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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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貞觀的反應(yīng),完全沒在顧懷袖意料之中。 她都為顧貞觀這樣大的怒氣而震驚,更遑論顧瑤芳了。 后院里,顧瑤芳靠在躺椅上,聽著外頭鬧了好一陣了。 她斜了青溪一眼:“可跟那道士說好了?” 青溪垂首:“早說得清楚明白了,那道士就是兩年前的那個,聽說小姐還要找他,正高興呢。這會子,在前面喊得正是賣力,想來是不會壞事的。” 顧瑤芳略帶著得意地一勾唇:“我不想嫁,還能逼我嫁不成?就憑那張家,也配么……你下去繼續(xù)探聽著消息。” “是,小姐?!彼ど肀愠鋈チ恕?/br> 顧瑤芳看著自己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不由笑出了聲來,這些個人都是蠢貨,莫不是以為親事都能聽他們的。她的野心可不小,憑著自己的本事,哪里嫁不得?偏生要給張家做親,做夢! 張家二公子那樣的人,當初在京城里從來就沒聽說過,約略聽過一些名頭的,都說是張家大公子張廷瓚人好,他二弟張廷玉又算個什么東西?這樣個沒本事也沒名聲,眼瞧著要家勢敗落的,合該配給了顧懷袖,她不是說這張家這兒也好,那兒也好嗎? 回頭她就跟父親說去,看看這三妹到時候還笑不笑得出來。 顧懷袖笑不笑得出來,這還是個未知,不過很快顧瑤芳就要笑不出來了。 青溪悄悄去前頭打聽,叫了小廝去看,才知道事情壞了。 顧貞觀從老徐頭口里得知那道士又來了的時候,壓抑了多年的心思,終于鬧翻了。 他扔了筆,便直接出了門,腳步太快,甚至都沒看見旁邊沒來得及走的顧懷袖。 顧懷袖這邊看得有點心驚rou跳,她腦子里電光火石一般閃現(xiàn)過此前在桐城時候的事兒。那時候顧貞觀找自己說顧懷袖的親事,言語之間便頗多微妙。那時候顧懷袖只當是自己的錯覺,可看顧貞觀現(xiàn)在這架勢,怎么也不像是個什么也不知道的啊。 她是女眷,不好出去看,也打發(fā)青黛去問消息。 大門前面已經(jīng)鬧開了,顧家不算是什么特別厲害的高門大戶,可好歹顧家老爺是個當過官的,還是個風流文人,在這大江南北都叫得上號,做官倒不見得多有名氣,更厲害的是其在文人中間的名聲。 由是這無錫城里,人人都知道顧家。 兩年前,這顧家就已經(jīng)出過一樁怪事兒,那時候康熙爺南巡剛走,后頭就有個道士找上門來說他家大姑娘要出事兒,果不其然,確出了事??蛇@事兒,好歹都過去兩年了,顧家大小姐多病已經(jīng)不是什么稀罕消息,沒料想,今日這又來了一遭。 一名穿著道袍的道士,大喇喇站在顧家大門那兩只石獅子中間的空地上,正對著顧家的大門。 邊上開了道小門,出來不少看熱鬧的顧家下人,也有不少過路的探著腦袋看。 那道士兩道掃帚眉,塌鼻子,小眼睛,瘦得干柴一樣,揮了揮手上拂塵:“都看什么看,貧道早已經(jīng)說過,你家大姑娘定然出事,眼見著就要活不久了?!?/br> 周圍圍觀的,都在議論,有知道前因后果的,便如此這般地說上兩句,一會兒便說將這事兒傳了很遠。 顧貞觀出來的時候,瞧見這下午時候,竟然圍了這么多人,想起這些年來府里發(fā)生的事情。 他不愿意說瑤芳什么,一是因為她母親生前偏愛瑤芳一些,不大待見顧懷袖,亡妻乃是知書達理的賢妻良母,顧貞觀因著她的緣故,凡事都順著瑤芳一些。況芳姐兒身子不好,也不是全然作假。 可這道士的事情,兩年前已經(jīng)是有了一次,當初她鬧騰著,顧貞觀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終究還是沒揭穿,心里想著她早晚會想清楚,也許姐妹倆日后能重歸于好??筛鷱埣易h親這件事,算是讓顧貞觀看明白了。 “吱呀”一聲,那大門打開的聲音,格外地酸澀。 顧貞觀面無表情地站在大門口那臺階上,一張皺紋滿布的臉上嵌著一雙冷目。 下頭那道士一見顧貞觀,眼珠子頓時骨碌碌一轉(zhuǎn),便喝道:“顧老爺,可還記得貧道?兩年前,貧道過路你顧家大宅,瞧見此處有災(zāi)禍之氣。當初貧道掐指一算,為大姑娘化解災(zāi)禍,如今貧道又路過此處,乃是有因有果,再為大姑娘一算,卻又有災(zāi)禍將要上身——” 這道士真是侃侃而談,說話間順溜得很,像是照著本子念出來的一樣。 顧貞觀站著聽了一會兒,卻回頭道:“老徐頭,打盆廚房里涮鍋的水來?!?/br> 老徐頭一怔,回想起自家老爺方才在屋里的臉色,頓時有點害怕,他遲疑了一下:“老爺,這……” “讓你去就去,你多那些個廢話干什么?”顧貞觀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甚至根本不回頭,只聽著前面那道士說得天花亂墜。 “這天下的事兒,有因有果,有果有因,我與大姑娘消災(zāi)乃是前因,今日又來顧家大宅,乃是后果,正所謂是因果循環(huán),又言之報應(yīng)不爽……” 這人說起話來,倒是順溜極了,一撥跟著一撥就出了口,眾人聽得是云里霧里,只覺這人一條舌頭上能綻出花來。 只是顧貞觀不為所動,過了許久,臉上才掛了那么一點些微的笑意。 沒一會兒,老徐頭回來了,端著一盆臟兮兮的涮鍋水,“老爺,端來了。” 下頭那道士忽然之間就住嘴了,這事情發(fā)展怎么跟自己想象的有那么一點差距呢? 上一回,他救了顧家大姑娘,按理說這顧家早該把他奉為上賓,怎么見到自己在外面干吼這半天,非但沒有一句話,還笑吟吟看著自己,那一盆又是什么東西? 顧貞觀揮了揮手:“給我潑?!?/br> 給我潑。 潑?! 老徐頭瞪大了眼,他沒聽錯吧? 顧貞觀回頭,見老徐頭今日真是遲鈍,只有些不耐煩,抬手便將那一只木盆奪了過來:“你不潑,我來!” 說完,便將手中那一盆水,照著站在臺階下那道士潑去。 這發(fā)展,也真是離奇。 “嘩啦啦”一陣水聲下來,道士即便是知道有不對的地方,可避無可避,站得近不說,潑出來的水也不是一束,那是一片,當即就被淋了滿身濕漉漉。 這都是涮鍋的水,瞧著黑黑黃黃的一片,那打道士哇哇大叫了幾聲,滿身的狼狽:“干什么!這是干什么呢!我好心好意來救你家姑娘,你還恩將仇報,這是要遭報應(yīng)的!” “呸!滿嘴胡言的東西,你胡說八道些什么呢!” 老徐頭之前沒反應(yīng)過來,這個時候終于回過神來了,好歹這還是顧家大宅前頭,說什么要遭報應(yīng)呢?這街坊鄰居可都看著,聽了這些個胡話,沒得讓人笑話! “你才呸呢!你們干什么潑你道爺?shù)呐K水?!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王法的了?!”那道士鼻子都氣歪了,直看著要七竅生煙。 他那身上味兒重得很,周圍人都掩著鼻退遠了,眼神之中帶著嫌棄。 顧貞觀看著他,將雙手一背:“你再不走,我便叫人把你打出去?!?/br> “你!” 道士有些色厲內(nèi)荏,他原是受了顧家大姑娘那邊人的使喚,故技重施一回,只要他在這里喊著,那邊顧瑤芳自會配合,更何況,兩年之前,顧家將他視作天人,他還指望著進去混吃混喝,哪里想到今日遭此橫禍? 來一趟,什么沒撈著不說,竟然還被潑了滿身! 顧瑤芳這娘們兒到底在搞什么! 真真是要逼瘋他家道爺了! 惹不起,躲得起。 道士眼珠子骨碌碌一轉(zhuǎn):“好,好,好!是你顧家不仁不義,且看上天如何報應(yīng)!今兒道爺我不同你們計較,惡人自有天收!咱們騎驢看唱本!” “咚!” 顧貞觀懶得聽這江湖術(shù)士廢話,一甩手將木盆給扔了出去,就要砸中那道士。 道士見勢不好,哪里還敢廢話?他脖子一縮,便提著袍子跑遠了,一面跑一面罵:“老東西,你跟你家姑娘都沒個好下場,老不死的臭東西!” 顧貞觀站在那兒倒沒什么反應(yīng),老徐頭氣得眼暈:“老爺,這臭道士滿嘴胡言,不若老奴帶人好生教訓他一番?!?/br> “唉……” 顧貞觀搖了搖頭,只隨手擺了擺,看前面人都還站在這里看熱鬧,也不知道別人會怎么傳這顧家。原打算將芳姐兒許給張二公子,未必沒存了幾分試探的心思,自來女兒家心思細弱,他唯恐自己的揣度傷了父女之間的感情,打發(fā)妻亡后便越是小心翼翼,而今看來,卻是大錯特錯。 “追個什么啊,回府吧。”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拖著一身的疲憊跨入大門,穿過條抄手游廊,竟然朝著后院去了。 這一遭,顧貞觀潑走了道士。顧懷袖是怎么也沒想到,她聽青黛將這事情講得繪聲繪色,只嘲笑她:“你也不是親眼所見,說得這樣繪聲繪色,就跟開了天眼一樣,瞧把你得意的!” 青黛兩眼都在泛光:“奴婢以為老爺必定好吃好喝給那老騙子供起來,沒成想一盆涮鍋水給伺候上了,誒,小姐,您說老爺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無非是一下子想開了而已吧。 興許顧貞觀原以為顧瑤芳還有救,或者以為事情沒嚴重到那地步,即便私下與人有首尾,要說嫁人也是沒妨礙。偏顧瑤芳一提嫁人就害怕,卻不是普通的抗拒了。這一來,顧貞觀怕是自然也想到更不好的地方去。 顧懷袖手指輕輕揉搓著那一串紅瑪瑙的串子,垂了眸,掩住眼底暗光:“老爺哪兒去了?” “說是朝東院大小那兒去了?!鼻圜旎亓艘痪洌盅a了之前的問題,“老爺這是要去干什么???” 顧懷袖一笑:“怕是比我更沒想到這件事的,大有人在呢?!?/br> ☆、第十四章 揭穿 這一回要演的還是咳血的戲碼,青溪已將沾了血的帕子給顧瑤芳準備上了,只等著在外頭探聽消息的人回來報,便立刻咳血,再去跟顧貞觀說,如此一來,便是天衣無縫的一場神戲了。 顧瑤芳倚在藤椅上,腿上蓋著薄毯,看著一副有氣無力模樣,“青溪,外頭怎么樣了?” 青溪站在門外,守著外面消息,聽了顧瑤芳的話,便小步走過來,回道:“還沒個消息,小姐您身子弱,先躺一會兒吧?!?/br> 擺擺手,顧瑤芳冷笑了一聲:“坐一會子也不出什么大事,修養(yǎng)的時候還多呢。你且去看看……” “不好了,不好了,老爺往這邊來了!”外頭丫鬟雪心急急忙忙就往這邊跑,氣兒都沒喘勻就在說話,“老爺不知怎地,竟然一盆涮鍋水把道爺給潑走了,現(xiàn)下正往咱們院里走呢!” 顧瑤芳聞言,一下便站起來,那毯子落在地上,也顧不得了。 “這怎么可能?你把氣兒喘勻了,好生說!” 這消息,直將整個東院都給炸開了,要真是這樣,顧瑤芳還作什么戲? 那一時間,她害怕得緊,手都開始打顫,還是青溪上去握了她的手,“小姐莫急,那道士的事兒與小姐有什么相干?小姐您趕緊坐下來,方才起得急了,一會兒頭暈可不好?!?/br> 顧瑤芳雖不見得病得多厲害,可身嬌體弱,自然不是顧懷袖那樣的粗糙姑娘。方才驟聞這消息,一下站起來,連著身子都顫了幾顫,看得屋里丫鬟們是心驚膽戰(zhàn)。 顧瑤芳哪里坐得住,她心虛,自以為之前的戲是天衣無縫,機關(guān)都算盡了,卻萬萬沒想到會在顧貞觀這里出問題。她一時怨恨起來,也不知這死老頭到底是怎么想的,早先疼她疼得那么緊,今兒怎么也不該做出這樣的事兒來???到底是哪個地方出了問題? 千頭萬緒,瞬間交雜在一起。 顧瑤芳眼前略過了幾張臉,也不知該懷疑哪個,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便聽見外面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跟敲在她心房上一樣。 她握緊手指,強自鎮(zhèn)定,陰著臉,只道:“莫管了,雪心出去,青溪留下。” 那雪心糊里糊涂的,一躬身退出門,竟然恰好撞上抬腳往里頭走的顧貞觀。 “奴婢該死,退得太急,沖撞了老爺,還望老爺恕罪!” 雪心嚇得連連叩頭,平日里也沒這么慌張,可今日跟往日,似乎總有那么一點不一樣。 顧瑤芳在見到顧貞觀那臉色的一瞬間,心頭那不詳?shù)念A感,便坐實了。 她勉強勾了勾嘴唇,是個蒼白的笑容:“父親怎么來了,女兒近日不大好,只怕過了病氣給爹爹,自打父親從桐城回來,還不曾去拜見爹爹呢?!?/br> 顧貞觀一路走過來,心里想了很多,原本顧瑤芳是個乖巧懂事的,別人說她賢惠溫婉,也絕非全是虛言,可現(xiàn)在瞧著她目光躲避閃爍,顧貞觀心里早已經(jīng)透亮了。 有的事兒,能有一次,可若是次數(shù)多了,便惹人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