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們見到她來接人，都很高興。護士長更是握著她的手，連聲感謝。江如許淡淡地點點頭，跟著她進了病房。

    房里，果然像在電話里說的一片狼藉。曹英抱著一個被扯破一角的枕頭，正狠狠地往床邊砸。

    小護士拿著托盤，左右閃躲：“哎，別打！我是給你送藥的！”

    “誰要吃你的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藥里加了東西，就想讓我整天躺著起不來，好偷我的東西！說，你們把我兒子買的項鏈，藏哪兒去了！交出來！不然，我報警了！”

    “我們要您的項鏈干嘛？自打您住院，我們就沒見過那東西。”護士低聲嘀咕：“真是越治療越糊涂了?！?/br>
    “胡說?。≡S許上月才帶給我的，說是他倆一起挑的。你們快交出來！交出來！”

    “砰”得一聲，枕頭被砸裂。里面的填充物，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其中幾片落在曹英斑白的頭發(fā)、眉毛上，很滑稽。

    “媽。”江如許酸楚地叫了聲，抓住她手里瘋狂舞動的枕頭。

    曹英先是一愣，繼而指著幾個看熱鬧的護士，大叫：“許許，許許你可來了！我不要再住在這兒了！這些人偷東西、還亂編賬單，想方設(shè)法坑你們的錢！你快幫我問問，他們把那翡翠項鏈藏哪兒去了？婚宴上，我要戴的！”

    “媽，別嚷了。”如許忍住眼淚，輕輕得抱住她：“那項鏈沒丟，是我放起來了。”

    “真的？”曹英疑惑地看著她，長舒一口氣：“沒丟就好。那項鏈多貴，得讓小叢畫多久圖紙啊。不過也值，你們結(jié)婚時，我就該穿得風風光光的，讓地下的小叢爸爸也高興高興?！?/br>
    “對，您說得對?！比缭S偷偷擦了下眼角：“那我接您出院吧。林叢參與的工程出了點事，估計總要處理一兩個月。所以我們商量下，干脆移到那邊辦。您老不是一直說，想去z城看看嗎？正好。”

    “??？去z城辦？”曹英愣了下，連連擺手：“不行，不行，那邊價格太高。還是在我們這兒辦合算?！?/br>
    “呦，都這樣了，錢倒算得門兒清?！弊o士們小聲議論。

    江如許冷冷地瞪了她們一眼，繼續(xù)低聲勸導(dǎo)。半小時后，曹英才勉強答應(yīng)去z城看看，但臨走前，一定要到林叢父親墳前上香。

    如許當然不答應(yīng)，曹英就又哭又鬧，差點在地上打滾。護士長明白她的心思，趁老太太被兩個護工按住的時候，把她拉到一邊：“江小姐，您別擔心，老太太的記憶還停在幾年前。就算看到旁邊她兒子的墓，也認不出來。您要實在不放心，我讓護工陪著去。萬一出什么事，也可以架回來。”

    “這樣……行嗎？”江如許擔憂得看著在床上苦苦掙扎的曹英。護士眼疾手快地給她扎了鎮(zhèn)定劑，她慘叫了兩聲：“小叢，許許！快來救我！救我呀??！”，然后慢慢地合上眼睛。

    如許用手捋齊了曹英的頭發(fā)，然后用濕毛巾為她擦臉、擦身。毛巾拂過那些蒼老、起皺的皮膚，她突然忍不住，轉(zhuǎn)頭痛哭。

    這就是現(xiàn)實。無可挽回。

    ☆、第11章 要不要頒你座貞節(jié)牌坊

    鎮(zhèn)定劑醒后，曹英的動作更為遲緩、呆滯。她唯一知道的，是“準兒媳”將帶她去拜祭自己的丈夫。

    四個人沿著崎嶇山路，登到了半山腰，久不運動的老太太累得直喘氣。江如許一手扶著她，一手給她順氣。護工把香燭、水果擺在碑前，退后兩步，安靜等待。

    不出所料，曹英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講那樁婚事，江如許看著墓碑上林叢黑色的名字，仿佛看到了他那張年輕、溫和的臉。她把手背在后面，握著兩只蘋果，慢慢退到下一排的另一個墓前。

    “林叢，從今天起，可能要有好一段日子，不能來看你了。這是我親手挑的蘋果，你最喜歡的那種?！比缭S把蘋果放在地上，又從旁邊樹下采了一把野花：“我知道你又要笑我傻，可我一定要這么做。因為我欠你的，林叢。我欠你一個家。現(xiàn)在，我只能還給媽?！?/br>
    如許咬著唇，低聲嗚咽：“可你真不該騙我。你的一句話，讓我苦等了兩年，嫁給了另一個男人，現(xiàn)在進退兩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究竟該怎么辦？！你出來告訴我?。?！”

    “嘀鈴鈴……”清澈的鈴聲響徹四周，連一直埋頭說話的曹英，都好奇地轉(zhuǎn)頭看來。江如許瞪大眼睛，渾身僵直。片刻后，反應(yīng)過來想關(guān)掉，手一劃，反而接通了。

    “怎么這么久才接？很忙么？”白屹東問。

    “沒有。”江如許盡量保持平靜：“我剛才走開了一下，沒聽到。你……有事嗎？”

    白屹東被她不咸不淡的口氣，噎了一下，再開口也帶了脾氣：“沒事。我就是想著像你這樣的敬業(yè)楷模，應(yīng)該以后請到我公司里，給所有員工洗洗腦。別成天惦記著家里?！?/br>
    如許安靜地聽完，又輕聲重復(fù)了一遍：“那……你到底有什么事嗎？”

    白屹東差點憋死。剛想吐了一個“哎”字，又突然停?。簩Π?，他到底在不快什么？因為她不聽話，自己去上班了？還是她明知自己不舒服，卻沒主動打電話過來問？

    怎么想，都覺得幼稚。

    他順著話音，哼了聲：“哎，沒事。就是得個空，打過來隨便問問。等會兒下班了，就趕緊回家。一堆人等著你呢。”

    “嗯，知道了?！苯缭S的聲音異常乖巧。

    白屹東握著手機，怔怔地站著。電話那頭，如許輕微的呼吸如在耳畔，挑著他的心，也開始急跳。頓了會兒，他突然詫異地問：“如許，你到底在哪兒？”

    如許呼吸一滯。

    白屹東沉默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別告訴我，你又去看他了。你哭了，是吧？”

    “沒有。”江如許小聲掙扎：“案子來了，我得去忙了?！?/br>
    “回答我！”

    “……”

    “不準掛，回答我?。　卑滓贃|心頭一陣焦躁：“江如許，你到底當我是什么？一個死人，難道比我這活人還重要？我以為你已經(jīng)清楚了我的態(tài)度：過去的，我可以不計較，但從今兒起，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做我的老婆？你到底想干什么??？要不要我向民政局申請一下，頒你座貞節(jié)牌坊？”

    “咔嚓”一聲，電話毫不客氣地斷了。白屹東攥著手機，氣得臉色鐵青。身后的門外，助理小章輕輕敲了兩下：“白總，他們說還要再考慮一下?！?/br>
    “考慮個p！”白屹東嘶吼：“叫他們出去打聽打聽，現(xiàn)在還有誰敢往他們那破公司里砸錢。三天后，我們?nèi)貒?，以后他們就是跪地上求，我也不理了。就這么翻，一個字不準改！”

    “嗯……好?！敝響?zhàn)戰(zhàn)兢兢地縮回頭，輕輕帶上門。

    那邊的江如許也嚇了一跳。當時，她正在聽白屹東發(fā)飆，突然曹英走過來，手扒著墓碑，探出身，定定得看她：“你在和誰說話？小叢嗎？他在z城怎么樣？”

    “沒……一個朋友。媽，您別這樣。對人家不尊重。”如許的心砰砰急跳。

    “哦，對?！辈苡⑹栈厥郑肓讼?，又躬身拜了兩下：“這位，對不起了。我給你上注香。”

    “不用了，媽?！比缭S慌忙示意護工攔?。骸澳饶_不方便，我來?！?/br>
    “有什么不方便的，不就是走幾步臺階的事？”

    “沒關(guān)系的，我替您上香。他……看著就面善，肯定不會在意的?！?/br>
    “嗯……好吧。那好好道個歉啊?！?/br>
    于是，在如許的半哄半騙下，這場拜祭終于結(jié)束。坐在回z城的客車上，老太太異常興奮。一會兒，指著窗外大笑，一會兒又耍起孩子脾氣，非要吃鄰座的蘋果。鬧得周圍人都生出了異樣的眼光。

    如許只能趁曹英不注意的時候，向周圍輕聲解釋。有些人理解地笑笑，更多的則是移到了旁邊的空位上。

    說也奇怪，今天這班車分外空，原本擠得滿滿登登的車廂，如今倒有一半空位。售票員正在和司機嘀咕這趟八成要虧錢，突然前方“咚”的一聲巨響，兩輛車追尾了！

    司機一個急剎，然而車子還是眼睜睜得向前方滑過去。眼看著就要撞進前方的工程車，司機咬牙，猛打方向盤，車子“呲”的一聲，貼著車尾滑了出去。然而，車身還是被突出的器械猛撞了一下，車內(nèi)一片尖叫。

    “媽，媽你怎么樣？媽?。　苯缭S驚叫著扶起跌在地上的曹英——她捂著額頭不住痛叫。如許好不容易才拉開她的手，立刻看到，曹英的額頭鼓起了一個大包，眼角也出血了。

    “哎，各位，實在對不住啊?！彼緳C和售票員一個勁地道歉，等查看清楚曹英的模樣，也被嚇到了：“哎呀，怎么撞成這樣。姑娘，我看你就別等下班車了，我馬上給你攔出租，到附近醫(yī)院去看。小徐，你陪她去，我向領(lǐng)導(dǎo)匯報。”

    “好，好?！笔燮眴T連連點頭。

    只是不巧，車子對撞的地方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如許有心想去遠點的大醫(yī)院，又怕曹英堅持不住，最后只好聽從司機的建議，到了最近的一家私人診所包扎。

    大夫已經(jīng)上了年紀，顫顫巍巍地檢查、開方，曹英又痛又怕，抓著如許的手不肯放。

    ☆、第12章 現(xiàn)場一片雞飛狗跳

    如許被抓得生疼，偏又不能掙開，還要故作輕松得安慰她。一刻鐘下來，曹英和她都出了一身冷汗。

    “我們這邊條件有限，建議你還是盡快送病人去醫(yī)院，做個顱腦ct。雖然目前看著沒有大問題，但不能保證她沒有任何腦震蕩和腦內(nèi)出血。病人這把年紀了，還是保險點比較好。”

    “好的，謝謝?！比缭S尷尬得看了眼明顯年紀更大的醫(yī)生，小聲安慰曹英：“媽，我們走吧。到大醫(yī)院治療去?！?/br>
    “又要坐車？不去！打死也不去了??！”曹英驚恐地推開她，死死抓著床板：“會被撞死的！許許，我們不去！絕對不去！”

    “不會的，老太太。剛才坐出租過來，不是好好的?！笔燮眴T無奈。

    “剛才我頭疼，說不出話來?，F(xiàn)在，我好了，我明白告訴你——我今天絕對不坐汽車了。你給我找輛三輪車來，我們坐那個走?！?/br>
    “哎，您開什么玩笑呢。這條路上哪有三輪車??？再說，那車多慢，到z城得幾點了？我還要不要回家了？”售票員惱怒得回答。

    “對啊，媽。您頭上還帶著傷，那車太顛了，不好?！比缭S勸道。

    “我不管，不管！我就要坐三輪！我不坐汽車！”曹英懊惱得大叫起來，手腳胡亂顛著：“我叫小叢來接我！他肯定有辦法的！許許，叫小叢來，快點！”

    “媽！您別吵了，行不行？林叢不會來的！”如許被她吵得頭昏腦漲，脫口而出。說完了，心中一驚，慌忙咬住嘴唇：“他……他太忙了。這事我們自己能解決?！?/br>
    曹英渾身顫了一下，死死得瞪著她：“許許，你是不是瞞著我什么，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不會來？不對啊，小叢平時最孝順了，可為什么這幾年，他都不來看我？他就真這么忙？他是不是出事了？病了？”

    “沒有，媽?！比缭S為難地蹲下身體，輕拍著曹英的手臂：“他來看過您的，是您忘了。就在上月，我們一起來的?？赡苁悄运幍年P(guān)系，記不清楚了?！?/br>
    “有嗎？”曹英疑惑地打量她：“那我現(xiàn)在就給小叢打電話，讓他過來一趟?！?/br>
    如許驚得倒抽一口氣。誰說這病好糊弄的，老太太原來嚴謹?shù)膫€性，都變成了追根刨底的狐疑。林叢去世半年后，曹英突發(fā)腦溢血，命是救回來了，卻從此變得癡癡呆呆的，脾氣也暴躁許多。

    為了安慰老人，如許特意在手機上裝了變音軟件，打過去的號碼是一張新補的sim卡。用她的手機打另一張sim卡，聽到的自然是占線音，但如果老太太用其他電話打呢？如果她自己的手機響起來，該怎么解釋？

    不過，老太太應(yīng)該不記得“兒子”的新號碼吧。

    如許正想著，曹英伸出手，向她要過了手機。她在手機上一通亂翻，突然抬起頭，大聲質(zhì)問：“許許，為什么沒有小叢的電話！還有……這男人是誰？”

    江如許一驚，湊過去一看，原來曹英竟點開了照片文件夾。雖然里面沒什么特別露骨的，但就白屹東那副春風滿面、摟抱索吻的模樣，明顯關(guān)系匪淺。她悔得真想一頭撞死：當初怎么就由著他拍了這“sao包”照片，又不加密碼？

    曹英高舉著手機，充滿敵意得看著她：“許許，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小叢分手了？那你帶我去z城干什么？”

    “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以后和您解釋，現(xiàn)在還是趕快去醫(yī)院吧?！比缭S示意售票員過來攙扶，自己則伸手去拿手機。

    “不去?。∥也蝗?！你現(xiàn)在就告訴我，這人是誰，和你什么關(guān)系？你背著小叢做了什么？！全說清楚了，我再和你走。不然，我就叫警察來！”這下徹底捅了馬蜂窩，老太太緊捏著手機，大叫大嚷。

    不一會兒，又開始捶床哭：“我可憐的兒子，你在哪兒？你是不是被他們害了？！難怪我總是瞧不見你！他們現(xiàn)在還想害我，想把我騙到外地去……姑娘，姑娘你快打電話報警，不要放過他們！”

    售票員疑惑地看向江如許，如許無奈得從包里翻出出院證明和病歷，向她小聲說明。兩人正在那嘀咕，曹英突然猛得推翻了床頭的儀器，赤腳驚恐得向外跑。老醫(yī)生不防，被撞了個正著，捂著腰哎呦喊痛。

    在后面柜子找藥的護士聞聲跑出來，一把抓住曹英的胳膊，大喊：“站住！你跑哪兒去！”

    現(xiàn)場一片雞飛狗跳。10分鐘后，警車把相關(guān)人等都送進了派出所。

    售票員第一個跳出來撇清：“警察同志，這事和我沒關(guān)系。我就是陪老太太看病的，我壓根不認識他們?！?/br>
    “警察同志，一定要嚴辦他們。我公公多好的人啊，被他們撞得腰都直不起來了。還有，我們診所里一共就那么一臺像樣的儀器，現(xiàn)在可怎么開張呢？”護士說得無比委屈。

    “別聽他們的，警察同志！他們都是一伙的，想害我！這個江如許，背著我兒子，在外面勾搭別的男人，現(xiàn)在又想把我?guī)ё撸恢墒裁?！求你們好好查查她，我懷疑我兒子已?jīng)被他們害了。你們一定要替我做主！”曹英哭得更是無辜。

    警察嚴厲的目光掃了眾人一圈，最后停在了沉默的如許身上。她無奈得輕聲回答：“警察同志，今天的事實在對不起。我愿意賠償所有損失，現(xiàn)在，能不能先安排車，讓我?guī)覌屓メt(yī)院？我擔心她有什么腦傷?！?/br>
    “誰是你媽？！你把我兒子都不知道弄哪兒去了，我還要你這兒媳干嘛？警察同志，你們快把她抓起來，好好問問！她一定知道我兒子在哪兒！她還把我一直關(guān)在醫(yī)院里！那里的護士好兇，每天打我罵我，飯都吃不飽！”老太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江如許的臉，被眾人懷疑的目光燒得guntang。她不由自主得向后退了兩步，小聲辯解：“不，我沒有對林叢怎么樣。媽您別亂說。”

    “那小叢到哪兒去了？你敢不敢告訴警察？”曹英怒吼。

    “我……”如許咬著嘴唇，輕聲道：“警察同志，我能不能和您單獨談?wù)劊俊?/br>
    辦公室里，警察在詢問過醫(yī)院后，又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調(diào)出了戶籍記錄：“嗯，的確已銷戶。姑娘，真照你說的，那你也挺不容易的。不過，你雖然是好心，但我看老太太的樣子，如果你不和她說明白，不定等會兒還要鬧出什么來。”警察看著電腦中的戶籍記錄，建議道：“要不，我?guī)湍鷦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