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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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若靄說,東珠兒不會自戕。 不會自戕的人,如今卻已經(jīng)沒了,還能說明什么? 若不是自戕,便是他人加害。 事情到底怎樣,現(xiàn)在還沒個定論,正在廢太子后的多事之秋,張廷玉一點也不希望出什么亂子,更不希望這件事跟自己、跟靄哥兒扯上什么關(guān)系。 他一直都在府里等著旨意入宮,沒想到黃昏時候,旨意真的下來了,宣張廷玉入宮,候職養(yǎng)心殿。 進去的時候,雍親王與十四貝子都跪在殿中,地上摔著碎瓷片,應(yīng)該是康熙摔了什么東西。 胤禛的額頭上帶著傷,十四阿哥只垂首跪著,如今康熙氣喘吁吁地坐在寶座上,聽三德子說張廷玉候著了,便道:“張廷玉擬旨,雍親王胤禛,行為不檢,難于自律,豈不知狂疾自胤礽而傳以至其身乎?性情多疑,善詭辯而毫無兄弟手足之情,禁足府中一月不得出,罰俸一年,讓他滾!” 聽見這話,胤禎忙跪著上前兩步:“皇阿瑪,四哥他——” “你閉嘴!” 康熙猛然一喝,讓胤禎剩下的話全卡在了喉嚨里。 而胤禛,并沒有多說一句,想必在張廷玉來之前,這里已經(jīng)爆發(fā)過一場爭執(zhí)了。 他只朝著寶座叩了個頭:“兒臣……領(lǐng)旨謝恩?!?/br> 雍親王,這一位昔日追隨著太子的人,如今不知是被遷怒,還是…… 說胤禛行為不檢,難于自律,此言似乎也太荒謬。 張廷玉按著康熙的意思寫了奏折,又納入起居注之中,看康熙將胤禛與胤禎兄弟都趕走了,這才擱了筆,“皇上,旨意……” “交李德全宣讀于雍親王府?!?/br> 心情不好的時候,康熙便叫“李德全”,三德子這里一聽,整個人都是一激靈,顫顫地接了圣旨去宣讀。 雍親王府今年也別想過個好年了…… 康熙也沒跟張廷玉說別的,只讓張廷玉來陪自己下棋,并且談?wù)撛娫~,似乎根本不想去想別的事情。 掌燈時候,三德子回來了,說已經(jīng)宣旨,康熙便讓張廷玉走了,他自己則往后宮去。 張廷玉被三德子親自打著燈籠送出來,半路上張廷玉才有機會問:“雍親王一向穩(wěn)重,今兒怎么……” 是個人知道這件事都要問,張廷玉能在皇上面前忍那么久,可見也是個厲害人。 三德子嘆了口氣,只道:“今兒郡主自戕了……宮人說見著雍親王對郡主……唉,誰又知道呢?今日宮中德妃娘娘過生辰,阿哥們難免多喝幾杯,興許是喝多了,所以有點子亂吧?!?/br> 酒后亂性,所以胤禛對東珠兒? ……完全是張廷玉沒想到的發(fā)展。 張廷玉想著方才跪在地上的十四爺,又覺得這件事著實有些內(nèi)情。 他不再多問,出了宮回府,與顧懷袖一說,顧懷袖卻是心底驚濤駭浪。 四爺若是一月不出府,外頭的亂子可就大了。 這會兒又是過年,還不知道雍親王府是個怎樣的情況。 四十八年時候,胤禛成了鑲白旗的旗主,他門下的年羹堯也被授了四川巡撫,同時年家滿門抬入漢軍鑲黃旗,今年年羹堯還沒到回京述職的時候……今日在京城之中,四爺手底下堪用的人也著實不多。 “你說……是四爺,酒后亂性,要輕薄東珠兒郡主,所以郡主才自戕?” “三德子言下之意,便是如此。是真是假還不知,至少在皇上的眼底,就是這樣?!?/br> 張廷玉說著,便看顧懷袖在屋里踱步。 “大過年的,你何必去想著四爺?他總歸是天潢貴胄,太子遷居咸安宮,也都是好吃好喝的圈禁著,反正四爺也是死不了……” 不過就是禁足而已,康熙還有幾個兒子沒禁足過? 當(dāng)初十四阿哥都差點被康熙拔刀砍了,再發(fā)生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顧懷袖道:“四爺今日出了事,想必八爺那邊要開始發(fā)難了,趁此機會將四爺?shù)沽艘参纯芍愀藸敹妓闶怯猩畛鸫蠛蘖?,四爺這邊還能勉強敷衍得過去,萬歲爺也終究是靠不住的。” “如今說四爺八爺十四爺,又有哪個靠得?。康人麄兂闪嘶噬?,還不都是君君臣臣……”張廷玉看得挺明白,他微微地笑著,卻埋頭寫請安折子,眼看著就過年了,先寫個吉祥話,“十四阿哥也是八爺黨出來的,八爺不行了,他卻竄了起來,一則八爺黨需要一個人來撐著,二則……十四爺不像是沒有野心?!?/br> 端看塞外時候的種種端倪,便可推測出一二。 皇族的爺們,哪個是省油的燈? 張廷玉知道的道理,顧懷袖哪兒能不知道? “今日分明是德妃娘娘德生辰,四爺此人一向謹(jǐn)慎,飲酒過多更不可能,又是太子剛剛被廢的時候,做出這樣的事情……定然不可能。只是萬歲爺也不是聽信旁人一面之詞的人,想必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甚或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才動了大怒……東珠兒自戕,焉知是自戕還是‘他’戕?我是不信四爺會做出這等禽獸不如之事。那是他兄弟未來的側(cè)福晉,即便再不和……” 也斷然沒有這樣自毀長城的做法。 顧懷袖有些煩躁起來,連茶盞都有些端不穩(wěn):“四爺?shù)姑?,十四爺也娶不到科爾沁的郡主,可算是一箭雙雕,可這件事本身對八爺黨并沒有什么太大的益處,若是八爺所為……” 八爺?shù)目赡苄宰畲?,只是…?/br> 到底是為了什么? 眼看著顧懷袖的推斷走入死角,張廷玉只笑:“為何一定要拘泥于主動算計,而不想想這根本只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若是偶然,一切便解釋得通了?!?/br> “你是不是聽說什么了?” 顧懷袖忽然回頭看他。 張廷玉將最后一捺給拉到合適的位置上,既不顯得鋒芒太露,也不顯得太過圓潤,有棱有角,正好。 “只是想了那么一點罷了,這件事,還要四爺自己才清楚。即便他是清白,又怎么會剛好跟東珠兒郡主的事情湊到一起?既然能牽扯到他,他便不是絕對清白……皇家有幾個清白的?” 言語之間,是帶了幾分幸災(zāi)樂禍,和頗為看不起了。 顧懷袖是又好氣又好笑,卻道:“你自管辦你的差,四爺這邊的事情終究與你無關(guān)?!?/br> 她是不想張廷玉牽連進來,張廷玉似乎也清楚,更不插手她在四爺那邊的事情。 年末,張府這邊總算是熱鬧地過了一回,只是張若靄那一天之后來找過張廷玉以后,似乎就沉默了許多。往常讀圣賢書也知道父親的世界不簡單,可當(dāng)活生生的人命官司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時候,皇宮朝堂的世界,就這樣張牙舞爪地朝著他露出了猙獰的冰山一角。 鮮活的人命,草原上美麗的姑娘,說沒就沒了,除了歸葬之外,對四爺也不過只有那樣的懲罰。 事情真相如何已經(jīng)不得而知,父親似乎也不清楚。 張若靄聽他父親說,興許他娘知道,可他娘不一定告訴他。 一直在正月廿三的時候,顧懷袖都是不知道的。 還沒過年,朝廷里就有人開始彈劾四爺手底下的人了,連著好幾天,一個接著一個,四爺不得出府,王公大臣們更不許去見,外頭的事情是真的已經(jīng)顧不上了。 若在這種關(guān)鍵時刻倒下去,誰知道是什么情況? 八爺黨或者十四爺哪個上位,對顧懷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已經(jīng)是四爺?shù)呐帕?,繼續(xù)跟下去,下場興許不知,可總比當(dāng)三姓家奴來得好。 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選擇。 顧懷袖整理了最近被彈劾的名單,叫人去齊云齋送了信,京中堪用的胤禛心腹,以隆科多為首,外面還有田文鏡跟年羹堯,其余大小官員名冊,倒有大半在顧懷袖手中。 八爺黨敢彈劾,勢必是手里握了一條線,知道這里面有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關(guān)系。 顧懷袖將這些被彈劾人的名字給圈出來,卻發(fā)現(xiàn)這些人多是四爺門下的滿人,都是明面上的棋。 畢竟四爺四十八年的時候便成了旗主,統(tǒng)領(lǐng)鑲白旗,鑲白旗下每個人都是他門下的奴才,年羹堯便是四爺門下的奴才,只是因為年沉魚成了雍親王側(cè)福晉,這才抬旗入了漢軍鑲紅旗。 這些被彈劾的人,有京城的,也有地方的,都是眾所周知的四爺門下奴才,一看便知。 好在彈劾的人都不是水面下的暗棋,顧懷袖略微放心了一些,知道四爺那邊肯定也在部署,可到底沒有他們外面的人行事方便。 她掐了一條線出來,分析著這里面每個官員的利害關(guān)系,又將其余的十多個大小官員的名字給掐了出來,重新整理了一份名單。 正月十三上午,顧懷袖借口裁衣裳出去了,后院里等著的便是如今理藩院隆科多。 隆科多見著了顧懷袖,還是有一種不敢相信的感覺。 早年顧懷袖這刁婦痛打他小妾李四兒,只把李四兒嚇得魂飛魄散,真要是論起來,仇怨還大著呢。 真要論起來,顧懷袖給四爺辦事的資歷還老得多,隆科多這會兒只能跟她見禮:“張二夫人今日來是……” “這大概是八爺那邊手里握著的人,你讓四爺手底下這一批屬于清流的案子,明日早朝參劾了他們……” 顧懷袖只將名冊往石桌上面一放,把赤筆圈起來的幾個名字給隆科多看,又翻了后面四爺幾步暗棋的名字,她看著隆科多,見隆科多似乎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道:“怎么了?” 怎么了? 隆科多才是無語了。 夫人您誰?。?/br> 到底誰才是四爺?shù)男母梗?/br> 隆科多跟顧懷袖有仇,這會兒頗看不慣她,只道:“這些事情四爺同意嗎?” “既然你擔(dān)心四爺不同意,不如你去雍親王府問問?”顧懷袖似笑非笑。 隆科多噎住,現(xiàn)在誰敢接近雍親王府?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最近四爺?shù)娜兆硬缓眠^,要到了下旬才能解除禁足,更何況到底后面康熙怎么想還不清楚?,F(xiàn)在去問,無疑是送死,隆科多沒那么傻。 “可是讓四爺?shù)娜藚③浪臓數(shù)娜?,你這又是什么意思?這些人……” “這些人都跟前幾天被參劾的人是一條線的,寧殺錯不放過,你只管把他們都參劾掉。被挑中參劾他們的官員,都是一些清流,平時看上去誰也不靠的。而且我也安排了人參劾八爺?shù)娜?,與其讓人自斷臂膀,不如你們自己來斷了。另外參劾這些人的人之中,有一部分是明面上四爺?shù)拈T人,好歹能為四爺搏回些名聲來……” 康熙那邊的意見還是很要緊的,不能就這樣放著。 如果胤禛這邊的人給康熙的印象都是貪官污吏,往后還能有什么好? 水至清則無魚,胤禛恨人貪污,可不能不讓手下人撈錢,不然誰給他辦事?同時這些人的把柄也都攥在他手里,一箭雙雕罷了。 “你聽明白了?” “你剛才說……寧殺錯,不放過?” 隆科多瞇了眼,回想起方才顧懷袖表情都沒動一下說出這句話來,只覺得有些心驚rou跳。 這女人似乎還挺毒? 毒。 自然是毒的。 顧懷袖埋頭點著其中幾個名字,道:“咱們參劾的人不能完全跟八爺?shù)闹丿B,這些人一則是分辨不出來到底是不是已經(jīng)被人握住了把柄,另一則畢竟也要推出去幾個擋箭牌……大家一起參劾,熱鬧一些,也就不知道是誰在攪混水了。這樣看上去,一半是四爺門下清流不少,一半是有人處心積慮要害四爺?!?/br> 說到這里,她又頓了一下:“四爺給我的名單之中并沒有八爺那邊的暗線,若是你手里有的話,這會兒能用上幾個可以試試。用八爺明面上的人參劾四爺明面上的人,過一陣再將暗線擦掉?!?/br> 她用了“擦掉”這個詞。 這一回,隆科多總算是聽明白了,可是想想這些細(xì)密的布置,能在四爺?shù)娜祟l頻被參劾的時候想出這樣一招以退為進的法子,還能引發(fā)朝堂上暫時的混亂。怕是混亂還沒平息,四爺就回來了,那個時候再由四爺出面料理這些事情,總歸是輕而易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