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金鱗笑著應了,不過不知是他說的太過枯燥,還是鴛鴦真的困了,沒說到幾句,鴛鴦就聽睡著了。金鱗搖頭失笑,然后朝婢女眨眨眼,請她們將小毯子拿來給鴛鴦蓋起來。實則鴛鴦并非第一次趴在外頭睡著,兩個婢女早有準備,很快就將毯子取來了。 待鴛鴦蓋好后,金鱗示意一個婢女到邊上說話。 “我jiejie這般模樣有多少時日了?” 婢女回道:“約莫六日之前開始的?!?/br> 金鱗又道:“可否請個大夫來別苑給jiejie看看?” “除非督主大人吩咐,否則別苑不允許誰人隨意出入?!辨九f完,又道,“奴婢看夫人并非生病。春困秋乏也是有的。小公子放寬心?!?/br> 金鱗笑笑,道過謝,又問:“姐夫已有三日未回別苑,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奴婢不知。”這是大實話,不說別苑里,就是西廠那些人也永遠猜不到雨化田的想法,以及他的行蹤。金鱗頷首,嘆氣道:“那我明日去廠督府尋一尋姐夫。” 說完,他又回到鴛鴦身邊。春風吹動了鴛鴦的一縷長發(fā),細細地飄著。金鱗看著熟睡中的jiejie,然后站到迎風處,用身子為鴛鴦?chuàng)跞ノL。輕聲對那丫鬟道:“勞煩jiejie將我房中的《水經注》取來?!?/br> 丫鬟當即就應了。很快將書給金鱗取來。 金鱗道謝之后,站在原地,一面給鴛鴦?chuàng)躏L,一面翻開書看。 微風吹動少年的衣袂,寶藍色的緞子仿佛泛著漣漪的水面,平添儒雅,而少年清俊的面容上,隱隱透著堅毅之色。 鴛鴦醒來已是黃昏,稍一睜眼就看到金鱗的身子,她揉了揉眼睛,驚訝地看著金鱗:“我又犯了毛病。小弟你怎么也不回去?在這里站著?” 金鱗柔柔地看著自家jiejie,道:“jiejie酣睡,小弟只好獨自一人看書?!?/br> 鴛鴦笑道:“是我錯了,jiejie給你賠罪?!?/br> 金鱗便道:“既如此,就勞jiejie和小弟一起用膳吧。小弟餓壞了?!?/br> 鴛鴦看他露出俏皮之色,嘴角一彎,道:“行吧……” 說到這里,想起晚膳,她竟覺得有些惡心,便干嘔了起來。金鱗立即緊張道:“jiejie究竟怎么了?” 鴛鴦無力地擺擺手,道:“興許是在院子里睡著,受涼了。不礙事的。” 金鱗將鴛鴦扶著,擔憂道:“jiejie還是去屋里坐著吧。晚膳我們在屋里吃。” 鴛鴦虛弱地點點頭,為怕小弟擔心,強忍著惡心。但愣是沒說出一句話。 身邊的兩個丫鬟面面相覷——夫人的癥狀倒像是害喜了,不過督主……總之,她怎么可能懷孕?而她們也相信鴛鴦沒有這個膽子偷人,所以……這是得風寒了?雙婢想著,還是要盡早請示督主派個大夫過來瞧瞧。 當晚,許久沒有回府的雨化田居然回來了!鴛鴦因白日睡的多了,歪在軟榻上,迷迷糊糊地將睡未睡。聽了動靜便掙開惺忪的眼要起來??墒怯昊飬s冷著一張臉,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轉身要出門。 鴛鴦初初醒來,尚且迷糊,見他回府,礙于一慣的yin威,還是要向他行禮。 不過,她這一站起來就有些昏呼呼的,眼瞅著要摔倒了,那雨化田身子一閃,然后就緊緊環(huán)住了她的腰,將她扶好。眼底的關心一閃而過,轉而化為了冷漠。鴛鴦猛地清醒,一把將他推開。 不敢置信地道:“……風公子?!” 第62章 若是她摔倒了,雨化田興許會扶她一把,但是絕對不會流出一絲溫柔關心的目光。并且他扶穩(wěn)自己后,還會來一句“蠢物”。因而鴛鴦篤定眼前的人絕對不是雨化田。而這溫柔的眼神,她也不陌生,當初被藍夢推下橋,風里刀救過她,當時他的眼神就是這般關切的。 風里刀看自己被一眼拆穿,猶豫了一會兒,坦然笑道:“姑娘你怎么認出我的?” 鴛鴦稍稍后退了幾步,到底是自己的寢室,被風里刀貿然闖入,自然有些尷尬和惱怒。 她抿緊了唇,道:“我與大人朝夕相對,自然一眼能區(qū)別出他和公子。公子雖故作冷漠,然則難掩眼底溫潤之氣。而大人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候?!?/br> 風里刀摸了摸鼻子,笑道:“聽姑娘這么說,倒也有些道理。” 鴛鴦又問:“風公子,你為何會出現(xiàn)在此?大人何在?” 風里刀打量了一眼鴛鴦,道:“他不曾告訴你嗎?” 鴛鴦眉頭微微皺起,道:“不曾。”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娘不必擔心。”風里刀見鴛鴦發(fā)鬢微斜,他初進門的時候就見鴛鴦歪在塌子上,想是睡覺的時候給壓壞的。他又想起江畔初見鴛鴦的時候,她也是微斜了發(fā)鬢,因不免笑出聲來,一邊抬手去扶好鴛鴦的發(fā)釵,道:“姑娘發(fā)鬢又亂了。” 鴛鴦臉一紅,略有些動怒,道:“風公子。” 風里刀原是無心之舉,看鴛鴦生氣,趕緊賠禮道歉,笑道:“哎呀,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江湖中人,不拘小節(jié)慣了,一時忘了姑娘你是閨中弱質,守禮的很。我該死、我該死!不過我真的不是故意唐突你的,不然,你打我兩下,解解氣?” 鴛鴦從未見過一個男子這般討好女子,而且他說話的時候,眼角眉梢都帶著飛揚的神采,說讓她打兩下,還真的將臉湊近了!被他這樣胡攪蠻纏,鴛鴦哪里還生氣,不過礙于男女之別,稍稍別開臉,道:“風公子莫取笑我。” 風里刀嘿嘿笑了兩下,道:“你們那個督主大人整天繃著一張臉,這兩日我裝著可辛苦了。難得遇到一個認識的人,說的話就多了些?!?/br> 鴛鴦詫異道:“兩日?大人他……”雨化田究竟想做什么?為什么要讓風里刀假扮自己?看來自打三日前,自己未能見到他,他就已經和風里刀對換了身份!風里刀不再多提雨化田的事情,問鴛鴦:“我瞧你臉色不好,可是身體不適?” 鴛鴦?chuàng)u頭,道:“并無甚么大礙?!?/br> 風里刀就說:“你也莫和我客氣。我既然暫代了督主的身份,照顧你也是分內之事。這別苑看守的很嚴密吧?”他對她眨眨眼,“沒有他的吩咐,大夫應該不能隨意進來吧?我明日就請個太醫(yī)來,給你瞧瞧?” 鴛鴦一陣窘迫,連忙道:“不勞風公子了。倒是明日我有事尋馬大人,屆時還請風公子允我出門。” “你是說那個馬進良嗎?你找他有何事?” “嗯。因家中表兄被西廠拘押,原是想問問大人到底出了何事的。既然大人不在,我便去找馬大人。” 風里刀眸色微微一沉,心道:昨日東廠廠公找到我,我才知道原來那個雨化田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東廠廠公想要讓我永遠代替雨化田,可要是想永遠取代他,我不是要自宮?我好端端的七尺男兒,還沒給風家留條香火,這么賠本的買賣怎么能做?再說那個東廠太監(jiān)雖明面是為我好,可待我取代雨化田之時,就是成為他的傀儡之日!大爺走南闖北這么多年,哪里是能被這些雜碎玩弄鼓掌中的?然而,西廠的權利如此之大,我要是能將西廠大權掌握手中,那該多好……這小姑娘現(xiàn)在要去找馬進良商議事情,可不就是因為我手中沒權利嗎? “好?!憋L里刀很快笑道,完全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鴛鴦起初見他猶豫,還有些擔心——因為她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在雨化田的計劃之中,自己處于哪個位置。風里刀如果不答應,自己也沒有法子?,F(xiàn)下聽他應了,立即舒展了眉頭,對他微微福身:“如此多謝風公子。時辰也不早了,風公子早些歇下。” 這話分明是要送客了。 風里刀之所以來別苑,就是因為馬進良說雨化田對鴛鴦很寵,鴛鴦在別苑,他幾乎日日都去別苑。因此,他今日勢必要來別苑一趟。不過他沒打算和鴛鴦照面,他的打算是故意來屋里晃一圈,然后跑書房去睡覺。 沒想到被鴛鴦給認出來了…… “那姑娘也早些安寢。” 鴛鴦微微點頭,看著他出門去了,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耳邊,不由緊緊皺起了眉頭。 風里刀也是個守信的人,第二日果真允了鴛鴦去見馬進良。臨出府之前,鴛鴦只說雨化田忙的很,自己正巧要去廠督府,不如一并說了這件事情,讓金鱗別插手了。金鱗擔憂再三,看鴛鴦執(zhí)著,只好作罷。 鴛鴦與馬進良說起葉長生之事,馬進良倒是知道私牢里有這么一號人物,但是這號人物是雨化田親自吩咐關在里面的,至于如何處置他,雨化田也沒有說,就是關著他。鴛鴦想起家中長輩焦急葉長生的安危,又問馬進良:“馬大人,不知我表兄在牢里如何?” “夫人放心,大人不曾讓人對他動刑,只是關在里頭?!碑斎涣耍m然沒對他動刑,可讓他每天看著那些被關在牢里的人如何受刑也夠受的。馬進良不好在鴛鴦面前說,他那樣的文弱書生,好像別人兇一點就能將他嚇死,看著就心煩,要不是大人沒有吩咐如何處置,他早就動手了…… “大人何時回來?”鴛鴦抿了一口茶水,目光定定地看著馬進良。 “屬下不知?!瘪R進良恭敬地道,“夫人想要知道的,屬下只能說到這里過了。要是夫人沒有別的吩咐了,那屬下就先告退了?!?/br> “那大人去了哪里?” “屬下無可奉告?!?/br> 鴛鴦知道馬進良忠誠,不該說的,她就是威逼利誘,他也不會多說一句。 “好。叨擾馬大人了?!?/br> “屬下不敢。屬下告退?!?/br> 自打鴛鴦搬去了別苑,就不曾再管著府中中饋,今日再仔細看廠督府,發(fā)現(xiàn)上上下下的人都換了,居然連一個熟悉的面孔都沒有。鴛鴦和馬進良談話的時候,風里刀就在不遠處站著,看情況在廠督府里,他們并不擔心風里刀的身份被揭穿,或者說,這里都是雨化田的人,他們就算有什么懷疑,也不會說出來。 鴛鴦問不出什么,也只好先回去別苑。 鴛鴦回去別苑的路上由兩名面生的侍衛(wèi)護送,馬進良之所以不能親自護送,是因為他要一直跟著風里刀——說是為了防止別人起疑心,但鴛鴦猜測,怕也是雨化田讓馬進良監(jiān)督風里刀吧。他獨身一人離開京城,替身風里刀又長的和他一模一樣,而且鴛鴦看來,這個風里刀體貼入微,心思也不簡單,想要取而代之……她不禁打了個冷顫,可是這樣的問題,她能考慮到,雨化田就更不用說了。他此番兵行險招到底是為了什么? 馬車原本悠悠地行駛著,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顛簸起來。鴛鴦心中一愣,別苑雖在京郊,但是,從廠督府去別苑的路上并沒有坎坷的道路,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她連忙掀開簾子去瞧。這一瞧,真是讓鴛鴦大吃一驚! 這哪里是回別苑的道路! 隨行的兩個侍衛(wèi)早就不見!甚至連她的車夫都被換了! “你是何人?!”鴛鴦驚呼。趕車的人根本不回頭看,飛快地抽著馬鞭,讓那馬匹飛快地跑著!車輪子不停地駛過凸起的石頭,直讓車身左右顛簸!鴛鴦堪堪扶住門框,心道,來者不善,等他將馬車行到目的地,自己怕是兇多吉少!她一咬牙,索性腿上一用力,就往車外跳去! 車夫見狀,勒住韁繩,也下了馬車。 鴛鴦本是一跳下去就打算跑的,但是不知為何腹中傳來隱隱疼痛,讓她冷汗連連!腿上再也沒了力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面相兇惡的男人抽出匕首朝她步步逼近!她一手捂住腹部,一面對那男人道:“這位大哥!我們遠日無仇,近日無怨,你為何要害我?” 男人冷峻著臉,根本不說話,眼中兇光一閃,就要用匕首刺來! 千鈞一發(fā)之際,鴛鴦以為必死無疑,豈料那人的匕首僵在半空之中,隨著清脆的“咣當”一聲,匕首掉在石子路面上。而那男人不可置信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汩汩流血的胸膛,然后再無生機!鴛鴦趕緊挪到一邊,然后攀著一棵大樹站起來。 男人倒地之后,刺中他胸口的長劍也抽了出來。 救她的也不是陌生人,正是那日要刺殺雨化田的趙懷安! 兩人面面相覷,可趙懷安的眼底并未有驚訝,仿佛他出現(xiàn)在這里并非是意外。 “……多謝壯士相救!”鴛鴦盡量不去看那男人的尸體,因為她趕到一股子惡心泛上來。趙懷安知道她的身份,對她這個西廠廠公的家屬并沒有什么好感。他冷聲道:“不必謝?!?/br> 說完,他轉身便走。鴛鴦見狀,急忙道:“壯士留步!嘔……” 趙懷安聽到動靜,回頭看去,只見鴛鴦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捂著嘴巴,額頭冒出細細的一層冷汗。他到底俠義心腸,而且也知道鴛鴦一介女流是沒什么能力反抗雨化田的,便走到她身邊,道:“姑娘怎么了?” 鴛鴦完全說不上話,扶著那樹干就開始干嘔。 趙懷安略略扶住她的手,兩指探上她的手腕,驚駭?shù)溃骸肮媚镉性性谏??!?/br> 第63章 趙懷安此話一出,鴛鴦像是被熱水燙到一般,立即縮回了手。之前府里幾位奶奶懷孕,也是有過類似的情況,這連著幾日又是嘔吐,又是犯困,鴛鴦自己也隱隱懷疑,是以她沒敢讓風里刀請大夫來看?,F(xiàn)在趙懷安的語氣完全不像是說笑話,鴛鴦心中一陣忐忑——她完全沒想過懷孕這件事情,如果真的懷上了,那該怎么辦? 趙懷安見了鴛鴦的臉色,心里愈發(fā)篤定了。他抿緊的唇角表示他現(xiàn)在的心情并非很愉快。他對鴛鴦道:“我送姑娘到大路,到了那里,姑娘自己進京去吧?!?/br> 他初次見到鴛鴦,她的形象就是極差的——一個被太監(jiān)抱在懷里的女人。如今再見到她,她的身份是雨化田的夫人,身為一個太監(jiān)的夫人卻懷孕了,不怪趙懷安想到別的地方去。但到底趙懷安是大俠,有著仁義心腸,他知道凡事并非絕對,尤其雨化田權勢極大,要是雨化田看上鴛鴦,那鴛鴦還真沒有反抗的余地。 從某種角度上說,趙懷安還真是說對了。 鴛鴦聽他這么說,趕緊跪地懇求道:“壯士救救小女子。小女子被人追殺至此,幸得壯士相救,若是此刻回京,怕是兇多吉少!壯士慈悲心腸,再幫幫小女子!”她心道,想要殺她的人也不知道是哪個,此刻雨化田不在京中,她沒有他的庇護,如果回去就是自投羅網。此外,就算她回去不會被人刺殺,懷孕這件事情又要如何隱瞞?在外人看來,雨化田原是太監(jiān),這般情勢下,她懷了孩子,定會被人當做yin婦處死! 至于假扮雨化田的風里刀——她并不指望他會幫得上自己。 趙懷安看著泫然欲泣的女人,心中倒是升起幾分悲憫來。他道:“我聽說你的家人都在京城,離開京城,你要去哪里?我不可能一直帶著你?!?/br> 鴛鴦聽他這么說,竟是同意幫助自己了!至于他知道她的家人都在京城,大概是之前調查雨化田的時候,順便將她也調查了。當然,她也不可能一直跟著趙懷安,她現(xiàn)在最想知道的還是雨化田的下落……第一次鴛鴦覺得自己還是很需要雨化田的,實際上,自打她嫁給雨化田那一刻起,她的命運就和雨化田的緊緊相連…… “壯士,小女子別無所求。只希望將腹中孩兒安安全全地生下來。還望壯士指一條明路……”鴛鴦又是感激又是懇求,卻不想說到此處,胸腔又涌上了惡心的感覺,連忙捂著嘴巴倒向一邊。趙懷安緊緊蹙眉,嘆道:“我先帶你離開此地。” “多謝、嘔……多謝壯士……” 等到坐上馬車的時候,鴛鴦確信趙懷安是不會將自己送入京城那個“虎口”了。當然,鴛鴦從趙懷安那悲憫的眼神里也猜出了他的一些意思——她被迫嫁給雨化田,后來與人私通懷孕,現(xiàn)在自然不能回京,因為一回京就一定會被雨化田殺掉。指不定他還會以為追殺自己的人就是雨化田派出來的。總之,趙懷安悲憫她的際遇和無奈。她知道趙懷安是個“大俠”,她前世只在話本里看過的人物。鴛鴦從內心深處感激趙懷安是這么一個“好人”,但是她懷孕的真相,她卻不敢和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