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晶晶行云浮日光(2)
獨孤鏡攏裙裾,啟蓮步,娉娉婷婷走至沈珍珠面前,含笑就要福下去。沈珍珠見她模樣與四年前并比多大變化,只是稍稍豐腴些,淡淡避過不受禮,道:“meimei這四年去了哪里?你既已離府,又蒙淑妃娘娘收為義女,這一禮,本妃可受不起?!鄙蛘渲闉閺V平王正妃,她不受此禮,便是不再承認獨孤鏡廣平王妾室之身份。而她之理由,也是充分———獨孤鏡自四年前大火后便失蹤,旁人都道她已死,今日突然出現(xiàn),不僅當年火因再抬上桌面,而獨孤鏡四年間的行跡也是一大問題,孰知是否尚是清白之身,可有資格再回王府? “鏡兒這四年可是受了許多苦,這好好女孩兒,實在教人憐惜生愛?!笔珏逖赃M來,“鏡兒,快將這四年遭遇訴與你家王妃聽?!?/br> 獨孤鏡聞言雙膝跪地,眸中不知何時已淚水漣漣,“王妃,那年繡云閣突起大火,奴婢被煙氣熏嗆,當場昏厥過去。不知過了多久,醒來就發(fā)覺落入幾名粗眉橫目的大漢手中,后來,奴婢方曉,這幾人原是大盜,本是要入繡云閣行竊,誰知繡云閣中并無甚么貴重可取之處,這才放火擄了奴婢?!?/br> 眾妃嬪命婦本對獨孤鏡“死而復生”心存疑惑,現(xiàn)聽她這楚楚堪憐一番話,更感傷安祿山亂后各人境遇,未免多少生了悲憫之情,個個嘆息唏噓。 獨孤鏡拭著淚,又道:“那些歹人原對奴婢存著不軌之心,怎奈奴婢抵死不從……奴婢日日盼,天天望,只求殿下與王妃能尋著蹤跡,救回奴婢……” 沈珍珠對此事最明究的,現(xiàn)聽著獨孤鏡這一番說辭牛頭不對馬嘴,錯漏破綻百出,只一時難悟張淑妃與獨孤鏡演的哪一出戲,一直不動聲色聽獨孤鏡說。聽到獨孤鏡說到此處,那話里話外,多少引著眾妃嬪命婦有怪責她與李俶之意,更令人遐想連綿——當年繡云閣之火,莫不是她沈珍珠悍妒不能容妾室,指使他人縱火行兇?當下曲身一把挽起獨孤鏡:“如此說來,meimei幾年來實是受苦了。那些歹人也真是膽大妄為,竟敢入廣平王府偷盜?!碧裘祭湫?,“還能擄人輕易逃走,卻是視王府為無物了?!?/br> 長安諸王府素來守備極為深嚴,其間,因李俶身份尊貴,尤得玄宗鐘愛,守備侍衛(wèi)人數(shù)比其他王府更多一倍,眾妃嬪命婦聽了沈珍珠此言,心中都是一咯噔,隱隱存疑。 沈珍珠又問道:“那meimei又是怎樣逃出賊手的,四年來為何不回王府,不尋找殿下與我呢?” “被那伙歹人綁走三個月后,奴婢趁著一日他們外出搶掠,才勉強逃出山寨,”獨孤鏡仍是從容述來,似是毫不知眾人疑惑,“那時方知,歹人竟將奴婢綁到離長安數(shù)百里的益州,奴婢身無分文,無法上路回京,萬幸得一紡娘收容,日日紡織勞苦,用了一年時間,好不容易攢足路費,正趕至長安,卻未料安祿山狗賊造反,長安淪落。奴婢無依無靠,躲避鄉(xiāng)間,與一逃難香料作坊娘子同共患難。去年,她病重不治,便將香料制作秘笈悉數(shù)傳給奴婢。前幾日聽聞御駕回京,奴婢喜不自勝,清晨便于宮外候駕,未想竟逢著淑妃娘娘?!?/br> 張淑妃咯咯對眾嬪妃笑道:“這也是機緣巧合呢。往年本宮就瞧著這孩子老成、穩(wěn)重,便極為順眼,只是她總顧忌著甚么身份低微,見著面,總拘著那禮節(jié),與本宮生分著呢。那日回宮,遠遠看著這孩子跪于宮門外,正省著這身影這么熟悉呢,再一看,竟是她?!?/br> 她這般說,那些妃嬪、命婦便是順著話,紛紛夸贊,“這也正是娘娘與獨孤孺人有這母女緣份,不然,咱們都千里迢迢回京,怎么沒見這般合眼的閨女呢?!薄俺兼浀媚锬锴皫兹者€嘆膝下沒有女兒承歡,頗為缺憾呢,今日不就得償心愿?”獨有哲米依不知前因后果,未作附和。 眾人說笑喧嘩中,沈珍珠攥著獨孤鏡的手,上下打量,抬高聲音笑道:“一別數(shù)年,meimei出落得更好了。這纖纖玉手,倒如當年一般,嬌嫩非常啊。如何,跟我回去罷!”她既指獨孤鏡之手如往常,其意便在道破獨孤鏡所言曾在益州紡織一年,顯然說謊。 獨孤鏡臉上抹過紅霞,卻覺沈珍珠身軀貼前,聲音壓得極低,只她聽到,“你巧言令色,所為何般?”她抬頭,沈珍珠面不改色,盈盈對她笑著。她福一福,朗聲答道:“奴婢想從此在母妃膝下侍奉,不回王府,還望王妃應允!” 沈珍珠微怔,獨孤鏡重新出現(xiàn),且有了張淑妃這樣的靠山,她只道其必會回至殿下身邊,誰想她竟不肯回去。正在猶思中,耳畔聽得獨孤鏡低語:“只要人人肯信,巧言令色又何妨。” 她霍的抬頭,獨孤鏡渾然無事般立于面前,正等著她回話。 張淑妃仿佛也是錯愕不已,失聲笑道:“你這孩子,既已嫁人,怎可不依靠自家夫君?我這老婆子,也沒幾年可侍奉,怎可耽誤你的青春年少??旄蝈厝グ??!?/br> 獨孤鏡回轉過身,面朝張淑妃,雙膝一曲,轟的跪下去,“奴婢自幼喪母,從未嘗過母女親情滋味。今日蒙娘娘收為義女,正自慶幸不已,娘娘春秋正盛,奴婢只想偎于娘娘膝下,朝夕侍奉,還望娘娘不嫌棄!”說至最后一句,竟然又哽咽起來。 張淑妃指著獨孤鏡,對身畔眾嬪妃搖頭笑道:“你們看,你們看,本宮這個義女可真是一張巧嘴。如今鬧得本宮里外不是了——若不讓她留下侍奉本宮,竟是本宮嫌棄她;若留下侍奉本宮,這天底下哪里有強搶媳婦侍奉的婆婆!” 一席話說得眾妃嬪都笑起來,勸道:“這也是她一片孝心,娘娘實在是洪福齊天,不獨兩位皇子聰穎過人,連義女也這等體貼?!庇钟幸幻鷭宓溃骸敖袢者@事,只看咱們沈妃娘娘肯不肯放人了?!?/br> 沈珍珠莞爾一笑,道:“百行孝為先。meimei立意侍奉母妃,我怎能妄加阻擋。待殿下回府,媳婦自會稟明,殿下純孝,自然是一萬個答應。媳婦也自當及時知會尚禮局,務必將獨孤meimei的名字由廣平王府媵妾牒簿中去了,這方是大禮,母妃也好啟奏陛下,冊封meimei名號,母妃意下如何?” 張淑妃由身后宮女呈上一盞茶,慢慢的喝了,點頭道:“還是沈妃考慮周詳,正是這個道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