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這是刻意忽略明照的話,仿似沒聽到一般。 明照尷尬地噤聲,好在被人調.教得人,這種時候都能做到坦然自若,若無其事地跟宋瑜商討起養(yǎng)貓來。糖雪球長大不少,脾性也隨之增長,根本不愿意讓明照碰,縮在宋瑜懷中不悅地喵嗚一聲。 宋瑜一直在等她開口,耐心快要消失殆盡,總算聽到她切入正題,“姑娘應當知道我原來身份……” 說著一頓,欲言又止。其實宋瑜并不清楚她的來歷,只知道是九王贈送的,家世身份一概沒有興趣。既然她這么說了,似乎很有內情,宋瑜索性沉默不言,靜候她開口。 果不其然,她繼而徐徐:“我幼時家道中落,被歹人賣入平康坊的一家妓館中。里頭馮四娘教我琴棋書畫,待我極好,后來九王出重金將我贖回府中。我雖跟了九王,但一直感念四娘恩情,明日是我生辰,不知能否懇求少夫人開恩,讓我出府見她一面?” 宋瑜并非蠻不講理之人,她言辭懇切,提的要求更不過分,略微思量便松口道:“這不是難事,明日你出門前同我說一聲,我指派個仆從與你同行,天黑前回來便是。” 聞言明照露出喜色,道謝不迭:“多謝少夫人。” 宋瑜正舀了一口粥喂貓,動作稍頓灑出一些,她偏頭覷一眼明照感激的面容,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不必。” 九王既然愿意花重金為她贖身,便是中意極了她,為何又肯輕易送人? 宋瑜兀自在心頭揣摩,面上如常,極其自然地同她談話。明照看得出來她不欲多言,這么些年察言觀色的本領不差,簡單問候幾句便識趣地退下,規(guī)矩得很。 霞衣出言感慨:“聽說那地方管教嚴得很,旁人巴不得逃離,沒想到這位女郎好不容易脫離刀山火海,還眼巴巴地盼著回去?!?/br> 這句話正好說在宋瑜心坎兒上,她方才猶豫便是為此。從沒聽過平康里還有感念鴇母恩情的,她倒是個例外,教人唏噓。 * 傍晚霍川從外頭回來,宋瑜將此事說與他聽,“她在外頭等了許久,沒想到是這樣重情義的人?!?/br> 霍川若有所思,蹙眉道:“明日讓一人跟著她前往。” 宋瑜正有此意,“我已經安排人了,是正堂一位家仆,名叫章從?!?/br> 她想的這樣周到,讓霍川很有幾分意外,動作頓住將她攬入懷中。這幾日出門時候多,總有許多事情應付,時常不能同她待做一處,她非但沒有怨言,還將后宅打理得面面俱到,如何不讓人心生憐惜? 陸氏被挫去銳氣,這幾日很是萎頓,已經許久沒有動靜。太夫人又是不聞世事的,整日吃齋念佛,是以偌大的侯府泰半事情都壓到她一人身上。陸氏雖未揚言將生殺大權交予她,但有許多事她沒法逃避,譬如前幾日送的賀禮,無論清點還是記錄,或是送人處置,凡事都得她cao心。 以往在宋府,宋瑜親眼見龔夫人料理這些事情,彼時她只覺得好奇。目下?lián)訑R在自個兒身上,著實有幾分不習慣。 “三妹,你想留在侯府嗎?”霍川一本正經地問。 宋瑜偏頭,覺得他問得好奇怪,“目下我沒得選擇,只能留在此處,倒沒覺得哪里不妥。若有一日教我選擇,我定然愿意回隴州多一些。” 果真如此,霍川碰了碰她的額頭,“我跟你一樣?!?/br> 宋瑜心里裝著另外一事,退開半步嚴肅地問:“明日你還出去嗎?” 霍川掀眸,如實道:“是要出去?!?/br> 言罷,被她惴惴不安地拽住衣裳,急急地聲音響在耳邊,“是、是不是去平康坊?”她心里牢牢實實地記得此事,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你不要去。” 這是她頭一回疾言厲色地命令霍川行事,卻不讓人厭煩,相反樂在其中。 霍川唇角噙笑,“三妹放心,我不會去?!?/br> 他出門是為另外一事,廬陽侯有意為他在朝中謀取一官半職,奈何因眼疾一事有諸多不便。廬陽侯不知從何處得知建平鎮(zhèn)那位郎中,已經著手命人請來,不惜一切愿為霍川治好眼睛。 聞言宋瑜叮囑:“那你早些回來?!?/br> 她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斷不會做出無理取鬧的事。 * 翌日清晨床榻動靜,宋瑜霍地睜開雙目,果真是霍川起床的聲音。 她親自替他穿衣洗漱,目送他出門,臨行前往霍川懷里鉆去,貼著他下頷香了一下,糯糯道:“我等你一同用晚飯?!?/br> 馥馥馨香抱了滿懷,霍川低頭擒住她粉嫩唇瓣,將她聲音吞入腹中。這是送上門來的小綿羊,如何有放過的道理? 底下丫鬟自發(fā)自覺地低下頭去,雖然對這種場景司空見慣,但有些害羞的仍舊忍不住臉紅。這倆人是日益恩愛了,全然不顧下人在場,真是要逼死他們這些沒有配對的。 霍川在她唇上輾轉片刻,意猶未盡地將人松開,“好?!?/br> 宋瑜面色緋紅地抿了下唇,妙目仿似含了一泓春水,她下意識看地底下人反應。踅身一溜煙跑回屋中,不敢再聽他說一句話。 霍川離開不久,明照緊接著到來。 她穿的衣裳同昨日顏色差不多,樣式也大同小異,極為素雅。走到宋瑜跟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喚了聲:“少夫人?!?/br> 宋瑜頷首,不愿意同她多言。便讓章從跟她一并前往,這才放她出門。 ☆、第67章 言無信 霍菁菁與前人撞了滿懷,她連連后退數步,看清來人面容后一怔:“你是何人?” 明照施施然行禮:“奴喚明照,是九王贈于世子的姬妾?!?/br> 那日猛地來了許多人,霍菁菁勉勉強強記住幾個,對她沒甚印象。此后更沒到閣樓里去過,不認識她實屬正常。 聞言霍菁菁恍然,抱臂沒有讓路的打算,冷眼睇她繞路一旁,“二兄尚未將你收房,我阿母也沒這個打算,女郎先別急著稱自己為妾,省得讓我二嫂聽了不痛快?!?/br> 明照腳步頓住,低頭應了聲“奴知錯”,快步離開忘機庭,遠遠看去仿佛受了委屈似的。 霍菁菁才不管明照情緒,舉步邁入庭中廊廡。她同宋瑜是一條船上的,凡事都為她考慮,沒有女人愿意與旁人分享丈夫,誰都不例外。 行將邁入門檻,宋瑜正準備回去睡回籠覺,丫鬟通傳說四女郎來了。她折身回到正室,與霍菁菁正面相迎,“怎么這副表情?活生生欠了你幾百兩銀子一般?!?/br> 不怪宋瑜詫異,蓋因霍菁菁一臉凝重,露出不愉。她從來都是笑意盈盈,鮮少有這樣陰沉的模樣,是以宋瑜霎時間被她嚇了好大一跳。 霍菁菁上前握住宋瑜雙手,“方才離去的人,阿瑜知道她是什么來歷嗎?你要仔細她們?!?/br> 宋瑜點點頭,旋即又搖頭,帶著她到內室矮榻上坐下,“統(tǒng)共七八個人,我并不清楚她們各自來歷,改日再命人調查一番。剛才離去的那個喚作明照,是平康坊出來的身份,因感念鴇母恩情是以想回去一趟?!?/br> 聞言霍菁菁不以為意地撇撇嘴,對她的說辭極為不信,“那地方吃人不吐骨頭,居然還有人愿意回去?!?/br> 宋瑜也對這點頗為納罕,準備待章從回來再一問究竟。 霍菁菁環(huán)顧四周,不見霍川人影,“二兄呢?” 他一早就出門了,目下能找到才是怪事。宋瑜教下人準備糕點茶水,轉頭道:“他今日有事,約莫落日前回來?!?/br> 玫瑰酥清甜可口,嚼在口中甚至能吃到花瓣。宋瑜的生活素來講究,吃的東西也是千挑萬選,茯苓制粉,合歡花熬粥,何首烏養(yǎng)發(fā),樣樣都是她親力親為。難怪養(yǎng)成如今冰肌玉骨的模樣,不是沒有原因的。 霍 菁菁也想過學她這樣,可惜性子懶惰,難以堅持不說,一樣樣下來早已沒了耐心,只能作罷。她艷羨不已,該說的還是要說,“阿瑜,我同你關系好,是以這些事情 從不想瞞你。方才我從阿母那里出來,她有意為二兄納幾房妾室,就在閣樓的那幾名女郎中挑選。道是為了延續(xù)霍家香火,開枝散葉?!?/br> 霍家子嗣委實稀薄,一雙手都能數得過來。京城名門望族,哪個不是子女環(huán)繞,膝下成群,唯有廬陽侯統(tǒng)共就兩個兒子,其中一個英年早逝。 宋瑜怔怔地說不出話,入口的點心索然無味。雖早已猜到這一日會到來,未料想來的竟如此快,陳太后的話反倒給了旁人可乘之機,任誰都能拿這個做借口,她根本無法辯駁。 她垂眸盯著塌沿,抬手揉了揉眼睛,泫然欲泣的模樣讓人心疼,“我雖然知道這是常事,可還是不愿意?!?/br> 想獨占一個人,大抵是她的奢望??伤荒苋斡纱耸掳l(fā)生,思及此,宋瑜緊緊地捏起拳頭,必須得在陸氏有所行動前,尋個緣由將閣樓的那些女郎都打發(fā)出去。 霍菁菁掏出絹帕給她點了點眼角,為怕她想不開,索性拿自己的事情做開導,“你可比我幸福多了,起碼能夠跟大兄相守白頭。我卻只能嫁給不喜歡的人,面對一個陌生人,日后不知該是怎樣的水深火熱?!?/br> 語氣過于沉重,引起宋瑜重視,“這話什么意思?母親不同意你和段郎君婚事,要將你嫁做旁人不成?” 霍菁菁苦笑一頷首,說不出的落寞,“她命人跟蹤我,發(fā)現(xiàn)了我同段懷清的事,叫我把他的身份據實以報。我一五一十地說了,她卻嫌棄他的家世,教我從此以后斷絕來往,并有意將我許給七王。” 上 回陳太后壽宴她沒參加,是以沒見過七王模樣。宋瑜努力在腦海中搜尋此人信息,隱約中記得是個身姿高挑,極為愛笑之人,同九王長得七八分相似。若能嫁去給七 王當正妃,確實比跟著段懷清東奔西走要好,宋瑜將這個念頭擱在心中,沒有同霍菁菁講出。她對段懷清情有獨鐘,斷然不會再多看旁人一眼。 宋瑜只得安慰她,“母親只是那么一說,事情如何尚未定下來,你若再爭取一番,結果如何還未可知。” 霍 菁菁懨懨地搖頭,很有幾分絕望,是宋瑜從未見過的模樣。她素來都是朝氣蓬勃,笑時仿佛漫山花開,能融入旁人心扉,與目下截然不同?!澳悴涣私獍⒛福龥Q定 的事情旁人休想改變,說再多都無用。若不是我時常出門,給她留下個壞印象,事情或許不會步入僵局,我真是自掘墳墓?!?/br> 說罷懊惱地捶了兩下腦袋,力道不輕。宋瑜連忙攔住她的手,這么聰明的腦子捶壞了怎么辦? 她不懂得如何勸說,這種事旁人說再多都無用,只能自個兒獨自消化?!岸卫删煞裰来耸拢俊?/br> 霍菁菁頓了頓,微一搖頭,“我尚未來得及告訴他?!?/br> 這姑娘總想凡事獨自扛著,她那么瘦弱的肩膀,如何能獨當一面?宋瑜對段懷清不免多了幾分怨懟,嘴上說著喜歡霍菁菁,卻從未想過給她安定的生活,成日東奔西走,讓她夾在中間難做人。 宋瑜嘆一口氣,扶著霍菁菁的肩膀,一本正經地對上她雙目:“你若真喜歡,想同他在一起,便將此事說與他聽,兩人一道解決。解決得來便做夫妻,解決不了便一拍兩散,日后你好好做侯府娘子,遵從母親意見,嫁給七王?!?/br> 霍菁菁被她一番話說得愣住,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方法,一直都在刻意逃避。目下被她輕而易舉地說了出來,反倒覺得一身輕松,橫豎不過逃不過兩個結果,看開了一切都好。 她正欲開口,便見宋瑜神秘兮兮地湊到她跟前,一臉緊張地壓低聲音:“你同他……沒有做什么吧?” 半響霍菁菁才反應過來何事,她雖是冰清玉潔的黃花閨女,但多少知道一些男女情.事,登時面紅耳赤,慌張地退開寸許,“你、你說什么呢!我還不至于那般寡廉鮮恥,這種事情我有分寸的!” 宋瑜松一口氣,若真姑娘真傻到輕易交付自己,那便只能跟段懷清相與。否則新婚之夜露出破綻,可是一輩子的事情,此后半生坎坷沒人能幫得上忙。她慶幸地握緊霍菁菁的手,好在段懷清還有良知,不知那等無恥之人。 被宋瑜開解一番,霍菁菁心中好過許多,大約已經有了決定。從忘機庭離去時,她朝宋瑜彎眸一笑,笑靨燦爛,“阿瑜,你也得管好二兄才是。他生得那副模樣,注定有許多桃花劫?!?/br> 宋瑜知道她是玩笑話,毫不客氣地將人哄了出去,“你先顧著自己才是正經,哪有閑工夫cao心別人?!?/br> 她笑嘻嘻地離去,總算恢復往?;盍?,不再自怨自艾。 * 跟明照一起前行的仆從到申末才回來,立在宋瑜跟前回稟今日行程。 “明 照女郎到平康坊的一家妓館中,從東邊數第五六家,那里鴇母名叫馮四娘。女郎進去后同她說了許多話,兩人感情瞧著甚篤,不像是假話。里頭統(tǒng)共十來個女人,上 得了臺面的四五個,隔間有人在尋歡作樂,聽著甚為熱鬧?!闭聫氖莻€老實人,不說假話,將里頭場景一一描述,事無巨細。 可惜宋瑜對里頭有什么人絲毫不感興趣,她只要知道明照一人情況足矣,“目下她人呢,可是回去了?” 章從搖搖頭,“回來路上有家賣點心的鋪子,名叫白果堂,明照女郎進去一會兒,提了些點心回來?;貋砀锨∏捎龅胶罘蛉说紫卵诀撸阋坏浪瓦^去了?!?/br> 真是個懂得揆時度勢的人,她這么急切地巴結陸氏,想必是聽到了陸氏要為霍川納妾的風聲。宋瑜抿了下唇,不得不對她重視起來,從小在平康坊長大的姑娘,心思能單純到哪里去。 黑黝黝的眸子微轉,宋瑜招呼來霞衣,“去到醫(yī)館中為我抓幾幅藥來,治氣虛,緩腹瀉?!?/br> 霞衣立時緊張起來,“少夫人身子不爽利,可否嚴重?” 宋瑜搖了搖頭,抬起璨璨小臉朝她一笑,“我沒事,只是白果堂的點心,你只管去拿藥便是?!?/br> 兩人對話霞衣自然聽到,她會心一笑,躬身應是。 日前她被侯夫人杖責二十家棍,心里委屈又怨憤,是宋瑜親自過去給她送藥,并另指派一人照顧。霞衣彼時分外感動,此后對宋瑜更加一心一意,為她是從。 待霞衣下去后,章從仍舊站在原地不動。按理說他應當回去才是,可他毫無此意。 宋瑜不得不出言提醒,“若無他事,你可以退下了?!?/br> 章從抬頭看她一眼,復又低下頭去啞聲:“尚有一事,小人不知當講不當講?!?/br> 宋瑜本欲踅身回內室,聽聞此言唯有定住腳步,好奇地看向他,“但說無妨。” 他這才娓娓道來,與剛才說話不同,這回分外遲緩,仿佛一面說一面斟酌:“我隨明照女郎從平康坊出來,恰好看到對面行來一群人……其中有世子身影,他們一并進入一間正房,鴇母進去接待……” 宋瑜聽得惘惘,好半響沒能回神,“你……你確定沒看錯?” 章從搖了搖頭,“小人原本也以為看錯了,可那人身量模樣都與世子一般無二。何況他身旁有一人引路,正是常伴左右的陳管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