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洗完涂護膚品，吹干頭發(fā)，簡單扎了個丸子頭，防止掉頭發(fā)，換上燕麥色的寬松衛(wèi)衣和闊腿運動褲，將替換下的衣服塞進隨身帶的帆布包，深深吸了幾口高級的香氣，推開浴室門，休閑區(qū)傳來k歌的鬼哭狼嚎聲，誰啊，五音不全，她嘀咕著，冷不防聽到有人回道：“卞律師在唱歌?！?/br>
    譚佳人抬頭，是賀九皋。

    不知他來意，索性沉默。

    賀九皋躊躇道：“可以談?wù)劽?？?/br>
    譚佳人不想搞得像鬧別扭，于是點點頭，“好的。”

    會議室非常安靜，賀九皋關(guān)上門，與譚佳人面對面而坐。

    賀九皋雙手交握放在會議桌上，眼睛盯著譚佳人，她沒化妝，也沒穿職業(yè)套裝，衣著隨意，比平時顯小，也比平時危險，他看得出，此刻她壓根兒不想粉飾太平，更不想假裝親切。

    說實話，面對近乎“真實”的譚佳人，他忐忑不安，掂量如何開口，可就在下一刻，所有百轉(zhuǎn)千回的思量都拋掉，單刀直入問：“是不是因為昨晚的事，你很生氣？”

    譚佳人坦誠道：“是?！?/br>
    賀九皋輕聲問：“因為我對你說的話？”

    “是”，譚佳人傾身向前，緊緊盯牢賀九皋的眼睛，“因為您的話我感到冒犯，我不明白，您看上去是位紳士，對大部分人都挺好，為什么唯獨對我抱著很不屑的態(tài)度，兩次三番冷嘲熱諷，什么不是一路人，好吧，這句話我還能理解，話不投機嘛，各走一邊對不對，但昨晚您對我的那番‘提醒’又是為了什么，千萬別說自己是好意，好意惡意我分得清?！?/br>
    “惡意么”，賀九皋眉目低垂，心緒紛亂，無法抵賴，他對自己誠實，沒錯，當(dāng)譚佳人對著別的男人笑意盈盈，他不愿遭受冷落，為了博取她的注意，心生惡念，想不擇手段搞破壞，哪怕惹她不高興，哪怕不紳士，只要她眼睛看著自己就好。

    他點下頭，部分承認(rèn)譚佳人的指控，稍后抬起頭，目光不躲避，正色為自己另一部分的動機辯護，“譚小姐，你知道溫修筠有談婚論嫁的女朋友嗎？”

    譚佳人被動接招，遲疑道：“知道?！?/br>
    賀九皋說：“你對溫修筠抱有好感且不加掩飾，昨晚那樣的場合，你就沒想過會傳到他女朋友耳朵里嗎？”

    譚佳人皺眉，昨晚她有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么？

    賀九皋接著說：“恕我直言，你作為服務(wù)高端客戶的禮賓顧問，應(yīng)該很忌諱流言蜚語吧，因此言行不可不慎，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譚佳人還嘴，“有那么嚴(yán)重嗎，溫修筠是我?guī)熜?，他為人很好，即使不站在女人的角度，他也是一個很值得欣賞的男人。”

    “問題就在這兒”，賀九皋淡淡說，“你是女人，欣賞異性或?qū)λ泻酶?，進一步發(fā)展，有無限可能不是么？”

    譚佳人很難否認(rèn)，她確實對溫修筠有那么一丟丟浪漫的憧憬，始于大學(xué)時代的臥談會，不止她，上下左右鋪的姐妹都在花癡傳說中的男神學(xué)長，難道這是不道德的嗎，需要在大庭廣眾下敲打她？

    她忽然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回?fù)舻溃骸拔以趺聪攵加X得奇怪，賀先生您有什么立場對我指手劃腳，就算我因為流言蜚語砸了飯碗，也跟您沒關(guān)系啊?！?/br>
    賀九皋早想好理由，大言不慚道：“我是溫修筠的領(lǐng)導(dǎo)，不希望他和你之間有不好的傳聞，出于對你們的保護，我才特意找你談話，請原諒我的唐突?！?/br>
    譚佳人總算弄清楚賀九皋的邏輯，她很無語，“您每次都講得很有道理，讓人無法反駁，可我也沒想對您的寶貝助理怎么樣啊，被您一說，好像我插足人家感情似的，再者我欣賞的男人海了去了，難不成和每一個男人都有無限可能？”

    幫譚佳人厘清感情，賀九皋非常開心，笑著說：“‘想法’嘛，有則改之，無則加勉?！?/br>
    起心動念很可怕，他對譚佳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譚佳人依然不服氣，“好吧就算您對，但昨晚為什么非要當(dāng)眾說，害我沒面子?！?/br>
    賀九皋赧然，“呃……是我太心急了，言行失當(dāng)，對不起?！?/br>
    一席話談下來，譚佳人好累，不再與他爭辯，沖賀九皋潦草地點點頭，“賀先生這件事到此為止，我出去休息了?！?/br>
    賀九皋說：“你去主臥休息吧，床很大，足夠兩個人睡。”

    譚佳人搖搖頭，“臥室外的座椅打開腳踏，一樣可以睡得很舒服?！?/br>
    賀九皋問：“怎么，你介意和郁小姐用一張床？”

    譚佳人解釋：“賀先生，郁小姐是我的客戶，她身體欠安，我需要保證她休息好?！?/br>
    況且，她與郁銀之間是公事，適當(dāng)保持距離比較好。

    賀九皋話到嘴邊又咽下，看著譚佳人推開會議室門走出去。

    譚佳人裹著毯子，躺進真皮座椅中，她經(jīng)常出差，已經(jīng)養(yǎng)成無論什么環(huán)境都能迅速入眠的習(xí)慣。

    賀九皋捧著筆記本電腦，在譚佳人隔壁的座位坐下，凝視她安詳?shù)乃?，在心里默默說：“昨晚，我很卑鄙，對不起。”

    第35章 輸家   這一生，他只結(jié)一次婚，只愛一個……

    公務(wù)機經(jīng)過11個小時的長途飛行, 于北京時間11:30抵達申城。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時，譚佳人提前和家人發(fā)消息，告訴他們自己回來了。

    姑姑發(fā)來微信說等她吃午飯, “家宴級別, 你爸掌勺做了12道菜，能擺滿一桌子, 你姐你弟也在?！?/br>
    譚佳人回復(fù)：“稀奇，他倆不上班嗎？”

    姑姑迅速打字：“你出差出糊涂了，還是時差沒倒過來，今天周六啊?！?/br>
    譚佳人發(fā)了一個被錘子砸頭的表情：“那也稀奇啊, 譚勁恒哪天休過周末，送快遞送得特別起勁兒?！?/br>
    姑姑緊接著回道：“他等著你給他從國外帶回來的禮物呢，還跟小孩一樣，別提多興奮了。”

    譚佳人發(fā)哭泣的表情：“我懂了, 原來你們另有所圖?！?/br>
    姑姑則發(fā)回一串狂笑的表情。

    賀九皋偷偷關(guān)注譚佳人, 將她宜嗔宜喜的各種小表情，不錯漏一絲一毫看進眼里, 并暗暗點評，這樣多好, 比不走心的職業(yè)假笑可愛一萬倍。

    譚佳人察覺到旁邊投來的目光，扭頭看，與賀九皋四目相對——到底在暗中觀察什么, 總覺得他腦子里有個計算器, 根據(jù)他人的表現(xiàn)加加減減，最后給出評分，反正就那種窺探、叵測的眼神挺讓人不爽的，畢竟是人都不喜歡被judge。

    賀九皋明白譚佳人對自己有氣, 也明白問題出在哪里，實事求是地說譚佳人一點錯都沒有，錯在他的占有欲作祟，不喜歡她帶著功利性和目的性去結(jié)交其他男人，也不喜歡她對溫修筠純粹的欣賞。

    但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源于對愛的怯弱，他害怕自己的感情被人利用，賀君言從小告誡他，“兒子，記住，越是無價的東西往往標(biāo)價越高，比如愛與被愛，有些人可能免費就能得到，而有些人窮其一生都得不到，很不公平，對嗎？”

    對，很不公平，所以他喜歡譚佳人，卻不敢告白，因為得不到對方同等的喜歡，他寧愿不要。

    這一生，他只結(jié)一次婚，只愛一個人，把最熱烈最純凈的感情奉獻給真愛，而他不確定譚佳人值不值得他這么做，無論如何他都不想成為毫無保留付出后被辜負(fù)的小美人魚。

    其實很簡單，他只希望自己愛的人也全心全意對自己，譚佳人會嗎？

    賀九皋眼神復(fù)雜，看著自己久久不語，搞得氣氛怪怪的，眼看飛機要停下，譚佳人抓緊時間問：“賀先生，您有話要說？”

    賀九皋回過神來，笑笑，“沒有，我只是好奇你剛才低頭看手機笑什么，發(fā)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嗎？”

    就這個？還以為他又要發(fā)表領(lǐng)導(dǎo)講話呢……譚佳人也笑笑說：“哪有什么有趣的事，我家里人說做好飯等我回去吃?！?/br>
    “家？”賀九皋想起打高爾夫那次把她送到嘉豪廣場，沉吟道，“我沒記錯的話，你住在嘉豪廣場附近？”

    經(jīng)他提醒，譚佳人也想起那檔事，干笑著點點頭，“嗯，附近”，如意街也在附近，她不算說謊。

    “那下飛機后，我送你一程?！?/br>
    “不用麻煩了，我打車回家就行?！?/br>
    賀九皋微微一笑，“譚小姐，你不必客氣，順路而已，我一點都不覺得麻煩。”

    譚佳人感覺賀九皋的態(tài)度捉摸不定，尤其是對她時好時壞，有神經(jīng)質(zhì)的傾向。

    眾人下飛機，郁銀被優(yōu)乳集團的秘書室派車接走，收購團隊的其他人拿上老板送的伴手禮各自駕車回家，溫修筠去停車場開來一臺霸氣的黑色suv，待車駛近，譚佳人才發(fā)現(xiàn)是勞斯萊斯庫里南，她不禁酸溜溜想，賀九皋這種出生在羅馬的人肯定每一天都樂呵呵的，沒有一點煩惱吧。

    溫修筠幫譚佳人把行李箱和伴手禮放進后備箱，然后對她說：“上車吧，老板說送你?！?/br>
    譚佳人瞄瞄坐進后車廂的賀九皋，猶豫不定，人家是老板，也沒邀請自己一起坐，還是坐副駕駛位合適，她拿定主意，沖溫修筠點下頭，“好的”，說著向前走了兩步，打開副駕駛的門，坐進去，低頭系安全帶。

    賀九皋那句“一起坐”的話不上不下卡在喉嚨，他十分無奈，訕然一笑，“譚小姐，你很注重乘車禮儀？”

    譚佳人沒聽清，回頭問：“什么？”

    “沒什么”，賀九皋合上雙眼。

    溫修筠瞟了一眼后視鏡，老板臉上帶著倦色，眉頭輕簇，看樣子很累，于是更小心地開車，保持又快又穩(wěn)的速度，讓老板舒適地休息。

    譚佳人見狀，默默閉上嘴，安靜地坐到目的地。

    車子停在路邊，賀九皋從小憩中醒來，問道：“你具體住哪里，我把你送到門口?！?/br>
    譚佳人干笑，“馬路對面走幾步就是，開車還要過紅綠燈繞一圈，路很堵的。”

    賀九皋看著嘉豪廣場，最近的住宅樓是嘉豪公館，他吩咐溫修筠，“你開車?yán)@一圈，送譚小姐去嘉豪公館?！?/br>
    譚佳人傻眼，腦子快速轉(zhuǎn)動，忽然計上心頭，拿起手機，調(diào)到靜音，打給姑姑，馬上掛斷，等姑姑打過來，她裝模作樣接電話，“姑姑你說慢點，什么，買醋？好的，我下車就去買?！?/br>
    譚勤在電話那頭疑惑，“啥，買醋？你等下，我問你爸——大哥，咱家還有醋嗎？快沒了，買啥樣的，鎮(zhèn)江香醋？好好好，誒，佳人，聽到了嗎，你爸說蘸小籠包的香醋沒了，你買一瓶，記得要鎮(zhèn)江牌的。”

    “好的”，譚佳人放下手機，對溫修筠說：“師兄，你把我放在嘉豪公館門口的小超市前就行，我去買點東西?！?/br>
    溫修筠把車停在嘉豪公館大門口，下車幫她拿旅行箱和伴手禮。

    譚佳人下車前向賀九皋道謝，賀九皋叫住她，“譚小姐，我送你的禮盒里有為你特別準(zhǔn)備的禮物?！?/br>
    她聞言一頭霧水，難道他送每個人的伴手禮不一樣，但外包裝一樣啊，又不便打問，她升級感謝的誠意，“賀先生，您太費心了，謝謝您，我回家馬上拆禮物然后曬朋友圈?！?/br>
    賀九皋被她“重視”的態(tài)度取悅，抿嘴笑得開心。

    譚佳人下車，一手抱著禮盒，一手拉著行李箱，朝師兄和坐在車內(nèi)的賀九皋揮手，“拜拜，路上小心哦”，說完向小超市走去。

    賀九皋目送她走進超市，才對溫修筠說：“開車吧。”

    路上，他目光投向后視鏡，看著專心駕駛的溫修筠，閑聊般說：“你和你師妹關(guān)系不錯嘛，在晚宴上維護她?！?/br>
    溫修筠笑，“您也說了，她是我?guī)熋茫悋l(xiāng)遇上也是緣分，更何況女孩子臉皮薄，您當(dāng)眾開她玩笑，那么多人看著呢，我再不為她說句話，她得多尷尬啊?！?/br>
    “所以，你不擔(dān)心你老板尷尬？”賀九皋笑著補充，“你為了她，竟然和我唱反調(diào)?！?/br>
    溫修筠說：“那老板，您會怪我嗎？”

    賀九皋搖頭，“當(dāng)然不會，是我沒把握好玩笑的尺度，那么做很不尊重譚小姐，至于你是騎士精神使然，還是——你懂我的意思?！?/br>
    老板一向不太關(guān)心下屬的感情問題，這次談起，可見晚宴時自己的行為令他產(chǎn)生誤會，溫修筠想到這里說：“您的意思是我喜歡她？”

    賀九皋含糊其辭，“唔，畢竟她很美?！?/br>
    溫修筠堅決道：“美麗的人很多，但對我來說，伍月只有一個?！?/br>
    賀九皋被震撼到，不由問：“你對她矢志不渝？”

    溫修筠想到女友，溫柔笑道：“嗯，她很好，也很愛我，我想用一生去回應(yīng)她?！?/br>
    賀九皋無聲嘆息，因為你被別人愛著，而先愛上的人是輸家。

    很不幸，他先動心。

    譚佳人在小超市把貨架上的醋統(tǒng)統(tǒng)看了一遍，估摸著賀九皋的車開遠了，才拿了瓶鎮(zhèn)江香醋去前臺結(jié)賬，走出超市，站在嘉豪公館的大門口嘆氣，行李箱很重，拖著回家腿就廢了。

    她給弟弟打電話，那邊一秒接起，“你在哪兒買醋呢，全家人等著你呢，菜都涼了?！?/br>
    “勁恒——”譚佳人用招牌求人撒嬌聲音說，“你來接我吧，我在嘉豪公館大門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