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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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洗玉不知道為什么,難以再繼續(xù)正視男子,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遠,宋洗玉可以清晰地看到男子絲毫沒有變化的眼眸,她一向知道自己生得美貌,許多男人看向她的時候眼里都有著nongnong的熱切,但這個人卻無動于衷,雙眼里面沒有熱切,沒有動容,也沒有憐惜或者探詢,只完全是一片漠不關心的冷淡之色,宋洗玉忽然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然而心中卻有什么東西在悄悄萌動,這時忽然有人來到她面前,是個青年,語氣平板地問道:“……你是什么人?為何一人在海中漂流?” 宋洗玉聽了,面上忽然就浮現(xiàn)出一絲哀色,她纖弱的雙肩微微顫抖,似乎回憶到了什么不愿再想起的事情,低聲道:“我姓宋,昨日我們的船遇到海上劫掠的盜匪,那些人武藝高強,又人多勢眾,師父他們拼死掩護,才讓我一個人逃了出來,想來他們現(xiàn)在必是已經……”說到這里,眼淚已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那青年微微點頭,再沒有問什么,只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道:“這艘海船乃是斷法宗所屬,你可以留在船上直到登陸,期間不可多說,多問,多行,你可聽清楚了?” 斷法宗!宋洗玉美眸微微睜大,心臟怦怦劇烈跳動了起來,她很清楚這三個字究竟意味著什么,那是她這樣的普通武者,需要竭盡全力去仰望的所在……宋洗玉突然間喉頭有些緊張得近乎干澀,她知道如今有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就擺在她的面前。 …… 清湖小筑。 湖邊花木疊影,清風和暢,一對年輕的男女站在湖畔,光影斑斕中,落花如雪紛紛。 兩人身上零星落著花瓣,左優(yōu)曇的表情恬淡而平靜,一張臉上雪膚冰肌,沒有半點瑕疵,他身旁的少女大概十六七歲的樣子,頭上戴著珠冠,很是俏麗,只是此時女孩的身體卻在微微輕顫,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左優(yōu)曇,有著絲絲莫可名狀的情懷,一字一句地道:“為什么不不肯喜歡我?難道就是因為大周滅了魏國么?可是那跟我沒有關系,并不是我的錯?。 ?/br> 這少女名叫晏紅苗,乃是恭親王之女,大周郡主,恭親王與白緣生母金山公主是同胞兄妹,白緣向來較為喜愛這個小表妹晏紅苗,兩人之間感情不錯,因此晏紅苗時常會來探望白緣,一來二去,卻是陰錯陽差地認識了左優(yōu)曇,對其生出了情意。 “當然,這確實與你無關,以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也并沒有因為你是周朝宗室女而對你心懷怨恨?!弊髢?yōu)曇的態(tài)度略微有些冷淡,帶有些許漠然,他的面容雖然清絕無比,但是卻夾帶著顯而易見的疏離感,晏紅苗眼中是旖旎的溫柔,更是不甘,她拋卻了少女的矜持和羞澀,伸手拉住左優(yōu)曇的衣袖,倔強地道:“那到底是為什么?難道因為我不夠漂亮么?還是你覺得我不夠溫柔?要么……要么你是在擔心我父王他們不會答應我和你在一起?” 周圍一片寂靜,湖風送來淡淡的清爽水氣,也吹落了樹上粉色的花朵,左優(yōu)曇秋水般澄凈的眼眸漸漸涼下去,唇角卻依舊抿得優(yōu)雅,他此刻面對著晏紅苗的神情是清冷如霜的,說道:“不,與這些無關。”晏紅苗看到對方的表情,一顆心就好象忽然被誰給揪了一下,微微地疼:“那究竟是為了什么?我很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啊?!?/br> 晏紅苗身為郡主,自然是身份尊貴,自幼錦衣玉食,沒有什么不順心的事情,只不過她畢竟也是妙齡少女,與天下間所有的年輕女孩一樣,她有時也會有些屬于女孩們的美麗幻想與憧憬,在獨處無人的時候,會在心里暗暗想著自己未來的心上人應該是什么樣子,在少女的心目中,那人也許是滿腹詩書,才氣縱橫的,也或許是武藝超群,雄健高大的,總而言之,那一定是一個令人癡迷的男子,于是就在她小小的幻想中,她遇見了左優(yōu)曇。 四下風淡景明,湖中有水禽游過,左優(yōu)曇的表情仿佛厚重云層間漏下的一抹清泠泠月光,沒有什么溫度,而且遠在天邊,伸手難及,他看著面前俏麗的少女,似在訴說又似在自言自語道:“為什么……因為,你沒有我所需要的東西。” 晏紅苗聞言一呆,然后立刻脫口問道:“那你要的是什么?我……我是大周郡主,你要什么我都是能給你的?!弊髢?yōu)曇忽然一笑,就好象破云而出的明媚太陽,瞬間照亮了周圍,然而那面容上淡淡的笑容卻顯得有些自嘲而冰冷:“我要的是什么……晏郡主,我們之間不可能有結果,我的伴侶不會是你。的確,你有美貌、財富、地位,然而你卻并沒有出類拔萃的修行資質,在武道一途上,你的前途黯淡無光,無論你多么努力,終你一生,卻最多只可能是一個普通武者?!?/br> 左優(yōu)曇眼中銳氣森然:“這世上所謂的財富、地位、權力,這些東西其實并不如何可靠,只有力量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一百多年前一位大宗師因故孤身一人直接殺入你們大周皇宮,于重重高手包圍中成功摘取當時大周皇帝的人頭,我魏國當年若有一位宗師高手,何至于落得國破家亡的下場?也許你會覺得我過于現(xiàn)實,但這就是我的選擇,如果當年我是一位武道大宗師,或者我有一個身為武道大宗師的伴侶,那么你認為大周還會敢于馬踏魏國么?” 左優(yōu)曇臉上閃過一絲微帶苦澀的笑,旋即再次恢復了清冷如水的神情,他沒有去看晏紅苗,而是淡然轉身,從年少時朦朧的幻想,直到后來冰冷殘酷的現(xiàn)實,他早已看清楚了世界的本質……左優(yōu)曇向著不遠處的那片建筑走去,一面淡淡道:“……郡主,失陪了?!?/br> 左優(yōu)曇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身后的少女則是目光怔怔,失魂落魄,很快,左優(yōu)曇回到清湖小筑,他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他并沒有對晏紅苗產生什么男女之情,但此時此刻,卻只覺得心頭有一絲淡淡的惆悵與失落,這與晏紅苗無關,也與任何人無關。 走進內院的時候,清幽的院內一片安靜,左優(yōu)曇迎面看見師映川正與白緣沿著一條蜿蜒的石徑在邊走邊談論著什么,一陣風吹過,樹上的落花打著旋兒隨風飄落,此時白緣重傷初愈,還有些虛弱的樣子,身上穿著一件寬袍,散著發(fā),容色略顯憔悴,但可以看得出來精神還是不錯的,師映川在他身旁說著話,白緣聽了,便微微點頭。 溫暖的日光將小徑都染成了淡金色,小徑兩旁栽種著各色鮮花,迎風招展,師映川看到了不遠處的左優(yōu)曇,便道:“先前才取了你的鮫珠,現(xiàn)在休養(yǎng)好了么?”左優(yōu)曇走到近前,道:“并不礙事,如今已好多了?!睅熡炒c點頭,忽然間,他話鋒一轉,淡然說道:“晚上皇宮那里設宴,邀請了我和師兄,到時我會前往赴宴,而師兄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就不跟我一起去了?!弊髢?yōu)曇聽了,并沒有什么表示,只是似乎很自然地道:“既然如此,我會準備一下?!彼麅赡昵俺蔀閿喾ㄗ诘茏?,白虹宮中人,如今已是斷法宗一名執(zhí)事,時常要伴在師映川左右,偶爾陪對方出席一些場合自然是很平常的事情。 然而今日似乎有所不同,師映川直視著左優(yōu)曇的雙眼,片刻之后才輕輕啟唇,緩聲說道:“……豫王與平焱侯也會在場?!痹捯粑绰?,左優(yōu)曇猛地下意識看住了少年的面孔,原本就安靜一片的院子里突然就似乎沒有了任何的聲音,統(tǒng)統(tǒng)都變得寂靜一片,那種安靜是古怪的,壓抑的,幾乎令人心悸難安,只剩下心臟在胸腔當中的跳動聲,在這一刻,左優(yōu)曇只覺得有強烈的陽光射入了自己的雙眼內,那種感覺讓他情不自禁地微闔了雙目,仿佛不適應這樣的光線,然而很快,在出神了一瞬間之后,他就平靜了下來,既而輕聲重復了一遍先前的話,說道:……我會準備一下?!蹦菑埰恋哪樕蠏熘谋砬椋床怀稣鎸嵉那榫w。 一旁白緣看著這一幕,并沒有發(fā)表任何意見,完全只是旁觀,他的生母雖然是大周公主,但他自幼便拜入斷法宗,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宗內,總體說來在他的心目當中,自己是斷法宗之人,大周在他心中其實并沒有占據什么分量,更何況他的父母金山公主夫婦已經逝去,他對于大周的親近感就更淡薄了,因此雖然早就知道左優(yōu)曇家國滅于大周之手,嚴格意義上說來他們倆還應該是仇敵,但對此白緣根本不放在心上,兩人之間的關系也還可以。 這時師映川看著正站在一叢紅花旁,容光更勝花色的左優(yōu)曇,看著對方雪白面孔上的平淡神情,頓了頓,忽然開口道:“……我知道你最恨的便是當初踏破魏國城池的豫王和平焱侯,但是有些事情我還是要囑咐你,或者說提醒你,國破家滅之恨,殺親辱族之仇當然是很難忘記,不過你要明白,面對豫王與平焱侯,尤其是豫王,你是報不了仇的,不必說身邊的護衛(wèi)力量等等,只談豫王本身,他自己就是一位武道強者,憑軍功積累成為異姓王,就算是我現(xiàn)在也未必說有多少把握可以勝他,更不必說你了,所以,不要做任何不明智的蠢事。” 左優(yōu)曇沒有否認少年的話,但也沒有承認,只是平靜地回視著師映川,想著自己這兩年來夢中時常出現(xiàn)的那些血色畫面,一時間不由得生出一種淡淡的傷感,他忽然自嘲一笑,神色卻充滿冷厲,說道:“劍子可以放心,我還很年輕,以后的路還很長,所以我絕對不會因為一時的沖動而搭上自己的性命?!边@儼然是—種宣言,師映川聽了,微微瞇眼,眸光清澈:“……這就好?!币慌园拙壜犞鴥扇酥g的對話,面上并無異樣,似乎完全無動于衷。 一天的時間很容易過去,很快,太陽就已經落山,一輛黑色鑲嵌紅瑪瑙雕紋的輕便馬車行駛在皇城寬闊的大路上,馬車周圍是十六名騎著黑色駿馬的護衛(wèi),車外表上的紅瑪瑙雕紋組成一輪醒目的紅日,旁邊是一朵蓮花,代表著車內乘坐的乃是斷法宗大光明峰的大人物,路上無論是達官貴人的馬車還是城中的武者,遠遠望到這輛馬車,都立刻避讓開來。 此時在這輛馬車里,師映川掀開車窗的簾子,倚在車壁上,任外面空氣中的飯菜香味以及愜意的暖風鉆進來,他一面注視著車窗外頭,一面對著正端坐無話的左優(yōu)曇說道:“我想,你最恨的應該就是豫王,畢竟當初魏帝與你母親就是被豫王親自動手所殺?!?/br> “……不僅僅是他們,還有與我關系最好的四姐和十六妹,四姐被豫王看中,為保清白用金簪刺喉,自盡而死,十六妹年幼無知,想去咬他,結果被他隨手一擊而死?!避噹镏宦犚娨粋€聲音寒聲說道,左優(yōu)曇臉上又戴起了那張半覆面式的鏤紋面具,遮掩住了大半張臉,他容貌極美,因此在外人面前時常會遮住面孔,此時在面具的遮擋下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眼簾低垂著,眼中淡淡的光芒透著一絲肅殺,聲線更是低沉有力。 夜色還沒有降臨,搖光城乃是大周的國都,自然十分繁榮,馬車一路走來,滿眼所見都是一派繁華升平的景象,師映川依舊看著窗外,語氣也依舊平淡,道:“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已經過去的事情,何必還要讓它繼續(xù)影響自己的一生?” 左優(yōu)曇聞言,便沉默下來,兩道如同工筆精心描畫的眉毛在面具下緩緩蹙起,他知道師映川這番話其實是在好心勸說自己,然而無論怎樣,師映川畢竟是局外人,這個少年無法感同身受地體會到他心中的想法和痛苦,左優(yōu)曇本來不想說太多,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在此時華麗寬敞的車廂里,在周圍只有師映川一個聽眾的情況下,他忽然就有了一絲傾訴的沖動。 左優(yōu)曇沉寂了半晌,然后他抬起頭,直視著正看向車外的師映川,道:“勸解別人一向都是很容易的,因為勸解的人沒有經歷過被勸解者所經歷過的事情,沒有嘗到對方所嘗過的滋味,所以說起話來即使再有道理,也依然得不到共鳴?!?/br> 師映川聽了,放下簾子重新坐好,目光看向左優(yōu)曇醞釀著風暴的雙眼,思考了一下,這才說道:“我確實沒有經歷過國破家亡的痛苦,所以我也確實很難對你的遭遇感同身受,不過我還是要說,如果一個人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眼睛里只能看到仇恨,那么這個人就很難再看到這世上的很多美好事物,體會很多美妙的感情,這是一件非??上б彩欠浅2恢档玫氖虑椋@種情緒到了最后,懲罰的卻是自己。” 左優(yōu)曇深深看了少年一眼,聲音冷峻肅然,緩緩說道:“劍子說得很對,我也完全承認這一點,只是對于我來說,仇恨并不能蒙蔽我的雙眼,反而只會是致使我更加努力的一種鞭促,讓我不再軟弱無用?!边@語氣很平靜,但卻好似低低的咆哮一般,師映川想了想,微皺著眉毛用手輕輕拍打著自己的膝蓋,很認真地向左優(yōu)曇問道:“對你來說,仇恨真的無法消除么?” 左優(yōu)曇忽然笑了,他輕聲開口,言語間卻透露出一股頑強堅持的意味,問道:“劍子打過獵罷?獵人在追捕獵物的時候如果沒有一擊將其殺死,那么受傷的獵物往往就會選擇報復,劍子一定聽說過不少獵人被受傷的虎豹野豬等猛獸殺死的事情,很多人都會聽說過……那么既然連野獸都懂得仇恨、懂得報復,又何況是人呢?” 左優(yōu)曇說話的聲音尚算平靜,但無論什么人,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到他露在外面的黑眸中那一股隱隱燃燒起來的情緒,師映川沉吟片刻,然后又開口想說什么,不過左優(yōu)曇卻先他一步出聲,說道:“劍子是要對我講冤冤相報何時了這些話么?其實這很簡單,只要將對方殺死,將想要報復的人也統(tǒng)統(tǒng)殺了,那么事情也就結束了,仇恨也到此為止,不是么?” 師映川忽然一哂:“好罷,我承認你說的都有道理,但是現(xiàn)在擺在你面前最大的問題是:你殺不了他們?!睅熡炒▽嵲拰嵳f:“雖然你比起兩年前已經強大了很多,曾經的你與現(xiàn)在的你不可同日而語,但是比起平焱侯還是有所不及,尤其是豫王,你的修為與他相比,無論事先如何算計,有什么計劃,都根本沒有任何的勝算?!?/br> “所以我仍然要努力,努力去變強,直到我有能力報仇為止。”左優(yōu)曇心平氣和地說道,露在外面的紅潤嘴唇與優(yōu)美的下巴散發(fā)出一絲驚心動魄的美:“還請劍子恕我言語無狀,如果蓮座被害,斷法宗被滅,劍子又當如何?” ☆、七十七、敵意 左優(yōu)曇有些惘然若失,心情復雜,他說道:“還請劍子恕我言語無狀,如果蓮座被害,斷法宗被滅,劍子又當如何?”師映川微微一怔,隨即自失地搖頭一笑:“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自然與對方不共戴天,不死不休……是了,我想我明白你的心情了,果然我剛才的那些話真是沒有說服力,純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br> 馬車很快抵達了皇宮,師映川到的時候不早也不晚,不過此時參加宴會的人也已經基本到齊了,當師映川帶人走進設宴的花園時,周圍出現(xiàn)了短暫的安靜,除了周帝之外,在座之人下紛紛起身相迎,但每一個人的臉上所流露出的表情卻是各自不一,情緒顯得極為復雜,這時坐在最上首的周帝微抬眼簾,眼中的打量之色一閃即逝,然后開懷笑道:“這是朕第一次見到劍子,果然英雄出少年?!睅熡炒鎺⑿?,話音悠然:“見過陛下。”雖然嘴里這樣說,卻并沒有任何行禮的意思,而在場諸人也仿佛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很快眾人重新落座,周帝乃是一國之主,自然坐在中間的位置,而師映川就緊靠著周帝的略左一方坐著,這是客座里最尊貴的位置,其余王公大臣則在下方按照身份高低而坐,這些提前都已安排得妥妥帖帖,眾人看著上首那個貌不驚人的少年,各自心中都有些復雜的感覺。 也許有很多人會疑惑,既然這個世上唯有武者才是最強大的一股力量,那么為什么卻沒有哪個國家大力培養(yǎng)武者,打造屬于自己的一支強者隊伍?其實這當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這里面其他的種種因素先不考慮,只講培養(yǎng)上等武者所需要的資源,那就是一個令人不敢正視的數(shù)字,就好比斷法宗這樣的所在,每年所要消耗的修行資源極為龐大,哪怕是以一個帝國的一國之力供養(yǎng)這樣的宗派,那么這個國家也將很快被掏空。 宴會很快開始,盡管在座諸人各懷心思,但表面上卻似乎都很平和,互相聊著天,就仿佛對近來皇城之中所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根本一無所知,不過眾人的目光仍然時不時地聚集在上首的那個少年身上,而對方只是平靜而沉默地坐著,偶爾當周帝主動問起什么的時候,才會開口回應,簡單說起來,那就是除了一些禮儀性的應對之外,少年基本上沒有什么情緒流露,而除了這位身份尊貴的劍子,另一個引人注目的便是少年身后的一名身穿淡紫長袍,臉上戴著面具的年輕人,雖然看不到全貌,但僅僅是露在外面的優(yōu)美下頷,就已經足以引人遐思,在場之人都是消息靈通之輩,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的身份前魏國太子左優(yōu)曇。 此時兩個相隔不遠的座位之間卻暗暗傳遞著某種信息,一個面如冠玉的三十出頭男子正微微瞇起眼睛,看向左優(yōu)曇的神情中有些復雜,一面?zhèn)饕舻溃骸巴鯛敗?/br> 曾經在魏國皇城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的豫王是一個容貌有些陰柔的中年人,給人的感覺是平靜而強橫,眉宇之間擁有著強大的自信,正拿起酒杯不動聲色地喝酒,他的神情很是冷漠,周身上下隱隱有著軍人肅冷如鐵的氣息,傳音道:“……一個前魏國太子左優(yōu)曇算不得什么,他掀不起浪花來,但是現(xiàn)在他是斷法宗的執(zhí)事,更是白虹宮的人,這就有些麻煩了?!?/br> 平焱侯沉默了片刻,眉心不由得輕輕一顫,然后傳音:“早知如此,當初……”豫王嘴角似乎泛起一絲冷笑:“他沒有那個本事,雖然本王不能出手動他,但他又能對本王如何?左優(yōu)曇雖是白虹宮之人,然而他終究不是白虹宮主人,本王與你礙于劍子奈何不得他,莫非他就有本事動本王和你不成?” 傳音至此,一道目光卻突然射來,隔著彼此之間的距離朝這邊而來,帶著極冷漠極冰寒的感覺,正是戴著面具站在師映川左側身后的左優(yōu)曇,豫王感覺到對方的目光,便緩緩抬起雙眼,一時間四目相對,豫王那張有些陰柔的面孔上毫無表情,也并沒有流露出任何或是傲慢或是威脅的情緒,然而就是這樣的毫無反應才最能準確表達出一個信息,那就是他不在意。 左優(yōu)曇掩蓋在面具下的雪白臉龐間浮現(xiàn)出了反常的潮紅,但是他的眼神卻忽然變得平和而清澈,仿佛不含絲毫雜質,凝固的滔天殺意盡數(shù)散去,只是這么冷冷淡淡地看過來,似乎沒有仇恨也沒有敵對,就好象只是在看著一個陌生人而已,他瞇著眼睛,嘴角似乎還有著若有若無的微笑,然而這微笑當中,卻藏著某種深深的危險。 左優(yōu)曇看似平靜的微笑中似乎藏著某種深深的危險,然而不知道為什么又多了些唏噓與傷感,豫王眉心一跳,然后緩緩平復下來,對左優(yōu)曇的視線生出一種涼涼的感覺,他的目光注目于臉戴面具的左優(yōu)曇,似有若無地打量了一番,不過這種打量的時間轉瞬即逝,然后對著左優(yōu)曇寬厚一笑,但這笑容當中究竟包含著什么,卻是無人得知了,而平焱侯則是目光更為復雜,眼簾半垂地望向這個曾經令自己在踏破魏國都城之后,一不直取魏國國庫,二不直搗皇宮,反而率鐵騎直奔城南東宮,只求即刻破宮一睹為快的美男子。 左優(yōu)曇淡淡一笑,前方某種未知的東西突然令他隱隱心生激奮,讓他有了被催促被鞭笞著去拼命做些什么的沖動,這時他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不遠處的周朝皇帝,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當初沒有被天涯海閣拿出來拍賣,沒有遇到師映川,沒有被買下,那么今日也就不可能陰差陽錯地來到大周的皇宮之中,更不可能看到自己的仇敵,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師映川而發(fā)生了改變。想到這里,心神一震,笑意卻更濃,左優(yōu)曇緩緩斂眸,將心中各種翻騰的念頭壓下,等到他再次抬首之際,面色已是轉為一片漠冽,再不去看任何人,眸內自有精光微微閃動著,精致的面具下,似乎蘊藏著淡淡的古怪笑意,心情放松下來,直至如今,他終于首次感受到了某種命運正呈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來等待自己親手改變的奇妙滋味,同時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左優(yōu)曇知道自己未來將要面對的是一個艱辛的、完全未知的人生。 這時周帝正與師映川說話,從始至終,師映川都是眼觀鼻,鼻觀心,雖然進退有禮,挑不出半點差錯來,然而卻絲毫沒有多做多說,周帝見此情形,不由得暗自微微皺眉,只覺得這個斷法宗宗子暫且先不論武功手腕如何,單單只看這養(yǎng)氣的功夫,沉穩(wěn)內斂,就已經十分出色了,莫說是同齡的少年,就連許多成年人也是比不上的,自己的兒子們雖然大多資質不錯,也有很優(yōu)秀出色的佼佼者,不過若是都處于師映川這個年紀的話,那就有些不如了。 看一眼師映川帶有淡淡禮節(jié)性微笑的清秀臉龐,周帝心中思緒百般轉動,外表卻淡然笑道:“白緣這孩子的傷勢現(xiàn)在不知如何了?朕雖是他舅舅,卻因他早早拜入斷法宗,難得回來,所以也不曾見過他多少次,上次朕看到他的時候,都已經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師映川的目光猶如羽毛一般,輕飄飄地滑過周帝的面孔,微笑得宜道:“……白緣師兄的身體恢復得很好,除了傷勢初愈有些虛弱之外,倒是沒有什么大礙了,只需多多休養(yǎng)?!彼f這些話的時候,心中卻在對周帝進行評估,這個一國之君給他的感覺就好象是一個平易近人的中年人一樣,不尖銳,不陰冷,只是周身散發(fā)著一種天子所特有的淡淡威嚴之氣,對方的目光也有些柔和,完全不像一個帝王應有的那般銳利,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師映川非但沒有對這位大周天子有所輕視,反而對于周帝的評價更高了幾分。 周帝臉上露出越發(fā)溫和的笑容,他目光轉動,在師映川身上微微一掠,見少年只是微笑不語,正向著不遠處的容王點頭示意,神色之間似乎有著頗為和氣與熟稔之感,周帝見狀,不由得心中一動,轉過某些念頭,卻微笑道:“勾辰一向鮮少與人結交,朕看他卻是與劍子頗為投緣?!睅熡炒勓裕皇敲忌逸p揚,答非所問地道:“容王乃是人中龍鳳,九皇子年紀雖小,也是較常人更聰明伶俐許多,陛下真是好福氣。” 兩人說話間都是滴水不漏,但這時師映川卻忽然感覺到有人在心懷不善地看著自己,不由得暗自皺眉,當下循著那目光產生的氣息波動一抬眼,瞬間就將一個人給徹底鎖定了,卻見那是個十七八歲的藍衣少年,容顏俊朗秀美,風姿不凡,一雙劍眉長可入鬢,眉宇之間隱隱有傲色,坐在容王對面的位置,論容貌完全不在容王之下,但容王周身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的尊貴氣息,舉手投足之間的雍容自信氣度,卻比這鋒芒畢露的少年要更令人心折,易生好感,此時這藍衣少年一手執(zhí)著酒杯,冷然看著師映川,略薄的嘴唇微微挑起,面上顯出一抹傲然的敵意,見師映川看過來,便眉頭一跳,眼中有淡淡的煞氣極隱蔽地閃過,很難被人察覺,但師映川卻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這少年他并不認識,不過對方坐的位置卻是幾位宗室王爺與皇子們才能坐的,莫非是容王的哪個兄弟?但如果真是皇子,又哪里會如此挑釁,無論心里怎么想,表面上也總要保持相當?shù)木匆獠攀恰?/br> 師映川心中奇怪,但見到那少年的目光,自然不會高興,他雖然一向并不是暴躁的性子,但也決不是受人挑釁而不還擊的人,當下冷然看著那少年傲氣逼人的目光,面上突然流露出一絲漠然的笑意,也不出聲,只是突然間眼神一冷,此時他的目光當中已經沒有任何的情緒,只有一片平靜,然而就是這種平靜才更令人覺得極不舒服,因為這種清澈如水的目光就好象是正在看著一塊石頭,一棵草,是天然的俯視之感,就如同飛翔天際的雄鷹不會在家雞面前展露驕傲一樣,因為那根本就不是處于同一個世界里的存在,沒有任何必要去多加關注,也不會因為對方的行為而受到影響,可是對于另一方而言,毫無疑問這樣的態(tài)度才是最嚴重的鄙視乃至無視,是最徹底的輕蔑。 李清海只覺得雙目猛地被師映川眼中所表達的態(tài)度深深刺痛,他并非無緣無故就對師映川懷有敵意,而是因為他曾經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認識了斷法宗飛秀峰的弟子皇皇碧鳥,對其一見傾心,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少女對他的主動示愛并不接受,李清海稍微花了些力氣,就打聽到原來皇皇碧鳥早已有了心上人,便是斷法宗劍子師映川,如此,今日與情敵見面,李清海心中妒火中燒,又怎么可能無動于衷?更何況此時師映川神態(tài)平靜悠然,唇邊甚至還帶著冷笑,一雙眼睛仿佛居高臨下一般地看著他,帶著輕慢不屑的意味,讓人極不舒服,這甚至完全不需要有任何實質性的表態(tài)就已經足夠將意思赤`裸裸地顯露出來,就仿佛在對方的眼里,自己只是螻蟻罷了,不會在心上留下任何波瀾,這對于一向生性高傲的李清海來說,怎能忍得住?當下眼中一絲極細微的殺意幾乎就化為了實質也似,目光死死地鎖定了師映川,如此一來,在座的其他人都是精明敏銳之輩,哪里還看不出來兩人之間的古怪氣氛? 一直沉默的師映川微微瞇眼,眼中陡然閃過不虞之色,他忽然開口淡淡問道:“……陛下,不知那位藍衣的公子是什么身份?莫非是哪位皇子?”周帝自然已經注意到了兩人之間的古怪,他也不知道雙方之間怎么就劍拔弩張起來,但他身為帝王,轉念間就已經計算了這其中的得失,當下便微微一笑,道:“并非是朕的皇子,不過說來也算皇族子弟,細論起來是朕的晚輩,姓李名清海,其兄便是晉陵神殿當代圣子,李神符。” “哦?”師映川聽了,顯然有些意外,面上便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他當然聽說過李神符,此人祖上乃是大周皇室公主,不過這已是幾代之前的事情了,與現(xiàn)在的大周皇室關系已經很遠,家族也已經凋落,然而李神符此人出生之后便展露出非凡資質,被晉陵神殿看中,十五歲時成為當代圣子,若無意外的話,就是下一任殿主,這李清海既然是他弟弟,即便與皇室的關系已經極遠,也仍然應該比許多近支宗室更受重視,難怪與王爺和皇子們坐在一起。 這時宴會正好到了中途休息的時間,師映川就起身由宮人帶著去小解,他方便之后出來,并不要宮人陪伴,自己順著來時的路就準備回到席間,然而走到一多半的路時,師映川卻突然看向遠處的花叢,與此同時,只見藍影一閃,有人現(xiàn)出身形,卻是那李清海。 師映川安靜地看向對方,皺眉道:“我不明白,你我素不相識,為何卻對我抱有敵意?”李清海聽著師映川淡漠得仿佛聽不出喜怒的語氣,這種冰冷卻飽含不屑的聲音就像是一瓢油澆在了火堆上,剎那間有什么東西熊熊席卷了他的腦海,然而還沒等他出聲,師映川就已經淡淡道:“……總之,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不要惹我,不然我不保證會做些什么?!?/br> “師映川,你果然狂妄!不過是乳臭未干的黃毛小子,碧鳥怎么可能會看上你?莫非是你倚仗身份,才令她不得不虛與委蛇?”師映川的態(tài)度讓李清海只覺得受了極大的羞辱,他一向因為兄長李神符的緣故,人人都對他客氣有加,何時受過這樣的對待?這些年來早已養(yǎng)成了他自傲驕橫、目無他人的性格,此時聽了師映川的話,再也忍耐不住,當即就情緒激蕩沸騰起來,厲聲喝道,師映川聞言,突然間雙眉一豎,語氣輕柔道:“……你,再說一遍?!?/br> 隨著師映川緩緩說出這句語,不知道為什么,一股陰冷凌厲的氣息開始從他的身上逐漸散發(fā)出來,與此同時,李清海猛然間就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身上的汗毛驀地一炸,全部都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師映川冷冷望著他,一雙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已經流轉著精厲的光色,輕聲道:“立刻向我道歉,把剛才的話統(tǒng)統(tǒng)收回去,看在你哥哥的面上,這次我不與你計較?!?/br> 李清海剛才話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他雖然自傲,卻也知道師映川究竟是什么身份,然而這時聽見對方說的‘看在你哥哥的面上,這次我不與你計較’這一句,剎那間只覺得氣血上涌,如同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一樣,恥辱無比,此時此刻,哪里還顧得了別的,冷笑著脫口道:“不過是一個仗著有個好師父好身份的,莫非你以為自己又比我高貴到哪里?聽說當年在大光明峰跪了七天,苦苦哀求才借著蓮座的幾分憐憫之心當上這個劍子……”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扇在李清海臉上,將其抽飛出去,師映川臉泛殺機:“你是什么東西,該死!”他一向雖然常常嬉笑怒罵慣了,但骨子里最真實的性情卻是當年那個蜷縮在黑乎乎的灶臺下強迫自己冷眼忍耐,時刻都詛咒著對他虐待的一家三口的那個陰沉男孩,只不過那種狠厲的個性往往都埋藏在身體深處,并不顯露,但若是一旦有人冒犯,那么就必將爆發(fā)出來! “……混帳!”李清海何時受過這樣的恥辱,這一耳光將他的所有嫉恨與暴戾等等負面情緒全部都釋放了出來,他本就是性情有些偏激的人,當下拔劍而起,毫不猶豫地揮劍刺來,師映川冷笑一聲,干脆連劍也不拔,提掌便迎了上去,兩人當即斗在一處。 這李清海武功也還不錯,但比起師映川還是差了許多,但師映川并不立刻將其擒下,反而像貓捉老鼠一般,只戲弄壓制著對方,分明是要用這種方式來嚴重挫敗李清海的自尊,過了一會兒,師映川似乎厭煩了這種行為,將李清海一擊擒拿,揚手就要斬在對方頸間,就在這時,幾聲急喝遠遠傳來:“……劍子手下留情!”原來兩人在此打斗,早已驚動了旁人,周帝等人接到風聲之后,便立刻趕來。 師映川微微皺眉,他并不是要殺死李清海,只是要給他一個懲戒而已,不過此時李清海先前身邊的三個護衛(wèi)模樣的男子卻已風馳電掣般掠來,同時出手而至,師映川冷笑一聲,丟下李清海便撲了過去,一拳重重擊出,那三人眼中同時閃過震駭之色,只聽一聲空氣爆響,三人已是踉蹌而退,師映川得理不饒人,劈手一爪就向著其中一人的脖頸抓去,眼看著就要抓在上面,一旦抓中,定然是必死無疑,但就在此時,卻聽周帝揚聲道:“劍子且慢!” 那畢竟是一國之君,在眾人面前,總要給對方一些余地,因此師映川及時收手后掠,目光卻冷若刀鋒,周帝見此情景,神色沉靜,說道:“劍子有話好說,何必如此?”師映川眼中凜冽的殺機略略緩和了幾分,語氣卻依舊肅殺,看向不遠處已被點了xue道,正滿臉怨毒的李清海,冷冷一瞥,道:“此人宴間挑釁我在前,方才辱我在后,若不殺之,豈可消我心頭悶氣?” 此時少年眼中似有似無的冰冷與猙獰絲毫沒有掩飾,周身上下隱隱透出沉重的殺機,在場眾人見了,不知為何,許多人心中忽然一片戰(zhàn)栗,周帝見狀,雖然不知道兩人之間具體是為了什么而起了沖突,但還是十分溫和地道:“朕這侄兒尚且年少,容易意氣用事,這才得罪劍子,劍子看在朕面上,不要與他一般見識,可好?” 這時那三個李清海的護衛(wèi)同時長揖下去,道:“二公子得罪劍子自然不應該,只請看在圣子面上手下留情,不再計較二公子莽撞,我等乃是神殿之人,一向擔任二公子護衛(wèi)之職,劍子若是定要追究,還請劍子容我等三人代替公子就是?!?/br> 師映川雖然擺出欲殺人的態(tài)度,但他并不是莽撞之人,為此與李神符結下仇怨并不值得,但是此時面對著大周皇帝以及眾多王公大臣,他卻必須要做出符合身份的行為,一個有力而又不至于太過頭的回應,否則被人三言兩語就說動,豈不是說明他身為斷法宗劍子,卻對那晉陵神殿圣子李神符有忌憚之意?這是絕對不可以的,如此轉念一想,師映川便已作出了決斷,目光沉凝如寒冰,突然冷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么……” 話說到這里,師映川的眼神突然變了,變得妖異無比,似乎要令人沉溺其中,他定定看向了幾步外的三名神殿中人,就在這一瞬間,那兩道目光仿佛突然間變成了千萬根鋼針,根本就沒有任何征兆地猝然爆發(fā)開來,那三人幾乎同時慘哼一聲,腦袋里當即一片空白,一種撕裂般的痛苦令他們渾身抽搐起來,眼鼻耳口剎那間噴射出鮮紅的的液體,不過眨眼的工夫就倒在了地上,氣絕身亡。 這詭異慘烈的一幕令現(xiàn)場鴉雀無聲,許多人都已經看得呆了,無數(shù)驚駭?shù)哪抗庹乜粗媲胺路鹦蘖_地獄一般的景象,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了,直到看見三具倒在血泊中的尸體時,大多數(shù)人才真切地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而對于這一切,師映川只是神情如常,全身上下再無半點戾氣,他衣衫整齊干凈,和一個普通單純的少年沒有什么兩樣,清秀的面容上甚至還有一絲笑容,只是這笑容在此刻只會讓人感覺到更深的恐懼,一時間周圍突然變得沉寂無比。 而師映川只是掃了了三具尸體一眼,一面緩緩調理著因為施展秘術而沸騰的內息,片刻之后,這才看向李清海,說道:“剛才這三個人說了,如果我要追究,那么他們作為護衛(wèi)愿意代替你,所以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干脆就成全了他們,這樣的話,現(xiàn)在我們兩清了。” 這話一出口,眾人都不免一滯,的確,剛才那三人確實說了這樣的話,但只要稍微有點頭腦的人,就不會把這種場面上的話當真了,然而師映川卻偏偏真的如此行事,心狠手辣,這樣一來,他既殺了人出氣,又有了完美的臺階將李清海饒了,一來不損他身為斷法宗劍子的威嚴,二來又沒有因為此事與晉陵神殿圣子李神符真正結怨,當真是兩全其美,讓人說不出話來。 但此時李清海卻滿面赤紅,先前他還有一股硬氣,即使被師映川擒下也不肯出聲討?zhàn)?,極力維持著自己的尊嚴,然而如今師映川不但殺了那三個護衛(wèi),更是親口說明他李清海的性命是用那三人的命才換回來的,對于他這樣自傲的人來說,甚至比殺了他還要難受,一時間只覺得頭腦一空,突然間‘噗’地一聲噴出一口血,心火沖涌,頓時暈了過去。 ☆、七十八、無奈 師映川眼見李清海吐血昏厥,眼中露出一絲冷光,他知道經此一事之后,這李清海必定是恨極了他,不過師映川雖然不喜歡麻煩,卻也決不代表他是一個怕事的人,如果李清海想再挑起什么事端,那么他也不會客氣,這次饒了李清海此人,無非是眼下考慮到李神符的原因罷了,但凡事總有一個底線,李清海如果以后做出什么過分的事情,那么師映川也不會再顧及李神符的面子,直接把礙事的人打殺了就是。 此時在另一個地方,左優(yōu)曇站在一棵大樹旁,面具掩去了他臉上所有能夠泄露心中情緒的表情,而在他幾步之外,一個身穿華服,容貌微顯陰柔的中年男子正負手而立,他的身量很高,纖薄的眉宇之間透著一股子陰沉肅殺之氣,細長的雙目微微瞇著,白皙的面孔上沒蓄須,這令他更是多了三分隱隱的陰郁冷沉之感,正是豫王。 周圍的空氣中流動著似有若無的肅殺,然而氣氛卻異常平靜,豫王一頭黑發(fā)一絲不茍地束在金冠里,神情似乎是好整以暇的樣子,細長的眼睛里透出沉沉的目光,落在那戴著面具的年輕人身上,不由得冷冷一笑,那是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不含半分情感,忽然間毫無任何預兆地開口道:“……有些已經過去的事情,最好還是統(tǒng)統(tǒng)忘干凈了最好,無論是多么深刻多么化解不開的怨仇,都不應該一直記得,一直想著,否則就是很不明智?!?/br> 豫王的聲音低沉而不失銳利,雖然距離左優(yōu)曇還有幾步遠,但是這聲音卻好象是抵在耳邊響起的一樣,無論是語氣還是態(tài)度,都極為強勢,左優(yōu)曇眼中精芒一凝,他緩緩側過身體,筆直看向對方的眼睛,兩道漂亮的眉毛一點一點地挑起,他死死地看著對方,即使袖中的雙拳已經攥得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但全身的肌rou也依舊沒有半分顫動,此時此刻,如此近距離地面對著仇人,他的心中滿是怨毒與憤恨之意,雖然他沒有直接地表現(xiàn)出來,但也不會以為對方會感覺不到這一點:“……王爺在說什么,我不明白?!?/br> “兩國交戰(zhàn),一向如此,魏國不是本王率軍滅掉的第一個國家,也不是最后一個,左執(zhí)事要明白,這些事情本王做得多了,根本不在乎。”豫王細長的眉眼掃視過來,眼睛里的那股濃烈煞氣一閃而逝,雖然這番話說得干巴巴的,毫無抑揚頓挫之感,然而其中的鋒芒卻是掩蓋不住的,令人能夠再清晰不過地感受到話里行間的那股狂妄與自信。 在這樣的強勢肅殺氣氛中,面對著一個武道強者、一個在戰(zhàn)場上殺人無數(shù)的血腥軍人,許多人都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有些難以忍受,但是左優(yōu)曇卻似乎完全不為所動,只是嘴角抽搐了一下,在這種情況下,相信沒有幾個人能夠表現(xiàn)出輕松與豁達,而左優(yōu)曇面部的肌rou也已經在面具下微微扭曲,可是即便如此,他露在面具外面的眼睛里卻甚至沒有流露出一絲多余的神色,只是低頭看著掌心里一朵半殘的落花沾滿了血的手怎么可能洗得干凈?這些人,這些該死的人,他們的報應在哪里?在我這里!只要活著,我就有報復的可能! 半晌,左優(yōu)曇才終于抬起頭來,靜靜看著豫王,他突然覺得自己整個人就好象被泡在了濃濁的鮮血當中,那種感覺惡心得令五臟腑都劇烈蠕動起來,然而他仍然控制著這種強烈的嘔吐感,平靜無比地說道:“……王爺果然心狠手辣,果然威勢赫赫?!?/br> 左優(yōu)曇說這些話的時候,他雖然看的是豫王,但在他眼前晃動著的卻是許多張曾經熟悉而現(xiàn)在已經有些模糊了的面孔,走馬燈一般地在他眼前閃過,這時豫王聞言卻不惱怒,只是揚眉一笑,哈哈笑了起來,笑聲不大,但樹上的淡粉色小花卻紛紛落了下來,只是如此一來,豫王那對原本就細長的眼睛就顯得更細了,給人的感覺也更陰沉,他眼中的精芒直刺左優(yōu)曇,面無表情,聲音微寒地說道:“那又如何?左執(zhí)事,本王不是你能動得了的,即使你現(xiàn)在是斷法宗弟子,白虹宮的人……本王可以告訴你一個道理,一個人生在這世上,最應該學會的一件事情就是妥協(xié),小人物之間要妥協(xié),大人物之間也要互相妥協(xié)?!?/br> 左優(yōu)曇明明是憤怒,兩道精致的眉毛也好象豎成了兩把冰寒鋒利無比的劍,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卻是終于笑了起來,他望著那容貌陰柔的中年男子,說道:“我能感覺到王爺想殺我,但是,你不敢。”說罷,左優(yōu)曇輕輕瞇起了一雙漂亮的眼睛,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稍微平靜下來,因為這么多年以來,左優(yōu)曇早已從生活當中自己體會到了一個道理:當你面對著一件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一道暫時無法解開的難題時,一味的憤怒暴躁乃至沖動不理智,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是不可取的,都只是懦弱無能的人才會做出的行為。 豫王冷漠犀利的眉頭一跳,但除此之外,他并沒有其他的動作,只是冷笑道:“不錯,本王不能動你,因為你是白虹宮的人,本王總要對劍子保持足夠的敬意才是,只不過……” 豫王的聲音忽然充滿了嘲弄與諷刺,以及深深的輕蔑,他根本就沒有必要去掩飾這種不屑,只淡淡說道:“只不過如果不是跟在劍子身邊,陰錯陽差成為白虹宮里的一員,受劍子庇護,那么你以為你現(xiàn)在有什么資格可以完整無缺地站在這里,與本王耍嘴皮子?是憑你這張漂亮的臉?還是你這一身永遠不可能躋身上流的武功?左優(yōu)曇,左殿下,仇恨這種事情雖然化解不了,只能用血才可以洗清,但是如果在你無能為力的情況下,那么還是安分一些最好,把它忘了,否則當你忍不住因為私人恩怨對本王動手的時候,相信哪怕是當場被本王殺了,斷法宗也決不可能為你出頭,劍子也一樣不會?!?/br> 左優(yōu)曇的嘴唇微微一動,他冷然看著豫王,道:“我只想說,王爺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健康無恙,不然,我心里會很惦記……相信我,這世上最希望王爺平安無事的人就是我左優(yōu)曇,否則日后我要找誰去討我失去的那些東西?王爺,請一定要保重。”說罷,左優(yōu)曇一甩衣袖,離開了這個氣氛壓抑肅殺的地方,向著遠處的宴會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