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夜鷹再次高空鳴叫,姜小乙手腳一涼,心跳莫名加快。肖宗鏡深吸一口氣,運(yùn)功于掌,在石門縫隙間猛然發(fā)力,石門應(yīng)聲而碎。 洞里一片漆黑,肖宗鏡道:“放哨?!?/br> 姜小乙:“是?!?/br> 肖宗鏡走進(jìn)山洞,姜小乙警戒地看向四周。 不知為何,她心神不寧,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這一路未免太順利了,剛剛那天門太師伯明明看出了什么,卻也沒有攔他們。 頭頂星云密布,像一張散開的大網(wǎng),網(wǎng)內(nèi)無數(shù)只眼睛盯著她,黑鷹煽動巨大的翅膀盤旋夜空。 嗯? ……鷹? 姜小乙腦中一閃,這一路上他們似乎見了好多只鷹,難道是豐州特色? 不對吧。 他們之前也沒怎么見到鷹,好像一直到踏入四明山地界,才聽見第一聲鷹唳。 電光火石間,姜小乙終于明白是哪里不對勁了——這分明就是同一只鷹,一直在跟著他們! 姜小乙瞬間滲出滿背的冷汗,沖向洞口,朝里大喊:“大人!小心有埋——”“伏”字還沒出口,山洞里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大人!”姜小乙顧不得其他,立即跑了進(jìn)去,卻又很快停住——山洞本是封死的,可奇怪的是從洞內(nèi)吹來一股勁風(fēng),夾雜著水汽,吹得姜小乙睜不開眼。 山洞盡頭的墻壁被打碎了,灑進(jìn)半縷月光。 一道蒼勁的身影站在盡頭,遙望破壁外的山野。 姜小乙很快意識到,肖宗鏡被偷襲了,山壁被打穿,他從后面墜落了山崖。 她很想過去看看肖宗鏡的情況,可她邁不開步。前方的人影緩緩轉(zhuǎn)身,姜小乙根本看不清他的臉,但她嗅到了nongnong的危險味道。 她渾身肌rou收緊,本能在第一時間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獲勝的對局。山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緩慢滴下,在落地之前,姜小乙已經(jīng)回過身,拼盡全力向外逃命。 她能感覺到身后之人在快速逼近,脖頸的每一根汗毛都在警示她對手的可怕。 根本來不及逃下山,姜小乙逃到院子里,徑直躲進(jìn)屋子,反手鎖門。 她似乎聽到那人笑了一聲。 也對,對于這種高手來說,這樣的門豈能攔路。 但姜小乙只能賭一把。 姚占仙負(fù)手站在門外,說道:“出來吧,我不想拆自己的房子?!彼Z氣雖輕,卻中氣十足,在風(fēng)簫聲動的山頂,清晰地傳進(jìn)姜小乙的耳朵里。 等了片刻,不見有人出來,姚占仙隨手一擺,掌風(fēng)扇開門板,姜小乙背對著他站在房間中央,他手成鷹爪,直取姜小乙后頸。 姜小乙猛然回頭,姚占仙平淡的雙眼瞬間驚疑。“什么!”他閃電般收回右手,后撤之力讓他連退了三步,站到門外。 煙塵散盡,站在他面前的,分明是那畫上的女孩。 姜小乙一動不動,她不知女孩究竟是誰,但既然她的畫像被如此珍貴地保存,日日夜夜供人觀瞻,總歸是個重要人物。姜小乙情急之下只能用這法子試一試,沒想到真的暫躲一劫。 姚占仙五旬年紀(jì),頭發(fā)花白,身材不高,但體格蒼遒有力,眉目之間得見大家風(fēng)范。他盯著姜小乙,目光從一開始的驚愕,到閃爍不定,最后慢慢歸于安寧。 “我本不想動手,但你竟敢冒充她?!?/br> “???”姜小乙一驚,難道適得其反了? 姚占仙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悠悠道:“如果早幾年,我一定即刻殺了你?!?/br> 姜小乙忙問:“那現(xiàn)在呢?” 姚占仙思索半晌,最后一嘆。隨著這一口氣的吐出,他周身氣勢去了大半,瞬間好像變了一個人,腰板也彎下來了,眉眼也耷拉了,顯出幾分衰老之意。 姜小乙不自覺也跟著松了口氣,她這時才注意到他的穿著打扮,就跟田地里的老農(nóng)戶一樣,粗布短衣,腳下是發(fā)灰的布鞋,敦厚質(zhì)樸,土氣沖天。 他從姜小乙身旁走過,自房內(nèi)里取出兩壇酒,到院中獨(dú)酌。 “站到我面前來。”姚占仙說到。 姜小乙規(guī)規(guī)矩矩站到姚占仙身前。 雖然卸去了氣勢,姚占仙萎靡了不少,但仔細(xì)看的話,還是能看出他與常人的不同。他生了一幅端正的武人面相,龍鳳之目,鼻如懸膽,骨有九起,伏犀貫頂,雖然因?yàn)槌D觑L(fēng)吹日曬,臉色紅黑,皮膚干裂,皺紋深重,但也難掩威嚴(yán)。 他就這樣一邊看著她,一邊喝著酒。 不過兩碗下肚,姚占仙的臉上就彌漫了酒意,眼波也恍惚了。 姜小乙看得真切,心道這又一個酒量奇差的高手。 她自知也逃不了,干脆同他說起話來。 “前輩,你說我像嗎?” 姚占仙嘴角勾了勾。 “世間無人像她?!?/br> “那你還看這么仔細(xì)?” “我再多喝點(diǎn)酒,就沒那么吹毛求疵了?!?/br> 他說話的聲音老邁而隨和,帶著點(diǎn)江湖人特有的瀟灑。因?yàn)楹攘司疲难凵褚苿幼兊卯惓>徛?,翹著腿,拄著臉,毫無宗師的架子。姜小乙恍惚覺得,自己面前的不是名動天下的拳宗,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醉酒莊稼漢而已。 這時高空的黑鷹又一聲鳴叫,它似乎有些急切,飛得越來越快了。 山谷中隱隱傳來打斗聲響,姜小乙回頭望去。 肖宗鏡沒有死……他正在與人交手,而且戰(zhàn)況應(yīng)該十分焦灼,不然這鷹也不會如此急躁。 姜小乙心中掛念,下意識站起身。 姚占仙危險地嗯了一聲。 姜小乙立馬坐了回去。 姚占仙一碗接著一碗喝酒,看向她的眼神愈發(fā)熾熱,全不在意山谷下方的戰(zhàn)況。 姜小乙嘆口氣,望天道:“天門可真厲害,沒想到竟能馴服這樣的鷹,我們太大意了?!?/br> 姚占仙:“這鷹不是天門的?!?/br> 姜小乙:“那是誰的?” 姚占仙冷哼一聲,道:“惹是生非的賊?!?/br> 姜小乙追著問:“誰是惹是生非的賊?” 姚占仙不再作答,姜小乙又問:“那軍餉到底是不是天門劫的?” 姚占仙緩緩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是當(dāng)然無妨,是的話……”她猶豫了一會,無奈道:“是也就是了,我們都已經(jīng)這樣了,還能如何?前輩就當(dāng)獎勵我讓你見到了故人,讓我死也死個明白吧?!?/br> “故人……”姚占仙聽到這個詞,眼中醉意更加濃重,他思索了好一會,問道:“與你同來的人是誰?” 姜小乙:“自然是官差?!?/br> 姚占仙琢磨道:“此人功夫?qū)賹?shí)了得。你這一身本領(lǐng)也是聞所未聞,皇宮里竟然也有你們這樣的人物了?!苯∫业?“皇宮里什么人都有。”姚占仙話鋒一轉(zhuǎn),又道:“不過,雖然他武功不俗,但這種黑夜環(huán)境下,裘辛絕對更為強(qiáng)悍。更何況他還可以暗處伏擊,可謂占盡天時地利。在我看來,裘辛起碼有九成贏面,那官差的小命怕是保不住了。” “裘辛?”姜小乙聽他描述,問道:“難道就是夜蟬?” 姚占仙挑挑眉:“哦?你竟猜出了他的來路,也算有點(diǎn)見識?!?/br> 姜小乙:“你與他們是一伙的?” 姚占仙搖頭道:“天門自古就有門規(guī),只保一方平安,絕不卷入朝堂紛爭?!?/br> 姜小乙:“既不想卷入紛爭,為何配合他們設(shè)下埋伏,你的話漏洞百出,呂順不就是因?yàn)榭吹侥銈冏靼?,才被你們滅口的嗎??/br> 一聽這話,姚占仙臉色大變,手掌拍下,酒碗當(dāng)場碎成粉末。 姜小乙極度驚懼之下反而豁出去了,瞪起眼睛,厲聲道:“難道我說錯了?你堂堂天門掌門人,不會連殺個人也不敢認(rèn)吧,你敢說呂順是病死的?” “住口!”姚占仙五指成爪,向后一收,姜小乙頓時被一股氣力吸了過去。他掐著她的脖頸,漠然道:“小丫頭,我不想從官差嘴里聽到我?guī)煹艿拿?,別逼我親手殺你?!?/br> 姜小乙被他甩到地上,滾了兩圈又爬起來,道:“師弟?你害死呂順不說,又找來青庭幫逼迫他一雙無辜兒女,你還認(rèn)他是你師弟?” 姚占仙忽然怔住:“兒女?……你見到他的孩子了?” 姜小乙:“我當(dāng)然見到了,我不僅見到了,我還把他們從青庭幫手里救下來了!你要是不爽,就給我個痛快的吧!” “你救了他們……”姚占仙似乎有些晃神,凝視著青石桌面。片刻后,冷笑一聲?!斑@世上許多事,都不是表面看到的樣子,趕那兩個孩子走,是師弟自己的意思。他想讓他們回老家生活,既避開麻煩,也有個依靠?!?/br> 姜小乙:“麻煩?什么麻煩?不就是得罪你了?” 姚占仙眼瞼微顫,周身騰起沉重的殺意,姜小乙不敢再胡說,小聲問道:“……既然不是得罪你,那呂順到底是怎么死的?” 姚占仙靜了許久,重新坐下,另擺了個酒碗,冷冷道:“我?guī)煹苁潜患娇h縣令蔡清毒死的?!?/br> “???!”姜小乙大驚,“蔡清?他不是覺得難辭其咎,自盡謝罪了嗎?” “哈哈!”姚占仙好像聽到世間最大的笑話,狠聲道:“大黎官員有千萬種死法,唯獨(dú)沒有‘自盡謝罪’這一項(xiàng)!” 姜小乙:“那——” 姚占仙看向姜小乙,笑瞇瞇道:“蔡清是我殺的?!?/br> 第33章 一個成熟的大人掉下山崖后要自己…… 姜小乙聽得一頭霧水。 姚占仙抓起酒壇, 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滿足地打了個酒嗝。 姜小乙連忙又幫他開了一壇,倒?jié)M酒碗, 推到他嘴邊, 慫恿道:“來來來,前輩, 你再說說。反正我也要死了,你再多講點(diǎn)也無妨。” 姚占仙歪歪頭看她。 姜小乙看出姚占仙對呂順有同門之情,便舔著臉開始編瞎話。 “我與呂圓呂夢甚是有緣,實(shí)不相瞞, 我們?nèi)齻€已經(jīng)結(jié)拜了。既然呂順是他們的爹,那也就是我的爹!我想知道我爹的事,還請前輩成全!” “你的爹……?”姚占仙靜了許久,似乎在考量這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 最后喃喃道:“……我?guī)煹艿氖? 我?guī)煹苋腴T比我晚,當(dāng)年他的家鄉(xiāng)被戰(zhàn)亂波及, 逃難至此,暈倒在虹舟山下, 是月師姐救了他?!?/br> “月師姐?”姜小乙想了想,指著自己,“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