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可如今,愛沒了。 我還想要強(qiáng)求什么呢。 “小玖?!北就跫?xì)細(xì)地咀嚼了一下那個名字,然后翻身下了床,瘸著腿走到桌子旁,研好了磨,提筆寫下一道暫時辭官靜養(yǎng)的折子,準(zhǔn)備明兒一早,交給燕玖。 這一次,想來他應(yīng)該會答應(yīng)。 而我也正好趁這個機(jī)會,出去走一走,把心里那團(tuán)亂麻,徹底理順了。 日后,是回到燕玖的身邊,以叔父的身份,全心全意地輔佐他。還是就此放手離去,為了逃避,而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 也許這一路走過去,看遍了山河壯麗,江山錦繡,心境一時開闊了,這點(diǎn)兒女私情,便能放下了。 這可真是,一個自欺欺人的美好愿望啊。 ☆、第75章 翌日,散了朝,燕玖背著手下了大殿,看向本王,問道:“當(dāng)真要走?” “是。”本王欠了欠身子。 “可是皇叔,”他說,“朕終究是還太年輕了,很多事情上容易感情用事,處理不當(dāng),這個國家,目前還需要你?!?/br> 本王一頓,接著苦笑了一下。 這要是放從前,我提出解綬去職,燕玖定然會以一句“可是朕需要你”來挽留我,如今,他說的是這個國家需要我。 而就他本人,已經(jīng)不再需要我了。 也罷,為君者,自當(dāng)以國事為重,以百姓為重。 整日里被兒女私情牽絆著,無心政事,于國于家無益。 放開了也好。 本王躬下了身子,道:“還請皇上成全,許臣想著卸職一段時間。這期間,希望皇上把曾經(jīng)下放給微臣的權(quán)力,慢慢地收回去。即便哪一天微臣回來了,也只想再插手政事。我只想做個普普通通的王爺,關(guān)心關(guān)心民生,為百姓們謀謀福利?!?/br> 燕玖長嘆了一聲,“也罷,既然你心意已決,朕便不留你了。至于你手里的大權(quán),朕會慢慢收回來的。”他說著,苦笑了一下,“從前我覺得把你捧上高位,給你最多的權(quán)力,沒人敢碰你,就是為你好??涩F(xiàn)在想想,我根本就是在推你入火坑,將你置于眾矢之的。我明知你無心政事,卻還把你強(qiáng)留在朝上,強(qiáng)留在我的身邊,是我太任性了……” 本王低了低頭,心底一片悲哀。 我倒是希望,你能任性下去。 燕玖送我出了宮殿,待我走出了沒幾步,忽而喊住了我,道:“縱使無關(guān)風(fēng)月,無關(guān)愛,皇叔你都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本王定住步子,卻沒有回頭,呵了一口冷氣,搓了搓凍僵的手,道:“外頭冷,回去吧?!?/br> “好……”他說著,轉(zhuǎn)身回了大殿,而本王,與他背道而行,越走越遠(yuǎn)。 這條情路上,總歸是有人會受傷。 與其讓他郁郁寡歡,終其一生而不能得,倒不如讓本王來替他,背負(fù)起這一切。 不論是沉甸甸的愛,還是永無止歇的思念。 回到了王府,本王交代了李忠好生打點(diǎn)著府上的事務(wù),不要虧待了下人,然后收拾了幾樣行李,坐上了馬車,準(zhǔn)備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我這剛準(zhǔn)備驅(qū)車前行,只見白杉白樺攔在了前頭,道:“主子,我們跟您一道吧。” 本王搖搖頭:“不必?!?/br> 白樺一掃他的嬉皮笑臉,正色道:“可我們既然入了王府,做了您的影衛(wèi),便有義務(wù)護(hù)您周全。您此行,還是帶上我們吧?!?/br> 本王看了他一眼,“你是打的游山玩水的算盤吧?” 白樺拍著胸脯,“蒼天可鑒,屬下一心為主,并無私心!” “也罷,”本王道,“你跟上來,白杉留下。我這一走,也許三五日,也許三五年,也許更久……你才新婚燕爾,就別讓蘇蓉獨(dú)守空房了吧?!?/br> 白杉一頓,在主子和女人當(dāng)中,痛痛快快地選擇了后者,躬身道:“那屬下就不奉陪了,主子您多保重。” 本王笑笑,“你也是?!毖援叄瑢⒈拮舆f給了白樺,自個兒彎身走進(jìn)了馬車?yán)铮畔铝撕熥印?/br> 白樺趕著馬兒走出了幾步,問道:“主子,您打算去哪?” “天下之大,去哪都好?!北就跽f著,掰了一塊餅,塞進(jìn)了嘴里。 白樺猶豫著,說道:“那我們一路往西北走,去塞外看看吧。等著看過了那邊的景致,再往西,可以穿過大漠,去到西域列國。” 本王笑笑,“怎么,為了出去玩,提前做了功課?” “倒也不是,”白樺說,“屬下平日里不是經(jīng)常去街頭巷尾,跟人刺探消息嗎,這接觸到的人多了,聽到的事也就多。前陣子,我和一個年輕時候走南闖北,四處經(jīng)商的老頭聊過天,他提起來塞外的風(fēng)光來,說是有綿延無際的草原,成群的牛羊,自由奔跑的年輕人,和永不落的太陽。屬下聽了,一直心生向往?!?/br> 本王頓了一下,問道:“像你這么崇尚自由,熱愛闖蕩的人,跟著我做事,整日里循規(guī)蹈矩,受人約束,一定感覺挺憋屈吧?” “怎么會呢,”他說,“當(dāng)年要不是您把我和白杉從劊子手的刀下救出來,我們兩個早就沒命了。這王府雖大,可規(guī)矩并不多,屬下住在這里,非但不覺得拘束,反倒是有種落地生根的感覺。至于白杉,您別看他面上不茍言笑,其實(shí)他心里面,一直拿著主子很打緊呢。只是他這人別扭慣了,心里越在乎一個人,面上越要擺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嘴臉。這世上,也就蘇蓉能看穿他了。這兩人能修成正果,我一點(diǎn)都不意外?!?/br> 白杉,白樺,蘇蓉…… 呵,沒想到天性涼薄如我,此生也會有這么幾個忠仆,益友。 也好,等著日后我漂泊累了,還有個家可以回。 連著趕了一天的路,是夜,本王找了一處客棧下榻。 叫了一壺酒,一碟子花生米,斜倚西窗,對著月亮,又是一陣淺酌。 月色如水,寂寞如雪。 也不知那深宮里的燕小玖,此刻是否正秉燭批閱奏折。 一壺酒飲盡,本王又叫了一壺,正待繼續(xù)喝,卻聽著身后傳來了一聲譏笑,“怎么,借酒澆愁?” 那人聲如金玉,瑯瑯動聽。 本王愣了一下,回身看去,“瑆瑯?” “是我。”他繞到了桌子的另一邊,風(fēng)度翩翩的坐下,道:“我聽命格老頭說,你最近正在鬧失戀,整日里郁郁寡歡,本仙君為表關(guān)心,特地過來看你一眼?!?/br> 本王苦笑了一下,取來另一個杯子,給他倒上了酒,問道:“當(dāng)真不是來看我熱鬧的?” “熱鬧也可以順便看一看?!彼f著,喝了一口酒,搖搖頭道:“比著白羽星君釀的逍遙醉,味道可是差遠(yuǎn)了?!?/br> “有的喝就不錯了,”本王又給他倒上了一杯,問道:“你三更半夜來我房間,是有什么事呢?” “好事,”他抓了把花生米,一邊往嘴里扔,一邊說:“昨兒玉帝突然念叨起你來,似乎有些想念。我和命格他們合計著,要不要趁熱打鐵,上書一封求玉帝開恩,準(zhǔn)你重回天上?!?/br> “回天庭?”本王皺了皺眉。 “是啊,”瑆瑯笑的甚為開懷,“估計玉帝氣也該消氣了,讓不讓你回去,也就是他點(diǎn)點(diǎn)頭的事。此事東華帝君已經(jīng)答應(yīng)幫忙,想來不會太難?!?/br> “可我不想回去?!北就醯馈?/br> “不想回?”瑆瑯愣了一下,“該不會是為了凡間的那個小皇帝吧?” 本王沉默著,沒有回答。 “我說天璇,”瑆瑯有些好笑,“你明知道,你從他身上取走了情根,那孩子就不會再愛。你何苦還要留在他的身邊,徒增傷感?!?/br> 本王呼了口氣,“我知道啊,可我在人世間待得久了,已經(jīng)愛上這花花世界。這兒雖說會有天災(zāi)人禍,生死離別,可起碼有家有溫暖,比著終日清冷寂寥的天宮,好太多太多。” 星瑯:“可你——” “不必勸我,”本王道,“你就當(dāng)我墮落吧,那莊嚴(yán)肅穆的天宮,不適合我這種人在此處,而心在他方的人待。我今后,還是留在凡間吧。” 瑆瑯有些氣急敗壞,“你怎么這般冥頑不靈!” “冥頑不靈嗎?”本王笑笑,“陵光也曾這樣說過我??稍趺崔k呢,我這人性子太過執(zhí)拗,一旦認(rèn)準(zhǔn)的事,輕易是不會更改的。就好像我愛上一個人,愛上一片土地?!?/br> 瑆瑯攥了攥拳頭,“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了?都道是人怕死鬼怕生,你這幾十年就是一輪回,死了活,活了死,就不覺得厭煩么?” “習(xí)慣就好了?!北就跽f著,搓掉了花生外的紅衣,扔進(jìn)了嘴里,道:“我前幾輩子,還沒有四識呢,不也活的好好的?!?/br> “罷了,”瑆瑯搖搖頭,有些憤懣,“既然勸不過你,那我就不浪費(fèi)口舌了,只是——”他說著,從袖子里取出了一個瓷瓶,扔給了我,“這是我向老君討來的忘情水,我見你為情所困,難以釋懷,所以給你討了些來。生離死別既然不能幸免,可起碼,感情上不要有太多的負(fù)擔(dān)?!?/br> “忘情水?”本王接過瓶子看了看,“我還當(dāng)這只是個傳說,沒想到這東西,竟真的有。喝下去,便能忘掉一個人嗎?” 瑆瑯:“是啊,你將徹底遺忘,徹底釋懷,下一次再見到他,不會感到一丁點(diǎn)的難過。” “是嗎?”本王摩挲著瓶身,“這倒真是個好東西……” ☆、第76章 打開了瓶塞,本王將“忘情水”一飲而盡。 是啊,忘了就不會痛了。 少了感情做枷鎖,便能重獲自由了。 喉嚨里一股子辛辣的感覺,逼出了我強(qiáng)忍許久的眼淚。 這老君做的東西,向來注重口味,也不知這“忘情水”是什么回事,這般的辛辣難喝。 淚眼婆娑里,想忘的東西沒忘掉,反倒是在記憶深處愈發(fā)的清晰。 “現(xiàn)在是你保護(hù)我,等我長大了,一定會來保護(hù)你的?!?/br> “皇叔,朕有沒有跟你說過,朕喜歡你?!?/br> “朕不去奢求你能回應(yīng)我的感情,只是,只是希望你心里笑我,唾棄我就罷了,面上千萬不要冷落了我?!?/br> “皇叔,我已經(jīng)盡力了,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怎么辦了……你的心莫不是石頭做的嗎,你為何就是不能愛上我呢……你為什么就是不愛我……” “沒了感情做累贅,我便能按照父皇的意愿,做一個鐵血無情的皇帝了。我可以不必再對你岳初,特殊厚待了?!?/br> “縱使無關(guān)風(fēng)月,無關(guān)愛,皇叔你都是我在這個,最親的人?!?/br> …… 眼淚跟不要錢似的,越流越急。 本王猛地彎下了身子,拼命的咳嗽著,想要把喝下去的“忘情水”吐出來??人圆怀?,便又塞進(jìn)喉嚨里兩根手指,逼著自己一陣干嘔。 “看看你,”瑆瑯皺起了眉頭,“昔日里那個天璇星君,英俊瀟灑,傲骨嶙峋,便是被押上誅仙臺,也是面不改色,笑傲以對。這幾萬年的光陰里,你幾時這么狼狽過?!?/br> 本王只管拼命地咳嗽,因?yàn)榭鹊脜柡ΓX仁都有些疼了。 “沒用的,”瑆瑯說,“老君的東西,你是知道厲害的,只一滴,便足以發(fā)揮他該有的藥效。‘忘情水’你已經(jīng)喝了,再怎么吐,也吐不干凈了?!?/br> 本王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袍子,“瑆瑯,有辦法的是不是,有辦法不忘掉的是不是?”