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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君心應(yīng)猶在在線閱讀 - 第23節(jié)

第23節(jié)

    偶爾觸及路上衣著光鮮的行人投來一兩束嫌惡鄙陋的目光,那道本就低僂的身影便往牛車中縮瑟幾分。

    直至一抹月白的身影緩緩踏出春風(fēng)樓,中年馭夫細(xì)小的雙眼不由一亮,急急將尚未吃完的餅三兩下塞入口中,拉起韁繩驅(qū)車迎上前。

    “女郎。”他憨憨一笑,利落的將踏腳小木墩擱在車前,待崔莞上車坐穩(wěn),方收好木墩,跳上車低低問道:“接下來去何處?”

    “回罷。”崔莞揉了揉略微酸澀的眉心,雍城于她來說,早已了然于心,尤其是在渭河畔,若非為百里無崖,她亦不會(huì)涉足此地半步。

    無聲的嘆了口氣,她淡淡地將秦氏別院報(bào)出,而后便闔上眼,靜靜倚在車窗旁歇息。

    聽言,中年馭夫心中對(duì)崔莞的敬畏陡然添了幾分,不敢多做耽擱,揮著藤鞭便往內(nèi)城行去。

    牛車沿著渭河緩緩前行,漸漸的消失在一片隨河風(fēng)輕蕩飄揚(yáng)的柳枝中,然而,無論是崔莞還是那中年馭夫,誰也不曾察覺,春風(fēng)樓右側(cè)拐角處的一條小巷中,不知何時(shí)停了一輛看似極不起眼卻內(nèi)有乾坤的青篷馬車。

    透過薄如蟬翼的窗紗,一雙狹長(zhǎng)明亮的眸子,正饒有興致的盯著那架漸行漸遠(yuǎn),已然快看不清的牛車。

    “郎君?!毕啾溶囍腥隋谒歼兿氲哪抗猓嚽暗鸟S夫顯得冷厲許多,斗笠下一雙小眼寒芒凜冽,“那小姑子怕是會(huì)壞事,若不……”

    雖咽下最后一截話,但森然的語氣,足以令人明白他的心思。

    馬車中的男子勾了勾薄唇,并未出言,修長(zhǎng)的手緩緩端起烏木小幾上的白玉酒盅,抿唇一飲而盡,車廂中彌漫著一股醇馥的酒香,若崔莞在此,定能嗅出,這令人沉醉的香醇?xì)馕叮故浅翂?mèng)!

    男子斂回眸光,白皙指尖劃過微潤(rùn)的盅口,一雙幽深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睥睨著馭夫。

    對(duì)上男子的眼神,馭夫心頭一凜,渾身森意盡消,垂首緘默,不再多言。

    片刻后,行人依舊,喧嘩如故,小巷中的青篷馬車,卻好似未曾出現(xiàn)一般,失了蹤影。

    牛車一路慢悠悠行入內(nèi)城,離秦氏別院尚有一小段路程,崔莞便喚停了牛車,照舊數(shù)出十枚五銖錢,又與中年馭夫說好明日出門的時(shí)辰,方轉(zhuǎn)身慢慢朝別院步行。

    入院,她并未去見秦四郎,而是徑直回了自己棲身的木屋。

    這棟木屋雖偏遠(yuǎn),但打掃得還算干凈,器物擺設(shè)也勉強(qiáng)齊全,崔莞解下幃帽擱在矮柜上,取出面巾帶好,起先引路的侍婢便進(jìn)了門,她手上還端著一方木盤。

    “小姑子?!笔替締玖艘宦暎瑢⑹种心颈P輕輕置于一旁的小幾上,將盤中碗碟一一取出擺好。

    崔莞抬眼掃了下窗外的天光,現(xiàn)下,應(yīng)當(dāng)還未到用膳的時(shí)辰罷?

    ☆、第七十八章 云煙深處藏夢(mèng)人(下)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那侍婢輕笑解釋道:“今夜府中有宴,未免怠慢了小姑子,廚下便先將小姑子膳食備妥了。”

    “哦?”崔莞秀眉輕挑,淡淡的掃了眼幾上的膳食,晶瑩的黍米飯,碧油油的蔓菁,黃澄澄的炒雞子,甚至那碟藊豆中還摻者些許rou絲,色澤誘人,香氣撲鼻。

    于前世的崔莞而言,這些膳食絕無入眼的可能,但對(duì)她如今的身份來說,已是極為奢侈難得的一餐。

    崔莞靜靜看著,嘴角漸漸彎成一道淡淡的弧度。

    即便秦四郎不曾設(shè)宴,也無將她這么一個(gè)無足輕重的小姑子擺在其先的道理,這般急匆匆的將晚膳送來,又好聲好氣的解釋,想必是生怕她不知規(guī)矩,壞了秦氏與秦四郎的臉面罷。

    “如此,勞煩了?!?/br>
    “不敢當(dāng)?!笔替旧陨运闪丝跉?,此事乃是樓管事做主,郎君并不知情,萬一這小姑子鬧騰到郎君面前,多少有幾分難辦。

    她心緒一松,面色不自覺流露出一絲和善,主動(dòng)提道:“西院偏僻,夜里路難行,若是小姑子有何事,可到前方不遠(yuǎn)的木屋尋我?!蹦┝擞痔硪痪洌骸拔覇井嬪\?!?/br>
    畫錦聲音剛落,屋外便響起一聲叫喚,畫錦只得撇下崔莞,拾起木盤匆匆出了門。

    崔莞在外奔波大半日,錯(cuò)過午膳,米水未進(jìn),腹中早已空空,當(dāng)下也不再多想,干脆移步到小幾前,跪坐而下,端起那碗黍米飯,慢慢吃了起來。

    前些時(shí)日趕路,一切從簡(jiǎn),能食飽便萬幸了,故而崔莞將幾上的膳食慢慢吃了個(gè)精光。

    用完晚膳,她便出了門,沿著木屋溜圈消食,待夜幕降臨,她才尋畫錦取來熱水,沐浴更衣后,上榻安寢。

    屋外夜色漸濃,淡涼如水的月華傾灑萬物,一陣陣笙樂絲竹合著喧囂人聲隨風(fēng)飄散,即便西院偏遠(yuǎn),或多或少還是能聽聞少許。

    崔莞淺眠,翻來覆去,直至月上中天方沉沉睡去。

    翌日清早,她用過早膳便穿著昨日的裝束出門,那名中年馭夫早已在說好之處等候,見她如約而至,局促的面容不由緩了一緩。

    將崔莞迎上牛車,中年馭夫照舊詢問,崔莞語氣仍是淡淡,“隨意罷。”

    隨意?中年馭夫不由一怔,可見崔莞不在多言,便只好驅(qū)著牛車沿渭河前行,逢街過街,遇橋過橋,看似不經(jīng)意,卻是將雍城大略晃了一圈。

    由始至終,崔莞靜靜的坐在車廂內(nèi),一言不發(fā),甚至連姿勢(shì)都不曾變換,待到金烏西沉,牛車拐回內(nèi)城,停在昨日下車之處,她才好似從夢(mèng)中蘇醒一般。

    與昨日相同,她回了西院便安靜的呆在木屋中,只是送來晚膳的畫錦神情猶豫,分明有話要說,可吞吐好一會(huì)兒也未曾說出口,最后郁郁離去。

    崔莞當(dāng)全然不知,淡然的溜完圈便凈身上榻。

    第三日,崔莞仍舊早起,不過今日秦四郎受雍城城主所邀,同是清早便起身出門,恰好與崔莞碰到了一處。

    ☆、第七十九章 心懷各異邀同游(上)

    錯(cuò)身而過的剎那,崔莞仿若目及了墜入凡塵的明月,即便她早已心如止水,亦被盛裝下的秦四郎灼了眼眸。

    此時(shí)的秦四郎,烏發(fā)盡挽,頭戴玉冠,一襲月白華服上繡著精致青竹,腰間玉帶碧佩相輝映,行走間,袍角下一雙明珠絲履流光輕轉(zhuǎn)。

    若說平日里的秦四郎似云中月,溫潤(rùn)隨和,那么現(xiàn)下的秦四郎,便是躍出云霧,華光四溢的皎月。

    只稍一眼,崔莞便垂下眼簾,胸口突突。

    秦四郎見她急急避開的摸樣,心中突然浮起一絲愉悅,原本輕抿的唇角微微一勾,低低笑了兩聲,轉(zhuǎn)身坐上了馬車。

    待他走遠(yuǎn),崔莞長(zhǎng)長(zhǎng)的舒了口氣,匆匆趕往停在不遠(yuǎn)處的牛車。

    今日,她不再亂逛,而是直直往春風(fēng)樓去。

    過門而不入,崔莞坐在牛車內(nèi),目光卻緊緊盯著春風(fēng)樓外的墻根,從左往右,細(xì)心打量。

    雖說雍城富饒,窮困潦倒者亦有之,白日里,有不少逢頭垢面,衣衫襤褸的花子靠在各處墻根下行乞。

    崔莞看得甚是仔細(xì),一個(gè)一個(gè),不曾遺漏,終是在右側(cè)靠近邊緣的墻角處的花子身上,尋到了痕跡!

    她雙眸晶亮,毫不遲疑的躍下牛車,一步一步走向那花子。

    直到崔莞站定,那名渾身上下沾滿泥污的花子,仍舊靜靜躺著,雙眼緊閉,睡得很是香甜,甚至發(fā)出微微鼾聲。她亦不在意,目光緊緊盯著破爛衣襟處那一小塊保存完好的繡紋,似花非花,似葉非葉。

    那,便是百里氏的族徽。

    “郎君好睡?!?/br>
    清脆的嗓音如涓涓清泉,流入眾人耳中,引得一旁三、四名花子齊齊側(cè)目,偏偏當(dāng)醒的人卻仍舊睡著,好似聽不見一般。

    崔莞淡淡一笑,繼續(xù)清聲道:“我識(shí)得一溫婉佳人,二八芳華,容貌姣姣,尤是眉尾一粒朱砂痣……”

    朱砂痣三字一出,原本沉睡的花子唰的睜開眼,目光如炬,極快射向崔莞,隨后便是一道冷冷的聲音,“她,在何處?”

    他的聲音,平板,粗沉,雖刻意壓制,卻仍透出一絲顫意。

    崔莞?jìng)?cè)首,明亮的眼眸慢慢彎成一雙弦月,指了指身后不遠(yuǎn)處的牛車,緩緩地說:“莫辜了這難得的秋色,郎君何不與我同游?”

    話畢,她也不多侯片刻,轉(zhuǎn)身便走。

    在她身后,那花子一雙冷目微瞇,似乎在思量方才那番話的真?zhèn)巍?/br>
    眼看那抹纖細(xì)的身影就要走到牛車旁,他終是下定決心,自地上一躍而起,快步跟上。

    聽聞身后的腳步聲,崔莞眼底閃過一縷釋然,一縷得色。

    她到底,還是賭對(duì)了。

    上一世,她雖引曾信尋到百里無崖,可曾信如何勸服百里無崖投靠曾氏,她卻不清楚。

    唯有一次,曾信不知因何心緒大好,喝得酩酊大醉,她近身服侍時(shí),隱約聽了幾句醉言醉語。

    而正是這幾句醉言,令她升起了猜想,繼而一番刻意驗(yàn)證之下,果然……

    崔莞心中冷冷一笑,曾信啊曾信,這一世失去百里無崖,且看你如何平步青云!

    ☆、第八十章 心懷各異邀同游(中)

    駕車的中年馭夫本就離得不遠(yuǎn),他眼見如此崔莞這么一個(gè)清貴的小姑子下了牛車,竟直直朝墻角的花子走去,心中不由詫異連連。

    待崔莞轉(zhuǎn)身信步而回,后頭那花子突然起身跟來時(shí),他更是露出驚愕的神情,繼而緊張的盯著那花子,暗暗下定決心,若是花子有何無禮舉動(dòng),他便要挺身而出,維護(hù)這個(gè)面冷心善的小姑子。

    崔莞心有所思,未曾及時(shí)留意到中年馭夫的神色變化,倒是跟在她身后的花子,黝黑的瞳仁掃了眼不知不自覺往前迎了兩步的馭夫,忽地頓住腳,嗤笑一聲,仍舊以低低的,啞啞的聲音說道:“小姑子衣著華華不凡,與某這灰頭土臉,衣不蔽體的乞兒同游,豈不失了身份?”

    崔莞蓮足未頓,亦不回頭,清清朗朗的嗓音卻隨拂面涼風(fēng),緩緩漾開,“郎君妄自菲薄矣,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shí),不居其華。乞兒也好,士大夫亦罷,縱意而行,方不失君子本色也。”

    此言一出,非但一旁的中年馭夫怔在原地,便是花子那雙幽暗的眸子中,一絲光亮如劃破天幕的隕星,疾閃而逝。

    崔莞仿若無知無覺,自顧走到牛車旁,踏著小墩,慢慢入了車廂。

    看著已然消失在眼前的纖細(xì)身影,那花子忽的咧嘴,仰天狂笑,“枉你胸藏萬卷,腹羅五車,到頭來,尚不如一名姑子看得通透!愧矣,愧矣!”

    酣暢淋漓的笑聲遠(yuǎn)遠(yuǎn)傳開,驚醒了馭夫,亦引得行人紛紛頓足側(cè)目,驚奇不已。

    大笑過后,他大步上前,撩起褸破不堪,辨不出顏色的袍角,上了牛車。

    車廂內(nèi),崔莞背脊如竹,靜靜跪坐在一旁,見他上來,眼眸眨也不眨,徑直喚了馭夫,“尋一處能讓郎君沐浴更衣之處。”

    那花子上車后便挨著另一邊的車廂坐下,雖不與方才靠在墻角時(shí)那樣慵懶,卻也不似崔莞一般舉止端重得體。

    “這……”中年馭夫坐上車架,偷偷瞄了一下渾身臟兮,閉目入睡的花子,略略一想,便小心的提議道:“若女郎不嫌棄,便到某家中罷,某讓阿奴燒些熱水,方便這位……小郎沐浴?!?/br>
    非他不愿去尋湯池,只是以這位小郎的摸樣,即便去了,也定是會(huì)被人驅(qū)逐,費(fèi)時(shí)費(fèi)力,得不償失,故而他想到此法。

    崔莞移眼瞥了一旁好似已熟睡的人,沉思片刻便頷首應(yīng)道:“勞煩阿叔了?!?/br>
    “不勞煩,不勞煩?!敝心犟S夫受**若驚般連連搖頭,“女郎喚某老趙便是?!闭f罷也不多耽擱,驅(qū)著牛車搖搖晃晃往家中行去。

    雖說與一個(gè)花子同車,但崔莞卻嗅不到一絲渾濁臭味,有的只是淡淡的,泥土特有的腥氣,加之方才所見,那一小塊干凈無垢,繡著族徽的衣襟……

    她如何看不出,這身人人避之不及的衣著裝扮,是故意為之。

    聯(lián)想到那日在棲云閣所聽之言,她心中的把握,又翻了一翻。

    ☆、第八十一章 心懷各異邀同游(中)

    老趙家境清貧,所居之處并不在雍城內(nèi),而是城外不遠(yuǎn)的一個(gè)小村,老趙在村中人緣極好,一路行來,男女老少無不出聲招呼,他憨憨笑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