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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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金屋無人見淚痕(7) 阿嬌一驚:“怎么?楚姜怎樣了?你慢慢說,沒的白白嚇人?!?/br> 那趙忠一個大男人,又是羽林軍衛(wèi)執(zhí)金戟的,本是閻羅殿鬼差都要忌憚三分的魁梧模樣,此刻卻有些唯唯,整個人縮成一團,發(fā)白的嘴唇不住地顫抖:“楚姜前遭因向下臣打探前殿諸事,下臣疑她心里裝著事,她又不肯說?!鲁紱]法兒,她說甚,下臣便為她作甚,是故……是故那段時日,下臣與她會見頻繁了些……” 陳阿嬌心里“咯噔”一下,心知楚姜向那趙忠打探的,都是自己所囑之事,若楚姜因這些而遭了什么害處,那便是她的罪孽了。 那趙忠一張黑黃的臉哭的淚巴巴:“因這些,教掖庭管教儀的嬤嬤捉了把柄,硬賴楚姜不顧廉恥,與羽林衛(wèi)暗生情愫,敗壞宮闈門紀(jì)……” 阿嬌一手絞著絲絹,目光慌亂地四下轉(zhuǎn),這會子她可心里明了七八分,原是這樣,宮女與侍衛(wèi)私通,其罪大了天邊兒去了,因問:“她這會子人在何處?” “教儀嬤嬤拿了她去……這會兒關(guān)掖庭暗房里呢,”趙忠道,“下臣等了她好幾天不見影兒,便想準(zhǔn)是撂上事兒了,情急之下,與幾名平素交好的羽林衛(wèi)夜探掖庭教儀局,終是見到了她……”這八尺男兒鼻中酸澀,竟有些說不下去了。 “她不好?” “是不好,上了刑,傷的剩半條命捱著了……” 阿嬌咬碎銀牙:“這不慌成事兒么!沒的亂栽罪給人!”她忽然轉(zhuǎn)身,眉色里轉(zhuǎn)了另一種情態(tài):“憑本宮問你,教儀局有無說錯話?你們——當(dāng)真只是姐弟?”她見趙忠略有為難,因添了一句:“本宮是問,你們……沒旁的想法兒?yin/穢后/宮,其罪當(dāng)?shù)溸B九族,本宮……要一句實話?!?/br> 趙忠一頓,叩首伏身道:“下臣與表姐楚姜……原是有婚約,后來……表姐因郡縣小令之故,充入掖庭,侍候君上,下臣與表姐……便再無想法。”他是個粗人,不太會描摹那些花前月下的心心結(jié),然這幾句平淡話,已教人能猜出前因后果。綠瓦紅墻,宮闈深深,再平淡不過的故事,又是一對有情人,隔了宮墻,相顧淚千行罷了。史前開卷,幾度夜重,哪一年的皇宮少得這樣的悲傷? 又是表姐弟。和她一樣的故事。 陳阿嬌不由閉上眼睛,往事隔重,少年天子的輪廓仿佛就捧在眼前,她的徹兒,負(fù)她一片情深。 她抬了抬手:“你起來罷,”因勸道,“莫急,楚姜的事,本宮管定了!” 趙忠眼中現(xiàn)過一片欣喜:“下臣謝娘娘深恩!娘娘千歲永泰!長樂無極!” 阿嬌心忖,莫謝,只是拿你這一片情誼,好生待楚姜,便是好了,莫負(fù)她,切莫負(fù)她。 陳阿嬌因說:“本宮如今是籠中鳥,連自由都莫得,如何能救人?此事還須宣室殿楊得意楊長侍從中斡旋……他隨伴君側(cè),此時當(dāng)在昭陽殿阮美人處?!緦m正欲見陛下,待本宮去得昭陽殿,見了楊長侍,再求他,萬萬發(fā)善心,掖庭跑一遭,將咱們楚姜送回來。” 趙忠謁禮謝過,便道:“這一路來,娘娘恐怕走的不能順?biāo)?,下臣護送娘娘行去?!?/br> “也好,”她緊了緊狐氅,“你遠跟著便好,若有人攔本宮去路,你再出來,為本宮解圍?!?/br> “諾?!庇鹆中l(wèi)握戟退后。 昭陽殿。 皇帝方才燙了一壺?zé)峋?,勁兒上來了,喝的微醺,此刻歌舞不休,滿宮室里,皆是一片旖旎,他居案桌前,斜斜乜羅帳外足舞的美人,一曲終畢,歌姬列一排,向皇帝謁道:“陛下長樂無極!” 少頃,又齊齊退下。阮美人因出前道:“陛下,這舞跳的好,臣妾正興兒上呢——請陛下滿飲此杯,為妾助興?!泵廊伺e杯推盞,皇帝饒是笑道:“也好,朕且飲下。” 便舉杯。寬敞的大袖蓋了君顏,皇帝一仰脖,滿口烈酒在肺腑中洇開,他笑笑:“罷了,今兒便這樣罷,朕想起,尚有折子擱宣室殿案上待朕批閱呢——” 阮美人面上一怔,隨即下拜,迎著君王,曳動的綃紗流蘇下,一張臉緋紅緋紅,有種說不出的風(fēng)情,皇帝醉眼迷離,抬手笑笑:“你扶朕——扶朕起來?!?/br> 美人悄然上前,腳下如貓,輕軟地踏下,她扶著皇帝胳膊,略一驚,整個身子一瞬間在皇帝懷里癱軟,劉徹下意識地推開她—— 君王的面上卻有春色般的迷醉:“酒喝多了?”他抬手,在阮美人鼻上輕輕一刮,頓時,軟玉生香,七分春色洇開在滿室旖旎中……皇帝仍然微笑:“美人比朕更乏……先頭說著是要灌醉朕,怎地這會兒,倒是被朕灌醉啦?” 美人撒起嬌來可真要人命,嗓子脆如鶯啼,滴滴地在君王懷側(cè)輕轉(zhuǎn):“陛下,妾近來總是困乏,飲食不周,陛下……可否留下多陪陪臣妾?” 皇帝揉了揉額角,笑道:“身子不適,該是要傳太醫(yī)令,怎與朕干系起來啦?” 美人懶貓一樣兒地蹭在皇帝懷里:“陛下明知故問嘛!”小拳輕輕捶著皇帝胸膛,十二章紋在眼前爍然,她嬌嬌道:“今兒便宿在這兒算?陛下……” 皇帝含笑:“再點一支舞曲吧,朕怪悶?!?/br> 那意思便是允了,美人盈盈下拜:“謝陛下!妾萬萬的福分!” 君王的笑,夾著幾分疏然與憔悴,她太柔弱,太教人憐愛……這宮里的女人,皆是柔弱的,皆是教人憐愛的?;实坶]上眼睛……真真兒是累了呀! 唯她別一個不同。 唯陳阿嬌一個是不同的。她像刺猬一樣,撅了滿身的刺兒,誰惹她,她便扎誰,哪怕跟前兒是人主帝君,貴胄天成,她陳阿嬌也斷然不會抬一下眉,松一下手,柔柔說句服軟的話。 步下生蓮,一漾一漾的榴裙碧波紋樣似的散開,舞女歌姬盈盈而舞,身段如輕燕,在這殿室之中飛來往復(fù)?;实叟e盞飲酒,眼角有幾分迷醉,一片朦朧中,眼前竟似有天女撥云,蹈足而舞。 她一襲縞素出現(xiàn)在舞樂女子之中時,歌舞盡消,皇帝愣在那里,疑是自己看走了眼,君王舉箭袖,輕輕曳擺:“繼續(xù)啊,盡興之處,這歌舞……怎么停啦?” 無一人敢動。 阮美人面上略顯尷尬,撫袖推了推皇帝:“陛下……” 皇帝這才回過神來,心知不是幻覺,因道:“你怎么來了?”口氣里有那么幾分莫名的情愫,是驚怔?亦或……厭惡? 陳阿嬌立在那里,被眾舞姬花兒似的繞著,錦繡團簇,一時竟不能聲語?;实蹍s立起來,美人因上前扶了扶,皇帝沒瞧阮氏一眼,輕輕推開,只舉足行了幾步,目色中轉(zhuǎn)過一絲冷笑:“陳阿嬌,你把朕當(dāng)成什么啦?天子圣旨,你都不放在心上?!朕令你禁足長門,你倒好……好!你很好!”皇帝發(fā)狠似的周遭尋御前長侍:“楊得意!楊得意何在?” 陳阿嬌慌措道:“此事與楊長侍無甚干系,陛下不必牽罪旁人!” 皇帝轉(zhuǎn)過眼色,倒是意味甚甚:“陳阿嬌,你何時也有這番心腸?”因拂袖道:“不見得初時堂邑翁主視奴人性命如草芥,此刻卻益發(fā)悲憫……陳阿嬌,長門住的倒舒坦,可是愈發(fā)活出另一個模樣來?” 君王言語之中確然有幾分嘲諷,昭陽殿主位阮氏不由心里冷笑,這陳皇后,早已失勢,卻恁是不肯于長門了終身,可不是十分可笑? 陳阿嬌這時亦不再伏低做小,倨傲揚起頭,迎向皇帝道:“陛下所言極是,長門冷待許久,妾心境愈發(fā)慈厚,想來……若然陛下也肯去長門偏殿居上數(shù)月,必能成仁君,不致……” “不致怎樣?”皇帝打斷她:“你這含沙射影的,駁的是朕?”皇帝冷笑:“朕是否為仁君,須得你一介女流評斷?你倒是說說,朕如何‘不仁’?” 陳阿嬌想也未想,直說:“陛下因何害我父母?” 皇帝一怔,拂袖道:“誰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