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氣難得陰涼，和風(fēng)習(xí)習(xí)，花匠傳來消息，花塢的紫羅蘭開的如火如荼。

    女眷們自發(fā)駕著馬車到花田來采擇，定柔本不想來，奈何溫氏一再勸說，正是花骨朵般的年紀(jì)，性子太過沉靜，未免郁結(jié)于內(nèi)，要學(xué)著多多與家人接觸，學(xué)的開朗活潑些。

    她推辭不過，因著玉霙忙著排練歌舞，四嫂又身子不便，只好跟著毓娟和靜妍一道來了，慕容駿和慕容驍愛侍弄花草，也馳馬隨從車駕來湊熱鬧。

    一望無際的花海，女孩兒撲蝶逐蜂，玩的不亦樂乎，定柔走在花田里，也心情豁朗，一邊選了幾株“粉兒、藍(lán)姬、紫霧”讓丫鬟移植到花盆里。

    忽見走在前頭的十四和十五起了爭執(zhí)，兩人看上了同一株叫“可眉”的新奇品種，十五猛推了十四一個(gè)大趔趄，十四哭了起來，卻不敢動(dòng)十五，十五譏笑：“你個(gè)通房生的賤胚也敢跟我爭執(zhí)！不自量力！仔細(xì)我去爹爹那兒告你，看爹爹信你還是信我?！?/br>
    十四抹著淚不忿：“咱們都是庶女，你神氣什么！你不就仗著嘴甜會哄爹爹開心么，我是jiejie，憑什么你處處壓我一頂！”

    十五冷哼一笑：“我娘可是如夫人，官宦家出來的良妾，生了三子，立下過汗馬功勞的，你算什么，通房丫鬟生的，你娘到現(xiàn)在都沒脫了奴籍，你也敢自詡官小姐，恬不知恥。”

    十四蹲地抱頭大哭起來，隨行的嬤嬤忙俯身去安慰，十五喜滋滋讓花匠把花草出來，帶著原土小心植進(jìn)花盆里。

    定柔搖搖頭，師傅說過，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dòng)而愈出，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這些與自己無關(guān)，亦不是攸關(guān)了生死，更不是自己所能改變的，守中為好。轉(zhuǎn)身去了另一處花壟。

    這一片都是單瓣的紫羅蘭，且花株也比別處矮，長勢嬌憨，忽見幾株如桃花般嫩小的朵兒，顏色奇特，桃紫和粉色成螺旋相間，花蕊柔怯怯的，煞是可愛，心下一喜，雙生子也在不遠(yuǎn)處，站在花叢里揮手沖她笑，一個(gè)道：“十一姐，這是新培育出來的品種，像你一樣，嬌小玲瓏的，我們便用你的小字取了名字，叫柔恬，如何？”

    定柔笑著點(diǎn)頭：“甚好！”吩咐花匠為她移一株回去。

    “難聽極了！”身后響起一個(gè)冷冷的聲音，原來是毓娟，一臉冷霜的走過來，沖著雙胞胎：“你們兩個(gè)渾小子，吃里扒外，她才回來幾天，這就巴結(jié)上了啊，忘了還有十姐嗎？什么柔恬，她也配！”說著，一腳踏上去，將一大片花兒踐踏入泥，又踩又跺，連根帶葉香消玉殞。

    定柔心中一疼，蹙眉道：“你喜歡改成你的名字便是，我走開絕不與你爭，你何苦毀了它？”

    毓娟冷笑兩聲：“我看到它就似看到了你，不順眼，恨不得一把火燃了！”

    定柔咬著唇：“我不知哪里招惹了你，若我不對，給你道歉便是?！?/br>
    毓娟眼中寒冽閃閃：“你這個(gè)人的存在便是招了我，誰叫你不長眼投生到娘的肚子里，偏和我挨得那樣緊，累的娘忽視我，還有你這張臉，一副狐媚子樣兒，我看到就想吐，什么玩意兒！”

    定柔聽不下去，轉(zhuǎn)身欲走，毓娟喝道：“站住！個(gè)小丫頭！我可是jiejie，是長輩，我沒訓(xùn)完話你敢扭頭走！沒教化的！”

    定柔自認(rèn)倒霉，呆呆站著，低頭看地，想著她罵口渴了也便罷了，就當(dāng)左耳進(jìn)右耳出。

    毓娟走到面前，捏著紈扇，洋洋得意道：“聽說你在姑子觀當(dāng)成雛妓養(yǎng)的，前朝出了個(gè)魚玄機(jī)，將道觀當(dāng)成了妓院，堂而皇之作著yin詩浪詞，好不風(fēng)流無恥，都說道姑是暗娼，你那師傅都教了你什么魅惑男人的功夫？她們一天接多少恩客？你都在旁看著嗎？你對那董家少爺使了什么媚術(shù)？”

    字字不堪入耳，定柔臉色變了，眼睛出了血絲，狠狠咬著牙，指著毓娟：“你居然侮辱我?guī)煾?！你這混蛋！”

    毓娟笑的燦爛：“一個(gè)臭道姑我侮辱她又怎樣？不要臉！沒準(zhǔn)你根本就是她生出來的野種！來我家冒充，該讓爹滴血驗(yàn)親才是！這么多年了，誰能證明你還是當(dāng)初那個(gè)十一......”話沒說完，因?yàn)槟樕习ち艘欢?，打的她傻了一下，反?yīng)過來的時(shí)候怒不可遏，可是馬上迎面又飛來一掌，啪一聲甩在另一面臉頰，小手力道極狠，臉蛋一陣熱辣辣?！澳?.....”

    對面的少女蹙著眉，咬著牙，色厲目忿?！霸俑艺f一句試試?！?/br>
    毓娟惱恨到了極點(diǎn)：“你個(gè)潑婦！敢打我！”擲下扇子，撲上去還手，張牙舞爪地朝著那張瑩白如玉的俊臉撓去，手指還未沾到油皮就覺肋下挨了一拳，不輕不重，卻是巧力，好似打在了什么xue位上，右臂脫力地麻了起來，接著膝蓋被重踢了一下，身子攸忽失去了平衡，朝前摔去，對面的身影也嗖地閃躲開，任她跌了個(gè)狗爬泥，嘴里吃了一口土。雙生子看的目瞪口呆，其他侍立的嬤嬤和丫鬟也嚇呆了，毓娟嗚咽了兩聲，只恨的攢心絞肺，被丫鬟扶起來又要朝那小身影撲去，然后閃電般地被一個(gè)過肩摔拋進(jìn)了壟下花田里，花叢成了席子，底下都是松軟的泥，并未摔疼，只是衣服沾了更多的花肥，臭烘烘的，這一下把她摔郁悶了，怎么下來的？

    遠(yuǎn)處的女眷們聽見聲音紛紛奔過來，圍了一群。

    只見一站一躺的兩個(gè)少女，一個(gè)面貌兇兇的，身手敏捷，一個(gè)躺在花田里痛哭流涕，臉上泥污斑斑，衣裙布滿灰土。

    毓娟余生沒這么丟人過，懊惱的恨不得遁地縫，掙扎著起來，瘋癲了一般，嘴里咒罵著，拼命要將那張臉?biāo)核?，然后離還有一尺的時(shí)候，手臂被死死攥住，扭轉(zhuǎn)一勒，將她整個(gè)人翻轉(zhuǎn)過來，臀上挨了一腳，臉朝下又摔進(jìn)了花田，一把草吃進(jìn)了嘴里，又苦又澀，這一次，再不愿起來了。

    靜妍離得遠(yuǎn)這才過來，撥開人群，看到毓娟蹲在花叢里捂臉嚎啕，丫鬟如何攙扶也不肯起來，那個(gè)打了人的，拍了拍手，扭頭走了，裙擺和絲帶迎著風(fēng)飛。

    西花廳。

    慕容槐坐在上位，面色鐵青，溫氏立在旁邊，愁眉不展。

    底下丫鬟嬤嬤跪了一地，靜妍和雙生子立在門口，毓娟和定柔跪在前頭，毓娟已換了衣衫，還在不停地啜泣，兩個(gè)眼泡如桃子，哽哽噎噎地說：“我只是.......和meimei.......看上了同一株......meimei便......動(dòng)手打人......”

    靜妍也幫腔道：“十一妹打架可厲害了，摔得十妹都快吐了，還扇了兩記耳刮子，手段狠極了，半分情面也不留，凈叫看了笑話，還有那么多下人在，十妹以后怎么見人啊，爹爹可該好好管教管教十一妹?！?/br>
    雙生子插話：“是十姐先招惹了十一姐，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侮辱了人，十一姐是被逼無奈的，九姐你后來的，根本沒看到實(shí)情，顛倒黑白?！膘o妍剜了他們兩記白眼，從牙縫里低低蹦出一句：“滾一邊去！再多嘴告訴爹你們會考作弊的事?！?/br>
    雙生子只好閉嘴。

    定柔低眸看地，不發(fā)一語，該挨什么罰受著便是。

    毓娟掀開衣裙，膝蓋烏青一片：“爹你看，可疼煞了，我沒臉出去了，一頭撞死算了。”說著又捂臉哭起來。

    慕容槐臉上的烏云愈來愈凝重，望著定柔，失望地道：“上次是十五，這次是小十，欺負(fù)meimei，毆打jiejie，真不敢相信你是那個(gè)坐在老太君懷里，嘴甜乖巧，見人就笑，可愛無比的十一，媛兒有時(shí)口舌確有些尖利，但心是懂分寸曉事理的，你們一母所出，合該相親友愛，彼此扶持照顧，小兒女相處難免有齟齬，便是說了什么不中聽的話，也該包容原諒才是，何辜你如此狠毒？是在跟你老子較勁嗎？就為了當(dāng)年的事，你心中有怨毒有仇恨，沖你老子來便是！”

    溫氏慌忙道：“老爺多心了，茜兒絕無此意，這孩子心思重，但絕不是jian狹惡毒的?！鞭D(zhuǎn)對定柔：“茜兒，快給你爹爹解釋??！別叫這樣誤會你！”

    定柔眼眶澀的如針刺，喉嚨含了硬塊，悶著頭，仍然默不作聲。

    溫氏急了：“快說話呀！要急死娘嗎？”

    她只好抬起頭來，冷冷道：“她活該！辱沒我?guī)煾?，教?xùn)她不冤枉！若她不是我jiejie，我立時(shí)非在她身上留一道疤，叫她記住，什么叫不可辱，什么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這話說的極狠，溫氏驚呆了，慕容槐暴怒，大拍案幾：“孽障！為了個(gè)外人傷害至親骨rou！”定柔挺起脖頸，直視著父親，眼眸燃燒著火焰：“那不是外人，是我的再生母親！我的啟蒙老師！我的救命恩人！不管是誰，都不許辱沒她！若再叫我親耳聽到誰人折辱她，我必叫他當(dāng)場見了血！賠上我這條命，也讓之付出畢生代價(jià)！”

    字字落地洪亮，錘錘鏗鏘。

    在場的人鴉雀無聲。

    慕容槐呆呆望著那個(gè)自己親生的骨rou，她身線如直竹，眉棱堅(jiān)毅，語聲透著一股難喻的威嚴(yán)，如不可犯。

    夕陽西下，遠(yuǎn)山巍峨，蒼翠的脈絡(luò)迤邐疊嶂，百壑千仞，狀貌雄奇，云霞如火燒般滾滾燒紅了半邊穹空，霓影斑斕，一半天青一半紅。

    極目遠(yuǎn)眺，微風(fēng)吹起了明黃龍紋袍角。

    襄王走過來，也俯身在闌干上，一起遠(yuǎn)望，闌下湖水如鏡，粼粼倒映著天象，一半瀲滟一半清泓，看久了叫人生了恍惚，分不清哪是實(shí)和虛，說：“明日便入淮南道了，出宜昌，渡淮河，入壽春郡，最晚二十日之內(nèi)便可至淮揚(yáng)城。”

    皇帝略微點(diǎn)頭。

    這一日鑾輿駐蹕的臨時(shí)行宮設(shè)在高處的山腰，因著天氣炎熱，又事從權(quán)宜，當(dāng)?shù)毓偈鸨阃话l(fā)構(gòu)想在一處名勝古剎緊急擴(kuò)建，本是前朝鼎盛一時(shí)的大佛寺，戰(zhàn)亂時(shí)迦葉金身被盜，視為不詳，高僧?dāng)y摩尼舍利遠(yuǎn)遁峨眉，信徒隨之南徙，日漸式微，只留數(shù)個(gè)比丘供以灑掃。樓閣殿宇修葺維新，層層加筑，抱山偎水，風(fēng)水上佳之地，即清靜又不失莊嚴(yán)，頗得皇帝贊賞。行宮內(nèi)外崗哨密布，山風(fēng)吹來，黃龍旗迎風(fēng)紛揚(yáng)。

    “從前看這江山只是皇輿圖上的標(biāo)注，現(xiàn)在出來，一路親歷親聞，才知山河之壯麗，天地之廣袤?！被实壅Z聲深遠(yuǎn)。

    襄王兩眸眩著晚霞的光彩，吟道：“江山如畫里，山晚望晴空。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br>
    皇帝微微展唇，一個(gè)淡薄的笑，余暉夕照，熔金的光芒映著剛毅的眉峰：“江山如畫，萬生皆渺小，朕有萬里江山如畫，夫復(fù)何求?！毕逋蹀D(zhuǎn)眸來，見他深吁了口氣，眉目豁然，仿佛有什么桎梏在胸臆中放下了。

    夜已深，寬廣的大堂靜謐沉沉，供案上的白燭燃了大半，燭淚堆疊，燈芯太長，小火苗也被拉長，縷縷冒著一抹嗆鼻的煙，看著看著，忽生了光暈，變成虛影......

    定柔望著祖父母的牌位，胃府咕嚕咕嚕，手心攥著冰冷的汗。

    溫氏蹙著眉走進(jìn)來，手里拿著一個(gè)福祿壽小食盒，見到女兒裊弱的背影又忍不住心疼，也跪到蒲團(tuán)上，打開蓋子，墊著帕子端出熱騰騰的一碗魚羹和一盤糯米春卷，沉聲道：“現(xiàn)做好的，快吃吧，別又犯病了?！?/br>
    定柔聽出母親的語氣帶著忡悵，低頭失落道：“父親不許我吃東西?！?/br>
    溫氏低嘆一聲，道：“你爹已睡了，他服了安神湯，不會起來的，縱使明日知道了，也不會追究，你是他的親生骨rou，難道非要窮追猛打?！?/br>
    定柔就著碗邊大口大口喝起來，也不用勺子，溫氏夾了一個(gè)春卷蘸了桂花金橘醬，放小碟子里，遞給她，定柔放下碗，拿起筷子咬了一口，是蟹rou鴿蛋餡的，還加了炒花生碎和萵筍絲，香軟可口，那醬酸甜開胃，已知是用了心思做的，饑腸轆轆到半夜吃這樣的東西倍覺溫馨，母親有一手絕妙的手藝，猶善制稀奇的小食和調(diào)味，聽聞是外祖母的秘法親傳，當(dāng)年便是靠著這個(gè)夜夜留住了父親，固住了寵，回來這些日子摸透了她的喜好，變著花樣填補(bǔ)她的胃府。咬在嘴里，忍不住眼角滑出了熱液，點(diǎn)頭道：“謝謝娘，受累了?！?/br>
    溫氏看著她，問：“打架誰教你的？”

    定柔咀嚼著道：“我妙清師姑，怕我被人欺負(fù)，教了我?guī)资种品说脑E竅?！?/br>
    溫氏捏捏眉心：“我就知道是她?！贝炙撞豢暗呐?，生生把一個(gè)乖巧溫順的孩子教成了鄉(xiāng)野村姑，早知這樣當(dāng)初拼了命也不讓送走她，留在身邊教養(yǎng)，到如今也是知書達(dá)理的大家閨秀了。又長嘆了一聲，等她吃完，收起碗碟，定柔拿帕子拭嘴，吃了東西，腹中暖暖的，好多了，溫氏對她說：“明日去給你爹認(rèn)個(gè)錯(cuò)，以后別再叫他下不來臺，也就是你生的好，不舍重罰。他是一家之長，別說靜妍和毓娟，便是你哥哥們，四叔五叔哪個(gè)敢頂撞了?！?/br>
    定柔低頭搓著手指：“我可以道歉，但我沒錯(cuò)?！?/br>
    溫氏眉頭又緊鎖起來，責(zé)備的語氣：“那道姑即便對你再好也隔著血緣，不過照顧了你幾年，還不是因著你是官小姐，若你是撿來的孩子，她未必盡心盡力?！?/br>
    定柔掃了母親一眼，眼眸里變得冷起來：“你對我好我知道，可我不能因?yàn)槟銓ξ液帽銓煾凳甑酿B(yǎng)育之恩拋至諸外，娘，今日我對你說一句實(shí)話，我這次回來沒有打算長留，我只是想著對你和爹盡些孝心，然后兩三個(gè)月后我便走，回妙真觀，我?guī)煾挡≈?，我要為她侍疾，還有兩個(gè)師姑，照顧她們終老?！?/br>
    溫氏臉色立白，雙手顫抖了起來：“你......竟然......你爹已給你安排了婚姻，你是要做貴人的，由不得你自己！”

    定柔語聲堅(jiān)定：“我不嫁。”

    溫氏急的猛掉下了淚，指著女兒的額頭：“父母之命，你敢不嫁！”

    定柔沉重地閉目，想起師傅那句“父母之命為天”，心下無奈，睜開眼，只好說：“你能告訴我是什么人嗎？我嫁了他還能去妙真觀侍奉嗎？我可以做俗家弟子。”

    溫氏道：“天上的貴人，高坐金鑾殿，頭戴蟠龍冠，身穿赭黃袍，你嫁了他別說去妙真觀，興許連道家弟子也做不成的?！?/br>
    定柔納悶地想，這是個(gè)什么裝扮，戲文里的美猴王嗎？

    “那我絕不嫁！寧可做一輩子妙真圣女。”

    溫氏扶住心口，恨鐵不成鋼，若換成靜妍她們早就一巴掌摑上去了，但這孩子與她離心，又是將來要做娘娘的人，不能叫她恨上了母親，得不償失。流著淚，面目慘然地罵道：“慕容茜！你竟這樣忤逆！你簡直是個(gè)冤孽！娘原本想瞞著你，現(xiàn)下不說不成了，你勿用惦記妙真觀那姑子了，她已不在人世了，前天快馬送來了書信，我們走后第六天她便羽化了，你人還未歸家門她已故去了，她本也就沒等著你。”

    定柔身軀一凜，如遭五雷轟頂，不敢置信地瞪視著母親：“你......你胡說！我......我?guī)煾?.....我的信呢！”

    接下來，溫氏后悔極了說破這件事。

    慕容康睡夢中聽到前院嘈雜聲，尹氏也醒了，惺忪著眼詫異怎么回事，外廳一陣急亂的腳步，門上被一個(gè)手掌急拍，一個(gè)女管家的聲音：“四少爺，快起，十一姑娘發(fā)瘋了，四夫人招架不來，要您快到前院去！驚動(dòng)了老爺可就不好了。”慕容康急忙起身披衣，登上靴子奔了出去，次間值夜的丫鬟進(jìn)來點(diǎn)起紗罩燈，尹氏扶著肚子吃力地起來，也披上外衣，被丫鬟攙扶來了前院。

    檐下掛了一溜朱紅大高照，搖曳著醒目的“慕容”兩個(gè)燙金大篆，堂前左右佇立著兩排六棱柱寶樓冠蓋石燈，火黃的燈苗簇簇。

    只見烏壓壓一院子人，提著數(shù)盞紗絹荷葉燈，照的五官可見，少女換上了道服，汗水淚水狼藉，糊的大片發(fā)絲黏在臉上，嘴里哭喊著：“放開我！我要回家！你們這群混蛋！放我回家，我認(rèn)得路，我作了標(biāo)記的......”

    腰上被一個(gè)婦人死死攬著，手臂被兩個(gè)丫鬟拉拽著，雙腿被另兩個(gè)抱著。

    少女又打又掐，像吃人的小獸，拼盡力量想甩開束縛，母親站在一旁，掉了魂一般，發(fā)髻松垮，釵環(huán)歪斜，地上扔著一個(gè)淺灰色的包袱和一盞熄滅了的羊角燈。

    見到慕容康，溫氏淌下了淚：“我只說了妙云師太薨逝的事，不想她受了極大的刺激，連夜便要走，回那不見人的地界去，你爹今夜宿在書房，怕是已經(jīng)驚醒了，還不知怎么罰她。”

    慕容康上前，拿出長兄的威嚴(yán)：“meimei！不許胡鬧！現(xiàn)在是半夜，城門閉著，要走也得等天亮，哥哥親送你便是?！?/br>
    少女轉(zhuǎn)過頭來，依舊掙扎著：“我繞山林小路，一直往西北方走，總能到的?！?/br>
    溫氏心驚膽寒，指著她說：“我的祖宗爺，夜黑風(fēng)高，你不怕野狼吞吃了你啊，還有老虎和花豹子，你這小身板還不夠塞牙縫的。”

    少女咄咄逼人：“我不懼！我包袱里準(zhǔn)備了剪子和柴刀，還有火折子，它敢來我劈了它！燒光它毛發(fā)，看它有膽子碰我！”

    慕容康哭笑不得，溫氏扶額，欲哭無淚，把心一橫，大聲道：“慕容茜！我明著告訴你，今夕你回來，那姑子觀這輩子都不許你去了，你給我乖乖的在屋里學(xué)規(guī)矩禮儀，學(xué)中原官話，學(xué)雅詞歌舞，明朝嫁到中京去！”

    少女更加大力地掙扎起來，癲狂了一般，兩個(gè)丫鬟被甩趴到了地上，眼看就要鎮(zhèn)壓不住，溫氏惱了，氣的渾身顫，對身旁的嬤嬤說：“拿繩子來，給我捆了！”

    “娘，不可！”慕容康勸著母親“meimei年紀(jì)小，難免淘氣，又性子烈，不可讓她心里留下陰影。”

    溫氏再沒耐心，罵道：“她聽嗎！這個(gè)冤孽！她就是來討債的！我太縱著她了，不知天高地厚！”

    慕容康怕母親懲戒meimei，只好箭步?jīng)_上去，撥開身上的人，健壯的手臂一把箍住那個(gè)不盈一握的腰身，另一只手一提，嬌巧的身軀翻了個(gè)兒，扛棉花袋子似的橫到了肩頭。

    少女臉朝下，哭嚷著又踢又踹，在那虎背熊腰上亂掐一氣，慕容康疼的齜牙，只覺meimei分量極輕，比尹氏還輕松了不少，抱住亂飛亂舞雙腿，扛著飛跑回了探芳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