要占有淮南這片富饒之地,這是他10年來一直夢想而沒能實現(xiàn)的。 晚唐藩鎮(zhèn)間的聯(lián)合,多非真心,只是一種出于戰(zhàn)略上的考慮而已。此時戰(zhàn)亂不絕,相互攻伐,使得稍有實力者多懷異志,謀求自立自強,然后擁兵擴張,以求爭霸一方。藩鎮(zhèn)間或戰(zhàn)或和,取從的唯一原則就是利益二字。 揚、汴由聯(lián)合而反目,即起因于此。早在光啟三年十一月間,朱溫即得兼領(lǐng)淮南,便派李播為淮南留后,選遣內(nèi)客將張廷范赴揚州告知楊行密,行密聞以其為淮南副使則喜,又聞另派李播來主政淮南,當即不悅,面有怒色。張廷范大懼,害怕自己被害,便偷偷逃回,告之朱溫。朱溫心情怨憤,然迫于時局也無可奈何,便表以行密為淮南留后。時在文德元年(888)初。 不久,楊行密敗于孫儒,棄揚州而轉(zhuǎn)攻宣州,于龍紀元年(889)六月,擒宣款觀察使趙惶。朱溫與趙惶頗有交情,遣使請行密釋放趙惶。行密卻全不買賬,將趙惶斬殺后割下首級送到汴州,以絕朱溫之想,并謊稱:汴帥說晚了,人已斬殺,現(xiàn)只好將其頭顱送上。朱溫心中不悅,卻也沒有辦法。 大順元年六月,朱溫表薦孫儒為淮南節(jié)度使,楊行密對此也大為不悅。景福元年,楊行密復(fù)有淮南,十一月攻討廬州,刺史蔡侍與舒州刺史倪章聯(lián)兵,遣使送印于朱溫以求救。蔡侍本行密舊將,行密以其守廬州,他竟以州降孫儒,并掘行密祖墳。朱溫時正攻徐州,收其印而以其為反復(fù)小人不救,且傳書告行密,行密也以書謝朱溫。 行密自從復(fù)據(jù)淮南,經(jīng)費極為不足,想用茶、鹽來換取本地百姓的布帛。其掌書記高歇勸阻道:“揚州、淮南久經(jīng)戰(zhàn)火,百姓十室九空,如果再漁利于民而使其更加困苦,百姓也定會重新叛離而去。不如以我所有而鄰道所無者,與鄰道進行貿(mào)易,何患軍用供給不足!” 行密深以為是,于是與鄰道進行貿(mào)易。他以茶葉一萬擔命押牙唐令回押運到宋州、汴州進行貿(mào)易。時朱溫既得時溥感化軍,遣使至泗州(在感化軍境最南端,臨近淮河,與淮南僅一河之嚼,使者對刺史張諫百般輕慢凌辱,張諫心懷怨懼,舉州降淮南,楊行密深納之,以臺檬為泗州防御使,助張諫守泗州。朱溫得報,大為惱恨,恰好唐令回押運茶葉入汴州,當即傳令逮捕唐令回,茶葉萬擔盡歸朱溫所有。自此,揚、汴反目成仇。 于是,楊行密表奏朱溫的罪惡,請會河北、河?xùn)|及鄆、兗之兵共討朱溫。時河?xùn)|李克用正與河北盧龍、義昌相攻,朱溫正圍充攻鄆,其請能有何結(jié)果?楊行密仍不甘心,于三月率大軍北渡淮河,屯兵泗州,進攻壕州,活捉刺史張璉進圍壽州,攻多日不能克,便整軍將還,其將朱延壽請率部再試攻之,一鼓而攻陷,活捉刺史江從歇。行密遂有壕、壽二州。不數(shù)日,汴兵來救,敗而還。時朱溫已有南征之意,故多儲糧草于石碭(無風注:此地資料不詳,個人臆測可能在今江蘇青江市以北,又或安徽北部某地。),遣部將劉知俊守之,行密遣兵渡海攻取石碭糧倉,劉知俊不能守,棄倉敗去,淮南軍又乘勢攻陷漣水,令張訓(xùn)守之。 朱溫屢遭行密攻伐,早已對他恨之入骨,然汴軍優(yōu)勢兵力正在圍攻兗、鄆日二州,無暇南顧,只能分出小股兵力采取戰(zhàn)略防御,故而行密屢屢得手。過后不久,洪州鎮(zhèn)南軍節(jié)度使鐘傳、鄂州武昌軍節(jié)度使杜洪、杭州鎮(zhèn)海軍節(jié)度使錢謬畏懼楊行密兵勢強盛,屢遭其攻擾,相繼屢次乞援于朱溫。朱溫出于戰(zhàn)略考慮,遣許州刺史朱友恭率兵馬萬余南渡淮河,相機行事,既可有增援三鎮(zhèn)之恩,又有扼制淮南不斷進侵之勢。 再后,朱溫破鄆、兗二州,朱瑾與晉帥李克用大將李承嗣、史儼等投奔淮南,淮南兵原善水戰(zhàn),不知騎射,自此一軍加入,楊行密兵勢益盛。 但與原先歷史不同的是,此番楊行密對李承嗣、史儼雖然一心拉攏,但二人皆是北地豪雄,如今有李曜出使淮南,他二人下意識里就去聽從李曜的意思,而沒有如舊史上那般成為楊行密的部下。 李曜客居數(shù)月,也不是什么事都沒發(fā)生:時天子李曄怨恨武昌軍節(jié)度使杜洪依附朱溫,而絕朝廷東南貢路,手書密詔于御衣之上,遣使赴揚州,任命楊行密為江南諸道行營都統(tǒng),以討杜洪。楊行密既奉詔,先令都將霍章?lián)S州(在武昌東北),四月,遣兵攻鄂州,杜洪求救于朱溫,溫遣其將聶金攻掠泗州,以威脅淮南北境,又令朱友恭率本軍往救鄂州。朱友恭率部至黃州,霍章棄城南渡長江,固守武昌寨,楊行密遣右黑云軍都指揮使馬珣帶樓船、精兵5000往助霍章,朱友恭、杜洪合兵攻之。五月,朱友恭率部至樊港,霍章扼險據(jù)守,朱友恭汴軍鑿崖開道,以強弓猛射,殺死霍章別將,于是進圍武昌寨,章出寨與戰(zhàn),竟被活捉,馬珣大敗而去。朱友恭俘獲淮南兵3000余人,戰(zhàn)馬500余匹。 朱友恭于是飛馳報捷:大破淮寇于武昌,收復(fù)黃、鄂二州。朱溫手撫著報捷書,下意識昂起頭來! 壓在心底多年的怨恨,在一紙報捷書的誘發(fā)下,突然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奔騰四溢:淮南本來是屬于我的,早在10年前就應(yīng)該為我所有??涩F(xiàn)在竟為你楊行密占有,屢屢和我朱某過不去!你以為我真的怕你嗎?我朱溫是何等樣人,難道會怕你不成!當時不過是為了消滅朱宣、朱瑾那兩個惡賊,才使你得逞一時,你,楊行密,就是我下一個要消滅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