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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清宰相厚黑日常在線閱讀 - 第353節(jié)

第353節(jié)

    他們能做的,不過是不牽連更多的人。

    朱三太子一案,當(dāng)初便牽連甚廣,石方這一事若抖出來,不知多少人要遭殃的。

    他自己看得很分明,也無比平和,像是個(gè)方外之人。

    顧懷袖按住自己膝頭,才能撐著自己不倒下,她目光落在那烙鐵上,神思有些恍惚起來。

    天潢貴胄,販夫走卒……

    皆*凡胎,焉敢妄稱承天之命而為天子?

    不過成王敗寇。

    她想起了自己入宮,康熙叫李德全扔了一把匕首給她,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她想起張廷玉冤殺朱三太子那一日,鵝毛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

    她想起文字獄,戴名世《南山集》一案牽連三百余人……

    她甚至想起了沈恙,沈天甫一案,依舊籠罩迷霧之中,蓋在血腥之下……

    滿門抄斬,誅滅九族,皇帝高高在上,金口玉言,只言片語定人生死。

    ……憑什么?

    她望著石方,石方也望著她,眼底一片的平和。

    若沒有朝代的更替,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不該是階下之囚,而是天潢貴胄,若沒有成王敗寇,如今他何至于落到如今下場(chǎng)?

    誰不是高高在上啊,玩弄權(quán)勢(shì)手腕,從太子、四爺、八爺乃至于十三爺十四爺,無不視人命如草芥……至于她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只要死的人與她自己沒什么關(guān)系,也一向是不關(guān)心。

    她害過多少人?如今已經(jīng)數(shù)不清了。

    她不用為自己害人之事償命,更不用汲汲營營,只需要手腕翻轉(zhuǎn),便是腥風(fēng)血雨。

    石方將因殺人而死,而手染血腥十惡不赦的自己,卻還要逍遙法外。

    究其所以,不過是……

    她緩緩直起自己的身子,深藍(lán)的萬福紋滾著她袖口上一片一片的蓮花繡紋。

    只是這昏暗牢獄之中,她的聲音卻異常輕緩柔和,然而下頭藏著一種洶涌的悲愴。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br>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成王敗寇之理。

    石方望著顧懷袖,卻看不清她表情,只隱約覺得她眼神很漂亮,一如往昔。

    聲音,終于止不住有些哽咽。

    他喊她:“三姑娘……”

    ☆、第二三九章 真假厚黑

    周道新怎么也沒想到,竟然會(huì)有這么一個(gè)驚雷等著自己。

    他剛剛來找張廷玉的時(shí)候,就已經(jīng)想清楚了,這件事不能再牽連到更多的人,可沒想到……

    張廷玉竟然對(duì)石方的身份一清二楚。

    事到如今,周道新是誰也看不懂了,張廷玉似乎也是個(gè)很矛盾的人。

    當(dāng)初冤殺朱三太子一案,張廷玉乃是下手不留情,輪到石方這里卻還包庇了人。

    周道新覺得張廷玉是腦子有毛病,做事不做絕,反倒給自己留下無窮的后患。

    按理說,他投了八爺胤禩,就該讓張廷玉死無葬身之地,可現(xiàn)在怎么也下不去手。

    讓他再借著朱三太子嫡孫的案子發(fā)作一回,興許才是最要緊的,不就是一條人命嗎?更何況這人該死……

    然而,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

    周道新與張廷玉兩個(gè),一前一后去了順天大牢,卻沒想到外頭竟然站著順天府尹莊孝之,著實(shí)令周道新吃驚了一把。

    “莊大人這么晚了,怎么在這里?”

    莊孝之才是嚇得三魂七魄都要散了,連忙一拜:“下官……下官這……”

    說著,莊孝之抬眼望了張廷玉,張廷玉心底一清二楚,只問道:“我夫人呢?”

    “里頭呢?!?/br>
    莊孝之原本見著周道新鐵青的臉色,以為大禍臨頭,還好有個(gè)張廷玉在,不然今兒可是禍?zhǔn)屡R頭。

    顧懷袖出來的時(shí)候,天上亮著幾顆星子,她看上去很平靜,牢門口的燈籠將她的影子拉得暗暗長(zhǎng)長(zhǎng),很快便已經(jīng)出來。

    她瞧了張廷玉一眼,便沒怎么說話。

    張廷玉伸手出去,顧懷袖將手放進(jìn)他掌心,二人對(duì)視了一眼,顧懷袖卻很快埋下頭,而后彎唇道:“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天晚了,該回了。”

    從始至終,周道新都在一旁站著。他看了莊孝之一眼,又看了看旁邊那個(gè)站著的潘承一眼,只覺得自己才是被戲弄的那個(gè)。

    算算行程,張二夫人早就已經(jīng)到了這里了,至少在周道新到張府的時(shí)候,顧懷袖便已經(jīng)往這邊來。

    原本他跟張廷玉商議了一下,石方按律當(dāng)死,可南明后裔之事,不必暴露出去,沒想到……

    這女人,先下手為強(qiáng)了。

    到底要多沒心,才能面不改色處置了自己手底下的人?還是忠心耿耿跟了她那么多年的……

    顧懷袖一步步走出去,又看見了來時(shí)的轎子,她有些恍惚。

    寒夜里,只有張廷玉的手掌還有溫度。

    “你沒有什么想對(duì)我說的嗎?”她問。

    張廷玉只道:“你自己的事,自己辦,我不插手。”

    這是之前顧懷袖說的。

    于是顧懷袖忽然嗤笑,她手心有些汗?jié)瘢叵胱约荷磉呌羞^的一個(gè)個(gè)人,走過的一條條路,走馬燈一樣游走不停留。

    依稀紅顏照白發(fā),卻不知今夕似何夕。

    “這一條功名利祿的長(zhǎng)道啊,看誰的臉皮厚,心子黑……我都有些累了……”

    顧懷袖不上轎子,只跟張廷玉攜手往大街上走。

    早已經(jīng)過了宵禁的時(shí)候,她也懶得管,只想這么胡來一回。

    一步步走著腳下路,顧懷袖想著早年與張廷玉論厚黑,卻不知是不是錯(cuò)了。

    “清明之世,厚黑為達(dá)道;卻不知此世算是清明之世,還是污濁之世……”

    面厚心黑固然能成大事,卻未必是王道。

    顧懷袖隱隱然有些明悟,不過想要說的時(shí)候,又覺得沒有什么必要。

    張廷玉將她的話聽了個(gè)分明,只道:“現(xiàn)在你還好?”

    “還好。”

    生離死別見多了,更荒謬的也見多了,如今是了了石方一樁心愿,也解了她一樁大惑。

    還能做什么?

    即便是救了石方出來,他也未必能案安。

    只是……

    日后還有誰能給她做那玉盤珍羞?

    “我姑姑顧姣,葉家二姑娘,甚至是我當(dāng)初那個(gè)掌事丫鬟畫眉……都是他殺的,相救也不能夠?!?/br>
    這一點(diǎn),張廷玉也不清楚的。

    她眼底帶著點(diǎn)點(diǎn)的光華,就這樣站定了,看著張廷玉。

    “若你我眼前,注定是一條不歸路,你走不走?”

    “苦海無邊,何必回頭?”

    張廷玉卻覺得這一刻,少見地貼心。

    他執(zhí)著她的手,順著長(zhǎng)安街,在寂靜里走回家的路。

    不歸路。

    何必回頭?

    顧懷袖揣著那八個(gè)字,卻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那個(gè)自己了。

    顧三。

    她想起石方叫自己“三姑娘”,恍惚之間又是當(dāng)年風(fēng)雪交加的夜晚。

    三月初,杏花開不久,石方畏罪自殺的消息傳來,顧懷袖著人收殮了他尸骨,葬在了郊外,立了個(gè)小小的墳頭,她只知他姓朱,當(dāng)以“怡”字排輩,卻不知更多的名姓。

    只在墓碑上刻了石方二字,竟至于孤苦伶仃一人。

    走的時(shí)候,干干凈凈,灑灑脫脫。

    周道新終究沒有將石方的身世捅出去,甚至顧懷袖在新墳前面站了許久,回來的時(shí)候竟然瞧見周道新的馬,就在路邊。

    周道新略一欠身:“夫人。”

    顧懷袖略略一笑:“青山秀水,是個(gè)好地方。您也算是成全他的一人,替他謝過您了……”

    人各有各的立場(chǎng),周道新沒將這事牽連到張廷玉的身上,已然足矣。

    然而想想,周道新也只是嘆氣:“周某人一直在想,衡臣兄冤殺朱三太子一家,石方如何會(huì)將自己的身世告知于他……原是無解,可在進(jìn)了牢房,見著掉在地上的烙鐵的時(shí)候,在下才知,原是紅顏禍水……”

    “……呵?!?/br>
    顧懷袖輕笑一聲,卻扶著青黛的手往前了。

    “他的命本是我救的,如今亦是我成全他。周大人乃是局外人,自詡看得清楚罷了?!?/br>
    看不看得清楚,周道新自己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