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開車上路同人文、我被反派學(xué)校錄取了、搶了那個竹馬、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易燃易爆炸(年齡差 h)、為鬼侵【1v1 師徒 劇情H】、殘王傻妃:代嫁神醫(yī)七小姐、妻約來襲:Boss限時愛、魔君的媳婦兒、夫人說什么都對
許稷與葉子禎都起身與他行了禮,李國老很尋常地說:“坐吧?!?/br> 酒菜上桌,許稷、葉子禎與李國老僅隔了一張案的距離,對方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葉子禎的緊張是難掩的,他對祖父的印象還停留在許多年前。他深知祖父的手腕,他離開長安后不久,那位秘書省正字就被貶邊地,后來死在了任上。 三人吃了好一會兒,互不說話。 后來許稷問道:“請問國老今日是有何事要指教晚輩?” “聽說你抄了河南鹽監(jiān)院,錢物交給了一個商戶?”李國老直白地開口,又看向葉子禎:“是這位葉五郎嗎?” 他沒有選擇與葉子禎相認(rèn),葉子禎心底里一些微妙的希望破滅,卻忽然不那么緊張了。 換上葉子禎的身份,他是有底氣的。 “正是在下?!彼亍?/br> “打算怎么用?總不至于抄了你的錢貨入國庫吧?”李國老姿態(tài)毫不客氣,像是當(dāng)真對待陌生人。 許稷回道:“回國老,下官認(rèn)為此款可用在揚州城城南的運河維修工事上。鹽鐵茶利、米谷賦稅,都要仰賴運河。而東南運河是轉(zhuǎn)運之根本,但如今揚州的漕運條件卻每況愈下,維修迫在眉睫。倘若可行,下官會奏請自籌經(jīng)費興運河疏通工事,以改善揚州的漕運條件?!?/br> 胸有成竹,一句自籌經(jīng)費,就合理地將此款用在朝廷工事上,既避開了宦官的反對,又順便抬高了葉子禎的地位,因名義上這筆錢是葉子禎私人捐給的。 拿了好處又送人情,倒有幾分高明。 李國老卻道:“揚州那個爛口子,沒有幾百萬緡是填不來的。你這筆錢倘若用完了還不夠,之后呢?” “在下來出!”葉子禎脫口而出。 許稷錯愕地看向他,他看起來竟像一個著急在長輩面前表現(xiàn)自己的小孩子。他是巨富沒錯,但…… 葉子禎卻渾然不覺:“下官行商,也確覺揚州港如今多有不便利之處,不能再拖下去了?!?/br> “你自己掏錢給朝廷,未必會有什么大回報,明白嗎?” 他微微垂眸:“在下……想做些有用的事?!辈幌氡辉僬f成是惡心的怪物,想成為有用的人,想在你們心里有一點點位置。 許稷聞言,手中的杯子轉(zhuǎn)了半圈,抿緊了唇。 “那既然你已有了好想法,就這樣辦吧?!崩顕现苯优牧税?。 許稷抬首,李國老卻是飲了一口酒:“沒人說你像一個人嗎?” 許稷挺直了脊背,這是她的防御姿態(tài)。她以為今晚可以不用觸及這個話題,但終究——無可避免。 “有,說年紀(jì)輕輕就頭發(fā)花白,像以前的衛(wèi)將軍?!?/br> 李國老轉(zhuǎn)了小半圈杯子:“是嗎?似乎是有點像?!?/br> “衛(wèi)將軍算是國老半子,當(dāng)年衛(wèi)將軍遭害時,國老卻未出面說一句話,是為什么呢?” “說一句話就有用嗎?”李國老忽然抬頭看她,語氣卻淡淡:“不要想當(dāng)然?!?/br> “說一句話,或許……會有轉(zhuǎn)機呢?”她脊背已經(jīng)略彎,“畢竟衛(wèi)將軍,并不是會投敵叛逃的人啊?!?/br> “他那個古怪脾氣,平日對人愛理不理,偏偏又功高蓋主,別人一看都覺他傲得很。嫉妒也好、有積怨也罷,倘若有一天,他被指投敵叛逃,多的是投石之人。難道老夫一句話,就能把那些石頭都吹上天嗎?” 許稷手掌撐住座下軟墊,想要借一把力:“可為何國老沒有出手幫一幫那對母女呢?丈夫被眾人誣陷、污水潑滿門庭,倘若當(dāng)時身為父親、外祖的國老伸一把援手,她們母女就不會死。” “不會死嗎?”李國老眸光仍然銳利,一陣見血:“李家出去的人,遭遇了這樣的事情,必然會死。” 許稷握緊拳,語氣已經(jīng)不對:“都沒有伸手去試,就如此篤定嗎?” “氣節(jié)比性命重要,以死明志亦比茍且偷生更重要?!?/br> “明志為甚么要去死?死了就能夠證清白嗎?!” “是?!?/br> 一旁的葉子禎忽然起身跑了出去,而許稷已經(jīng)紅了眼,她撐著酸脹的眼皮,將一口氣生生悶了回去。 她起了身,聲音冷透:“下官告辭?!?/br> 她干凈利落地退出了堂屋,行在燈籠遍布的走廊里,朔風(fēng)吹得人臉生疼。葉子禎的匆促腳步聲消失在走廊里,她眼皮忽然耷拉下來,眼淚倏忽滾落,無休無止。 她不知怎么走到了門口,又不知在門口站了多久,偶有過往行人好奇看她,卻無人駐足。 馬蹄聲逼近,又戛然而止,有人下得馬來,大步走過去將她按進(jìn)了懷里。 ☆、第78章【七八】冰水和 干冷冬夜,門口燈火不?;蝿印iT房窩在小屋里偷偷喝酒,聽到外面馬蹄聲驟停,以為是甚么客人來了,忙探出頭去看,然所見卻嚇了他一跳。 一個高大官人摟著一個嬌小官人,黏得可真是好緊哪!可怕可怕,再一看……咦,那嬌小官人不是之前出去的那個許侍郎嗎?原來傳聞竟是真的也! 他留了道門縫,本想喊同僚一道來看,卻陡看到王夫南朝這邊投過來的目光,瞬時嚇得將門閉緊:“嚇?biāo)牢伊耍 蓖琶枺骸霸趺蠢??”庶仆說:“看到了一個很兇的鬼!”同僚哆嗦了一下,轉(zhuǎn)眼酒杯就被對方搶了去:“快讓我壓壓驚!” 許稷止住了哭,王夫南卻仍能感受到那瘦弱身板在發(fā)抖。他有料到今日或許不會是什么尋常日子,但到底沒想到許稷會哭成這樣。上一回情緒失控,大概還是幾年前蝗災(zāi)鬧饑荒,那時面對人命選擇無力困頓的哀慟,也是一樣。 拜托什么都不要問,只待一會兒就好。 王夫南了解她的需求,于是就任她這樣站著哭完,手心穩(wěn)實有力地順?biāo)蟊?,直到她緩過來、那身體不再顫抖,不再有抽噎,這才松開了雙臂。 許稷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聲音低啞道:“謝謝?!?/br> 將眼淚糊滿他前胸袍子,自己臉上倒是干干凈凈,恩,這感謝他心安理得地收下了。王夫南任她抓著自己的手,覺得這樣待到何時都沒關(guān)系。許稷卻抬首道:“我很想和你待著,但眼下我得去找葉子禎,為公為私我都怕他出事?!?/br> 她手握得更緊,最后忍不住又伸開雙臂緊緊擁抱他,像是借取一些力量。 “如今坊門都閉了,他應(yīng)還在這附近。” “不?!痹S稷看向停在對面被解了馬的車,“他解了馬,手里又有我給他的通行文書,坊門攔不住他?!?/br> “你回務(wù)本坊去找,我去商隊住的館舍看看?!蓖醴蚰虾芸熳隽税才?,“你騎我的馬回去,我去武侯鋪借匹馬就行了?!毖粤T輕哨一聲,那馬便走到許稷面前。 許稷有好幾年未見這匹白馬了,它似乎并沒有老,琥珀色眸子里滿是故事。而此時來不及感懷太多,她披上大氅利落地翻身上馬,接過王夫南遞來的馬鞭,一夾馬肚就速馳遠(yuǎn)去。 風(fēng)將大氅鼓起來,獵獵作響,她穿行在沉寂將眠的深曲中,像一只展翅的鷹。塵土揚起又歇,馬蹄聲漸遠(yuǎn),那身影也愈發(fā)小,王夫南心中卻涌起感動,比起他,她到底更像衛(wèi)征啊,孤勇仗義、不輕易示弱、好像什么也不怕。 她倘若要飛,他一定不會阻攔。 ——*——*——*——*—— 許稷幾乎將務(wù)本坊翻了個遍,甚至去了國子監(jiān)、道觀,一一問過,卻根本沒有葉子禎的蹤跡。而王夫南帶人將李宅所在的長興坊巡了一遍,又去平康坊問過館舍中的人,但都沒有葉子禎的下落。 許稷找得頭痛,額角突突跳得厲害。葉子禎在她與李國老爭辯過性命與氣節(jié)孰輕孰重后忽然跑出去,她很擔(dān)心他會想不開。 他只要一回李家,仿佛就變回當(dāng)年那個犯了錯的少年。這樣的少年會一時沖動做出甚么傻事來嗎?許稷深吸一口氣,竄進(jìn)肺里的空氣冷得戳人,她忽然舒展了眉頭,翻身上馬往長安城東南方向的曲江奔去。 對,曲江。他多少年前就說過這樣的喪氣話,倘有一天必須要死的話,就死到曲江去,和滿池的淤泥為伴,來年沃養(yǎng)盛開的荷花,那時就沒人記得他了。 馬不停蹄趕到曲江時,許稷胸腔都要廢了,仿佛塞滿了冰碴,一呼一吸之間都好疼。她翻身下馬,借著月光四處找,終于在一棵歪柳樹旁看到了那匹被葉子禎解下來的馬。 那匹馬顯是從定極了,沐著月光站姿悠閑,完全不關(guān)心將它騎到這來的人去了哪里。許稷篤定了他在這里,卻無法定心,反是更焦急。不要放棄……不要同她母親一樣,為了那該死的氣節(jié)就輕而易舉放棄了自己…… 她沿南岸搜尋,兩邊、前面,一處都不放過。柳樹枯槁枝條亂晃,月光被切割成條,又交錯斑駁,她霎時駐足,卻見一雙黑色皂靴立在岸邊,孤零零的像無處可去的魂靈。 許稷當(dāng)即脊背發(fā)寒,沖過去就往下看,但哪里還有甚么人影?水面風(fēng)平浪靜,連漣漪都沒有…… 葉子禎…… 許稷心砰砰猛跳,跪地就朝下喊:“葉子禎你不要亂來!快點出來!” 越喊越急,四下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水中則一點動靜也無。 有人霍地從后面拍了她一下,神經(jīng)緊繃的許稷嚇得差點沒跌下去。她速起身轉(zhuǎn)頭,卻見渾身濕淋淋的葉子禎正站在她面前。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喜悅,許稷這時眼淚差點掉下來,幾次要開口都沒能發(fā)出聲來。 她覺得肺快要冷碎了,努力想要將砰砰狂跳的心收回來,葉子禎卻沒出息地哭了出來:“嗚嗚嗚你竟還記得我以前說過的胡話,知道到這里來找我……嘉嘉你為何要對我這樣好……” “我沒有對你好?!痹S稷見他又哭又抖,沉默著解下身上大氅,上前一步踮腳給他披上。 葉子禎哭得更猖狂。他邊哭邊說:“我打算一了百了,可跳進(jìn)去才發(fā)覺冬天的水卻不夠深,連曲江水都欺負(fù)我……” 許稷摸出帕子來遞了過去。 窩囊了一整天的葉子禎這時候可憐極了,但他又覺得身上這件大氅給自己帶來了熱度與力量,于是止住了哭,看向許稷:“我事情還沒有做完,所以還沒有到死的時候。答應(yīng)下來的事,我不會撂挑子的?!?/br> “蠢貨?!痹S稷見他這模樣,太想搖醒他了。 他可憐巴巴地說:“你能抱抱我嗎?” “不能。” 他繼續(xù)賣可憐:“那你能抓抓我的手嗎?” 許稷義氣地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葉子禎已然平靜下來,被夜風(fēng)吹到麻木的臉卻變得柔和起來:“你是我表妹對嗎?嘉嘉……從嘉,我該早些想到的?!?/br> 他溫柔垂眸,長睫毛下一片慚愧,之后又抬眸看向許稷:“我知道我沒有資格代表李家,但還是,對不起?!?/br> 許稷的手被他反握,她低頭,卻又抬起,啞著聲音說:“接受。” 葉子禎忽覺得心頭驟暖。原以為世上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旁人,但幸運的是,他還有這樣一個面冷心熱非常義氣的表妹,繁星中找到了相鄰的那一顆,好像日子也沒有那樣冷冰冰了。 然許稷忽然低頭,拎了那雙皂靴扔到他面前,干凈利索地破壞了氣氛:“不想被凍死就趕緊穿上跟我去慈恩寺。”視線所及處,那一雙白皙漂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腳,這會兒卻凍得發(fā)紫且傷痕累累,真是找死。 葉子禎趕緊將靴子乖乖穿好,跟著她往附近的慈恩寺去投宿。 她待他洗漱完畢換上居士袍,便說:“城中還有人在找你,我得去知會他們,你好好休息,明日還有正事要做。”言罷她拿過架子上的大氅就要往寮房外走,但卻忽然又轉(zhuǎn)過身來,盯住葉子禎:“倘若你再去做傻事,我絕對不會饒過你。” 葉子禎被她盯得發(fā)毛,忙擺手說不會了。 許稷卻不太信他,于是放出了大招:“我這個人不怕淤泥臟,你只要敢去跳曲江我就一定會將你的遺骸撈上來,扔到糞坑里去,沃養(yǎng)荷花開這種事你想都不要想?!?/br> 葉子禎聞言哆嗦了一下,仿佛已經(jīng)被無情的許稷丟進(jìn)了糞坑。他覺得好惡心好惡心,正要回駁許稷時,許稷已經(jīng)披上大氅帥氣地出門去了。 他坐下來,拉開了袖子。 白皙手腕上幾條刀疤皆有來歷,他覺得痛苦時數(shù)次想要了結(jié)自己,但如今他改了主意。 他要死得其所才行。 ——*——*——*——*—— 長安城沒有迎來溫暖的陽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場柳絮般的雪。 許稷從務(wù)本坊出來時地上還是干燥的,只有雪滿天恣意飛舞,一點寒意也沒有。但她仍然攏了攏袖子,想要維持住原有的一點熱度。 她昨晚未能尋到王夫南,正打算騎馬去神策軍公廨看看。 可才剛剛拐進(jìn)天門街,就有馬蹄聲傳來。許稷一見是王夫南,忙勒住了韁繩,待王夫南走近后她道:“葉子禎沒事了,我過會兒會遣人去慈恩寺將他接回來?!彼D了頓:“昨晚辛苦你了?!?/br> “這么見外做甚么?走,帶你去吃飯?!蓖醴蚰险{(diào)轉(zhuǎn)馬頭,徑直帶她往一處飯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