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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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的煩了:“喝便喝,不喝叫人收了!” 他抬頭盯著我,許久輕緩一笑:“你倒是兇……” “未見得……陛下第一天認(rèn)得我?” “那倒不是,”他醉著,口齒倒還算利落,“朕只是瞧你……比往日美了許多……” 果然醉了,連話都沒頭沒腦,毫無邏輯。 我自然不肯嘴上饒他:“陛下,您這是在椒房殿,可知道?本宮還以為陛下睡糊涂了呢,往日在別的宮里,那么多嬪妃,皆是個(gè)個(gè)夸下來的吧?” 他目色一滯,面色不太好。但也只這么一滯,一瞬間又平復(fù)如常,醺醉中帶著一抹笑意:“朕知道是你,嬌嬌……” 他喝了很多酒,醉的不行,我向在謁宮女子使了個(gè)眼色,著人將酒樽收了去。沒想被他擋了。 我不防他,卻被他一手捉住腕,下了好大的力,我喊疼,他也不松手。再抬頭時(shí),卻見一雙龍目狠狠瞪我,直像要從我身上剜個(gè)洞來,我從未見過皇帝這般的眼色,便知是他醉的沒邊兒了。 “徹兒,你松開……” 他不動(dòng)。許久,輕輕吐納,噴了我滿臉酒氣。他像醉著,那音色,卻又像醒著:“嬌嬌,朕只問你一事,你可要如實(shí)答……” 好嚴(yán)肅的神情,又不似開玩笑。這倒怪啦,皇帝御極多年,亦從不曾拿我當(dāng)臣工待,若說私房話,向來插科打諢,好沒正經(jīng)的。 “你先松開,徹兒……”我被他勒的實(shí)在疼。 “我不松?!边@話倒像鬧孩子氣啦。 他糊里糊涂地?fù)]手:“叫她們退開!”他自己卻不下令教在謁諸人退下,卻命我,我只覺好笑又好氣,當(dāng)真醉的這樣過分。 他低頭,額前珠旒簌簌流了滿案,側(cè)顏竟似睡著了,長的睫毛,挺的鼻,好漂亮的模樣。真不似帝王,他在我心里,從來都是表弟劉徹。而非皇帝。 他趴案上,手中仍在搗騰著青玉酒樽,晃了兩下,好似才覺索然無味,擱在案上。 我總覺他今日異常,朝上與列位臣工盤磨已是十分疲累,回了后/宮,我又時(shí)常與他過不去,我若過的不順心子,母親也會(huì)找他麻煩。徹兒當(dāng)真好苦、好累…… 我推了推他:“徹兒,你去歇著吧,有話,明兒再說。” 我原是一番好意,他卻誤會(huì)了去,驀地抬頭,冷笑道:“陳阿嬌,你在怕什么?朕有話問你,你不敢答么?” 我一愣,被他的態(tài)度駭住了。緩了緩,狠狠推他:“劉徹!你這是甚么意思?” 陳阿嬌脾性直里直的,他向來知道。誰敢惹我,我必十倍百倍還了去,他常說,我好似舞著前爪的虎,有活力,更是有脾氣,說到我起火了,他便牙糖似的黏上來,貼一句:“你脾性倔,卻也只有當(dāng)朝天子鎮(zhèn)的住……嬌嬌,你當(dāng)真不知甚么叫‘天作之合’么?”笑的好沒皮臉:“朕便是喜歡,你怎么著?” 他此刻卻是完全兩回的樣子?;⒅粡埬?,眼睛瞪的當(dāng)真似龍目,好大銅鈴似的,倒真把我駭住了。 “有話便問,”我壯著膽子,倒不是怕他,但當(dāng)真是怕撒酒瘋的皇帝啊,“臣妾知無不言,”再補(bǔ)一句,“劉徹,你酒醒了別后悔本宮跟你說……” 我敢威脅皇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可他卻恁是嚴(yán)肅。 他抬起頭來,冕冠十二旒簌簌有聲,驚住了我一身汗。 “朕問你……你與劉榮,是怎么個(gè)景況?”他開門見山。 我一憷,竟不妨他提起早年猝卒的劉榮哥哥,恍恍想起往日種種,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兒:“怎么……” 話是說不出來了,我忍淚,盡是過去這么多年,也該忘了,但心,卻仍兀自抽的疼。不想眼淚簌簌不止,皇帝看的厭煩,忽地伸手,我原以為他要作甚,他卻只是為我抹淚。玄色腕袖,一絲一絲勾錯(cuò)的金線,好精細(xì)的描金,在模糊的淚霧前,糊壞了輪廓…… 我疼。 他的動(dòng)作忽地止住,眼底貼著一層陰郁,我只匆促一看,便不敢直視?;实垲D了頓,喉間輕輕滾動(dòng),他的聲音仿佛從寒潭底撈出來,被風(fēng)晾了干去,冷冰冰、干巴巴,聽不出半絲溫度:“你不必再說,朕都知道!” 我一滯,并不知皇帝知道些甚,剛想說兩句,他唇間瀝出一聲冷笑,旋即,緩緩起身,我窒在那里,竟一時(shí)愣怔不知要做什么。只見著他一身玄色冕服,拔高,再散開,遙遙地糊了開去……我淚仍未干,眼角只余這么一抹玄,旁的,便是再也看不清了。 這一年,皇帝霸上祭掃,卻不攜中宮。榮返時(shí),幸平陽公主府。 我在宮中,月余未見圣上。徹兒長大了,眉目漸息清朗,當(dāng)真是好漂亮的男子,亦難怪,皇帝舅舅生的相貌堂堂,徹兒生母,亦是未央后宮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他集二者之成,又怎會(huì)不俊朗? 尋常女子,向來愛俏兒郎,況若深宮之中命若逐花的小女兒。她們愛徹兒,哪怕僅一副皮相,徹兒亦是足夠吸引年輕姑娘的。 這樣的愛慕者,不止宮中有,宮外竟也群艷環(huán)伺。 母親向來提醒我,要須小心皇帝身邊年輕貌美的女兒,我從不掛心上,若乏此一生,日日計(jì)較,人生又有何意思,不覺索然? 我那樣自負(fù),竟不肯信,母親是對(duì)的。要說年輕,彼年花月正春風(fēng),我青春著,柔嫩光潔的臉龐似三月桃花,嫩的能沁出水來;若說美貌,像足母親三分,得承太皇太后風(fēng)韻兩點(diǎn),便已足夠艷冠后宮了! 我年輕,心氣兒高,自不肯認(rèn)輸。又怎會(huì)知,這世上的情與愛,原不只究美貌,他愛了,那便是愛了。 再后來,便是那則長安街巷閑話家常、怎樣也說不厭的故事。天子攜美,好一段佳話。 “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dú)不見衛(wèi)子夫霸天下?!?/br> 斷無我的事了。 我脾氣是差的,連徹兒也曾怨怪。鬧過、折騰過,整個(gè)后宮,被我攪的天翻地覆,終不過是咽不下這口氣。 他眉眼促狹,來中宮時(shí),捎帶看我。我那時(shí)才細(xì)細(xì)地打量他,我的徹兒,可真是長大啦,愈發(fā)貌威,不笑時(shí),當(dāng)真叫人害怕。 我折騰胡鬧時(shí),他反而不理我。一待安靜了,他卻來瞧我,我心說,當(dāng)真是君心難測(cè),翅膀生硬的雄鷹,連太皇太后都憷,我又怎敢,迎著他的利喙頂上去? 他啄我呢。好孩子,連他的阿嬌姐也啄。 我記得那一日在椒房殿,仍是通明的燈火接了連天,帷帳被裹挾而入的風(fēng)吹得揚(yáng)起,他清俊的輪廓在燭光下更顯清透、清冷。我坐著,只剝我的瓜果,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用小刀剔透,他原只在殿中立著,不知何時(shí),到了我跟前來,我沒防一片陰影籠了上來,也只一頓,只顧削我的瓜果。 卻聽他道:“這還能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