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節(jié)
二月初十,林純義一聲令下,虎嘯、神衛(wèi)、天策、宣武四軍拔營北上,將近三萬名將士,連綿二十多里,讓老百姓大大地過了一把眼癮。 這還不算完,二月十二,田楚云率領(lǐng)著雄威、霹靂和神機(jī)三軍,乘船離開了南陽,去向不明。 如此大規(guī)模的兵力調(diào)動,當(dāng)然瞞不過熊文燦、李紹翼等人。更何況林純鴻根本也沒有要瞞的意思,還恨不得派人告訴李紹翼:我已經(jīng)派遣三四萬人北上了啊,你可要做好準(zhǔn)備。 熊文燦、李紹翼嚇得目瞪口呆,一時大眼瞪小眼,腦中一片空白。劉宗岱、傅恭兩人雖有事不關(guān)己的心思,此時也嚇壞了,互相對望一眼,眼中的意思誰都看得懂:林小三這小子還真是膽大包天! 李紹翼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指天畫地,恨聲罵道:“正是這幫無君無父的亂臣賊子,方才鬧得天下大亂!此等賊子,千刀萬剮亦不為過!” 這話說得有點過分,甚至還有點栽贓嫁禍之嫌,聽得熊文燦微微皺眉,熊文燦小心言道:“林純鴻不得軍令,擅自調(diào)集大軍北上,如之奈何?” 李紹翼厲聲喝道:“熊大人應(yīng)立即命令林純鴻就地駐扎,不得出南陽一步!” 李紹翼狀若瘋狂,喝聲剛落下,劉宗岱與傅恭又對了一下眼神,心中道:區(qū)區(qū)一兵部副主事,居然對封疆大吏頤指氣使,到底仗著誰得勢? 熊文燦心里也是怒火中燒。本來,李紹翼的職銜雖比熊文燦低了不知道多少級,但他代表著楊嗣昌,代表著朝廷,來到禹州后,頗為囂張跋扈。熊文燦本著讓楊嗣昌與林純鴻打擂臺、自己絕不參合的心思,對李紹翼頗多容忍,也不與他計較。 但是,現(xiàn)在李紹翼當(dāng)著劉宗岱和傅恭的面,告訴熊文燦如何做,熊文燦如何受得了? 熊文燦冷笑道:“本督無能,林純鴻恐怕不會聽命。李大人乃欽差,何不親自前往林純鴻處,喝止荊州軍異動?” 第三百五十四章 狐假虎威 熊文燦擠兌李紹翼,直把李紹翼氣得胡子亂抖。 李紹翼好歹還有一份理智,知道自己雖然代表著楊嗣昌和朱由檢,但也不能公然與熊文燦爭執(zhí),一時瞠目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 一旁,劉宗岱和傅恭眼觀鼻、鼻觀心,不肯多說一句話,李紹翼看得氣不打一處來,yin聲道:“劉大人怎么看這事?” 熊文燦與李紹翼互相對咬,劉宗岱正看得暗爽,哪想到李紹翼點到他頭上?他深恨李紹翼,暗罵不止:這條瘋狗誠心讓老子淌渾水,實在可惡! 劉宗岱借著整理官服之機(jī),小心組織語言后,道:“林純鴻擅自動兵,也不是一次兩次,好在他兵鋒所指,盡是賊寇和海賊。這次他又調(diào)兵北上,亦不知有何圖謀,照下官看來,不如派一人至荊州軍中,弄明白林純鴻的目的,再做計較?!?/br> 李紹翼啐了一口,冷笑道:“是何理?擅自調(diào)兵還弄出理由出來了?劉大人,朝廷丟不起這個面子!難道洪大人調(diào)兵時,不需要向兵部備案的?還需要兵部主動詢問洪大人為何調(diào)兵?” 李紹翼的反問,讓熊文燦、劉宗岱和傅恭臉色大變,驚疑不定地看著李紹翼。 尤其是劉宗岱,心里更是翻江倒海,片刻無法平靜,沒有誰比劉宗岱更明白,自林純鴻逼著朝廷認(rèn)可金牌后,洪承疇也產(chǎn)生了異樣的心思,開始靜悄悄地在陜西排斥異己,力圖增強(qiáng)獨立性。 難道朝廷掌握了證據(jù),也有敲打洪承疇之意? 劉宗岱竭力保持著鎮(zhèn)靜,訕笑道:“李大人說笑了,下官被林純鴻擅自調(diào)兵嚇壞了,慌亂之下,胡說八道,還請李大人見諒。” 李紹翼哼了一聲,轉(zhuǎn)頭問傅恭:“傅大人有什么說法?” 孫傳庭倒沒有洪承疇活泛的心思,傅恭沒什么壓力,坦言道:“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不容踐踏。諸位都是朝廷命官,自然不適合至荊州軍中質(zhì)問林純鴻,不過,咱們這里,不還有荊州軍的監(jiān)軍么?” 傅恭的話音剛落,眾人的眼睛齊齊盯向一旁的太監(jiān)陳奎。 陳奎一直在廣州擔(dān)任鎮(zhèn)守太監(jiān),借著林純鴻設(shè)立定點貿(mào)易處的東風(fēng),讓朱由檢的內(nèi)帑鼓了不少。而且在廣州這個天高皇帝遠(yuǎn)的地方,撈錢的機(jī)會著實不少,于是,陳奎的職位迅速引起了內(nèi)廷太監(jiān)的覬覦。 陳奎一直不善鉆營,三兩下就被擼了下來,重新回到了宮中。陳奎本就屬于高起潛的圈子,這次被擼下來,顯然被高起潛當(dāng)做了犧牲品,與曹化淳進(jìn)行了利益交換。 陳奎雖不愿意回到壓抑的宮中,但也無可奈何。這次瞅到有離宮的機(jī)會,主動請纓,作為高起潛的代表,來到了禹州。 陳奎不是高起潛陣營中的核心人物,但也知道,高起潛與楊嗣昌達(dá)成了某種程度上的默契,共同支持攘外必先安內(nèi)和驅(qū)虎并狼之策。高起潛派陳奎至禹州,也有幫扶李紹翼之意。 李紹翼沖鋒在前,陳奎當(dāng)然樂得輕松,一直沉默著,哪想到,傅恭還是把他抬到了臺前。 看到眾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的心里頗有點緊張,道:“現(xiàn)在荊州軍中哪里還有什么監(jiān)軍啊!” 李紹翼得到傅恭的提醒,也覺得讓陳奎至荊州軍中正合適。畢竟,內(nèi)廷不像外廷,講究什么程序合法,只需要朱由檢一句話,什么事都做得。 李紹翼慨然道:“荊州軍中,不可不設(shè)監(jiān)軍。陳公公擔(dān)任過荊州軍監(jiān)軍,皇上也沒有明確昭示取消荊州軍的監(jiān)軍,還望陳公公念在朝廷艱難,繼續(xù)把這份活干起來?!?/br> 熊文燦聽了李紹翼這話,不免心驚rou跳,這李紹翼到底是愚蠢還是聰明絕頂,居然敢干涉內(nèi)廷的事情?難道皇上對楊嗣昌的信任到了這種地步? 想到此處,熊文燦更沒有與李紹翼爭執(zhí)的意思,反而打定主意,暫時讓李紹翼囂張,讓李紹翼、陳奎與林純鴻去糾纏。 熊文燦打定了主意,自然不會輕易表態(tài),只是平靜地盯著陳奎。 要說,陳奎對再一次有機(jī)會進(jìn)入荊州軍中,倒有幾分期待,但他萬萬不肯被李紹翼牽著鼻子走。 他拱了拱手,尖著嗓子道:“咱家離京前,皇上令咱家多看看、多聽聽,將河南的戰(zhàn)況如實匯報給皇上。至于監(jiān)軍一事,皇上沒有吩咐,咱家不敢擅專。” 陳奎左一聲皇上,又一聲皇上,無非就是拿著朱由檢的由頭推諉,直把李紹翼、傅恭聽得膩味。 不過,這話的效果非常顯著,陳奎抬出了朱由檢,李紹翼和傅恭也不能再要求他去林純鴻軍中。 李紹翼皺著眉頭,思索片刻,忽然轉(zhuǎn)頭對熊文燦說道:“熊大人,在座的每一位,至荊州軍中都不合適,我們又不能放任林純鴻帶兵至禹州,目前唯一可行的,就是下一紙軍令,嚴(yán)厲斥責(zé)林純鴻逾越,命令荊州軍立即停止前進(jìn)?!?/br> 熊文燦苦笑道:“軍令恐怕也不頂用?!?/br> 李紹翼恨聲道:“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吧,現(xiàn)在只能寄希望于林純鴻還有一絲廉恥之心,還有一絲忠君為民之心!這軍令,恐怕只能由熊大人下了,無論是我,還是劉大人、傅大人,都不合適?!?/br> 熊文燦一想,還真是如此,不得已之下,他只好點頭答應(yīng)。 看見熊文燦點了頭,李紹翼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冷笑轉(zhuǎn)瞬即逝,他又將目光轉(zhuǎn)向劉宗岱和傅恭,朗聲道:“天下幸虧有忠君為民的洪大人和孫大人,否則,還真讓賊寇和林純鴻成了氣候,禍亂天下。洪大人、孫大人,國之柱石!” 李紹翼突然轉(zhuǎn)了話鋒,劉宗岱和傅恭皆不知何意,訕笑道:“李大人說的是?!?/br> 李紹翼笑道:“這點,朝廷都是知道的?;噬弦渤煸谧爝?,贊不絕口?!?/br> 談笑間,李紹翼又把朝廷和皇上請到了前臺,直把劉宗岱和傅恭驚出了一聲冷汗。李紹翼拿著朝廷的信任要挾他們,到底有什么難事要他們?nèi)プ觯?/br> 且聽李紹翼繼續(xù)說道:“至于林純鴻,朝廷就是一萬個不放心了!世間忠義之士難覓,遂讓林純鴻這個jian賊成了氣候!劉大人、傅大人都是公忠體國之士,不如隨下官一道揮動筆毫,勸解林純鴻重新回到忠君的路上來?!?/br> 劉宗岱和傅恭面面相覷,劉宗岱更是在心里大罵:這廝憑地歹毒,想逼著老子表態(tài)反對林純鴻。老子表態(tài)不打緊,只是這文章一寫,豈不是把洪大人也牽扯進(jìn)來了? 見劉宗岱和傅恭兩人猶豫不決,李紹翼冷笑道:“耍耍嘴皮子,動動筆毫子,很為難么?” 劉宗岱和傅恭被逼無奈,只要咬了咬牙,道:“常聞李大人文采出眾,不如由李大人執(zhí)筆,我等附名即可。” 李紹翼大笑道:“好,今日下官就勉為其難!拿筆墨來!” …… 李紹翼素有文名,果然不是吹的,只見他略微思索片刻,拿起筆毫,片刻也不停頓,下筆如有神,不到盞茶功夫,一篇文章就大功告成。 末了,李紹翼大筆一揮,又簽上了自己的名,轉(zhuǎn)頭對劉宗岱和傅恭說道:“怎么樣?還入得了兩位大人的眼吧?” 劉宗岱和傅恭面如土色,這文章哪里是勸解,分明就是痛罵,其尖刻程度,比陳琳痛罵曹cao的檄文不逞多讓! 但是,李紹翼以大義名分和朝廷的信任壓著兩人,兩人哪有反抗的資格,萬般無奈地簽署了自己的姓名。 李紹翼吹了吹紙張上的墨跡,哈哈大笑道:“熊大人,將這文章一起送至荊州軍中吧!” …… 熊文燦下了軍令之后,越想越不對勁,這李紹翼看起來像個愣頭青,像個狐假虎威的淺薄之徒,楊嗣昌怎么會派這個廢材到禹州來呢? 難道李紹翼的囂張跋扈另有圖謀? 心里一旦有了疑問,思維就顯得非常敏捷。熊文燦忽然恍然大悟,這李紹翼哪里是個廢材啊,分明就是一個扮豬吃老虎的聰明之士! 熊文燦的思路越來越清晰:在他一心想做觀楊嗣昌和林純鴻相斗的情況下,無論李紹翼有多么囂張,他都不會計較。 李紹翼正是抓住了他的弱點,表現(xiàn)得囂張跋扈,讓各路云集禹州的文臣武將形成朝廷依然很強(qiáng)大的印象。 后來,李紹翼不經(jīng)意間,讓熊文燦下達(dá)了斥責(zé)林純鴻、令林純鴻停止前進(jìn)的軍令,在表面上將熊文燦擺在了荊州軍的對立面。 緊接著,李紹翼又逼著劉宗岱和傅恭在痛罵林純鴻的文章上附名,公開告訴各路人馬,洪承疇和孫傳庭是堅決反對林純鴻的。 難怪楊嗣昌派小小的副主事跑到禹州來,這李紹翼果然有過人之能! 熊文燦不由得感到心寒,楊嗣昌內(nèi)得皇上信任,與素有知兵之名的內(nèi)臣高起潛交好,外有李紹翼這樣的能人為之前后奔波,恐怕,在相當(dāng)長時間內(nèi),楊嗣昌將徹底掌控朝政。 只是,林純鴻會允許楊嗣昌肆無忌憚地算計他嗎?萬一兩者相斗,會不會波及到我?熊文燦揉著額頭,感到頭痛萬分。 第三百五十五章 鋼絲繩游戲 從方城至禹州,相距不過兩百多里。林純鴻身邊,盡是騎兵,若是正常行軍,最多兩日就能趕到禹州。 不過,林純鴻似乎一點也不著急,每日行進(jìn)不過三十里,就如游山逛水一般。 行軍如此緩慢,是向禹州方面施加壓力?還是等待中原行營跟上?誰也無法知道。 自出了方城之后,陳天瑤的臉色日益凝重,平日掛在臉上的輕松和愜意早就不知去向。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陳天瑤在這一切看在眼里,徹底震動了。當(dāng)她看到一對母子尸體相擁而眠,孩子的嘴巴依然咬在母親干瘦的rutou上時,她忍不住失聲痛哭。 太慘了! 陳天瑤在呂宋島時,雖然漢人時時被西班牙當(dāng)局欺壓,但從未見過饑荒。后來到大明本土,所看到的,無不是廣州、岳州、荊州等繁華之地。在她的心目中,自然認(rèn)為,別的地方縱然差點,也不至于沒有飯吃吧。 可是,現(xiàn)在眼前所見的,直接顛覆了她的認(rèn)知,讓她情不自禁地想為這些災(zāi)民做點什么。 陳天瑤一直盯著那對母子尸體,就連尸體被掩埋之后,還是盯著,就如傻了一般。 林純鴻上前,拍了拍陳天瑤的肩,道:“走吧,恢復(fù)了秩序,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陳天瑤如木頭人一般,被林純鴻推上了馬車。林純鴻正準(zhǔn)備鉆入馬車中,好好安慰陳天瑤,眼角的余光卻看到張杰夫匆匆而來。 林純鴻停住了腳步,等著張杰夫上前。 “都督,熊文燦的軍令。”張杰夫準(zhǔn)備將一封密件交到林純鴻手中。 林純鴻擺了擺手,道:“算了,我也懶得看了,無非就是要荊州軍停止前進(jìn)。你直接用印吧,讓傳令兵回去復(fù)命。” 張杰夫并沒有離開的意思,臉色變得古怪,吞吞吐吐地說道:“與軍令同時抵達(dá)軍中的,還有李紹翼、劉宗岱和傅恭聯(lián)名副署的一篇文章。只是……” 林純鴻一聽,來了興趣,打斷張杰夫的話,道:“哦?是什么文章,拿來我看看。” 張杰夫動作緩慢,好半天才從袖子中掏出了文章,遞在了林純鴻的手中。 林純鴻攤開一看,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張杰夫小心地盯著林純鴻,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深恐林純鴻變得暴怒。且見林純鴻的眉頭越皺越緊,讀到最后,眉頭又漸漸舒展開來,最終,林純鴻將文章扔到了張杰夫的手中,平靜地說道:“潑婦罵街爾,不必理會。” 張杰夫吃了一驚,忍不住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豎子毀都督清譽,絕不能放過他們,否則讓天下人認(rèn)為都督好欺負(fù)。” “不放過又能怎樣?難道真的派幾萬荊州軍攻下禹州,將李紹翼千刀萬剮?” 李紹翼玩的伎倆,在林純鴻看來,一點也不高明,甚至有點兒戲。 如果說,在崇禎年間初,一介文臣,手持一份圣旨,大軍之中將主將收監(jiān),押送回京,一點也不稀奇。 但是,在經(jīng)過了將近十多年的戰(zhàn)亂之后,朝廷對地方、對各地武將的控制力已經(jīng)空前下降。如果朱由檢再玩這一套,估計沒有多少武將會束手就擒。 無論是楊嗣昌,還是李紹翼,已經(jīng)意識到這個問題,希望借禹州軍議之機(jī),聯(lián)合洪承疇和孫傳庭對林純鴻施加壓力,以達(dá)到將荊州軍驅(qū)趕至九邊賣命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