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與此同時,沈敘懷的身影出現(xiàn)在金玉樓附近的一家茶館里。 茶館位于街市中央,來往人絡(luò)繹不絕,沈敘懷步履匆匆趕到,見到人群還是不適,將帷帽拉低了些。 他回京許久,卻深居簡出,幾乎從不見外人,直到今天有人約他出來。 茶館二樓包廂里,店小二領(lǐng)他進(jìn)去,直到房門關(guān)上,沈敘懷才取下帷帽。 “久違了,姚閣老?!?/br> 東閣大學(xué)士姚晉愜意倚在太師椅上,悠悠品著茗,打量面前的男人,笑得深沉。 “一別經(jīng)年,淵政王,你似乎變了不少?!?/br> 沈敘懷面色不變,理了理衣袍后坐下,從茶壺中自斟自酌,聲音輕得漂?。骸罢l都會變的。” 姚晉笑容更甚:“是嗎?” 沈敘懷不置可否,待飲下一壺茶后,才發(fā)問:“姚閣老今日尋我前來所為何事?” 姚晉不語,只是淡淡地打量著他,良久,才道:“敘舊而已?!?/br> 沈敘懷哂笑,他可不認(rèn)為他和姚晉之間有何舊事可敘。當(dāng)年先帝在時,這位姚閣老對自己都未曾有多熟稔,如今沈家式微,沈敘懷又怎可能與他話逢當(dāng)年。 姚晉見他不信,又反問:“若不然,淵政王何以赴約?” 沈敘懷語塞,是了,他幾個月來都鮮少出門,謝絕故人的一切來往,又為何會突然冒著被皇帝監(jiān)視的風(fēng)險,私下來與姚晉赴約。 他問的問題,亦是自己的答案。 “當(dāng)年的王府世子,多驕傲不可自持的一個人啊?!币x目光幽深,神色放空,似乎憶著當(dāng)年,“年少入朝堂,伴君理政務(wù),才華蓋絕世,京城皆聞名?!?/br> 他說著突然收回幽思,目光定然落在眼前男人身上,拷問道:“如今跌落塵埃,真的甘心嗎?” 沈敘懷心中重重一擊,抬眸望著他。 “淵政王是個聰明人,必然知道我想要什么?!币x笑得運(yùn)籌帷幄,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案上寫下一個字,“若能助我所成,我必全淵政王所愿。” 沈敘懷瞥一眼桌案上那沾著水的字跡,眼皮猛地一跳。 姚晉定定地看著他。 沈敘懷瞥開視線,透過戶牗朝外望去。 那里是大片炙熱的陽光。 那里是他曾經(jīng)鮮衣怒馬、不可一世的少年時刻。 那里是他意氣風(fēng)發(fā)揮斥方遒,未曾實(shí)現(xiàn)的理想抱負(fù)。 那里還有他愛的女孩,想要許諾給她的美好生活。 …… 從金玉樓出來,甘棠抱了一攬子的首飾跟在沐禾凝身后。 沈意羨先坐進(jìn)了馬車。 沐禾凝正要趁著丫鬟的攙扶上馬之時,余光忽然瞥到街市斜對面的茶館。 樓梯之上并肩走下來兩個人,一個穿著朱色的玄袍,氣宇軒昂而尊貴,她在父親沐國公書房見過的,是朝廷里的某位閣老。 而另一位,雖然穿著一身墨黑的衣袍,頭戴帷帽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可那肩寬窄腰的身形,和那氣度穩(wěn)健的行姿。 不是沈敘懷還是誰? 第23章 只想做不問世事的小王妃…… 月朗星稀,夜半無人,未央宮的燈還亮著。 皇后尚未就寢,穿著簡單的素色里衣,懶懶地斜倚在貴妃榻上,手邊隨意翻著敬事房呈上來的起居注。 “皇上這些日子冊封了這么多嬪妃啊……”皇后一頁頁翻著,看著上頭的名字和位份,心里暗暗驚詫,才短短兩三月,新冊封的妃子已經(jīng)有將近二十位。 皇后看得頭暈,索性將卷薄合上,問面前的蟠龍殿女官:“皇上近些日子心情不暢嗎?” 她這些日子沉浸在失去兒媳和皇孫的傷痛中,又忙著出宮照料六皇子,宮里的事便不太上心,誰知這才發(fā)現(xiàn)短短數(shù)日后宮添了這么多人。 雖都是最低等的位份,但數(shù)量也著實(shí)引人注意了,且很多都是皇上隨意寵幸過一次,便棄之不顧的。 作為后宮之主,她不能不管。 蟠龍殿的女官跪在地上,囁嚅著不知該怎么答話,若說是因?yàn)榛噬辖照?wù)壓力太大而導(dǎo)致,似乎也不是,其實(shí)皇上有這樣的跡象已經(jīng)很久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皇上的精力漸漸不如往常,做事常有力不從心的感覺,平日里也易倦易困——這倒也正常,畢竟皇上已經(jīng)年近四十,有衰老的跡象是自然的。 可皇上偏偏不甘心服老,想盡辦法希望重振旗鼓,召集了御醫(yī)為他開強(qiáng)筋健骨、補(bǔ)益虛損的藥方,在寵幸嬪妃上更是大肆作為,以證明自己能夠重振雄風(fēng)。 “皇后娘娘,皇上這樣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蟠龍殿女官提醒道:“就連今晚,皇上都召了趙美人、郭寶林,還有柳才人幾個一同侍寢……” “什么?” 美眸驟然睜大,皇后騰的一下站起來,不敢置信:“皇上召了三四個嬪妃共同侍寢?” 要知道,皇上分別召嬪妃侍寢可以說是雨露均沾,可若是同時召幾人一起侍寢,那傳出去只會說皇上荒/yin無度,糜/亂后宮,歷史上從來沒有這樣的皇帝。 “皇上真是越來越糊涂了?!被屎竺碱^緊皺,這要真是鬧出什么事,敬事房記檔上不知道怎么寫,史書上也不知道怎么寫,皇上的名聲可就毀了。 “晚漪,替本宮更衣,本宮要去蟠龍殿?!被屎蠼辛俗约旱膶m女。 晚漪看一眼皇后,心里有些忐忑:“皇后娘娘,皇上此時必定正在興頭上,您若去勸阻,必然要大發(fā)雷霆的……” 自從年前皇上開始猜忌沐家、忌憚六皇子以來,就對未央宮的態(tài)度大不如從前,不僅幾個月來不了一次,有時候?qū)屎蟮氖竞酶遣挥枥頃?/br> 若皇后娘娘這次再去擾了皇上的興,帝后之間必然會鬧得難堪。 皇后嘆了口氣,這樣的結(jié)果她何嘗不知,只是皇上如今如此作為,旁人可以不予置喙,她這個中宮之后,不能不忠言提醒。 “更衣吧?!?/br> * 月半星闌時,蟠龍殿里歡聲笑語不絕,脂粉香氣籠罩著陣陣yin/浪/叫聲,窗影上投映出幾人調(diào)戲交錯的身影,叫人聽得面紅耳燥。 喜公公守在門口,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一行人走來,連忙上前:“奴才叩見皇后娘娘?!?/br> 皇后只瞥了眼窗紗,便蹙緊了眉,皇上這動靜比她想象中還要過分,她開口:“本宮要見皇上?!?/br> 喜公公面上露出了難色:“皇上說了,任何人不許打擾?!?/br> 皇后不為所動,繼續(xù)堅(jiān)持:“本宮要見皇上。” 她面色堅(jiān)定,神情嚴(yán)肅,聲音沖殿內(nèi)抬高了些,似乎就想讓屋里人聽見。 喜公公端詳了眼這個統(tǒng)領(lǐng)后宮二十年的中宮之主,終究是退后兩步,回到蟠龍殿門口,輕敲了兩下門:“……皇上?” 屋內(nèi)聲音驟然停止,片刻后,暴怒的聲音傳來:“滾!” 喜公公嚇了一跳,連忙退下去,回到皇后面前,為難道:“皇后娘娘……” 皇上那一聲怒吼她自然也聽到了,可皇后依然面不改色,沒有半分動搖,她撣了撣衣袍,徑直跪了下去。 “皇上若不見妾身,妾身便一直在這跪著了。” 她的聲音堅(jiān)定有力,直直傳入殿內(nèi),皇后身后的宮人也跟著齊刷刷跪下,蟠龍殿門前跪倒了一片。 喜公公尷尬地看著皇后,又回頭瞥一眼殿門。 屋內(nèi)聲音又歇了須臾,像是停滯了一番,沒過多久,皇帝更加惱羞成怒的聲音響起。 “沐氏,你若是想廢后,便一直跪著吧!” 利如刀刃的話語剜在心口,皇后似乎不敢相信地望著殿門,身子晃動了下,唇下微微發(fā)抖。 她竟是沒想到,二十多年的結(jié)發(fā)之情,皇上連最后一點(diǎn)夫妻情面都不給她留了…… 難道在他眼里,幾個低位妃嬪的一/夜/歡/好竟比她這個中宮皇后還要重要…… 如在臘月寒冬遭遇寒冰突襲,身上那點(diǎn)子衣袍根本裹不住的溫暖,皇后的身子顫抖得厲害,心也冷得徹底。 晚漪在身后擔(dān)心地扯了下皇后的衣角,喚了聲:“娘娘……” 雖是夏日,可若是這么跪一晚上下去,皇后的身子必然遭受重創(chuàng)。 皇后被這聲呼喚拉回理智,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收起難看到極致的臉色,慘笑一聲,終究慢慢起了身。 長街漫長壓抑,宮燈昏暗茫茫。 回去的路上,皇后的身影比來時還要落寞。 腦海里閃現(xiàn)過從前的一幕幕,皇后不禁扯唇自嘲,皇上如今對她連半點(diǎn)情分都顧不上了。 如今六皇子殘疾,再無繼位可能,沐家又飽受打擊,她這岌岌可危的中宮皇后亦不知還能做到何時…… “晚漪,”黑夜中,皇后的聲音飄忽輕淡,“明日替本宮召凝兒進(jìn)宮吧?!?/br> 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她如今也只能借助那侄女穩(wěn)固自己的后位了。 * 沐禾凝一大早收到宮里來的傳召,連回籠覺都來不及睡,便換了衣裳進(jìn)宮。 沐禾凝覺得奇怪,這段日子以來她每回來未央宮,都覺得那宮殿一次比一次看著寂寥,明明是后宮之主的鳳殿,如今看著清冷得像冷宮。 就連見到皇后,她都大吃一驚,從未見過皇后這般蒼白憔悴的模樣,虛弱無力地倚靠在鳳塌上,神色空洞而凄清。 “凝兒來了?!睂m人塞了彈墨引枕墊在身下,皇后強(qiáng)打著精神坐起身子,問候她:“凝兒最近過得好嗎?” “我挺好的,姑母?!便搴棠罩屎蟮氖?,一臉擔(dān)憂道:“只是姑母看起來不太好,是病了嗎?因?yàn)閏ao心表哥的事?” 皇后的神色頓了一下,答道:“是也不是?!?/br> 她回過神見沐禾凝不解,安慰地笑了笑解釋道:“皇上最近忙于朝政,我也是cao心他。” 沐禾凝“哦”了一聲不說話了,皇上的前朝之事她也不懂。 皇后又問她:“你呢?和淵政王怎么樣?他最近在忙什么?” 沐禾凝愣了一下,不知她怎么突然提起沈敘懷,下意識道:“沒忙什么呀,一直在府上看書練武?!?/br> “是嗎?”皇后的笑容忽然變得迷離起來,語氣加重道:“我怎么聽說他最近有勾結(jié)朝臣,意圖結(jié)黨營私之嫌呢?” 沐禾凝嚇了一跳,連忙道:“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