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朱溫念及于此,當即傳令葛從周率萬騎馳攻光州。光州刺史柴再用遣小校王穩(wěn)率輕騎往視敵情,恰與汴軍前部相遇被圍,王穩(wěn)借著月光在林陰中下馬與之步戰(zhàn),殺傷甚眾,汴軍知不可奪,乃解圍而去。 九月,朱溫遣龐師古率徐、宿、宋、滑數(shù)州之兵7萬余眾,從淮河下游入攻淮南,遣葛從周率兗、鄆、曹、濮諸州數(shù)萬之兵從淮河中游入攻淮南。十月,龐師古奉朱溫之命屯兵清河口(在今江蘇淮陰西南,是古泗水流入淮河之口),將入攻揚州;葛從周屯兵安豐(在淮河南岸,今在安徽壽縣西南),將入攻壽州;朱溫親自坐鎮(zhèn)宿州。 消息傳出,淮南大為震恐。 這一日,李曜正在廋西湖邊的客居別院與李承嗣下棋,憨娃兒拉著史儼在外頭過招,忽然便傳來一名女子的聲音:“李使君倒是好興致,今日還有這般閑情逸致,悠然對弈?” 李曜一聽便知是楊潞到了,這位盈香妙坊的坊主,這數(shù)月間回汴州呆了月余,其余時間都在揚州,倒是時不時來李曜這養(yǎng)心別院拜訪,如今也算是熟人了。李曜這座別院是楊行密剛剛建好便拿來安置他了的,當時還沒名字,楊行密客氣說李曜文名鼎盛,要他取名,李曜便別有用心的取了個“養(yǎng)心院”。其實他是打算叫“養(yǎng)心殿”的,可惜這年頭的字不能亂用,殿字一出,李曜在文壇就沒法混了。 李曜抬眼一看,果然是她到了,當下微微一笑,十分托大,連身都沒起,只是輕笑:“今日何日,為何不可對弈?” 楊潞盯著李曜的眼睛:“李使君留在我揚州數(shù)月,所為不就是今日么?” 李曜瞳孔一縮,也看著她的眼睛,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某來揚州出使,吾王并未限定時日,莫非是弘農(nóng)王嫌李某胃大,要將淮南吃窮了,所以請姑娘前來逐客?” 楊潞卻不笑,只是平靜地看著他,道:“李使君明知奴家意思,何必偏要這般自說自話?我淮揚雖小,如李使君這般大才,來多少,我們養(yǎng)多少?!?/br> 李曜笑道:“哪怕一言不發(fā)?” 楊潞點點頭:“哪怕一言不發(fā)!” 李曜看著她的眼睛,半晌,忽然把面前的棋子隨手一推,攪得不成棋局,哈哈笑道:“姑娘蕙質(zhì)蘭心,既知某留于淮南實有所求,想必也定知某既然敢留于淮南,心中自有所恃。不過,姑娘且先讓某猜上一猜如何?” 楊潞目泛異彩,反問道:“猜什么?” 李曜微微昂首:“某料如今朱溫已然出兵攻入淮揚?!?/br> 楊潞略微失望,嘆道:“以李使君之能,猜到這一點并不奇怪。” 李曜呵呵一笑,又道:“某料朱溫必然坐鎮(zhèn)宿州,以龐師古、葛從周二人各率一路人馬,鉗形殺入淮南,其中一路必走清河口,欲意直取揚州!” 楊潞悚然色變,看怪物一般看著李曜,指著他道:“你……李使君,你在這別院之中,難道還能知曉外間之事?” 李曜搖頭一笑道:“某每日做些做什么,姑娘莫非不知?” 楊潞也不尷尬,反而逐漸平息了剛才的震驚,深吸一口氣:“李使君真乃神人,縱使兵圣再世,只怕也未必料得如此精準。不錯,戰(zhàn)況正如李使君所料,龐師古屯兵清河口,葛從周屯兵安豐……李使君若想不虧不欠地將那三千精騎帶回河東,只消助我淮南擊退此番來敵,令朱溫鎩羽而歸,今后再不敢南顧,則我淮南拱手禮送,絕不留攔!” 李曜目光一凝:“一言為定?” “駟馬難追!” 第206章 淮揚風云(五) 李曜哈哈一笑,站起身來,卻先不與楊潞答話,反向李承嗣道:“李司徒,如何?” 李承嗣朗聲一笑,點頭道:“使君妙算無遺,承嗣早已知之。無論使君今有何計,但請驅策,承嗣無不遵從。” 李曜稱呼李承嗣為李司徒,是因為李承嗣目前的最高官位是檢校司徒。檢校司徒比李曜自己的檢校兵部侍郎高了不是一級兩級,但是檢校官畢竟是虛的(本書前文有詳述),這只是表示李承嗣或因機緣、或因資歷,為朝廷立功比李曜多,然而李曜如今財雄勢大,隱隱有“蓋寓第二”之意,被李克用格外看重,因此并不代表在河東軍中,李承嗣的地位比如今的李曜來得高。當然了,李承嗣在河東軍中的地位,也是相當不低的,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河東軍中的一員驍將。 想當初僖宗時代,中和二年(882年),李承嗣年僅十六歲,就隨從李克用到關中鎮(zhèn)壓黃巢亂軍,并且擔任前鋒。黃巢亂軍被鎮(zhèn)壓后,李承嗣因功授汾州司馬,改榆次鎮(zhèn)將。光啟初年,李承嗣又隨從李克用到河南陳州、許州一帶,攻打割據(jù)蔡州的藩鎮(zhèn)秦宗權。那時節(jié),僖宗皇帝被他的“阿父”、大宦官田令孜裹挾到了寶雞,邠寧節(jié)度使朱玫和風翔節(jié)度使李昌符等鬼迷心竅,擁立李煴為皇帝。李克用派遣李承嗣率軍萬人支援鄜州,至渭橋迎接扈從僖宗。僖宗還朝后,賜封李承嗣為迎鑾功臣、檢校工部尚書,守嵐州刺史,另外還賞賜了兩萬貫犒軍錢。當時僖宗初還長安,三輔一帶多盜賊,也全賴李承嗣年紀雖輕卻帶兵有方,穩(wěn)穩(wěn)地按兵警御,才使帝都長安暫時安定下來。 后來李承嗣在李克用與朱溫的拉鋸戰(zhàn)中也出力不小。起初是朱溫派保義鎮(zhèn)節(jié)度使孟方立進襲河東鎮(zhèn)之遼州,李承嗣奉李克用命在榆社設伏兵,截襲其歸路,大敗邢州兵,俘獲邢州將領奚忠信,以功授洺州刺史,所以他可以算是李曜的前任。 大順元年,李曄在朱溫和宰相張濬的慫恿下,決定對河東用兵,任命張濬為河東行營都招討使,率兵攻入河東境。當時,張濬所率之鳳翔軍(鳳翔節(jié)度使李茂貞部)在霍邑扎營筑壘。李承嗣作為李存孝的友軍率一軍攻之,鳳翔兵大敗夜逃,李承嗣連夜追擊至趙城,并會合追趕二來的李存孝部河東大軍圍攻張濬所親自坐鎮(zhèn)的平陽,結果是官軍大敗,朱溫軍那邊早就敗給李存孝、李嗣昭與李曜三人聯(lián)手,也敗退回河南。此役之后,李承嗣以功改教練使、檢校司徒。 再往后就是割據(jù)兗州的朱瑾和割據(jù)鄆州的朱瑄兄弟遭到朱全忠的連年攻擊,向李克用求救。乾寧三年(896年),李克用派李存信出兵,李存信又派跟他不是一路人的李承嗣率3千騎,渡過黃河援救兗、鄆兩鎮(zhèn)。不料李承嗣過去了,李存信親自率領的后續(xù)部隊卻因囂張跋扈,被魏博節(jié)度使羅弘信反戈一擊打了個大敗虧輸,因此李承嗣遂同河東隔絕道路。兗州、鄆州失守后,朱瑄被殺,朱瑾帶著李承嗣以及河東另一名悍將史儼投奔楊行密。這一來,朱瑾被任命為淮南行軍副使。 然而由于李曜“正巧”出使在淮南尚未北歸,結果淮南鎮(zhèn)便沒能如歷史上一樣得到李承嗣、史儼這兩位河東的著名驍將。然而李曜卻深知,如果要強行離開,只怕楊行密未必樂意,即便屈從,也勢必如鯁在喉,平白壞了同盟大計,于是他便悠然自得地在揚州住下,也不說走,也不說不走,反正楊行密要演武出cao,這三千河東騎兵也同樣準時出現(xiàn),外人不知其中關礙,只覺得楊行密得了三千河東精騎,實乃如虎添翼,淮揚軍威為之大振。 而實際上,李曜知道舊史之中李克用對于李承嗣的離開深為惋惜,如同喪失了左右手,甚至特意派遣趙岳出使淮南,請求遣勸李承嗣等人。楊行密出于對付勁敵朱全忠的動機,原本答應了這個請求,并派遣陳令存出使河東,同李克用修好。只是后來見李承嗣才干卓絕,又反悔了,軟硬兼施,再不肯放走,比《三國演義》中曹cao留關羽的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還要夸張。 對于這種舊史已經(jīng)證明了才干的人才,李曜一向是樂于拉攏的,在他看來,似李承嗣這樣的人才,就算拉不到自己的陣營,至少也要拉回河東,留給楊行密終究還是浪費人才——李曜覺得這樣的人才要用在“統(tǒng)一戰(zhàn)爭”才算不埋沒。 楊潞看了看他們倆,微微一笑:“看來二位果然早有默契……既是如此,何不與奴家回節(jié)帥王府,親口將謀算告之我耶耶,也好讓他安心?” 李曜點頭道:“正該如此?!?/br> 就在此時,外頭憨娃兒和史儼忽然進來,憨娃兒朝李曜抱拳道:“郎君,朱副使求見?!?/br> 李曜心中一動,楊潞已然笑了起來:“看來朱副使有事要與李使君、李司徒二位商議,奴家該轉達的已然轉達,就不多打攪了,還請二位事罷之后前往節(jié)帥王府與我耶耶一唔?!?/br> 李曜點頭,拱手道:“楊姑娘放心,且自先行一步,某等隨后便到?!?/br> 楊潞前腳剛走,朱瑾已然匆匆進來,面色急切,連客套都省了,一見李曜、李承嗣、史儼都在,直接道:“諸位倒是好悠閑!” 李曜微微笑起來,李承嗣接過話頭,道:“朱公行色匆匆,所為何事?” 朱瑾跳腳道:“還能是何事!前些日子李使君說朱溫定當南下一戰(zhàn),某本以為朱溫即便南下,也當先做幾番試探,哪知道這偷鍋賊吞了我鄆、兗二州之后胃口大增,盡然調(diào)動大軍近十萬,分兵兩路,意欲一舉吞滅淮南……這二路大軍可不是易與,一路是龐師古所領,一路是葛從周所領,這二人久歷沙場,乃是汴軍之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將……唉,怪只怪我兄弟瞎了眼,當初竟然幫了朱溫這樣一個白眼狼,如今被他逼到這般境地,竟還要趕盡殺絕,當真自作自受。只是如今這般,朱溫挾山東大勝、一統(tǒng)中原之余威南下,淮南兵力微薄,如何抵抗得住那十萬雄師?” 李曜等人聽完,各自相視而笑。 朱瑾氣道:“你們就笑吧,等朱溫打到揚州城下,某倒要看看諸位誰還笑得出來!” 李承嗣與史儼一齊看著李曜,李曜也不矯情,當時就呵呵一笑,道:“朱公不必著急,朱溫此次南來,看似氣勢洶洶、志在必得,其實他根本沒有外間想象中那般強大?!?/br> 朱瑾一愣:“李使君此言可有根據(jù),朱瑾愚昧,還請使君不吝賜教?!?/br> 李曜斷然道:“此戰(zhàn),朱溫有三敗,淮南有三勝!” 第206章 淮揚風云(六) 揚州,淮南節(jié)度使府,白虎節(jié)堂。 楊行密朝李曜深深一禮,肅然道:“偷鍋賊十萬大軍南下,意欲一舉征服淮南,我淮南雖兵微將寡,亦不愿束手待斃。久聞李使君智計無雙,還請使君念在如今河東、淮南已是同氣連枝的份上,對我淮南施以援手,行密此生,感激不盡?!?/br> 李曜也是一臉肅然,拱手還禮,道:“大王言重了。正如大王所言,河東、淮南如今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某今既在揚州,自要為大王獻策獻力。” 楊行密面色一喜,忙問:“敢問使君,此戰(zhàn)我淮南可有勝算?” 李曜頜首道:“大王勿憂,朱溫此來看似氣勢驚人,實則外強中干,一擊即破?!?/br> 楊行密訝然問道:“朱溫新定中原,銳氣正盛,使君何敢如此斷定?” 李曜平靜地道:“大王,若論根基、實力,汴梁與揚州,自是汴梁占優(yōu)。然則若只言此戰(zhàn),某以為朱溫有三敗,而大王有三勝,三勝三敗之下,朱溫必敗,大王必勝?!?/br> 楊行密又驚又喜,連忙道:“還請使君教我!” 李曜伸出一根手指,道:“朱溫雖是新勝之軍,然大勝之后必然驕縱,兵書有云,驕兵必??!又有,大戰(zhàn)方過,立即南征,此疲兵也,兵書又云:疲兵不可用。反觀大王,前敗孫儒尚不遠,后擊朱溫于近年,至于征戰(zhàn)西、南,勝則何其多也?如此而言,淮揚軍心,莫非便不盛?而軍心雖盛,卻知朱溫勢大,便不至于升起驕意,某觀淮揚諸軍,此刻心中戰(zhàn)意昂揚,正欲與朱溫一決雌雄,此軍心可用!又有,淮南用兵,非如朱溫不斷征戰(zhàn),而是戰(zhàn)一時、歇一時,以戰(zhàn)養(yǎng)心氣,以歇養(yǎng)力氣,如今開戰(zhàn),正當時!請問大王,朱溫以驕兵、疲兵,來戰(zhàn)淮揚盛兵、銳兵,誰勝誰負?此大王一勝,朱溫一敗?!?/br> 楊行密目光發(fā)亮,擊節(jié)贊道:“李使君果然天縱英才,若非使君,某尚不悟!使君,還有二勝二敗,且請快快道來!” 李曜微微一笑,環(huán)視眾人,道:“朱溫大戰(zhàn)剛罷,又興大兵,其軍用必然不甚充足。即便以中原之富庶,其軍糧或可維持,然則在中原北地作戰(zhàn),與在淮南南國作戰(zhàn),其軍備是截然不同的。在北地作戰(zhàn),以騎兵馬匹、裝備與攻城器械為軍需之關鍵,而在南國作戰(zhàn),則以舟船戰(zhàn)艦為關鍵。南舟北馬,朱溫剛剛結束兗、鄆大戰(zhàn),軍中馬匹與攻城器械之損失都來不及補齊,又哪來足夠的舟船戰(zhàn)艦用以一舉擊敗淮揚?某聞淮南水軍天下無雙,此番豈不正是用武之地?田忌賽馬之典故想必大王定當知曉,兵法也言:揚長避短。朱溫南來若是遲個三年五載,備齊水軍,或許勝負難料,然則此番前來,卻是揚短避長,大王卻正是揚長避短。以其咽喉,來迎矛尖,此大王再勝,朱溫再敗?!?/br> 楊行密哈哈大笑:“誠哉斯言!壯哉斯言!朱溫雖來大軍十萬,然則天佑淮南,有李使君這等天縱英才為我謀劃,我淮南何愁沒有應對之法?使君請講那最后一勝一??!” 楊行密麾下謀臣武將各自對視一眼,望向李曜的目光已然早已不同。如果說當日李曜即席吟詩一首以激楊行密,還只是讓他們覺得李曜之文名果然不虛,后來他沉寂數(shù)月,也就讓他們少了當日那種尊重,那么今日這一番話,卻是讓他們深深地驚羨乃至警惕了。 李克用麾下有此等人物,又是年輕如斯,今后縱然淮南勢雄,只怕也……難與之爭啊。 李曜最善揣摩人心,看見他們的目光,早已知曉他們心中的想法,只是這原本就是他故意做出的模樣,當然不會在意。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楊行密會不會如歷史上強留李承嗣一般將自己扣留在揚州,不過他卻并不擔心,因為即便真是如此,他也自有脫身之法。 當下他便繼續(xù)言道:“最后這一勝一敗嘛,在于戰(zhàn)略與戰(zhàn)術?!?/br> 戰(zhàn)略、戰(zhàn)術,這兩個詞在后世很常見,但楊行密卻是第一次聽到,不禁問道:“何謂戰(zhàn)略、戰(zhàn)術?” 李曜道:“所謂戰(zhàn)略,指的是全局謀劃,譬如以淮南而言,大王欲要建立不世之勛,是先南、先西還是先北,是行仁術還是霸道等等,皆可稱之為戰(zhàn)略;所謂戰(zhàn)術,譬如作戰(zhàn)之時,以何等方式用兵,以何計謀取勝,此可謂之戰(zhàn)術?!?/br> 楊行密恍然點頭:“原是如此,那使君所言最后一勝一敗事關戰(zhàn)略與戰(zhàn)術,究竟是何情形?” 李曜道:“首先從戰(zhàn)略上來說,朱溫新得兗、鄆二鎮(zhèn),此二鎮(zhèn)之大,足當半個汴軍轄境不止,最佳戰(zhàn)略莫過于花上三年五載,苦心經(jīng)營,全力消化,之后必然實力大增,那時汴軍如要南下,也早已做好了準備,最是萬全。反觀淮南,近年少有傷筋動骨的大戰(zhàn),縱戰(zhàn),數(shù)月而已,于軍于民,都不至于挫傷過大,效果卻是甚好,短短二三年,大王轄境便大了二三倍。而此時與莽撞而來的朱溫一戰(zhàn),只要戰(zhàn)勝,淮南五年之內(nèi)絕無北境之患。至于戰(zhàn)術……朱溫此番前來,若真要一戰(zhàn)而定淮南,他當自領大軍,傾力一戰(zhàn),如此即便士卒疲憊,有他親自壓陣,軍心將心至少會暫時凝聚。可惜朱溫兩次敗與淮南之后,對淮南畢竟多了一絲畏懼,竟然使龐師古、葛從周分兵南下,自己老遠的在后方壓陣……這哪是壓陣,分明是心存疑慮,自知若親自出馬卻萬一失利,軍心必然大潰,難以收拾,以他那等狡詐多疑之性,自然也就不肯背水一戰(zhàn)了。反觀淮南,我軍雖然兵力有限切分布太廣,然而新有朱副使萬余北兵,又有我河東三千精騎,雖然兵力并不占優(yōu),但以逸待勞、以有心算無備,破敵已然足矣。尤其是朱副使前番失利,其與麾下將士早有報仇雪恨之心,我河東精騎,也欲殺敗朱溫,好早日北歸太原故里,一旦出兵,必然氣勢如虹,勢不可擋。這般戰(zhàn)略、戰(zhàn)術之比較,朱溫三敗,而大王三勝也?!?/br> 楊行密下意識看了朱瑾和李承嗣、史儼一眼,又看了看李曜,目中有一種難言的神色,最后卻是哈哈大笑:“不錯,不錯,李使君說得極是!不瞞使君,行密今日收到兩份邸報。一是汴軍東路龐師古的七萬大軍已進駐泗陽;而另一封則是西路葛從周已渡過淮水。卻見野無所掠,某淮南麾下朱延壽、柴再用等又閉城不出。葛從周不敢再往東深入重地,然而退又無功,更恐朱延壽從后掩殺,萬般無奈,只好屯軍安豐,靜觀東路態(tài)勢。” 他見李曜并未說話,心中暗道:“李存曜雖是了得,但他沒看過我淮南形勢圖,終究判斷得不會太過精準,他剛才所說的這些,按照他自己的話來講,都只是戰(zhàn)略,我卻要看看他的戰(zhàn)術能力到底如何,若是果然神妙,說不得我就顧不得李克用勢大,非要留他在我淮南了?!?/br> 他心中有這般念想,當下便說道:“如今龐師古大軍尚未渡淮,而朱友恭已占我黃州,葛從周侵入壽州。我意,先將大軍西救,破葛、朱兩部,再回師力拒龐師古,不知使君以為如何?” 李曜果斷搖頭,道:“大王三思,此戰(zhàn)我淮南若是先擊葛從周,只恐龐師古乘虛渡淮,那時節(jié)揚州空虛,危之甚矣!某意,不若全力出擊,先破龐師古。若師古敗,則從周失了犄角,必走無疑!此時我淮南大軍再從后掩殺,如何不獲大功!” 楊行密聽了,又是一番驚喜,笑與戴友規(guī)道:“友規(guī)可聞?正是英雄所見略同!得破汴賊,李使君今日之言,功值一鎮(zhèn)!” 這戴友規(guī)乃是廬州(今安徽合肥)人。為楊行密幕僚,甚是多智,極受楊行密重視,特別是在楊行密的首席謀士袁襲病卒之后,已然算得上是楊行密的第一謀主。景福元年時,孫儒以十倍兵力攻宣州,正是他建策先將所部及從孫軍來降的淮南丁壯護送回鄉(xiāng),令復長業(yè),使孫儒部眾聞之皆有思歸之心,行密從之,遂大破儒兵。 戴友規(guī)似有深意地看了李曜一眼,笑道:“功值一鎮(zhèn),奈何難酬?!?/br> 他這話的意思是:功勞雖然值得賞一個藩鎮(zhèn),可惜卻給不到他手里。言下之意是可惜李曜不肯接受。 楊行密見戴友規(guī)果然深知自己的意思,將自己的言下之意更清晰地表述,不禁朝李曜望去,看他如何作答。哪知李曜忽然笨了,只是微微一笑:“大王言重了?!?/br> 楊行密不禁大失所望,但眼下卻不是逼迫李曜的時機,便轉移話題,將《淮南城防圖》示于眾人。 李曜一看到那副圖,立刻心道:“糟糕,楊行密把這副圖都拿出來給我看了,只怕已經(jīng)心生他念,真要將我留在淮南了?!焙鋈豢匆妶D中所示有些怪異,忍不住問道:“如今龐師古尚在泗陽,為何先前……說在清口?”他本想說“為何先前楊姑娘說他出兵清河口?!焙髞硪幌脒@般時候還是不要提這位姑娘的好,才臨時改口,把“楊姑娘”三字給省了過去。 楊行密下意識瞥了一眼偏殿處的屏風,含糊道:“這個……聽說的?!?/br> 他雖然如此說,但李曜馬上明白過來,那屏風后一定有人,那人一定是楊潞,這個消息必然是楊潞通過盈香妙坊在汴州打探到的。雖然楊行密知道自己與楊潞一路南來,肯定已經(jīng)知曉盈香妙坊的真實作用,但這白虎節(jié)堂之中必然還有些將領不知此事,因此他才含糊過去。 李曜自然也跟著裝傻,點點頭不再多問。 楊行密連忙轉移話題,道:“我聞李使君所言,大有所悟,如今看來,清口地勢低洼,某意,破龐師古,就在清口,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李曜這次不打算插話,不然未免喧賓奪主。果然,其余人見他不說話,也就有了發(fā)言的意思。首先說話的,是朱瑾。 他道:“龐師古如今尚且駐屯泗陽,此處卻是高地,且距清口尚有一段距離,我等如何才能將他引到清口?” 楊行密聞言,不禁犯愁,喃喃道:“龐師古軍屯泗陽乃是待命!即是待命,當選距淮最近之處,這般才更利于把握戰(zhàn)機,迅速渡淮,清口當為首先。然而他卻舍近求遠,屯軍泗陽,定然也是知曉清口乃為絕地,不可屯軍。既是如此,欲令龐軍移屯清口,無異于與虎謀皮,難道天不使某成此大事?” 戴友規(guī)下意識看了李曜一眼,只見李曜面帶微笑,也看著自己,心中頓時一驚,暗道:“糟糕,莫非此人已然有了謀算,卻覺得今日說得已然足夠,竟特意留了機會讓我來說,如此既可使大王強留他在淮南之心稍減,又可使我賣他一份人情?”他心中暗暗警惕,轉念又想:“此人心機之深,謀算之精,簡直妙到巔毫,最驚人的是,他才冠弱年華!如此這般,倘使再過數(shù)年,天下何事能逃他之法眼?此人若不能留在淮南,一旦北歸太原,今后必將一飛沖天,正如當初他離開代州時那句詩所言‘而今脫囚籠,沖天正可期’!只是……他若當真被留在淮南,以他之智,我卻何去何從?” 戴友規(guī)心念電轉,口中卻不含糊,當即回話道:“非也!大王無須刻意將龐師古誘至清口。大王請看此圖,汴賊雖知清口不能屯軍,然而他想自泗陽渡淮,卻必經(jīng)清口無疑。我只須在龐軍搶渡之時,將大軍列在對岸相迎,倒也無須力戰(zhàn),以恐將他逼退。只須以阻他不能渡河為限,與他相持到天晚,令龐師古欲罷不能。這般進退兩難之際,唯有就地屯軍!如此一來,方才李使君所言,我軍善水,計可成矣!” 楊行密聞言起身,大喜道:“某可高枕無憂了!但有探知龐師古大軍開拔,即來告我!”說完,即令散會,轉身欲退。 戴友規(guī)正欲告退,忽見李曜仍端坐席上不動,且微微蹙眉,忽然想起一事,忙又諫止:“大王不可守株待兔!若龐師古突然以奇兵潛渡淮水,而我不能及時察之,則大勢去矣!為今之計,我須主動出擊,方可占盡天機!仆有一策,可令龐師古明日即來渡淮。” 楊行密聽了,果然一驚,連忙轉身正襟危坐,道:“友規(guī)有何高見,但說無妨?!?/br> 戴友規(guī)便道:“大王,汴軍欲令我揚州大軍西救,龐師古則可乘虛渡淮。我軍何不將計就計?一旦龐師古以為計成,必能如我所愿,進軍清口!” 楊行密聞言大善,拍案而起,道:“妙!便從軍師所言,眾將聽令!”兩邊武將遂齊刷刷跪倒階前,靜候命令。楊行密拿眼掃去,卻見李曜端坐不動,而李承嗣與史儼見他不動,雖然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沒有起身。 楊行密面色一沉,故意閉上眼睛,面無表情地下令:“李司徒只是我淮南客將,本不該行令于你,然則今日淮南,將騎最擅者,除李使君外,非李司徒莫屬,某今托大,著你率五千騎軍,詐稱二萬,即刻出發(fā),向壽州西進。建我旗幟,多張旗鼓,揚塵蔽天,不可令賊軍的斥候看出破綻,當晚扎營,于次日潛返,務必于后日一早趕到清口對岸,參與決戰(zhàn)……將軍可愿聽令?”他前面稱呼李承嗣司徒,后面卻改稱將軍,其間意思甚是明顯。 李承嗣看了李曜一眼,見他面色平靜微微點頭,便抱拳領命,上前接過令箭退下。這一幕看在楊行密眼中,又是別有一番思慮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