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丫頭就是會說話，哪邊都不得罪?！?/br>
    王氏輕笑了兩聲，“若我真要用秋耕，少不得要將香菱給討過來才行，老夫人向來疼我，想來這個面子還是會給的?！?/br>
    見王氏又笑了起來，秋葉這才松了口氣，連周身不自覺豎起的汗毛也緩緩捋了下來，便又聽王氏道：“我知道你們都在奇怪，為什么我還要去寧府走這一遭？”說著往后慢慢靠去，直到身子倚在引枕上，這才又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秋葉與冬雪都抬起了頭來，小心翼翼地靜靜聆聽。

    王氏便嘆了一聲，道：“非是我給那個姜姨娘長臉，只是老夫人眼下畢竟還在西安這塊地界，若真的一直與寧家關(guān)系擰著，萬一有個什么事情，不說寧家?guī)桶咽郑褪遣宦渚率妓闶呛玫摹僬f了，老太爺父子都在京里呆著，真要發(fā)生什么也是鞭長莫及?！?/br>
    王氏知道杜老夫人相中的兩家人只怕就是因為寧家的關(guān)系才斷了往來，雖說一時半會見不到什么厲害，但長久下去呢？

    這一大家子又不是只在這里呆上一日兩日，就是將來杜老太爺致仕了也會回到這邊養(yǎng)老的，她提前給放個臺階下了，今后兩家人見面也好說話。

    杜老夫人那里是不指望了，畢竟是老輩的臉面，沒得還要和一個姨娘說道，但她不同，既然是當(dāng)家主母，有些事情勢必還是要插手圓上。

    王氏也希望寧府能是袁氏當(dāng)家作主，主母對主母，那地位也能相平，可她也聽說這位夫人深居簡出，萬事不過問，想和她打交道都難，只能與姜姨娘暫時周旋了。

    冬雪與秋葉對視了一眼，默然道：“夫人辛苦了?！?/br>
    王氏只能心里苦笑一聲，緩緩搖了搖頭。

    她怎么能不辛苦？

    在京里cao心著爺們兒的生活，到了西安還要修補與寧府的關(guān)系。

    兩個女兒，一個正需好好養(yǎng)育卻跟著她四處奔波，一個正值妙齡韶華卻久久尋覓不到合適的人家，她又做媳婦又做母親得有多不容易？！

    夜色漸深，王氏用過甜湯，又再去奶娘那看了一眼，見杜延雪好了不少，這才回自己屋里歇下不提。

    第二日一早，王氏便讓丫環(huán)提著八色的禮盒，親自往寧府而去。

    寬敞的花廳里，一盆春蘭在窗下的案臺上開得正好，兩溜紫檀木交椅燕翅排開，兩面的墻上一邊掛著副猛虎下山圖，一邊掛著副春日杏花圖。

    王氏正捧了杯香茗坐定，杯中繚繞的煙霧緩緩升騰，更襯得她一張臉平靜無波。

    身后的秋葉見左右侍候無人，終是忍不住低笑了出聲，被冬雪瞪了一眼，趕忙又收住了笑聲。

    王氏瞟了秋葉一眼，淡淡地開口道：“在別人家里做客豈能放肆，你若再這般，看我以后還帶不帶你出門！”

    “奴婢……”

    秋葉面色一變，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王氏一眼，見她眸中并無怒色，這才大膽道：“奴婢是看這花廳里的畫掛得奇怪，一剛一柔的，這才忍不住笑了起來?！?/br>
    “你懂什么？！”

    王氏輕哂道：“寧家是將門出身，自然喜好剛猛的畫作，”說著目光又瞄了一眼那杏花圖，“另一副畫作只怕是姜姨娘的手筆……”說著端起茶盞來細(xì)細(xì)抿了一口。

    不過別人怎么布置也礙不著她的事，就算心里覺得好笑，王氏面上也只作不表，又瞪了一眼秋葉以作警告，再不說什么，只安心地等待。

    秋葉的性子是活潑了些，比不上秋靈的沉靜，不過有個多話的在身邊也有她的好處，王氏的四個大丫環(huán)可都是精挑細(xì)選的，之所以還沒舍得將她們放出去嫁人，也是留待后用。

    約莫盞茶的功夫，姜姨娘這才帶著丫環(huán)跨進(jìn)了花廳的大門，一見面就向王氏告罪，“讓杜夫人久等了，實是早間事情太忙，又要安排各房的瑣事，這才來晚了，杜夫人可別怪罪妾身?！闭f著便對王氏福身一禮。

    “姜姨娘說哪里話，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罷了?！?/br>
    王氏笑著上前拉起了姜姨娘，也趁機(jī)打量了一番

    水紅色的長裙上繡著幾朵艷麗的牡丹，卻并不顯得花哨繁復(fù)，包裹著姜姨娘略顯豐腴的身體，舉手投足間都是嫵媚溫柔，那雙單鳳眼更是勾出了女人無限的風(fēng)情。

    王氏知道姜姨娘也不過比她小上兩歲，可那水做的肌膚卻是她無法比的，同樣是女人，看到這樣的尤物心里自然是要掂量一番。

    不過倆人所處的位置不同，確實也沒法比。

    姨娘妾室都是靠著容貌過活的，沒點手段，沒有男人的寵愛，就算能盛極一時，也不會長開不敗，臨到年紀(jì)大了，自有新鮮的顏色再頂了上去。

    “杜夫人快請坐。”

    姜姨娘客氣地拉了王氏的手引了她坐下，自己便坐在了另一旁，氣定神閑地將手交疊著擱在了膝上，倆人中間只隔了個花幾。

    初收到王氏的拜帖姜姨娘還有些詫異，這不關(guān)系都已經(jīng)鬧僵了去，過了一年多的光景才想辦法開始補救，也不嫌晚了點？

    姜姨娘是不想和杜家人再有什么瓜葛，杜老夫人狠狠罵她那一通她心里還記著呢，哪有那么快忘記？既然瞧不起她這個姨娘，索性就不要交往來得好，她可不是那種拿熱臉去貼別人冷板凳的人，西安府里上趕著巴結(jié)她的夫人小姐多了去，她可不在意一個已經(jīng)過氣了的閣老夫人。

    可王氏又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下了拜帖，她也不能視而不見，思慮再三之后才去向?qū)庍h(yuǎn)討了意見。

    寧遠(yuǎn)說了要見，姜姨娘也只有硬著頭皮上，只是言語間雖然客氣周到，卻并不顯得熱絡(luò)。

    這一點王氏自然也看了出來，心中卻不甚介意，今日本就是拉下臉面來和解的，她自然也不會繃著，便笑道：“才來到西安府，也不清楚這里的狀況便登了門，我就是這實誠性子，姜姨娘可別怪我唐突了。”

    “怎么會，杜夫人這般說倒是讓妾身有些無地自容了，貴客臨門，本該倒履相迎，只因諸事纏身，是妾身招待不周才是?！?/br>
    姜姨娘說著又起身對著王氏一福，被她攔了下來，笑道：“姜姨娘再這般模樣，只怕我這客人都要坐不住了?！闭f著用紈扇掩了口輕笑了起來。

    姜姨娘目光一閃，面色似有些尷尬，不過下一刻又恢復(fù)如常，看了眼王氏手中的紈扇，轉(zhuǎn)而夸贊道：“杜夫人這把扇子好生精致，妾身看那仕女圖上的衣裙都閃著金光的，莫不是描了金粉在里頭？”

    王氏笑著點了點頭，倆人又就京里的衣服、首飾，乃至貴族世家最新的娛樂項目都談?wù)摿艘槐?，這才步入正題。

    “杜夫人這次到西安府來只怕是有要事吧？”

    姜姨娘起身給王氏斟了茶水，單鳳眼微微向上一掃，心中暗自盤算著。

    她本就覺得王氏來得蹊蹺，又這般禮遇周到，只怕有什么事要請托，看這事情的輕重緩急再說，她可不能一口應(yīng)下。

    王氏嘆了一聲，輕撫額頭，“也不怕姜姨娘笑話，這次正是為了我大女兒的婚事而來，家里長輩cao心的事多，難免就疏忽了她，這次將她的婚事說定，也了了我做母親的一樁親事。”

    “都是做母親的，杜夫人的心情妾身能夠理解?！?/br>
    姜姨娘點了點頭，心中也暗自好笑。

    這事顏郡王妃也與她提起過，說當(dāng)時杜老夫人有意和他們家說親，只是最后不了了之。

    聽說杜老夫人還上秦家走了一遭，但最后也是沒有了下文。

    她心里歡喜了好一陣，活該杜老夫人得罪了她，這下知道他們寧家在西安府的影響力了吧，不與他們家交好，誰愿意和他們家結(jié)成兒女親家，這是自己找不痛快！

    可沒想到轉(zhuǎn)了一圈，老的搞不定，小的還親自出馬了。

    不過王氏也是個八面玲瓏的，為人處事倒是半點沒讓人感覺到不自在，待人又親切溫和，連她都快不自不覺地上了王氏的套。

    若不是還記得住王氏是杜家人，只怕她都要在心里將她引為知交了。

    話題到了這里，倆人自然又說了些兒女的話。

    “咱們?nèi)隣數(shù)挠H事便定在今年夏末，娶的是馬副將家的千金，若是杜夫人到時候還在西安府，可要賞臉來喝杯酒水！”

    姜姨娘說完這話臉上滿是自驕自傲，馬家兵權(quán)在握，可說是寧遠(yuǎn)最信任的一個下屬，有了馬家的支持，寧灃可說是羽翼更豐。

    雖然因著杜家的關(guān)系，寧灃被他父親罰到了軍營去，不過也算是避避風(fēng)頭，若是找準(zhǔn)時機(jī)再立兩個軍功，將來成親時也更有體面不是？

    “那當(dāng)真是恭喜了！”

    王氏淡淡地扯了扯唇角，面上的笑容卻不真切。

    寧家三爺是姜姨娘親生的兒子她自然是知道，也就是那個膽敢對杜延云無禮的浪蕩子，若是姜姨娘不提起這一茬還好……眼下這般說是在試探她，還是故意捅她的心窩？

    王氏微微瞇了眸子向姜姨娘看去，姜姨娘卻好似無所覺一般自端了杯茶水喝著，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神采飛揚，亦含著一抹淡淡的挑釁與嘲弄。

    王氏心思一轉(zhuǎn)，便壓下了那股怒氣，今日上門可不是來吵架的，再說事過境遷，她也只是想將這事給抹過，兩不相提自然是最好的。

    倆人又說了些客氣話，王氏這才留下了禮物起身告辭。

    姜姨娘也親自將人給送出了二門，看著王氏的車駕往外駛?cè)?，這才冷哼了一聲，“黃鼠狼給雞拜年，誰知道安的什么心思？”說著將手中的帕子絞了絞，暗自低沉了一陣。

    丫環(huán)碧文在一旁看著，不由出聲提醒道：“姨娘，老爺還等著您過去回話呢，咱們是不是……”

    “知道了，”姜姨娘淡淡地瞥了碧文一眼，這才轉(zhuǎn)身離去，“老爺不就想知道杜家人有沒有露口風(fēng)嗎？這位杜夫人嘴巴可是牢靠，我怎么繞圈子都能將話題給轉(zhuǎn)回來，確實是深藏不露，不過她既然敢走出這一步，也就是不想和咱們對著干……”說著頓也頓，不甚在意地?fù)]了揮帕子，“走吧，隨我去見老爺！”

    回程的馬車上，王氏的臉色沉沉的，一旁的秋葉與冬雪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馬車走了一半，車上的氣氛著實有些壓抑，冬雪碰了碰秋葉，又對她使了使眼色，秋葉這才大著膽子試探道：“夫人，您坐得可是僵了，奴婢給您捶捶腿。”說著跪著膝行了過去。

    王氏這一上車就坐得端端正正的，連地兒都沒挪過兒，只沉著臉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才聽得王氏長嘆了一聲，扶了秋葉的手斜斜地向后倚去，冬雪趕忙上前拿了兩方引枕塞在了她的腰間。

    “今日走了這一遭也好，到是讓我見識到了姜氏是個什么樣的人！”

    王氏說著輕笑了兩聲，倒是沒有先前的郁結(jié)，眉梢眼角都舒展了開來，卻是有種放松的喜色。

    冬雪與秋葉對視一眼，心里卻有些糊涂，也沒能明白王氏眼中這喜從何來。

    王氏看了兩個丫環(huán)一眼，這才笑著道：“原本還以為這姜氏有多能奈，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br>
    姜姨娘眼皮子太淺，還以為能和她過招拆招，妄圖想把自己擺在正牌嫡妻的位置上，她也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

    今日王氏看著像是退了，在別人眼中卻是著實進(jìn)了一大步，至少也說明了寧、杜兩家的關(guān)系并不像外人以為的這般，只要有這一層假象現(xiàn)于人前，其他的她也不奢求。

    寧府有姜姨娘這樣的母子作怪，只怕今后再興旺也是有限的，她不過圖個眼前的平靜罷了。

    冬雪謹(jǐn)慎地附和了一聲，“姜氏自然是比不上夫人的?！?/br>
    “那可不是？”

    秋葉看了一眼王氏，也小心翼翼地說道：“單說品味談吐就不行，看著像是八面玲瓏，但卻讓人覺得做作虛偽，奴婢就瞧她不上！”

    王氏聽得心中快意，不由輕笑了兩聲，又嗔了秋葉一眼道：“讓你瞧上就是怪事了，人家那等皮相可是專門侍候爺們的……”說著自覺失言也收了口，又輕咳了兩聲，拿紈扇掩了半邊臉，眸中卻絲毫不掩示對姜姨娘的鄙夷，“今后也別說她了，要與寧府打交道時我自然會迎上，其他時候卻是半點不想和這女人沾上邊的?！?/br>
    “是。”

    冬雪與秋葉齊齊應(yīng)了聲是。

    秋葉又小聲道：“夫人，但咱們今日走上這一遭，其他人會不會以為……”

    “以為什么？”

    王氏輕笑一聲，“以為咱們向?qū)幖曳塑?？”說著著意看了秋葉一眼，秋葉紅著臉，趕忙低下了頭。

    “服軟這兩個字定意有很多，”王氏輕輕吹著指間丹蔻，“你可看我向她道過一句歉了？沒有吧，咱們只不過是閑話家常罷了，誰也沒有主動提起兩家人之間的齟齬不是？那就是她心里也有忌諱，不想和咱們杜家撕破臉來！”

    “其實有時候進(jìn)亦是退，退也是近啊！”

    王氏說完這意味深長的一句話后便閉眼假寐，一直到了杜家別苑都沒再開口說話。

    只留下冬雪與秋葉面面相覷，在心里細(xì)細(xì)咀嚼和回味這句話的深意。

    ☆、第【100】章 提親（1）

    王氏在西安府逗留了好些天，這幾天里姜姨娘也登過杜家的門，兩家人算是禮尚往來了一番，在有心人眼里自然察覺出了些微變化，關(guān)于寧、杜兩家齟齬之事似乎也成了空xue來風(fēng)，根本無憑無依。

    便有人暗自活動了起來，跟著寧家留下的觸角上杜家拜訪了一番，倒是傳出了好些關(guān)于王氏賢良淑德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