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少爺別取笑奴婢,奴婢沒讀過書,哪里聽得懂這些?!卑滋纯嘈σ幌?,將糕點擺在寧淵面前,又為他沏上茶水,然后趁著彎腰的功夫,在他耳邊小聲說:“周石方才送了信回來,溫肅候府那邊還沒動靜,也沒有派人來說要把提親的對象換成萍兒小姐?!?/br> 自打從行宮回來,寧淵就將已經(jīng)跟在他身邊學(xué)了一些功夫的周石派到溫肅候府周圍,盯著侯府的動靜。 寧淵眉毛一皺,“奇怪,難道這魯平要了寧萍兒的身子,還打算要娶馨兒不成,他竟這般不要臉?” “也許是他還沒膽子把這件事跟溫肅候說呢?!卑滋葱÷暤馈?/br> “也對,我聽過傳言,溫肅候雖然護短,魯平在外邊也愛花天酒地,可在家里關(guān)起門來,魯平卻很怕自己的父親,他一時不敢說自己和寧萍兒的事情也正常?!睂帨Y點點頭。 “那咱們怎么辦,眼看著日子越來越近了,難道真的讓馨兒小姐出嫁不成?” “魯平對他父親是膽子小,可色膽卻向來很大,既然他不愿意主動說出口,那么我為什么不在后邊推他一把呢?!睂帨Y露出一絲淺笑,對著白檀耳語幾句,白檀眼睛一亮,用一種“少爺太壞”的眼神看了寧淵一眼,點點頭,快步去了。 是夜。 祠堂的偏堂里只點了一支散發(fā)著黃豆般大小光亮的蠟燭,寧萍兒跪在一塊草席上,手里捧著一本《女兒經(jīng)》,正輕聲誦讀著。 這也是祠堂里的家法之一,那草席并不是普通草席,而是用粗藤草編織而成,這種藤草質(zhì)地極粗,上邊還有毛刺,用來編成草席后,跪在上邊時,粗糙的藤蔓和尖銳的毛刺會不斷刺激著膝蓋上細嫩的皮膚,雖然不至于扎破,但痛感是一點也不少,并且往往一跪就要跪數(shù)個時辰,旁邊還有教引嬤嬤盯著,什么時候嬤嬤累了去睡覺,什么時候才能起身。 光線那么暗,膝蓋又疼,還要大聲讀著《女兒經(jīng)》,而且只要有一個字讀錯,嬤嬤的竹鞭就會毫不留情地抽在背上,剛進到祠堂的第一天,寧萍兒就覺得度日如年,恨不得再受幾十個板子,哪怕要躺在床上養(yǎng)十幾天的傷,都比現(xiàn)在整天受這種折磨要好。 “勤修身,養(yǎng)婦德,疏男子,恭父母……”同樣的內(nèi)容念過幾十遍,寧萍兒嗓子也啞了,只盼著能停下來喘口氣或者喝口水,就在這時,另一個嬤嬤推開了房間的門,走進來同房里的嬤嬤低語了幾句,而后他們便一同出去了,寧萍兒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可她巴不得嬤嬤離開,立刻便渾身一軟,跌坐在了一邊,不斷揉著刺痛發(fā)麻的膝蓋。 “jiejie,你怎么樣?!遍T口冷不丁又響起一道聲音,狠狠嚇了寧萍兒一跳,她以為是嬤嬤去而復(fù)返,結(jié)果抬頭去看,卻見到一個同她年紀差不多的輕紗麗人,正拎著一個食盒,站在門口對她微笑。 是寧倩兒。 “怎么是你?!睂幤純核上乱豢跉?,坐下去繼續(xù)揉著自己的腿。 “我來看看jiejie,順便給你帶一些東西。”寧倩兒將食盒放到寧萍兒身前,一打開,里邊是好幾樣精致的小菜。 祠堂里的晚飯只有槽面饅頭和清水,寧萍兒因為吃不慣,幾乎沒往肚子里咽,現(xiàn)下正是肚子餓的時候,當即也不同寧倩兒客氣了,抄起筷子便吃了起來,哪只剛吃了第一口,便用力吐掉,怒喝道:“這些菜都冷了,你居然還拿給我吃?。俊?/br> “咦,冷了嗎?”寧倩兒一愣,自己也嘗了一口,才帶著歉意道:“jiejie別生氣,荷心苑離祠堂畢竟有些遠,這些飯菜做出來的時候分明還是熱的,想是在路上涼了,不過味道卻也沒變,jiejie便將就著吃些吧?!?/br> “哼,你當我的品味同你那般下作嗎,連冷飯菜都吃?!睂幤純豪浜咭宦?,“荷心苑離這里是有一些距離,不過要是腳程快些,也要不了多久,哪里能讓飯菜涼成這個樣子,定然是你在半路上使壞,故意磨磨蹭蹭,想讓我吃冷飯菜,想看看我丟臉的樣子?!?/br> “jiejie,我沒有?!睂庂粌簼M臉委屈,“你是我jiejie,我怎么能……” “少在我面前裝可憐,我這次遭難,只怕也跟你脫不了干系,那身裙子可是你親手交給我的,難不成就是你故意在裙子上做手腳,好讓我出丑!”寧萍兒回憶起自己所受的這番屈辱,像是氣急了,想也沒想便一巴掌抽在寧倩兒臉上,“臭丫頭,你也不想想從小到大我是怎么對你的,小時候你又笨又蠢,整天惹得娘和祖母不痛快,若不是我把自己吃剩下的點心給你,穿剩下的衣裳給你,你能有那么好的東西吃?那么好的好衣裳穿?現(xiàn)在可好,不光反過來算計我,還故意拿這些冷飯菜來給我吃,寧倩兒,你安的什么心!” “我沒有……嗚嗚……我沒有……”寧倩兒雙手捧臉,哭得厲害,寧萍兒卻把目光落在寧倩兒的裙子上,見那身裙子光澤亮麗,不光料子出眾,做工也極好,頓時一愣,“這裙子……是那件水藍紗?” 寧倩兒渾身顫了顫,忙把裙擺往自己的方向收了幾下,支支吾吾道:“沒……沒有,jiejie你看錯了。” “我怎么可能看錯,這分明是那件水藍紗!娘親在城內(nèi)最大布莊錦繡鴛鴦閣里親自為我挑的水藍紗,怎么會穿在你的身上!”寧萍兒狠狠瞪著寧倩兒,當初那匹雪緞雞飛蛋打之后,柳氏為了安撫寧萍兒,才弄來了這身水藍紗裙,只不過寧萍兒一直舍不得穿,她原本的打算是找個最合適的場合再穿上讓自己艷麗四射,如今這裙子怎么會跑到寧倩兒身上去了!? “是娘給我的?!睂庂粌哼煅实溃骸澳镎f……說……” “她說什么,你快告訴我,不然我現(xiàn)在就把你這身裙子扒下來!”寧萍兒惡狠狠地盯著寧倩兒,模樣好似厲鬼一般。 “娘說你身上出了這樣的事情,這衣裳給你穿了也無用,就拿給我了……” “她真的這么說???”寧萍兒用力抓住寧倩兒的肩膀猛搖,見寧倩兒點頭,她表情先是僵了一下,然后突然變得更加猙獰,一下便將寧倩兒推開,又踢翻了她帶來的所有食物,大叫道:“滾!滾出去!別穿著這身裙子在我眼前晃!你根本不配!” 寧倩兒畏縮地抓起食盒,三兩步跑出祠堂,彎腰喘了幾口氣后,才直起身子,表情平靜地擦掉眼角的淚珠,然后又仔細將裙擺上每一道寧萍兒弄出來的褶皺撫平,回頭見寧萍兒還在屋子里發(fā)瘋大叫,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自語道:“垂死掙扎”,隨即緩步朝著來時的方向去了,卻走到半途上,繞開了荷心苑的路,身子消失在路旁一座假山后邊。 假山后邊卻有一方魚塘,塘邊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白衣麗人,手里端著一盒魚食,每撒一點下去,便有一群錦鯉爭涌上來爭搶,噼里啪啦的甚是好看。 “事情辦好了?”聽到有腳步聲,白衣麗人轉(zhuǎn)過頭,正是臉上掛著薄紗的寧沫。 “都辦妥了,不過茉兒jiejie你也應(yīng)當跟我同去的,好好欣賞一下她那幅嘴臉?!睂庂粌簺_著寧沫一福身,嘴里不忘咬牙切齒地說道:“受了她那么多年的氣,真是痛快?!?/br> 寧沫奇道:“痛快么,可她怎么說都是你的親jiejie,我原以為你會有些愧疚的?!?/br> “若是從前,或許我也會愧疚,但是現(xiàn)在不會了?!睂庂粌罕砬槠届o,“她的確是我的親jiejie,一直以來我也是把他當做親jiejie的,可只怕她從未把我當成過meimei,于她而言,我不過只比她身邊的丫頭身份高一些罷了?!?/br> “哦?”寧沫一揚眉,“都是一個娘生的,何至如此?!?/br> “怨恨都是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她如今變成這幅模樣,是自作自受,始作俑者,怪不得旁人?!睂庂粌汉藓薜溃骸霸谀锏难劾镆彩牵瑥男〉酱?,我寧倩兒都是她寧萍兒的陪襯,但凡有什么好東西,無論是吃食,衣裳,首飾,永遠都是以她為先,至于我嗎,一個自小蠢笨,又不懂得爭強好勝的meimei,是不會計較這些的。” “可惜呀,三姨娘向來自詡聰明,不料卻連自己的女兒都看不透,當真可憐?!睂幠牶髶u了搖頭,“不過三姨娘到底是你親娘,將你養(yǎng)大,也未苛待你,你又何必來向我這個一直深居簡出的二姐投誠,要去作弄你的親jiejie?!?/br> “娘?茉兒jiejie你不要取笑我了,從我意外得知我在這個娘眼里的唯一價值,就是為自己的jiejie鋪就一條將來嫁入豪門的順暢之路,我的心里,就只當沒有這個娘了。” 043 雙修之法 “行了,我知道這些年你很為自己鳴不平,不過瞧你這一身裙子,也該到吐氣揚眉的時候了?!睂幠舷麓蛄苛藢庂粌阂谎?,“這身裙子,我覺得穿在你身上比穿在寧萍兒身上合適。” 寧倩兒也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水藍紗裙,“哼,他們從小便以為我蠢,認為我比不上寧萍兒,姐妹一場,我不欲于寧萍兒爭鋒,我就一直裝蠢賣乖,如果最后也不過是被當成棋子的命運,我何必要繼續(xù)裝下去,她寧萍兒能有的,我便不能有嗎?!?/br> 頓了頓,她又問道:“不過茉兒jiejie,你又為何給我銀子讓我賄賂祠堂的教引嬤嬤,讓他們早些回去睡覺呢,一直盯著寧萍兒讓她誦經(jīng)難道不好嗎?” 寧沫風(fēng)情萬種地一笑,“因為我總覺得今天晚上祠堂里會有一出好戲,教引嬤嬤不在的話,也方便些?!?/br> 寧倩兒滿臉不解,“好戲?” “只是我的猜測罷了。”寧沫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喂食池塘里的錦鯉,“不過我覺得我應(yīng)當不會猜錯,如果今晚什么事都沒有,就只當我白費心機好了,你不用在意。” 就在寧沫和寧倩兒說話的當兒,在寧府后門處,有兩個人影順著門外一株大樹的枝椏,悄悄翻過了院墻。 兩個人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穿著一身灰衣,高大壯實的少年走在前面,一身華服的胖子緊跟在后亦步亦趨,兩人都走得很小心,不過寧府晚上守夜的下人本就不多,兩人專挑暗的地方走,也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 就這般躲躲閃閃,七拐八繞地走過一段距離之后,跟在少年背后的胖子先輕聲喚了起來,“等等,等等,這一路緊趕慢趕可累壞我了,容我先喘口氣。”說罷便在路旁隨便尋了塊石頭坐下,掄起袖子不停往臉上扇風(fēng)。 “不成啊魯公子?!蹦墙Y(jié)實少年道:“咱們得趁著教引嬤嬤換班的那一兩個時辰的空蕩溜進去,不然若是被發(fā)現(xiàn)了,事也就辦不成了?!?/br> 華服胖子正是魯平,他像是精心打扮過,衣裳挑了一件新的,臉頰上還撲了些香粉,整個人都香噴噴的,不過他像是從沒做過什么體力活,才走這樣一小段路,便氣喘個不停,腦門心上也出了好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