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玉躬身應(yīng)是，很快收拾東西去翰林院報(bào)了道，五月?lián)Q上朝服，六七月就已經(jīng)入值翰林院，倒是與張廷瓚有了更多見面的時(shí)間，畢竟翰林院之中的佼佼者，再往上就能入詹事府。而張廷瓚，正好就是詹事府的人。

    兄弟兩個(gè)沒事兒找個(gè)時(shí)間下下棋，聊聊天。

    張廷玉只發(fā)現(xiàn)張廷瓚與太子的關(guān)系果然不淺，仿佛太子很信任他。

    這一切都顯示著，張廷瓚乃是太子的人。

    可是張廷玉心中一直存有疑惑，終于在中秋將要回府這一日問了出來：“大哥，你輔佐的，到底是太子，還是別的什么人？”

    張廷瓚原本收拾了棋子，剛剛“圍殺”了張廷玉一局，正想著自己這二弟學(xué)了小半輩子也沒學(xué)會(huì)這一招，別的什么都會(huì)，也是奇怪，就乍然聽見他問出這樣前言不搭后語，卻又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他手上的動(dòng)作一停，過了許久才道：“只是太子如今不大厲害了?！?/br>
    胤礽與皇帝之間的關(guān)系日益緊張，多少人暗地里虎視眈眈，又有多少人巴望著太子掉下來呢？

    張廷瓚輕嘆了一聲，苦笑著搖搖頭，“押錯(cuò)了寶，何必再問？”

    這意思是，他惋惜自己錯(cuò)押了太子爺了？

    張廷玉心下的狐疑被他深深地藏了起來，張廷瓚不說，他也不好強(qiáng)問，只道：“中秋之夜，今兒不當(dāng)值，不如一起回家吧?！?/br>
    “正有此意?！?/br>
    張廷瓚身材頎長，比張廷玉還要高上一些，只松手將棋子放入棋盒之中收好，兄弟兩個(gè)一起出了宮回了家。

    胖哥兒早就能夠滿地亂跑，今年中秋宴就在園子里，胖哥兒正在滿園子地跑得高興，哇哇地大叫大笑著，眾人都圍著他轉(zhuǎn)，他一見到張廷玉進(jìn)來就撲了上去：“爹，爹！你回來啦！”

    張廷玉低下頭，就看見胖哥兒胖胖的身體，像是蠶寶寶一樣，一下就粘了上來。

    他“哎”了一聲，一把抱起了胖哥兒，“無怪你娘說你沉，胖得簡直異于常人?。　?/br>
    眾人聞言一下笑倒，顧懷袖更是在一旁抹眼淚，“現(xiàn)在小胖子可懂事了，你若是嘲諷他，他定然聽得懂的！”

    果然，胖哥兒嘴一撅，腳一蹬，便將張廷玉踹開：“不要爹了，爹比娘還壞！胖胖英俊，英俊……大伯，抱抱——”

    張廷瓚樂呵了，他也抬手把胖哥兒抱過來，“果真是沉。”

    胖哥兒摟著張廷瓚的脖子，張廷瓚則跟張廷玉一起往席間走。

    胖哥兒雖胖，可長得跟張廷玉很像，現(xiàn)在張廷瓚也站在那里，還別說，這三人真是兄弟父子相。

    陳氏在顧懷袖左手邊，眼簾低垂下來道：“真是好啊?！?/br>
    顧懷袖若無其事道：“的確好?！?/br>
    自打張廷玉被打壓過，在翰林院中習(xí)清書，陳氏的病好了，吳氏也不鬧了，整個(gè)院子都好呢。

    顧懷袖抬眼，看向了坐在張廷玉與張廷瓚當(dāng)中的胖哥兒，那一張臉真是揪得下一塊rou來，又丑又得意，真是看得人忍不住彎唇，她忍不住笑罵了一聲：“會(huì)借勢的臭小子！”

    作者有話要說：第五更吧似乎。晚安，明早會(huì)有一更，大概接近十點(diǎn)。

    ☆、第一三七章 夜魘

    胖哥兒挺喜歡他大伯，也喜歡四叔，時(shí)常跑去學(xué)塾找張廷瑑玩，而今的張廷瑑終于拗不過家里人的意思，還是要開始物色著找個(gè)媳婦兒了。

    三十九年的中秋宴上，張英問老四什么時(shí)候娶媳婦兒，張廷瑑訥訥說再等等；四十年的中秋宴上，張英又問老四什么時(shí)候娶媳婦兒，張廷瑑說，明年吧；然后四十一年的中秋宴就到了，張英問，老四你怎么還沒娶媳婦兒？張廷瑑終于道，還在物色呢。

    當(dāng)時(shí)胖哥兒聽見這件事，就吵著鬧著喊“胖胖也要新娘子”，真正讓顧懷袖等人笑掉了大牙。

    到底這小子年幼不懂事，這樣的事情就是小時(shí)候敢說，長大了反倒是羞于啟齒。

    娶個(gè)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回家，也算是好事。

    康熙四十一年的中秋時(shí)候，一家子看上去還是和和樂樂的。

    只是顧懷袖已然嗅到了來年的風(fēng)云。因?yàn)榘粗阮^康熙爺說的話，張廷玉習(xí)清書，明年就要進(jìn)行考核，而張廷玉從頭到尾都不需要擔(dān)心名次。

    這幾年，身處于翰林院之中，張廷玉目睹耳聞多少宮廷秘辛朝堂諱事？他不是沒吃過虧，也不是沒得過教訓(xùn)。好歹還只是在翰林院這一方小小又大大的天地之中，并沒有等到朝堂上再犯這樣的錯(cuò)誤，他把自己磨成了一塊石頭，因?yàn)樵郊拥乩侠眻A滑而又出奇地刁鉆了。

    陳氏心里有疙瘩，吳氏一直覺得二兒子起來之后大兒子就要被他給克著，所以整日里提心吊膽。

    倒是顧懷袖這兩年安生了，吳氏怎么也不來看胖哥兒了，胖哥兒年紀(jì)小，也根本不知道吳氏還曾經(jīng)親手抱過他，對吳氏更沒有什么感情，頂多就是閑了問兩句，不閑的時(shí)候……更不會(huì)問了。

    現(xiàn)在這小子腿腳起來，跑得跟風(fēng)一樣，完全破滅了他娘在懷著他的時(shí)候預(yù)想的那種“安靜的美男子”的角色。

    顧懷袖深深感覺到了現(xiàn)實(shí)與理想，骨感與豐滿的差距。

    胖哥兒虛歲已經(jīng)有五，至今只會(huì)讀千字文。

    每天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拉著他身邊小廝張?zhí)?，出府跟別家的小孩子一起玩泥巴，什么泥彈子，鳥彈弓，堆堡壘，和稀泥……

    每天每天回來都滿身是泥，他出去玩只說自己是隔壁屋子里出來的，還說他爹很窮。

    別家小孩子哪里知道他是張府這邊張英老大人的愛孫？瘋起來只管朝著胖哥兒臉上摔泥，這小子竟然也凜然不懼，樂得跟人糊一臉的泥。

    其實(shí)不怪胖哥兒覺得自己爹窮，因?yàn)樗锟偸橇R爹“窮翰林”“窮翰林”。

    翰林是什么他還不懂，他只知道“窮”是什么意思。

    至于自己生活得這么好，應(yīng)當(dāng)是娘很富的緣故吧？

    沒有人逼他去讀書，張廷玉曾試探著問幾句：“胖哥兒想上學(xué)塾跟著先生念書嗎？”

    胖哥兒指了指張廷玉手里的書，回問道：“像是爹一樣讀書嗎？”

    張廷玉想想說：“差不多?！?/br>
    然后胖哥兒就搖了搖頭，“我娘說我現(xiàn)在是該玩的年紀(jì)，平時(shí)只要聽背三字經(jīng)千字文百家姓就成，什么時(shí)候等我想要學(xué)了我再去?！?/br>
    說完，就一溜煙地跑出去找隔壁錢家小子玩兒去了。

    因著張英一家家教甚嚴(yán)，在子孫年紀(jì)小的時(shí)候從來不給孩子穿什么綾羅綢緞，一律布衣，一則因?yàn)榧绎L(fēng)儉樸，二則因?yàn)樽鹞辉礁?，越是小心?/br>
    每次胖哥兒跑出去，指不定還沒別家的小子姑娘穿得好看，只以為是普通人家的。

    旁邊這錢家是剛剛搬來的，聽聞是個(gè)舉人，來這里參加會(huì)試，今年會(huì)試已過，聽聞在前頭。若說此人名姓，倒是也有些人知道，乃是錢名世。

    到底這也是有功名的人家，小孩子雖然喜歡玩鬧，但是也只敢悄悄跟胖哥兒玩。

    胖哥兒說自己還沒名字，家里人都叫胖哥兒，所以大家都叫胖哥兒為“小胖”。

    今天大家都蹲在巷子口玩，錢家的朗哥兒跟胖哥兒差不多的年紀(jì)，只哼聲道：“明明是我彈得比你好……”

    一個(gè)清秀的小姑娘就在旁邊蹲著，看著臉上rourou的，卻沒胖哥兒胖，她只笑嘻嘻地看著兩個(gè)人：“哥哥跟小胖都厲害?！?/br>
    這小姑娘也是錢家的，錢琳，他們這邊的小伙伴都叫“琳姐兒”。

    胖哥兒坐在地上，皺著兩道臥蠶眉，鼓著一張包子臉，哼聲道：“我那窮爹就是和稀泥的高手，你也不差……都和稀泥……”

    “你爹是和稀泥的嗎？泥水匠嗎？”

    朗哥兒好奇地問了一句。

    身邊眾多小伙伴也都好奇起來：“怎么你每次出來的時(shí)候，那邊那個(gè)人都要在旁邊坐著?。俊?/br>
    有人一指站在不遠(yuǎn)處巷子臺階上的張?zhí)?，又問了一句?/br>
    胖哥兒兩只rou乎乎的手戳著泥，將泥巴滾成了一顆圓圓的小球，然后放在一邊，隨口道：“反正我娘常說我爹是和稀泥的，我爹做什么我娘都說他和稀泥……唔，大概就是什么也不做，在中間攪混水打太極的意思吧？”

    “打太極又是什么意思？”眾人只覺得胖哥兒嘴里出來的都是他們不懂的話。

    胖哥兒一撇嘴：“你們還玩不玩??？我打個(gè)泥彈子你們都輸不起……”

    “來啊來??！誰不玩啊！”

    朗哥兒立刻就叫了起來，不過他撓了撓頭，“我怎么也記得我爹說什么和稀泥是個(gè)本事呢？”

    “胖哥兒我跟你說，朗哥兒新來沒幾天，他爹可是進(jìn)士呢！進(jìn)士都說了和稀泥是個(gè)本事，肯定真是本事了！”

    “哼，我爹說了，這一回是要當(dāng)探花的，還要騎大馬，游……游大街……”朗哥兒哼了一聲，頗為高傲。

    人人都說錢名世乃是難得的才子，是與年羹堯同科的鄉(xiāng)試，兩個(gè)人頗有一段交情。

    如今年羹堯混得不錯(cuò)，錢名世今年也上來了，可本事得很。

    豈料，胖哥兒嘟著嘴，咕噥道：“那不是騎馬游金街嗎？叫三鼎甲……我娘說我爹也騎過呢……”

    “哈哈，就你？看你這么寒酸，難道你爹也是進(jìn)士？不對不對，我聽說，只有前面三名能坐大馬游街呢！有好多好多人站在一邊看，還要叫人的名字，可風(fēng)光了！”

    “胖哥兒整天都在瞎說，咱們不理他?！?/br>
    “哎哎，別啊，你們不跟我玩泥彈子了嗎？”胖哥兒連忙拉人去。

    那幾個(gè)人笑道：“騙你的嘛，走走走，咱們?nèi)ソ謱γ?，前天我看那邊有幾個(gè)木板子，就是做月餅的那個(gè)模子，我們給裝上泥，也能做月餅了！”

    “這個(gè)好玩，走走走！”

    胖哥兒、朗哥兒、琳姐兒，還有一大群小伙伴，大家直接從小巷子里出來，穿過了大街，一下就到了斜對面的巷子口，將那木模子拿了回來。

    大家將去將泥巴塞進(jìn)了木模子里，開始倒“泥月餅”，一個(gè)個(gè)高興得滿臉都是笑容。

    張?zhí)煸谝慌钥粗?，早已?jīng)從一開始的抽搐到現(xiàn)如今的麻木了。

    雖然不知道二少奶奶到底對胖哥兒是怎樣的教育方針，可他們都覺得胖哥兒很聰明，平時(shí)有事沒事就愛纏著二少奶奶給他講故事，寫字雖然歪歪扭扭，可是有時(shí)候說出來的話他們這些做下人的聽不懂。

    什么張口就是“騎馬游金街”“推太極”“和稀泥”“厚黑”……

    敢情二少奶奶教出來的這是個(gè)小怪物呢！

    想著張?zhí)旌鋈豢匆娔沁呥h(yuǎn)遠(yuǎn)地過來了一頂青色的小轎，頓時(shí)知道是二少奶奶來了，只連忙跟胖哥兒打手勢，胖哥兒跟只小耗子一樣，從玩得熱火朝天的眾人身邊悄悄跑開，一路奔到了巷子口，便湊到了轎子邊上去。

    “娘！”

    胖哥兒探出腦袋來，青黛這邊一掀簾子，顧懷袖就看見胖哥兒這小花臉了。

    她拿出繡云金文錦的帕子，給他擦臉，又擦擦汗，道：“眼看著都四月底了，外頭天兒熱，你可每日大中午不能出去，當(dāng)心曬著。曬了你個(gè)壯實(shí)的倒不要緊，若是曬了別家的哥兒姐兒，他們娘要心疼的?！?/br>
    “曬了小胖，娘也心疼嗎？”胖哥兒聞著自己娘錦緞帕子上清淡的香味兒，鼻子皺了皺，忽然道，“是龍井茶的茶香，娘您才從廖伯伯的茶樓回來嗎？”

    “就你鼻子最靈！”

    顧懷袖把他沾著泥的花臉給擦干凈，又換了一條帕子想要給他擦手，胖哥兒直接一把抓過那帕子：“兒子大了，怎么能事事都讓娘幫著？我自己來擦就是了，嘿嘿。”

    張廷玉要在翰林院當(dāng)值，江南的事情顧不了，也不敢交給別人，只有顧懷袖上去打理了。

    沈恙過了那一年之后，一下又開始穩(wěn)扎穩(wěn)打起來，變得像是個(gè)正常人了，羅玄聞那邊松了一口氣，現(xiàn)在一片的風(fēng)平浪靜，只是每個(gè)月都有消息傳出來，這些消息都是不告訴廖逢源的，畢竟廖逢源也是沈恙那邊茶行商幫的二把手，所以每次出去拿消息也去順道看看他們，順便了解一些江南的情況。

    畢竟光看羅玄聞報(bào)上來的消息，不一定能事事兼顧。

    顧懷袖被搶了一條帕子，只拍他額頭，“笨死你！”

    看看這小子簡直胖成了個(gè)球，跟他那堆小伙伴站在一起，就看著這小子塊頭最大，一眼就見著了。有時(shí)候顧懷袖都懷疑這小子是不是還能變英俊了，可每一回想讓給他減肥，又怕折了他身子，只安慰自己道“兒孫自有兒孫?！?，于是就這么一回一回地心軟下去，看著胖子一路變胖，根本無法有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