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jié)
馬車轱轆地轉(zhuǎn)動了起來,青梅已經(jīng)被捂了口鼻,再也哭鬧不出,只能任由淚水流過臉頰,眸中寫滿了絕望,便聽得馬車中蕭懷素的聲音又傳了出來,“青梅,忘恩負義這成語倒是用得好,不過卻也適用在你身上,你們不過是一丘之貉,誰生誰死又與我何攸?”帶著幾分清冷的嗓音,卻猶如魔咒一般瞬間將青梅打入了地獄,她身子一軟便滑坐在了地上,雙手深深地插入了路邊的泥土中,口中只剩低聲的嗚咽。 是的,她好悔,好恨??! 原以為能夠一飛沖天攀了高枝,卻沒想到卻是將自己送入了虎口。 明明張君的才學還是不錯的,可今年秋試竟然沒過,四處使盡了銀子打聽,這才知道是上面給下了絆子,他們才明白過來是惹了杜家留下的禍根,可這又沒有證據(jù),偏偏有苦還無處訴去。 張母待她本就不算好,如今卻是變本加厲,動則便打罵不休,還盡讓她干些粗活,原本水蔥似的一雙手如今已是布滿了裂痕,哪能比得上她從前生活的一星半點? 如今張家人知道在京里是沒有活路了,這才決定賣了那處院子回老家去,可對于她,張家人卻把她當作了使喚丫頭,張君更是半點沒有打算娶她為妻的念頭。 青梅心冷若死,只恨自己當初瞎了眼,這才看上了張君這負心郎,可如今又有什么辦法,她是悔不當初啊! 原以為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極盡凄慘,卻沒想到前幾天夜里她偷聽到張家母子的對話,對她來說才是真正的晴天霹靂,也讓她的心徹底涼到了底,原來這倆人竟然商量著想要將她偷偷賣到勾欄苑里,這可是要了她的命??! 她沒有身契,那就還算是奴籍,這也是杜家對她的懲罰,可正因為她沒有身契,若是被賣的話只能賣入黑市,一旦被賣入了那樣的地方當真是生不如死! 青梅不傻,其實她是個很有主意的聰明丫頭,得知這件事后她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卻暗地里奔回杜家求助,可她的家人早已經(jīng)被發(fā)去了莊子上,剩下的親戚沒一個敢搭理她,她求助無門之下,這才想著攔下杜家的馬車拼上一拼,若是有人愿意給她遞個話給三小姐,念在這么多年的情分上或許三小姐也會幫她一幫的。 她最后的希望就在杜家了,沒想到卻被蕭懷素給一語點醒。 是啊,在她抱怨張君忘恩負義的同時,她不也曾做過這樣的事,如今卻還敢厚著臉皮求回杜家來,又有誰會再搭理她? 青梅緩緩搖了搖頭,眸中的神色從無助與絕望漸漸變成兇厲與狠辣,既然張家的人都不要她活了,她也不會讓他們好過! 想到這里,青梅不知道哪里來的精神,一咕嚕便爬了起來,看也沒看身后一眼,眸中沖起熊熊的火焰,拐進了小巷里便不見了蹤影。 巧兒也是等青梅走遠了確定她不會尾隨之后,這才帶了兩個婆子追上了馬車,向蕭懷素回稟道:“估摸著是想通了,可奴婢看她那模樣卻有些擔心,這丫頭不會想不開走上了絕路吧?”話語里也有了一絲忐忑,雖然看不慣青梅的作為,但那好歹也是從前見慣了的臉面,真沒想到她如今會這般凄慘。 “各人的路,便是各人的命,我不想管,也管不著!” 蕭懷素只淡淡地抬了眉眼,目光卻是轉(zhuǎn)向蒙了薄紗的窗外,有人影朦朧地在眼前晃過,馬車駛進了大街,驟然便熱鬧了起來。 也是過了幾天,蕭懷素才聽秋靈回來提起,說是有天夜里,瓦肆那邊一條巷子里發(fā)了大火,幸得周圍的鄰居奮力撲救,這才沒有讓火勢給蔓延開來,原本鄰居們是要進去救人的,卻不想闖進去后卻是見到了已經(jīng)死掉的四人。 張君并他父母的尸首都是橫七豎八地倒在飯桌旁,雙目圓瞪,唇角邊還有干涸的血漬,而在房內(nèi)卻有一女子合衣而臥,她穿著一身繭綢的綠色衣裙,頭發(fā)梳得光潔,臉上甚至還施了薄薄的脂粉,這讓她看起來有幾分鮮亮的顏色,可一摸口鼻,卻早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 周圍的鄰居都認得這女子就是平日里被張母使喚打罵的丫頭,卻沒想到此刻卻穿得如此光鮮亮麗,再看張家人死得蹊蹺,這一推想便知是這女子下毒害死了他們,明知活不了便想要自盡了事,還放了一把火欲將張家燒成灰燼,卻不想被人給撲滅了,這才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蕭懷素聽了后也只是輕輕地念了聲佛,青梅選擇的路那就是她的命,一踏上就再沒有回頭路。 知道這事是杜延玉心上的一個結,所以蕭懷素決定提筆寫信告訴她。 當然青梅去世這事暫且只是后話,眼下的蕭懷素仍然正在前往大相國寺的馬車上。 ☆、第【141】章 見她 “女施主至誠至善,佛祖一定會保佑你的……” 聽著小沙彌在一旁碎碎念著,蕭懷素只是抿唇一笑,目光在大殿里轉(zhuǎn)了一圈,臨近冬日天氣涼了下來,來寺廟祈福上香的人到底少了些,空曠的大殿看著有幾分清冷。 “法事還要做上些時辰,女施主不如先去廂房里歇息一陣?” 小沙彌試探說道,顯然心中還有其他打算。 蕭懷素便笑著問道:“后山的梅林想必眼下也沒什么景色了吧?” 還記得那一年初到大相國寺,好似還看過后山那一片絢爛的梅林,只是眼下這個時節(jié)梅花還沒有盛放,頂多只是花骨朵。 小沙彌笑道:“女施主說笑了,這個季節(jié)梅花自然是不開的,倒是小院里新培了個苗圃,一品紅開得正艷呢,女施主可要去看看?” 蕭懷素想了想便點了頭,橫豎這法事還要做上幾個時辰,她只需在法事完結后上一柱清香告慰亡靈即可,便讓小菊在殿里守著,自己帶著巧兒跟著小沙彌往苗圃而去。 深秋的景色有些蕭條,滿目的枯黃似乎代表著數(shù)不盡的愁思與寂寥,在道路的兩旁靜靜鋪陳,走著走著連蕭懷素都不由放輕了腳步,轉(zhuǎn)過一道月洞門后,才見到了小沙彌所說的苗圃。 果然遠遠望去便是一片火紅色,一品紅養(yǎng)在紅泥盆栽里,滿滿當當?shù)嘏帕藥着?,就像熱鬧的小人兒簇擁在了一處,看起來尤其討喜。 在這樣的季節(jié)還能見著這一片如火的紅花,蕭懷素的心情都不免好了幾分,不用蹲下了身子,輕輕地伸手撫了撫。 紅艷艷的花朵開在頂端,葉片橢圓微尖,綠色的葉子襯托在下面,表面上有著絨絨的細毛,撫上去略有些硌手。 蕭懷素收回了手,巧兒趕忙遞上帕子給她擦了擦,“小姐要不要洗洗,這花葉子絨絨的,當心沾在手上?!?/br> 蕭懷素低垂著目光,果然見著白嫩的指尖上沾著些許細細的絨毛,不由點頭道:“好,打些溫水來吧!” 巧兒便轉(zhuǎn)頭吩咐不遠處守著的兩個婆子去打水來,又見小沙彌沒有了蹤影,不由奇怪道:“怎么小師傅就走了?” “許是殿里有事吧,無礙的?!?/br> 蕭懷素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又往苗圃里面走去,大相國寺也算是大周的國寺了,平日里來上香祈福的多是世家名門,倒不擔心有什么宵小。 苗圃不算大,倒是栽種了好些新奇的植物,不乏也有在這個季節(jié)開花的,粉的、黃的,顏色尤其鮮嫩。 再往里走便是一條小徑,頭頂上的藤架上纏繞著一叢叢綠色植物,濃綠的色澤看起來沉甸甸的。 巧兒鋪上了一層毛墊子,蕭懷素便坐在一旁的石條凳上仰頭看著,“這莫不是金銀花藤?”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br> 巧兒攤了攤手,她對這些當真是一知半解,再說她也只喜歡看花,這些青藤左右都一個樣,她還真分辨不出來。 便聽一道清朗潤澤的聲音緩緩響起,“這是金銀花,也叫忍冬,俗名喚作鴛鴦藤!”話音一落,只見得小徑的另一頭一身著竹紋青衣的男子走了過來,他長身玉立,眉眼修長,一雙眼睛濃黑似墨,唇角微微翹起,帶著一抹笑意緩緩舒展開來。 君子如玉! 蕭懷素腦中忽地就蹦出這四個字來,在她認識的人中,恐怕也就只有顧清揚擔的起這幾個字了。 “世子爺!” 巧兒也驚訝了一聲,跟在蕭懷素身邊那么久她自然也是認識顧清揚的。 “顧二哥!” 蕭懷素緩緩站了起來,叉手在腰間對著顧清揚微微福了福。 顧清揚會出現(xiàn)在這里她也有些意外,不由想起小沙彌那特別殷勤的笑容與對話,好似在引領著她,頓時心中有些明白了。 “正巧在寺里給亡妻做法事,不想竟是碰到你了?!?/br> 顧清揚的目光在蕭懷素明麗如花的臉龐上掃過,似乎不想錯過她的每一個表情,她長成大姑娘了,而他對如今的她卻是自知甚少,他想要記住她現(xiàn)在的模樣。 蕭懷素只是抿唇一笑并不答話,笑容得體,但態(tài)度卻有些疏離。 顧清揚想了想,不由自嘲一笑,“是了,什么都瞞不過你,的確是我讓人引你過來的。” 巧兒此刻已經(jīng)安靜地退到了一邊,守著小徑以防有人突然轉(zhuǎn)了過來,又瞄了一眼那相對而站的倆人,暗自搖了搖頭。 景國公世子對他們家小姐的喜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么多年過去了,沒想到這心還沒有死,可也正因為這份喜歡才讓小姐遭了罪過,巧兒想著便不由癟了癟嘴。 “顧二哥尋我有事?” 蕭懷素微微抬頭,顧清揚的個子很高,她只及他頜下,抬頭目光才能與他對上,只是見他眸中蕩著的深情與眷戀,連她都吃了一驚,有些不自在地撇過了頭去,雙手絞了絞絹帕。 她知道顧清揚的心中有她,卻不知道竟是那樣深那樣濃。 “懷素,”顧清揚薄唇動了動,卻覺得有些難以啟口,憋了半晌才道:“那次的事情你別記在心上……” 蕭懷素偏頭一笑,“我知道與顧二哥無關的,再說他們也……”話語一斷彼此卻也是心領神會。 企圖要害她的都已經(jīng)得到了教訓,一個死,一個傷,而她卻是毫發(fā)無傷,這樣來說她已是幸運的。 宋思渺與石瑞琪的所作所為無法得到她的諒解,但倆人已是得了報應,她便不想再追究什么,更何況這與顧清揚的確是沒有干系的,她也不會遷怒。 蕭懷素看著顧清揚略有些消瘦的臉龐,心中的感覺也有些復雜,只低聲道:“尊夫人的事情我也沒有想到?!?/br> “那是她自己犯了錯,自己吞了苦果?!?/br> 顧清揚搖了搖頭,“逝者已矣,你也別再多想了?!?/br> “嗯?!?/br> 蕭懷素牽唇笑了笑,倆人之間便也無話。 畢竟再回不到從前了,她不是那無知稚嫩的孩童,他也不是那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歲月是條鴻溝,慢慢地將他們分隔,越來越遠。 顧清揚躊躇了一陣,才道:“聽說你要回蘭陵了?” 蕭懷素點了點頭,“是,回鄉(xiāng)祭祖。” “那么多年你都沒有回去,如今……還需謹慎才是?!?/br> 顧清揚心底苦笑,他甚至說不出一句挽留的話語來,他已經(jīng)配不上她的美好。 雖然蕭懷素輕描淡寫地帶過,可當日沒有寧湛的及時出現(xiàn),連他都不知道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雖然那事不是他命人所做,但卻是因他而起。 若不是他,宋思渺也不會不顧理智地做下這樣的錯事。 “多謝顧二哥,我有分寸的?!?/br> 蕭懷素看了顧清揚一眼,輕聲問道:“聽說你還有個女兒,今年多大了?” “快四歲了?!?/br> 說到女兒顧恩惠,顧清揚唇角微揚,“如今抱到我母親跟前養(yǎng)著,倒是亦發(fā)懂事聽話了?!?/br> “這就好。” 蕭懷素不禁將目光微微轉(zhuǎn)開,藤架上垂下長長的蔓條來,擋住了她的視線,根根糾纏在一起仿佛密不可分,“顧二哥說它叫忍冬?” “對,是叫忍冬,因為它一冬長綠,不過眼下已經(jīng)過了花期,不然能看到它開出的花,金燦燦的,很美!” 顧清揚的目光也跟著轉(zhuǎn)了過去,伸手撫了撫綠色的藤蔓,其實他很喜歡它的另一個俗名鴛鴦藤,它在五月到十月里開花,眼下不過才十一月,花卻已經(jīng)開敗了。 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他到底已是錯過了她的花期。 顧清揚心里沉沉一嘆,有著許多的無可奈何,他從來不知道感情也是可以忍耐的,就像眼下他明明想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卻只能遠遠地看著她想著她。 “忍冬可以入藥,這倒是一株好花!” 蕭懷素笑著收回了手,見到不遠處的巧兒給她使了個眼色,這才理了理衣裙,與顧清揚告辭道:“今兒個來寺里也是給我母親做法事,不想遇到了顧二哥?!闭f著笑了笑,一頓又道:“還望顧二哥多多保重,好好照顧孩子,她沒有了母親的關懷和照顧,再不能失去父親的疼愛與憐惜。”說著微微垂了眼睫,眸中閃過一絲落寞,當年的她也是這樣走過來的,不過好在她有疼惜愛護她的外家,生活也不至于如此艱難。 顧清揚點了點頭,袖中的雙手卻已是握緊了,只能看著蕭懷素就這樣轉(zhuǎn)身離去,卻也不甘地追上兩步,問道:“懷素,他……他待你好嗎?” 蕭懷素腳步一頓,微微側身,嬌麗的臉龐揚起一抹愉悅而幸福的微笑,“他待我自然是極好的!” “那……那這樣我便放心了?!?/br> 顧清揚有些黯然地低了頭,心里的酸澀已經(jīng)無法言喻,面上卻強笑道:“你幸福就好!” 蕭懷素輕輕頷首,這才扶了巧兒的手緩緩離去。 “懷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